希臘電影日當天傍晚，兩個男孩在寢室各自的床位著裝打扮。

前天竹馬看到了活動部的宣傳，便邀約他一起在週六看戲，因往常的周六活動都與對方一同度過，朔和想了下當天沒其他安排，就直接答應。

他對愛情戲劇興致缺缺，縱使看過不少文學作品，仍不理解一見鍾情的浪漫，但若對方沒邀約自己，他也打算拉著對方一起去，畢竟他喜歡的還是跟對方找個舒服的位置聊聊天，感受悠閒的氛圍，劇情有趣與否都是其次。

ｏＯ（完美。）初春的天氣還是有點微涼，他穿了件黑色絲質的高領內襯，外頭搭了件褐色的排釦大衣，將馬尾鬆開又梳整一遍後望著鏡中的自己，各方面都拿捏得宜，忍不住感嘆了下自身打扮上的熟練。

一切都準備就緒，戲劇開始的時間也逐漸接近，他回頭望了望隔壁床的對方，卻見到竹馬慢悠悠地扣著扣子。

「該走了。」他開口催促。

前陣子的打獵日讓秀介猛地意識到今年便是自己待在西城的最後一年。
他想盡可能在最後一年珍惜與竹馬相處的時光，於是在見著本周的劇場日時，就不假思索對竹馬提起邀約。

儘管對於文學的興致不太大，但羅密歐與茱麗葉算是知名的劇作之一，編排成劇場後的表演模式，對於秀介來說也是一種藝術呈現。
當然更重要的是，今日是和自己關係最好的弟弟去看，所以劇場到底有不有趣反而是其次了。

這次的觀演可以穿上自己的便服。
秀介的便服很隨興，他一直以來都不喜歡過於緊縛的造型，覺得那種緊身造型穿在身上有種窒息感，限制住肢體的感覺也不大好，因此都以寬鬆輕便為主。

「又不急，反正是露天劇場隨時都可以入場。」
眼見時間將近，秀介還在不慌不忙地打理自己的衣裝。
「你那麼急的話可以過來幫我扣扣子啊。」
衣衫上還有幾個扣子沒扣，看見竹馬催促地模樣，已經習慣跟對方玩鬧地他不慌不忙開口，指了幾下自己還沒扣上的那些衣扣。

「在大家專注看劇的時候找位置，看起來會很怪。」從以前就很在乎形象，縱使對這部劇沒興趣，仍舊不想當太晚入場而擋到別人視線的傢伙。

「……」
「活了18年連扣釦子都不會。」聽到對方的說詞愣了下，接著很不情願地湊近將對方敞開的襯衫拉近，不熟練地將對方襯衫一顆顆扣起，然而翻領衫的領頭上那顆小扣也不放過，玩鬧似地故意拉得緊一點。

「你這樣帥多了。」硬是把翻領弄成有點滑稽的高領，看了眼後忍不住笑著說道。

「我喜歡慢慢來，既然你都催促了不如就順便幫我扣，還比較快。」
看見對方不情願的模樣，內心正覺得有些惡趣味，直到對方故意似拉緊衣衫，上一秒逗人的心態瞬間轉變為無言。

「怎麼會奇怪？我們坐後排不就得了，既不打擾又可以安心的講話，一石二鳥。」
無法理解對方認為奇怪的點，若是室內還好說，但想想露天劇場的環境他並不認為會打擾到什麼。
……小時候跟自己打鬧時，也不見這小鬼多有形象。

「長得好看的人就算不用弄成這樣的高領也是好看。」
「那麼……我們出發？」
將領口翻了回來用著餘光看著左手的錶確認時間，語氣還是那般游刃有餘，好像自己慢悠悠的樣子沒耽擱到時間似的。

「你遮住愈多愈好看。」很日常的一句打鬧話語，對方的臉從自己有記憶以來一直看到對方成年，相處太過緊密導致沒有意識到這之間的變化，但客觀而言對方的確長得不差。

「我就喜歡準時到。」對他而言從容是要建立在時間充裕下，愈早出現愈能在路過的人群面前做做樣子，見對方此刻好整以暇的模樣，他便直接抓住了對方的右手。

「走。」直接領著對方出了宿舍，很快地來到露天劇場的周遭，直到見到人潮時才放緩腳步。

「養成了良好的守時觀念呢不錯不錯，真不愧是我弟弟，優秀。」
很自然被對方抓住手，移動過程他還是對於「喜歡準時到」這句反射性回應了些什麼。
看著那拔高的背影，不免又在內心感慨幾句時光飛逝。

走到劇場的路程已經看過了好幾次，甚至可以說是看到乏味。
因此就算周遭景致在如何不錯他都顯得興致缺缺，見著竹馬緩下腳步，他才跟著放慢步伐。
餘光瞄向手錶，時間差不多，劇場大概也準備開演了。

環顧周遭的位子，他扯了幾下被對方拉著的右手，用空下的左手指向人群相對下比較少的座位區。
「我們坐那，視野挺好的人也少，悄悄講話也不怕吵到。」

「好，就去那邊。」被對方扯了手後就一同看向不遠處的座位，因為位置比較偏，因此人不多，過去幾年間跟對方都窩在那個角落邊看劇邊聊天。

入座後沒多久，周遭打著座位區的燈光暗下，頓時交談聲少了許多，一旁樂隊奏起了經典的音樂，再次亮燈時台上就出現了戲劇內廣場的佈置，演員順著劇目將維洛那當時的大環境塑造出來。

「……」他起先靜靜看著戲，當演到羅密歐與茱麗葉舞會共舞後親吻的橋段，他便有些皺起了眉，完全無法沉浸在這樣的氛圍中，他手肘拱了拱身側竹馬的上臂。

「……我不懂跟陌生人跳完舞就親在一起是什麼概念。」他有些害臊地別開視線，就算知道演員只是在演戲，仍舊不敢直視如此親密的互動。

正屏氣凝神觀看著戲劇，上臂忽地傳來了些許動靜打斷了他的思緒。

「你是說演員本身，還是劇本？」
看著竹馬這麼害臊的樣子他覺得有些好笑，只覺得對方單純過頭，竟連看戲都會覺得羞赧。
「演員本身的話這行為就是敬業，為了藝術獻身之類的？」

從發現了對藝術相關的事物感興趣後他便喜歡透過書籍與他人的作品欣賞其中的美。
每個人對於自己想要做出什麼樣的成品都有不一樣的理解與不同的呈現。
而他發現國外於作品的展現大多開放又大膽，因此許多親密行為在他眼裡都極為正常。

「若是劇情本身的話……」他沉吟片刻。

「可能就是所謂的喜歡與愛情吧，畢竟感情那麼複雜很多事情很難說得準，有些人就算在如何喜歡一個人也可能會因為一些事情轉變為恨。」
「所以一見鍾情這種情況不無可能，抑或是他們兩人的賀爾蒙互相吸引產生了衝動，又或是兩人都長得好看人類本能對於好看的事物有所追求。」

想了想，他分析了幾個並非不可能的情況來合理化這所謂的概念。
儘管總是和對方打打鬧鬧有些不正經，但此刻講起道理時卻一副頭頭是道好像自己非常懂的模樣。

可他雖然講這麼多，骨子裡其實也無法理解。
在沒有任何一丁感情基礎的情況下，他永遠都無法理解為何有人能因為見不到幾次面的人而要死要活。

「演員演得很好……我是講劇情。」那親吻的演技都比他過去路上偶然見到的都還要激烈與情感豐沛。

跟竹馬開始聊天後就轉移了注意力，劇情也進入下個階段，因此他狀態比較平緩些，能好好思索對方方才提出的論述。

「我的話……」思考了一下自己對於情感上的看法，其實一直以來他都沒有觸及這塊，雖或多或少有想過要找人談戀愛看看，但目前都沒遇到能讓他心動的對象，因此空有想法而沒實踐過。

「知道一見鍾情是有可能的，但還是完全無法理解，無論是衝動抑或追求好看的事物，光是那樣就說喜歡上一個人……總覺得很隨意。」

「你剛剛講得好像你就有過一見鍾情？我怎看不出來？」從小到大都與對方密切相處，從來沒發覺自己竹馬對誰心動過，忍不住發出質疑。

「你的腦袋到底都在想什麼？」

沒想到自己的一番理論會引來對方的質疑，秀介仔細回顧了一下自己的言語完全不理解為何對方會往那方面聯想。
「我也同樣無法理解一見鍾情這種情況的，我覺得很沒道理，畢竟兩人之前素昧平生為什麼可以一見面就引發那樣的衝動，甚至要死要活的。」

雖然同樣無法理解，但他選擇用另一種角度去看待。
就像剛剛同竹馬講的那串道理一樣，遇到無法理解的情況他總是用另一種角度與情況來說服自己。

兩人其實相對下挺少聊到這類話題，沒想到這次卻會因為一場戲劇而展開討論。
秀介一時被激起了興致，忽然有些好奇對方的看法。

「既然你覺得那樣很隨意的話，那麼怎樣才是不隨意？」

「誰叫你前面分析得那麼具體，好像自己經歷過。」
忍不住調侃了下，聽到對方也一樣不理解一見鍾情，頓時覺得與對方站在同一條思考線上，沒有方才那種想反駁的心思。

「不隨意的話……」對方的問題讓他思考措辭，畢竟一直以來都沒聊過這類話題，腦海中的概念都還沒理成過文字，不太好表述。

「大概是從當朋友開始，慢慢摸清對方的性格和生活方式，確定各方面都適合，再來考慮下一步關係。」
「畢竟我不希望未來的對象有任何地方是我不能接受的。」

「只是突然想分析罷了，我一直跟在你身邊是要對誰一見鍾情？」不假思索地用這句話回復對方的調侃。
話落，內心似乎湧起一股奇妙的微妙感，但並未多加思索說出這話時那轉瞬即逝的感覺。

「……」聽完對方的話秀介陷入短暫的沉默。
「臭小鬼真難搞的。」想了想，他把聽完對方話後的感想說了出來。
他其實多多少少能理解對方的想法，只是有任何地方不能接受所涵蓋的範圍太廣泛了。

「這麼麻煩小心找不到對象。」於是他也忍不住開口調侃。

「一見鍾情不就代表看一眼直接愛上？你跟在我身邊時又不會只看我一個人。」知道對方的意思，但還是很自然地脫口應對回去，絲毫不覺得自己的說法哪裡有問題。

「我的要求很正常，勉強能接受的事我就包容，真的不能接受的地方只會愈來愈煩，光是一天我就受不了，更何況要朝夕相處好幾年。」

「這些條件哪裡麻煩？我一定能很快就找到對象……」停頓了下，似乎想到了什麼。

「話說昨晚你不在時，就有學妹跟我告白，我還沒答覆，說不定她就是那個適合人選。」
其實當下他就以還不熟為由拒絕那女孩，但此刻就故意拿出來跟竹馬炫耀，想跟對方證明自己不會找不到。

「我如果愛上了早就去找那個人了，怎麼還一直在你身邊？」

同樣也知道竹馬的意思，可是他還是忍不住反駁，只能說真不愧是竹馬倆就連對話與反駁的感覺都如出一轍。
「而且就你這脾氣，我看根本是別人包容你吧。」
他認識對方久了，對方大概是什麼性格可以說是摸得透徹，腦子裡浮現的第一想法也是認為比起包容，更多情況或許是對方縱容。

正準備開口說什麼，對方下一句話便將他要說得話硬生生堵了回去。
「……」

他仔細端詳著對方的輪廓。
內心總有種奇異的微妙感，就好似屬於自己的人事物將要被搶走的感覺……有些不愉快。

儘管這幾日感嘆時光飛逝時他總會想著弟弟長大了、長高了，但內心其實並未有什麼實感。
就如同前幾日打獵，猛地回過神才驚覺這是自己的最後一年。

他似乎習慣了對方掛在嘴上的那句「會像之前一樣去找你」，也過分習慣對方總是在自己身側的感覺……

「……」
原來是這樣。
「……是嗎。」

他發現自己從沒想過對方有一天會離開。

原先設想過對方大概就如以往那般不在乎地調侃回來，他再炫耀個幾句就能將這個無關緊要的話題帶過，然而此刻眼前這位從小相處到大的竹馬，話語間卻有著微妙的停頓。

他覺得對方這樣的反應有些反常，與對方對視時見到那般神情，令他莫名產生了股名為「心虛」的情緒，他趕緊撇開視線並繼續敘述，想將這奇怪的念頭掩蓋掉。

「是、是啊，我如果答應了就是先你一步有對象。」
「你才該擔心你才是找不到另一……」他望回對方，想著調侃回去。

「……」

然而話到口邊卻講不下去了。

不知為何對方竟沒將話繼續說下去，但不管如何對於此時的秀介來說沒有特別重要了。
他腦子與心思都環繞在剛剛發現的事情上。

若是沒此次話題，他大概都沒意識到原來自己已經習慣性將對方擺在自己的生活周遭，認為不管何時何地對方都會走在自己身旁。
更可怕的是他竟不覺得這些有什麼。

或許在無形之中自己已將對方劃入自己領地？潛意識內對於這一直從小到大都陪伴自己的竹馬有很深的佔有慾？他不知道。

他說不上此刻自己是什麼樣的心情，也無心關注周遭的任何聲響。

「嗯，那挺好的。」
「所以你打算答應？」
如果真的有那麼一個人能讓那傢伙開心，真的挺好的。 仔細想……他們總是會有這一天，只是對方早自己一步罷了。

是了，本來他就沒那個資格能限制對方要幹嘛。 ……可是好不愉快。

聽到對方的最後一句話，他下意識在內心回了句「當然不。」，不過此刻還是在刻意向對方炫耀，因此他試著泰然自若地回應。

「我考慮過後說不定會答應，畢竟培養感情果然是該親近點，交往後才會有更加熟悉的機會。」彷彿在修正自己稍早講的話，但實際上他還是不喜歡在不熟悉的狀況下跟人在一起。

「才不像你說的找不到對象。」手肘輕輕撞了對方身側，維持著平時的打鬧狀態。

其實他此刻有察覺到竹馬有點異狀，但他只當作是對方不太高興自己的炫耀語氣，因此就沒多加去想更深層的含意。

畢竟他們是從小一起長大的竹馬，若彼此有對象都會真心祝福的 ……在沒經歷相關的事前他都會這麼認為。

秀介認認真真看著對方幾秒，似乎從對方的語氣與動作察覺到話中的意思比起認真似乎更偏向炫耀。
於是馬上穩住剛剛的失態，端出平時的游刃有餘與漫不經心。

他了解對方的為人，早該知道用著那樣的語氣說出絕對不是認真，更何況對方剛剛才跟自己提過不喜跟不熟悉的人在一起，這話怎麼想都不該當真。
……可是當下他有些無法控制自己的失態。

「太早談戀愛可不是好事，你都快升學了談什麼戀愛。」彷彿一個古板的老頭一樣，說出了超古板的話。

他其實不是古板的人，只是……

「懂了沒？現階段不要談什麼戀愛。」模仿了對方的動作，用手肘撞了回去，宛若平時一般。
他只是……有點私心。

原先打算炫耀個幾下就算了，然而對方竟直接表示不准談戀愛，莫名有種被當小孩的感覺，使他不太高興，叛逆心理也跟著作祟。

他並不想管自己到底有沒有要談戀愛，此刻就純粹想爭贏對方。

「跟升學有什麼關？你比我更需要擔心升學，還不是整天跟我混。」

「我要談就是要談，晚點就直接去找人談戀愛。」將從小到大一貫的任性口吻體現，完全沒察覺到對方的任何心思。

「不是都說談戀愛會影響學業嗎。」
明明一開始的目的是來看劇場，此時的重點卻根本不在戲劇上，比起那些劇情他此時更在意這件事。

而且明明自己說不跟不熟悉的人談，現在到底在跟自己爭些什麼？
內心有些無奈但卻生不出任何責備，因為他知道在這件事上是自己的問題居多。
但他就是想多拖一些……他需要一些時間來理清那意識到的事情究竟是出於什麼心態，所以至少現在不行。

「不然這樣，你不談我也不談。」彷彿小朋友吵架一樣，兩人的對話甚至是這次提出的交換條件都幼稚到不行。

「我談不談跟你——」
「……」

原先下意識就想回嘴，但當他將這段話順過思考後，湧起股莫名的感覺——他竟覺得這個提議其實還不錯。

他的確不怎麼想見到自己竹馬早自己一步交上女朋友，沉默了下試著釐清原因，他所能想到的大概只是覺得比對方晚就輸了。

「……我不談的話你真的就不談？」鬼使神差下他反問了一句。

「不然呢？是我提的難不成還會反悔？」如果自己想談早就談了。

他腦中其實沒有任何自己與他人在一起的畫面，待在校園這麼久了竟從未有過與任何女性交往的想法。
於他而言，那都是該被禮貌對待和值得尊重的對象，僅僅只是同學。

「如何，這是不錯的提議吧？這樣我們都沒輸沒贏，不用彼此爭來爭去。」

「好。」不用多加思考，他便直接答應，畢竟允諾這件事自己完全不會有損失。

答應之後頓時有種奇特的心安感。

「那我就故意都不談，讓你也別想談。」故意講了句激對方，想讓竹馬知道反悔也來不及了。

有意識以來就時常被母親帶去對方家裡作客，多年下來就處在一個類似於兄弟卻有些微不同的關係上，他想去競爭也不甘於落在對方身後，成為了能並肩行走的好夥伴——只要對方先自己一步找到女友，這個平衡又會被打破。

為此，就乾脆誰也都別談了，他並沒有找另一半的迫切性。

沒有很在意對方的激將法，比起自己他覺得對方率先談戀愛的可能性還比較高。
或許是他習慣性將自己擺在兄長的地位與角度，儘管偶爾會和對方做出一樣的事情和玩鬧，內心多少還是有著自己是哥哥這樣的心態，總認為對方還是小時候的那個弟弟。

「我才怕你先反悔，不是說有女孩子喜歡你。」內心似是還有些介意，於是用著與以往並無一二的語氣調侃回去。
但至少片刻前壓在內心的事情有些被穩住，讓他稍稍鬆了口氣。

「所以如果你先談了你就輸了，而且如果你談了我也要去談。」單純逞口舌之快罷了。
他知道自己根本沒那麼迫切談戀愛。

「我談你就談也太幼稚。」講到這裡才調侃對方，其實自己也是半斤八兩，明明都到高年級，面對彼此時依舊如同過往那般不成熟，日夜相處下讓他辦法轉變一絲一毫的態度。

「那就這樣，我晚點拒絕學妹就是了。」語落又再度用手肘頂了頂對方，接著將視線回歸眼前的舞台。

不知不覺間，戲劇已經進展到男女主角在陽台場景互訴情愫，他對這樣的場景很無感，從小到大都沒有想對任何人傳達愛意過，直到現在快脫離青春期，也沒有對誰心動。

或許這時才有點後知後覺……其實維持現狀就挺好了，不需要其他人闖入拉扯他的生活。

現在與竹馬互相陪伴的日子就足夠快樂。

「說得好像你不幼稚一樣，總之我跟你約定好了，你反悔也來不及了。」

他將目光轉回前方的舞台，這時才驚覺原來在剛剛的談話中他們已經錯失了不少劇情。
仔細一想正如他們兩人，一回過神也從懵懂的孩童彼此互相扶持至今日，而彼此也到了那種……哪天誰談戀愛都不意外的時期了。

而他們會一直如同這樣一直都不變嗎？或許過往他能很肯定回答，但先前的詭異情緒讓他無法完全肯定。

「……忽然有點後悔來看羅密歐與茱麗葉。」他盯著男女主角配合著劇本互訴心聲與愛意的場景，忍不住開口。

若是不來或許什麼都不會改變，而他……害怕改變。

「後悔？怎麼說？」有些不解竹馬話裡的含意，他頂多是對這般劇情沒有共鳴，但整體演奏渲染下的觀感體驗說得上優秀，不至於到後悔。

這算是多年來少數他沒有辦法直觀讀懂對方言行的時刻，因此便湊得近些，緊盯對方臉龐試著觀察出什麼，觀眾席光線有些昏暗，只能依稀看到對方的眸色，仍想藉由觀察找回一直以來的默契。

秀介的臉在昏暗的光線下顯得有些捉摸不清，正如對方無法讀懂一般，他自己也無法理清自己。
而那張基本上每天都會看到甚至可以說是看到膩的臉，忽然有些陌生。

……但並非是對方改變了，真正改變的似乎是自己。

「……」
「……因為我果然無法理解。」將目光轉回舞台劇上，說得有些晦澀。

「我是說劇情某種程度上果然無法產生共鳴，看著看著也開始昏昏欲睡了。」沉默幾秒後又再度開口，像是在補足剛剛話中的意思。
也像是在轉移話題。

「是這樣嗎？那的確……」又看了看對方，一直以來的相處讓他直覺上還是覺得有些奇怪，但並沒有多想，因為他也認同自己沒在這部戲劇上獲得任何感觸。

畢竟他此刻也找不到其他理由去解釋。

「既然後悔就別看了，去附近逛逛？好像增加不少燈飾。」想了下後朝對方提議，並且伸出手來，畢竟待在這裡也沒什麼意思，心底也隱隱不想看戀愛相關的戲劇。

反正目前的狀態下繼續看著也索然無味，想了片刻他點點頭。
「也行。」

雖然這麼說但其實附近怎麼逛都是他們彼此看了好幾年的風景，景色倒是美，增添的燈飾也讓這些一成不變的場景多了幾分新鮮感，但終歸有些膩。
他回憶剛剛看的戲劇，總覺得有些不清楚劇情究竟是什麼以及自己到底看到那，看來真的沒將劇情給看進去。

「是說文化祭又要到了。」在回憶戲劇的同時，他也想起了一年一度的文化祭，忍不住開口提及。
「時間真快。」

走在對方身旁，自己從之前就是個很懶得主動在校園散步的人，但只要有對方陪著聊天就會覺得這個過程好上許多，因此他的心情不自覺好上許多。

「文化祭……」除了前面一兩年體驗過，後來幾年自己都因嫌麻煩在文化祭期間請假，跟竹馬一同打混去了，不知不覺間已經到最後一年，驟然對「文化祭」這個詞感到熟悉又陌生。

直到與對方相處的最後一年，才覺得有些後悔沒累積到多少回憶。

「今年我們……」

「最近有點閒，我這次就不請假了。」

依舊很難說出口他想到的事，因此在語意上拐了個彎。

他憶起過去的文化祭確實只參與過少許，很多時候都以請假作為結束，儘管每一年文化祭都能看到非常鮮活有趣的主題但他其實適應不了那麼熱鬧的氣氛。

或許是最後一年了，內心不由自主也有些悵然。
說後悔並不至於，只是驚覺自己對於文化祭相關的回憶極少有些可惜。
畢竟未來還會有幾次文化祭呢？

「不請假？真難得……不過偶爾拼一下也挺有意思的。」其實有聽出對方的意思，但還是忍不住調侃一下。
「不知道這次會有什麼樣的主題，稍微有些期待。」
反正都最後了，若是可以他打算看遍各個攤位。

「總之就當難得來玩一下。」試著讓整體話題更輕鬆一點，他不想帶著沉重氛圍去面對。

「來賭誰賺最多分。」

雖然一直以來都會想跟竹馬做比較，各方面都不想輸掉，但他其實沒那麼在意在文化祭的勝負，只是想有個契機讓彼此都再更深入地體驗文化祭。

縱使自己還沒要畢業，今年對他而言的確也算是最後一次，沒有對方在的文化祭他並不會想參與。

其實他沒有很在乎勝負，又可以說是認為同為班上的一份子沒什麼好比較的。

他深知對方的性格，某種層面上也知曉這個「賭」於二人而言都不算勝負。
或許只是藉著賭注讓彼此在這場文化祭更加投注也說不定。

「幼稚，自己人有什麼好賭的？」知道是知道，但他還是故意說了這一句。
「不過也好，挫挫你銳氣。」

「怕輸的話也能先投降。」說完後想了想該出什麼賭注，一時之間卻沒什麼想法，總覺得相處那麼久下來，也沒什麼特別想要讓對方做的事。

「贏的能要求輸的一件事，不能拒絕。」

想不到要賭什麼，便乾脆之後再來想。

兩人從小就一起玩耍到大什麼樣的遊戲與賭注總歸玩過，因此在輸贏這層面上他是不怕輸的。
「那你先投降。」於是不假思索反駁了回去。

更應該要說他其實認為他們倆誰贏誰輸都沒差，若是自己真輸了他也替對方高興。

「……不合理或太超過的我總能拒絕吧？」
內心其實覺得對方並不會有太超過的要求，因為竹馬的為人與品格自己還是知曉的，但就是想問一下。

「當然不能拒絕，拒絕掉就不是打賭了。」從小到大多多少少玩過這樣的賭約，彼此都有當過贏家，當初頂多提對方做了會心不甘情不願的要求，但都有個分寸在，不會讓彼此難堪，就因為如此他才強調著不可拒絕。

更何況他腦海中完全想不到有什麼讓對方覺得太超過的要求，從小到大就算沒賭約，對方都會陪他完成大小事。

「會怕我出太不合理，那就努力贏過我……但我想對你來說很難。」說著槌了槌對方的背，一副在幫對方加油的模樣。

「……」總想說點什麼但覺得對方說得確實沒毛病。
畢竟可以拒絕那麼這個勝負條件就等於沒實質的效用，有賭堪比沒賭。
背猛地被對方槌了一下，看著竹馬明明說得挑釁但姿態卻像是在加油一般，內心有些想笑，也忍不住槌了回去。

有沒有贏都不重要，只要有對方在那麼今年就足夠充實了。

「比都沒比就先默認你會贏我？小心我到時候出些糟糕的讓你拉不下臉。」說得認真，但他十分清楚後者根本不可能發生。

任何時候他都捨不得真的傷害對方。

「……不知道我們能不能去成……贏家晚宴。」 往年因較少參與文化祭的關係，他從不對這項活動有過多興趣。 就像透過展示玻璃罩欣賞裡頭的展覽品一樣，熟悉又陌生，在沒實際觸碰前永遠都隔著一個罩子。 　 ……但今年他有點想和竹馬一起去。

「你才不敢出。」從小到大知道竹馬的底性，對方頂多就提一些小要求，再怎麼說都不會過分到哪去。

「贏家晚宴嗎？」其實一直以來都沒參與過這個活動，每年聽別人敘述下來仍很是陌生，連進入的條件都不怎麼關注。

他並不知道能不能拚到那裡……但他想為此努力看看，或者說一定要參與到，想給即將畢業的對方一個難忘回憶。

「一定能去的。」

「……一定。」

「你又知道，搞不好我突然心血來潮。」
就算真實情況並不會發生，但還是試圖讓話語上乍聽下威風一些。

聽見對方使用疑問句，就有些明白對方同自己一樣對這項活動感到陌生，畢竟同班後兩人在各種情況下總是同進同出。
但剛剛那話更多也是隨口一提，就算內心如此想去但參與條件擺在那，某種程度上來說有些困難。
儘管在諸多事情上他都可以擺出游刃有餘的態度，可這件事上秀介並不敢太過看輕。

還未轉過思緒，竹馬的肯定讓他不由得露出微笑，內心也更加堅定要二人一同前往晚宴的想法。
「嗯，我們一定可以。」
「說到做到才能不愧對我們一直以來的紳士教育，是吧？」捶了一下對方的肩膀。

「天色漸晚了，等等沿路走回去吧。」

「我們這樣哪裡像紳士？」說著也又捶了下對方的臂側，紳士可不會動不動就跟朋友捶來捶去。

一直以來對外都維持著有禮的形象，然而骨子裡他仍是個愛嬉鬧的少年，面對對方時那點幼稚都顯露無遺。

「的確有點晚了，那回去吧。」把這附近的新東西都看得差不多，頓時也沒有其他想去的地方，想了想後還是與對方一同回去宿舍。

回程的方向，他梳理了稍早還在看戲劇時聊到的話題，才後知後覺地覺得對方肯提出兩人誰先交往就輸的賭注有點微妙，畢竟在他的認知裡，誰比誰先找到女友才是在男高中生年紀會出現的對話。

更讓人不解的是，他對這個提議沒任何不高興，當下也不覺得奇怪。

……他並不知道自己為何如此。

「至少我們明面上算是。」又反手槌了回去，在對方面前他永遠都不用做所謂的紳士。

回程的過程十分安靜，而這份靜謐正巧能讓他沉澱稍早前的複雜情緒與埋在心底的困惑。
兩人只相差一歲，因為這差距不大的歲數讓他們可以說是從小就看著彼此到至今，幾乎可以說是把彼此什麼時期的樣貌與性格都看過了。
所以他一直都知道對方對自己來說並不同，任何人都無法取代竹馬在自己心裡的特殊性，可是佔有慾……
他明白親朋好友之間也會因為對方對自己的特殊性而產生，但他卻沒預料過自己也會如此。

……是因為對方對自己過於特別，是自己從小到大唯一的竹馬……所以不想讓人奪去嗎？
秀介捫心自問，卻一時間想不出答案。

「到了。」
「我等等要比你先用浴室。」

回過神已經抵達目的地，故作平常地用著幼稚的語氣對竹馬說，一臉先搶先贏的模樣。
不管那種情緒究竟出於何者，至少現在不能表現出。
……也不該表現出。

「不給你先，我洗比較快。」說著就拿了換洗衣物，搶先對方一步進入浴室，自己洗澡速度其實很慢，但還是照慣例幼稚了一下。

旋開水龍頭，沒多久整個空間便佈滿溫熱水氣，原先沒想那麼仔細的事在整個路途的沉澱中又更加深入，探究著自己為何會產生不找女友的打算。

他自認還算敏銳，周遭對他有意思的人他都能隱約感覺到，直到後來他人的告白更加應驗自己猜測，但他沒有一次對那些人心動過。

縱使都沒感覺，也不代表自己不想找對象，那為什麼跟竹馬的賭注會讓他感到安心？

想到後來思緒過於紊亂，胡亂地朝臉上潑了兩道水，用力抹了下後抬眸望向鏡子中模樣有些狼狽的自己。

總之目標是一起去贏家晚宴……那些事暫且擱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