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這是合理的請求。尼德。」
歐猈大言不慚，在禮車開進學校大門時喋喋不休，鏡鍊隨著車子的拐彎晃出金燦的光。「你想，我們這樣沒休息，風塵僕僕的話，對這邊這些小屁孩……我是說，這些可愛的小傢伙們多失禮？」
「所以這是你在米白色、乳白色、鵝黃色高領羊毛衫糾結將近十分鐘的理由？」
列昂尼德將大衣領口最後一顆扣子扣上。
「為了給外面那些人看？」
琥珀色的獸眸順著話語掃了眼外頭的景象：從車窗望出去，那些矮不隆咚的傢伙只能從一條條粗壯西裝大腿中窺到一二，其餘都被橫肉老皮的陪笑佔滿了。
「……尼德，你的口味什麼時候變得如此重了？不如你仔細跟我說一下？」
黑色大貓作嘔——感謝卡納佛嫡系的座駕都有配置防窺視的隔熱紙。
「下車了，想吐晚點自己去吐。」
褐色獅子毫不留情。
男人皺緊了一張臉，在稱職的司機替他開門時瞬間恢復成往日漫不經心的笑意。
長腿一跨，他抬手揮退司機、繞過車尾，來至青年門旁，低頭躬身替對方開了車門，還不忘一手擋著車頂框。
「請您小心，注意腳下積雪。」
卡納佛少主以一貫的單音節回覆了代行者。
車門隨著主事者起身緩緩闔上，正如閘門吱呀向上開啟，迫不及待的人們爭先恐後地湧了過來；他們打量著包圍網中的二人，如飢餓的鶩鷲等待獵物嚥下最後一口氣的最佳時機，低語接耳嗡鳴作響，卻沒有一個領頭者願意站出來。
列昂尼德不急。歐猈自然更不急。
後者甚至瞇起眼，懶洋洋地將目光拋過面前這群橫肉滿面的蠢貨，落到後方一群探頭探腦的幼崽上頭。
「……萬分感激，這是何等榮幸——！」
「竟讓您屈尊來至這偏僻之隅……！卑微如我等今日竟有幸目睹您的真容，啊啊、還能夠因此蒙受您的榮光，這實在是榮幸至極……」
列昂尼德看著鶩鷲們推擠，一隻體型碩大的同伴摔了出來，搓著手，吐出的阿諛奉承陳腔濫調，對他來說已失去了真正的意義，徒留空殼的形式。
「……外頭積雪越來越深了，若是您願意的話，會客室已備好上等的大吉嶺與骨瓷——」
毫無內涵的空話終究消失在那對綠眸之中。
在耳邊清淨後，列昂尼德垂眸，摩挲了幾下手中的杖柄。
「非常感謝各位的好意。」
滿意地收穫數個小幼崽們驚呼嘻笑的反應，落後自家主子半步的歐猈終於開了口，笑容收斂起幾分漫不經心，轉成了公司時的公關式弧度。「不過就如各位所言，無論是以何種身份，列昂尼德殿下的行程都十分繁忙，如這般蒞臨此處、已是挪用少之又少的私人時間……是故，婉拒額外的好意安排，還望各位海涵，失禮了。」
歐猈稍稍垂落眉尾，為自己添了分薄薄的歉意，並點頭致歉。
「……失禮了。」
列昂尼德隨之點頭。
這點醒了周圍驚愣於大餐沒了的傢伙：顧不得懊惱悔恨、連抱怨都不敢表露，人們爭相扯開嘴角，營造出熱鬧的活絡假象。彷彿飄雪都被這荒唐場景給化成了水，砸落在地面。
「……那麼，有關於那件事——」
歐猈收割了一片迎合陪笑，心裡對面前礙眼的肥肉又嘔了聲，接著終於將此趟目的拉上檯面。
「……我、我看到了！」
列昂尼德掀眸，不遠處鑽出老師長裙後的男孩啞了下，在承受一眾大人的目光後赧然，坑坑巴巴地張闔了好幾次嘴都擠不出什麼聲音。
「我也看到了……！」
「我也是……！」
「我也有……！」
「——沒有規矩！怎麼可以在閣下面前如此不顧禮儀……！」
「——看到了什麼？」
在鶩鷲叫聲嘎然而止的同時，憋紅臉的男孩終於得以從喉嚨中用力擠出答覆。
「我、我看到了——！在樹上——！」
「那隻奇怪的鳥，有、有……」
「……一張與您一模一樣的臉！」
「……胡言亂語！滿口謊話！」
「快點，快點！把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鬼帶下去——！」
周遭的細語接耳又起，嗡嗡作響的縈繞於列昂尼德的耳畔，這次他選擇主動踏出腳步，在一次次踩雪聲蓋下嘈雜聲後，他止步於女老師面前，將目光從長裙後只露出一截紅褐色頭髮的男孩移開。
他看向面前的女老師，點了頭。
「那就請您帶路了。」
歐猈在心中無聲歡呼——無須言語，他當然明白自己此刻該做些什麼，甚至樂於效勞。
他啜著招牌笑容，朝周遭反應不及、眼睜睜瞧著試圖奉承的人離去的鶩鷲們點了頭；隨即慢悠悠告知隨行封鎖隊已到場執行任務，接著便快樂地看到一眾肥肉臉色大變，匆匆告別後塞上各色轎車，轉瞬便只留了一地汽車廢氣。
「……啊哈，好用的東西不過權力。」
他早已退開數步，揶揄了下正逐漸被飄雪帶去的黑煙及沉默執行命令的封鎖隊（儘管面前空無一人），轉頭邁開腳步，揪著小傢伙們詢問，很快便趕上了先出發的列昂尼德一行人。
「……所以？我們現在是要去事發地點？親愛的尼德？」
歐猈態度自然地插入了兩個成人之間的交流，相對於被這人前人後差距嚇得縮了下肩膀的女老師，列昂尼德則面色不變地任那隻不安分的獅掌搭上了肩。「是，這位老師與同學們都表示，是在三樓的音樂教室看到的。」
歐猈瞭然，隨後笑瞇瞇地開始與女老師搭話起來：比如姓名年齡身高星座什麼的，基本的身家背景全都在一言一談中問了個明白。
列昂尼德沒制止對方搓揉小傢伙們的行為，卻也沒拒絕內向的孩子們蹭到衣角邊尋求庇護的舉動。
「……原來您是那所學校出身，好巧，說起來我也是呢……嗯？」
歐猈停下腳步望向窗外，列昂尼德順著看去，隱約看到靄靄白雪裡的校門口，有一道佝僂身影提著什麼箱子，搖搖晃晃地走了進來。
「咦……今日沒有開放家長參觀呢？」
黑髮男人靠近廊側，抬手開了窗，風雪隱隱捎來了一股難以辨清的味道。
「……行吧，抱歉了小姐，看來是我老朋友等不及先找來了，我去去就回，你們先去看看吧。」
列昂尼德頷首，得到回覆的男人踩上窗框，在驚呼聲中自二樓一躍而下。
列昂尼德瞧著自家代行者就這麼直直地堵了上去，友好地勾著男人硬生生消失在了白雪裡，才收回目光。
「繼續走吧，無須擔心。」
「……啊？啊！好，好的！這邊請——這邊階梯上樓左手第一間就是那間音樂教室了——」
「……到了，就是這裡。」
「我知道了，請老師您在外頭稍後片刻。」
空堂的音樂教室排列著整齊的桌椅，在門闔上後，良好的隔音設備讓裡外成了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連方才孩童的歡聲笑語都剎那間嘎然而止。
列昂尼德並不急著靠近窗邊，而是慢條斯理地拄著紳士杖，巡了教室一圈，最後才走向了窗邊。
喀——
喀……
喀—— 「……啪沙。」 賓客如約而至。
主人則於第十一次叩擊後抵達。
樹上的鳥兒嘎嘎地感慨著。
從許久未見、再至逢年聚首、而後是每晚夢醒時分輪迴之中的無數相遇……列昂尼德都記得一清二楚。對於它吐露的每一個音節。
來客一襲得宜的黑衣在西伯利亞的浩大白雪裡成了種保護色，它高踞於上、嶙峋枯爪纂緊乾槁的樹木，探長脖頸、一節節向前，直到那頭髮絲的最後一捋劃過墜下，才停住。
「——҉你҉都҉記҉得҉、」
「҉你҉都҉明҉白҉？」 「҉你҉喜҉歡҉嗎҉！」 「҉好҉笑҉滑҉稽҉噁҉心҉作҉嘔҉虛҉偽҉貪҉婪҉怪҉物҉同҉類҉加҉入҉為҉何҉使҉者҉詛҉咒҉祝҉福҉？」 在記憶中熟悉到已泛白斑黃的棕色頭髮滑開，露出了那隻眼瞳——盛滿一座座歷經霜雪，以枯燥挫折絕望聚攏凝作寂然披落的六邊形森林。
他不拒不迎。
相似的綠意以斑黃的沉默相對。
「 ҉我҉想҉聽҉你҉說҉看҉著҉我҉注҉視҉我҉記著——」
直到有一方越了界。打破了平衡。
列昂尼德聽見自己久違地發出輕嘆。
他抬手輕揮。
白色的簿紙脫出兩指之間，輕飄飄地滑出一條弧線，毫無力道或銳氣，卻化散了扭曲不斷變形的人面鳥。
它完成使命，越過窗框，隨後栽落歸入冰雪的白色世界。
空氣裡那一縷詭譎被拂來的寒風帶走了。
列昂尼德確認一切告了段落，他駐足半晌，轉過頭、將鞋尖指向門口。
「——你總是如此。」 男人停下了腳步。
鞋尖凝滯於原地，維持沉默不動。
「——你都記得、」
「你都明白——？」 至今重複了幾次了？
他的大腦自動回答：十一次。
隨後又補充說明：
……如果僅以年份計算的話。
列昂尼德沒有回頭。
他知道身後所有的景象。
昨日種種，譬如今日。
於是他向後甩去了一杖，就跟當時一樣。
——。
沉悶的皮肉接觸聲及止住的力道。
「……哇喔，你這麼歡迎我的嗎？雖然我們都是十一年的老夫老妻了，但這樣我也是有點不太好意思？」
列昂尼德轉身，看著嬉皮笑臉的代行者，終於忍不住又嘆了口氣。
「注意言詞。」
他回神，手上雖僵持著，卻意識到一件事。
「……你從外面爬上三樓——」
列昂尼德看了看歐猈身上不知何時披攏的雪白薄毯，沉默了一下。「——如果你想玩雪，請在工作結束之後。」
歐猈不滿了，他高聲大呼冤枉，一隻手還捉著杖端，一手就在空中揮舞起來，一米八的大男人就在三樓窗框上左搖右晃。
「嘟嘟！我可是有認真工作的！那個傢伙我已經交給他們了，請稱讚我是效率最高的代行者！」
歐猈天花亂墜地誇耀敘述剛才經歷：一開始自己如何將可疑份子帶至空曠處，中間又是如何發現對方被附身、又怎麼意識到箱子裡是一瓶瓶汽油，隨後是怎樣一番激烈的扭打，最後成功制服並將那些東西驅離……神情並茂，饒是列昂尼德一時間也找不到插嘴的空檔。
於是列昂尼德思考了三秒，決定用最快速乾淨俐落的方法結束這一切。
「……呃，殿下？殿下？您還好嗎？我、我似乎聽到了什麼——？」
「那、那個，失禮了，請容我逾矩——」
「……咦，咦？您沒事嗎？」
列昂尼德關上窗戶，回首。
「無事，謝謝關心……事情解決了，最後給孩子們進行簡單的祝禱，驅逐多餘的邪魔即可。」
「啊、啊！好的，真是萬分榮幸……！您這邊請！大家都在禮堂……」
二人輕聲交談著，踏出了音樂教室。
片刻後，音樂教室裡靠近大樹的窗戶向下，那處厚厚的積雪突然隆起，冒出了一顆被皓白妝點成白髮的男人。
「狠心的男人……！都不怕我摔死……！」
男人抹了抹並不存在的淚水哭訴，起身抖了抖，又恢復成衣冠筆挺的斯文敗類，順手將深埋雪中的家主象徵拔出。
他猛地一個抽身，如矯健的獸類點上一樓教室的窗框，仗著學生全部被集中至禮堂，大剌剌地利用了這些橫條，幾個起落後便迅速甩開積雪區域，返回校門口。
「啊啊——你們還沒走遠吧？那個傢伙呢？我有事找他。」
歐猈對著毫無人跡的空地挑眉，將手上的紳士杖甩了一圈。
「這是家主的傳令。」
話語落下的眨眼瞬間，本無任何人影蹤跡的地方，出現了兩名全身白衣的身影，與剛才試圖闖入校園的渾噩男人。
「嗚呼——帥喔？」
歐猈吹了聲口哨，隨後走近滿臉渾噩、鼻青眼腫的男人，毫不在乎對方橫流的涕淚，一把掐上這個倒楣恐水者的下頷，迫使那張被打掉好幾顆門牙的嘴張開。
「——嗚嗚嗚嗚呃呃嗚嗚嗚嗚！！！」
「我不管你背後是誰，或者你也不知道是誰，這都不是我他媽在意的。」
男人漠然地將沾有血液的紙飛機塞進那張嘴裡，尚且覺得不夠，又掏出方才從窗框下摸到的微型放音機械一同塞了進去。
「卡納佛聖子的血液夠你清醒了。」
他嗤笑一聲。「也許你回去後也用不著？他們想要的不就是這個東西？」
他起身，漠然看著恐水者掙扎著想要抽出雙手，卻被身後沉默的白衣人壓制，只能被迫將嘴裡的東西囫圇嚥下。
歐猈輕笑。
「想要啊？還不趕緊回去？」
琥珀色的獸眸裡是凜冽刺骨的漠然。
「……叫他們，趕緊把珍貴的寶物，在被你這個骯髒的傢伙污染前，取出來啊？」
「……好了，該回去會合了。」
解決一件事，歐猈撣去身上飄雪，轉身便踏上前往禮堂的路線。
「……啊，裂了。」
他停住腳步，偏頭凝視著眼前的場景：
右半邊的日暮昏黃之中，禮堂被虛化了橘黃的輪廓。
——而左側的幽綠磷光之前，建築橫空斷裂成了不規則的兩半。
———————
我終於 
結束了(？
很多很意識籠統的地方，總而言之是個序幕的開始，我也不知道我會寫到哪裡去(咦
結束了(？很多很意識籠統的地方，總而言之是個序幕的開始，我也不知道我會寫到哪裡去(咦
如果需要破梗的話，就是列昂超憶症的關係，會令他分不清現實與過去 (？？？
(？？？
留個一樓
再留個一樓
重整後應該可以回啦
我總算寫出了一點東西，感覺比較敢跟大家互動了(好
我總算寫出了一點東西，感覺比較敢跟大家互動了(好
說什麼傻話最會寫明明寫超多東西ㄌ
light_projectmix:
什麼？？？ 你才寫最多我都吃你的糧(好
什麼？？？ 你才寫最多我都吃你的糧(好
好會寫文…… 
葛格跟ㄡ八都太帥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