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邊翻閱先前田野調查的筆記，一邊飛快在電腦上敲打解說文字。他喜歡自行編寫課外補充教材，生物形態學或者生物科技日新月異，如何讓學生吸收最新資訊是他必須面對的課題。

暫時把進度告一段落，他抬起頭轉動略為僵硬的頸項，視線不經意落在前方書架上一本關於青少年敏感期的應對與改善方式。他很清楚「級任導師」是吃力不討好的工作，打從他踏入教職這一途就明確表示自己絕不接級任導師這個燙手山芋，實習時代他曾親眼目睹級任導師要是在學期內與「至少」一名學生家長沒有共識，該學期就會過得很痛苦。若不幸發生學生離家出走或是沉迷網路遊戲不來上課，可能會收拾善後到心力交瘁。

雖然對經驗老道的級任導師來說，和家長對不上頻率、學生翹家翹課其實都不難解決，面對國中生，大多數的老師還會拚死拚活去挽救一個迷途羔羊，面對高中生，直接放置冷處理是常見的做法。

科任老師的優點就是不用干涉學生的死活。儘管偶爾能從其他級任導師閒談中聽到「某某學生思想過於偏激，真是麻煩，就看他自己會不會休學了」這樣的放生態度，也只能產生短暫的無意義感嘆。

曾經他想要心一橫接下級任導師的職責，即使無法改善所有命運乖舛的學生，但是能救一個是一個。最終由於無法放下對生物的熱情而不了了之。

和他交情甚篤的數學老師戲稱「這是教育界的一大損失」。

每當有學生鼓起勇氣向他敘述自身遇到的難題，諸如家庭暴力、遭同學霸凌、雙親其中一人疑似外遇等等，他也只能勉為其難勸告「這件事應該要跟你的老師好好討論」。即便他心知肚明對方的級任導師可能懶的理。

「老師，這個是什麼？」一陣輕柔的聲音瞬間將他拉回現實。

他望向標本展示櫃前佇立的男同學，那個孩子擁有出眾的清秀面容，外表相當醒目。求知慾很高，對於探究新知這事樂此不疲，是他鍾愛的學生之一。

「感染腦黏體蟲導致骨骼變形的鮭魚。」他離開座位走到展示櫃旁。這個生物實驗室放置的標本大多由他親手製作，撇除少數不好取得的項目以外，比方寄生在馬體內的馬胃蠅幼蟲就需要專業人士把整個感染部位取下來，至於價值連城的白化症杜比亞是在租屋處走廊發現，捻翅蟲還是他從黃蜂體內極具耐心慢慢抽取出來。

「寄生在腦部所以影響骨骼發展嗎？」學生問著。

「雖然叫腦黏體蟲卻跟腦沒有太大的關係，最初研究者以為這種寄生蟲會感染寄主的腦部，後來發現牠主要侵略對象是軟骨。」他暫且省略「這條魚是熱愛海釣的數學老師贈予」這個小秘密，對高中生而言，一個興趣是海釣的成年人大多枯燥乏味且無趣。

「魚被寄生的時候會感到痛苦嗎？」學生清澄的雙眼凝視尾端扭曲的鮭魚。「有些人認為小型魚類沒有知覺，被捕捉到會激烈掙扎是一種本能反應，並不是因為牠們感覺到痛。」

真是多愁善感。他不禁想著。

「腦黏體蟲可不會因為寄主感到痛而收手，同樣的有些鮭魚對這類寄生蟲擁有免疫力，事關種族存亡策略，彼此都是戰戰兢兢且毫不留情。」

「老師意外的中立。」學生露出一抹苦笑。

「因為我不是水產養殖業者。」

「說的也是。」學生專注看著變形的魚，不知為何有感而發說著。「可以的話真想轉世為寄生蟲，無聲無息入侵活生生的軀體，在毫不起眼的角落逐漸茁壯自己，汲取血肉蠶食鯨吞，成為一個披著他人外皮的嶄新生物。再用這副方便的形體去感染其他人，繁殖自己的同類。」

「首先這隻寄生蟲得先通過免疫反應的考驗。」他無法佯裝自己毫不知情，事實上他一直都知道這名年輕人因外貌遭到排擠，無論他多麼想伸出援手，都得考慮對方級任導師的觀感。幸運的是這名學生的導師沒有打算裝死，然而調停青少年之間的糾紛很耗費時間與心力，這也不是一天兩天就能立竿見影。

「再來如果是你的話，不要說是寄生了，連戳一下寄主這種事也辦不到。」他忍不住揶揄一番。

「為什麼？」學生感到疑惑。

「你是個溫柔的人。」他的語氣帶著微微的責難。「甚至太溫柔了。」

「……如果我真的是這樣的人就好了。」學生低下頭落寞說著。

「你剛剛說什麼？」他聽不大清楚。

「沒什麼。」學生那張漂亮的臉龐浮現複雜的笑意。

／

他聽到外頭有人用指尖輕敲鐵門的聲音。

不太像是酒醉人士的胡鬧，反倒有種天真無邪的惡作劇，在於這名凌晨三點五十分製造細微聲響的不速之客，還哼著他任職高中的校歌。

他本來以為是方才夢境的延續，這還是他第一次夢到那名學生。

令人懷念，也令人心痛。

他深吸一口氣從溫熱的棉被裡起身，披著羊毛外套透過大門貓眼警戒觀察公寓走廊的動靜，老舊燈光不斷發出滋滋惱人的低頻，斑駁的牆壁張貼各式各樣搬家與水電廣告，有時會混雜應召名片。他當初會選擇這棟四十年以上的集合式住宅單純是因為便宜，從學生時代租到自己成為社會人士，要說有什麼地方不理想的話，只有「電梯晃動很大」這種微不足道的小事。

他沒有看到任何人。

雖然他不認為自己方才聽錯，確實有人在敲門，但也有可能最近生活壓力太大引起幻聽，他轉身打算去廚房煮寧神茶的時候，隔著厚重的鐵門，他聽到門外傳來一陣熟悉的聲音。

「老、師。」

【TBC】

1.) 我有馬胃蠅的標本照，有興趣的人可以私（等等
2.) 變形的鮭魚。

3.) 杜比亞就是嘎爪，經常被拿來當寵物養（或是當寵物的食物www）。

隆重跟各位介紹怎麼手動抽取捻翅蟲（沒人想知道
寄生ウジ虫をスズメバチの腹から引きずり出す！！Pull out parasites from Horne...

捻翅蟲雄雌差超多，不論外型還是生活方式，有興趣的人可以估狗（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