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呼吸了兩次才按下電鈴，馬修不確定自己為何要這麼做，但他實在很害怕從背包裡拿出來的鑰匙，會與大門的門鎖不合。燈光隨著某人走下樓的聲音亮起，黑髮女性板著臉、紫羅蘭色的眼裡閃著憤怒的火光，他眼裡的淚在那瞬間掉下來。

「史都華先生，你也太過分了——」
「⋯⋯凱薩琳——」
「你不要以為撒嬌會有——」直到她真的在耳邊聽見壓抑的啜泣聲，凱薩琳才放棄掙脫那個過於用力的擁抱，從認識他起就知道淺褐色髮的青年感情豐富，但沒想過有天會看見他哭得像走失後，自己翻山越嶺、花了好久時間才走回家的小狗。「⋯⋯嘿，你怎麼了？馬修，寶貝，發生什麼事了——深呼吸，慢慢來，我們先進門吧，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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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見的那十個小時裡一定發生什麼很嚴重的事。

凱薩琳轉開家門的第一道鎖即聽見裡頭有腳步聲傳來，馬修開了門給她一個擁抱。「歡迎回來。」
「寶貝，你今天好嗎？」
「嗯。」他幫她脫下大衣、拿走手上的包包掛到衣帽架上，餐桌上已經擺好兩人份的餐具。「等牛排烤好就能吃晚餐了。」
「聞起來真的很棒，我去換衣服。」

嚴重到一個實在的工作狂會因為一次糟糕的約會，而請超過三天以上的長假；嚴重到他會半夜驚醒後茫然地在客廳裡坐到天亮；還有身上那些她之前從未看過的各式疤痕。

凱薩琳看著晚餐後站在廚房洗手檯前刷洗鍋具的青年，她緩步走過去，將額頭搭在他背上、手環過他的腰。
「妳這樣我沒辦法洗碗。」
「湯瑪士今天問說你下星期會去上班嗎？」
「⋯⋯我想再請幾天假。」
「好，我會跟他說。」她將他抱得更緊，直到對方也停下手上的動作。「馬修。」
「怎麼了？」
「你想談談嗎？關於那天下午你去哪裡了。」她感覺他的呼吸有一瞬間停滯，肌肉瞬間緊繃起來。「⋯⋯如果你不想也沒關係，你確實應該好好休息，買馬什麼的還可以等久一點。」

凱薩琳往後退開，她看見那雙黃綠色的眼睛裡充滿了一種她無法親身體驗的不安，她小心捧起戀人的臉，感受他輕輕往她的手心蹭了幾下。
「馬修，我不想失去你。任何方式都不想。」凱薩琳靠上他低垂的額頭說。「所以，如果你準備好，隨時都可以跟我談談，好嗎？」
「⋯⋯我很怕。」一個長長沈默後青年聲音沙啞地說。
「有些時候恐懼會因為跟人分享而被分散，就像大家都喜歡一群人一起看恐怖電影一樣。」凱薩琳說，她給了他一個吻。「我就在這裡，只要你準備好。」

青年的猶豫持續到下一個週末，他像個正要提交一份會牽扯整個公司存亡的企劃書般，在那天的午茶時間小心地拿出自己的筆電，點開一個文件檔案。
「其實有很多地方都記得很模糊，但是⋯⋯」他小心牽起她的手，鄭重地放了一顆依照她的喜好抹好奶油與果醬的司康到她的掌心。「我就，說我記得的事情。」

要不是深深知道戀人的個性與習慣，凱薩琳覺得自己一定會認為眼前的人是看了太多恐怖電影、甚至出現妄想行為的瘋狂粉絲。他的故事很多都不完整，許多事件發生的前後順序與邏輯都有非常明顯的錯亂現象，而他最後從皮夾裡拿出的拍立得照片在這個影像處理軟體與製造技術發達的時代，也稱不上是什麼真的有可信價值的證據。
但他是馬修．史都華。
這就足以讓她相信這場這延續到晚餐時間的荒謬演說，不是什麼為了逃避他約會到一半將她丟在商場裡的不負責行為，或是掩蓋偷吃、想與她分手瞎掰出來的產物。

「⋯⋯那你現在有任何想法嗎？我的意思是，你想去找『這個世界的』他們嗎？」凱薩琳邊在腦中消化瘋狂的故事，邊輕輕拿起其中一張馬修與其他兩個夥伴的合照。
「呃，可是這個世界的他們，也不是『他們』。」
「嗯，我懂，但你不好奇嗎？也許可以，當成交個普通朋友之類的？」她邊說邊將照片翻了過來。「威廉姆斯公寓⋯⋯至少知道一個地方可以去，你去過了嗎？」
「沒有，這實在有些奇怪。」馬修抓了抓頭說。「妳想去看看？」
「當然。」凱薩琳點點頭說。「如果是我遇到，我會想去看一下，就算沒說到話或是被當成怪人也沒關係，遠遠地看一下也可以。」
「⋯⋯好像，也不是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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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真的在第二天早晨踏上往倫敦郊區的公車，紅色外牆的公寓座落在一個十分寧靜的社區中，馬修彷彿能回想起當時艾利斯提描述的樣子。
「真的是很漂亮的公寓，來這裡當管理員看起來真的很不錯。」
「那也要我先有空手道黑帶才行。」馬修晃了晃與凱薩琳牽著的手說，他們繞著附近的馬路散步了一圈又回到公寓的小庭院前，正想到底要不要真的上前去按訪客門鈴，深色的公寓大門被輕輕推開。
「欸？那位好像是——」凱薩琳感覺那一瞬間牽著的手被緊緊握住，順著戀人臉上驚愕複雜情緒的視線望過去，一個高大的深褐色長髮女性，正將手上的垃圾袋丟進庭院裡的垃圾子母車裡。「馬修？」

「⋯⋯昂斯小姐？」注意到視線的女性回望過來，幾秒後走向庭院大門，她按開鐵門的電子鎖，靠在門邊稍稍偏頭看著他們。「早安。」
「早安，艾利斯提雅。」凱薩琳拍拍馬修的手臂說。「妳住在這裡？」
「對啊，妳們來找誰嗎？」
「⋯⋯妳們認識？」馬修從喉嚨中擠出來的聲音過高且有些破碎，但連他都很驚訝自己現在還站著——很緊繃但還站著——接著一股對自己的成長感到複雜驕傲的情緒從心底升起。
「她是市中心圖書館的管理員，我之前參加的那個寫作讀書會，還記得嗎？是她主持的。 」凱薩琳用力回握他的手。「馬修你還好嗎？」
「⋯⋯」他對她虛弱地笑了笑，黃綠色的眼睛掃過女性臉上。「他是、她是艾利斯提。」
「什麼？」凱薩琳接過馬修從口袋拿出的拍立得照片，仔細往圖書館員臉上比對幾次後，一股無法明說的戰慄從背脊延伸上來。「喔，喔！我的天⋯⋯」

「不好意思？」馬修轉手將照片交給她，深褐色的漂亮眼睛在盯著第一張幾秒後微微睜大，她接著翻過其他幾張。「還真有趣。」馬修看出她彎起嘴角夾帶的意思，她交還照片繼續說：「你們想聊聊嗎？附近有家我常去的小茶店，現在應該開門了。」
馬修與凱薩琳對看一眼，他看見紫蘿蘭色眼中漸漸推開恐懼的好奇，然後點點頭。
「如果妳有空的話，當然可以。我是馬修．史都華。」
「艾利斯提雅．派崔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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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修：我對自己感到驕傲但一點都不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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