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獨者，氣弱者，藉以依靠、藉以撐持的驕傲。

時間一分一秒經過，他們終而安靜而疲倦地，連爭吵都提不起勁了，只留著青春蠻橫的力，互推不開那扇門。

最痛苦的是被當作什麼都沒看到，五月這樣說過。

以朋友之名對待他人，聽似多麼純潔，其實是個多麼恃寵而驕的詞。既然不再相信愛能打動什麼，再付出愛只是對自己的輕蔑，一種被羞辱的感覺，或許，像籠罩五月一樣地，使樹人失控了。

關於你，我是愈來愈自暴自棄了，也許我只要跟你說「自暴自棄」這四個字，你就完全懂了，對不對，因為你是如此聰明。是的，自暴自棄，不想再給自己任何想像，任何憧憬，任何希望，任何享受，任何安慰，關於你，關於來自你，只要如從前般地「遺忘」就好了。

「把死的願望變成壓倒一切且不可言狀的愛的情感。」似乎我們活在空想裡，並以幻覺繫住了事物的道德秩序，真正執著且忠實於體驗的人

如果說有什麼感動，那是來自於一種理解；我經常懷疑是不是因為這樣的一種理解，我們才沉迷於閱讀與思索，追求一種自知、自我形象，然後停滯、挖掘、困苦。

我相信，一些在年青時代失去摯友的人，應該會有類似感受：面對一個和自己年紀相仿、靈魂相通之人的急逝，尤其是自殺，那在心口鑿下的力道，不知為何有一種迷幻感，痛，卻又是輕飄飄的，難以掌握，難以克服，不是隨著時間淡去，而是隨著時間瀰漫開來，捲著我們自身，一次又一次往更深底的祕處裡去，使我們孤獨，老衰，羞愧，失樂園。

撒謊固然不是誠實，沉默、逃避，恐怕也都稱不上誠實。

我一直不喜歡這些說法，救贖：救出，贖回；生命如此難以還原，為什麼大家講得這般輕易？

再多的說法，再多的揣測，寫得再多的遺書，自殺仍然只是那一瞬間的事——現在的我很快跳到結論：自殺是一瞬間的事，所有的自殺都是相同的。

漸漸覺得身邊人事在凋零，有往前的，但也總有陣亡敗退的。有人不走了，他們曾是這隊伍中與自己志同道合，同甘共苦的同伴，他們選擇不再前進，不再忍受，他們脫落，自死，徹底與我們這尋找水源的沙漠隊伍脫離，我們如何捨不得，卻還是必須丟下他，抹抹眼淚，孤獨地往前走。

凝視一個人，渾身都是情感，在那種狀態中，人與人的對話，行為，似乎都是溢滿出來的，甚至行為並不足以包裹承載那些情感，以至於我們還眷戀地凝視對方，不捨得閉上眼睛，即便是性，在那種狀態中，所能表現，所能握住的，也只是一點點，大海裡的一滴水。

可畢竟悲痛也是一種激情，星火燒盡，就灼痛地熄滅了，接而籠罩的是更大的黑暗。

我不知道他是否察覺我如此求援於他，如此想為我青春的冒失贖罪，甚至將我年輕時代所有取消的愛的動能，一點一滴重新回報栽育於他；畢竟我不想變成一個完全無愛的人呀，儘管那些愛只是一些日常生活，一些不經心的陪伴，但那就是我與世界最好的關係了。

暴力的結果是碎片，傷痕是碎片，恐懼是碎片，自以為無所謂也是碎片。暴力可以選擇遺忘，碎片可以收拾，撿起來鎖進抽屜當作什麼事也沒有發生過，儘管難免縫補的痕跡，但我還有選項可以頑強，可以逃開，可以壓抑。
連該流的淚水都沒有流出來。死亡的洗禮，並沒有完成。

如果我從來不知道我擁有什麼，那失去的悲傷也只能是形式的，不知所以的悲傷，沒有力量的悲傷，空洞的情緒，空洞地侵蝕，而沒有辦法生發任何力量。

情緒之絕望深淵與死未必有什麼必然的因果關係，它其實是一個陌生物，趁機攫走了獵物。

失去的經驗是一個完整的經驗，完整的，那不是用一、兩句話或是簡單的東西，就可以補回來的。

你來到那裡，一點都不意味孤寂會憑空消失，更不表示會有人出來替你裁判：錯的是世界，而不是你。

「每個人都具有一種龐大的善意，一種深沉的無憂無慮的態度，一種天真的、感人的動物性的滿足，」李維以生手的天真，如此小結：「把所有這些情感結合起來的，還有一種可以稱為是最真實的、人類愛情的最感動人的表現。」

在看的過程中是很煎熬的，就像是沒有打麻醉或嗎啡，手術刀精準的切開某幾個最讓我印象深刻的歲數，黯淡又泛著青色的愛從中流淌而出，心是碎的，魂是顫抖的，身體每個細胞都在叫囂著：「別看了停下來。」

和《鱷魚手記》、《蒙馬特遺書》對照起來，這兩本比較像是狠狠地把我扯爛後燒盡。

得好好地哭過、好好地把那些我不知道為什麼漲起的情緒發洩掉。說真的我不清楚那是什麼情緒，只知道身體自己開始掉淚，視線是模糊的，從身體裡出來的液體溫熱又有些鹹。

呼吸碎的一塌糊塗，醜陋的像是在海裡溺水的魚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