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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輪奔馳在門多薩的公路向南,及川把雙手按在方向盤上,事實上他自己開車的時候沒那麼小心,瑣碎的想法總是略過腦中,而當他把非慣用手倚在窗台時,岩泉就會用銳利的視線掃向駕駛座。好了好了,阿岩,這樣很嚇人的,他做了個手勢才安分地將雙手放回方向盤。岩泉哼了一聲,轉頭看向窗外的風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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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years ago
事實上沒有什麼風景,今天空氣品質太差了,好可惜,他把廣播音量調大。西班牙語的流行歌流溢出車內喇叭,對岩泉來說是陌生的語言,而他稍微再更熟悉一些,但仍然是不聚精會神就會錯過所知語彙然後一知半解的佶屈聲響。截至高中畢業為止他對這個國家的所知僅限於Don't Cry for Me Argentina,或者更多一些,排球雜誌上的,網路的畫面資料,當他把藍圖從腳邊展開才發現夢想過於龐大,而自己顯得渺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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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years ago
他在出國前跟岩泉陷入了一段莫名其妙的僵局。說實話只是他單方面的心虛,如鯁在喉的不適感蔓延擴散,直到最後一週都不是很想觸碰那根倒刺,但還是天天在晚餐後的某個時間點走向幾步之外的岩泉家。以為是過分熟悉的房間,在岩泉離開縣內念大學的時候變得疏離了起來,他記得那個夏天岩泉丟了一些東西,他在一旁美其名為協助地阻礙,不曉得自己正在做的都是拖延時間。岩泉偶爾會露出那種表情,不確定他是聰明還是愚笨,你老是看得很遠,所以會忽略一些東西,他那樣說。及川下意識地擺出嬉皮笑臉,拖著尾音抗議時卻輕飄飄地,岩泉告訴他的這些東西都很刺耳,卻也受用,某個年紀開始他便學會把那些聽了不太愉快的評價先拍個兩下再收進口袋。等到換他要出去的時候岩泉也來幫忙打包,和他差不多的無濟於事,在床鋪上躺著瀏覽體育新聞,漫不經心地說那些好像也可以丟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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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他順著眼目所及的方向,看見書架最下方的舊鞋盒。十二歲,及川記得捏著零用錢去買那雙鞋的時候,是站上縣大會體育館的前兩週。在那之後他換了太多雙鞋,運動員總是如此,以一種健康而合宜的方式適應成長與汰舊,那雙早就穿不下的球鞋他早就丟棄,鞋盒卻一直捨不得丟。不合時宜的念舊,他偶爾會被那樣說,偶爾來自家人,或者高中時都磨黏在一起的友人,脫口而出的或者難以理解。儘管如此,那些很少來自岩泉,因為岩泉知道他的某些偏執無法解決,至少無法在當下解開,不是腦袋打結的時候。但是當岩泉那樣說了,用再普通不過的語氣,像是問他晚餐的蕎麥麵要吃拌的還是沾的。......是該丟了,得好好整理才行,及川慢慢點頭,岩泉又說,留在這裡的東西該越少越好,不然整理起來累的是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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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years ago
直到晚餐吃完,靠在沙發上看岩泉跟電視遙控器搏鬥的時候及川還有些晃神,因為太正論了無法反駁,但是有些東西好像不是說丟就真的能丟棄的。在及川徹成為及川徹的路上他放棄了一些東西,他的果斷好像全用怎麼孤注一擲地走得更遠,這條路上並非毫無阻攔,障礙很早就出現了,而他只是比他人更了解該怎麼走在分歧點上,又能回到正確的方向。他盯著岩泉的背影,從頸椎開始往下數,在胸椎第三節的位置有個難以察覺的歪斜,那並不明顯,得用雙手按著摸索才會訝異地發現,他記得岩泉喏了一聲向他背過身,這裡,他伸手比劃,讓及川把手掌貼上他的背脊,感受那個微小的歪凸。那是十九歲,他很感謝,不管是誰讓岩泉在高中引退賽之後才發現了那節側彎,在那之後只要當他站在岩泉的身後,就會想那節歪斜的胸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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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years ago
他偶爾想成為那節胸椎 ,唯有這件事他無法用任何方式告訴岩泉。
在一個人拎著行李走出海關的時候,在初次呼吸南美洲夏季的濕潤空氣的時候,用陌生的外文溝通換來的只有挫折的時候,或者結束漫長的一天躺在狹窄單人床上的時候。岩泉沒有抱怨過他的決斷,總是很極端,這我看臉就知道了,那樣說著在他床上瀏覽社群網頁的岩泉,他要是用假哭牢騷就會被光著的腳掌踏在肩甲骨上。有時候我覺得你是很矛盾的人,岩泉說,行為表現乾脆得要命,內在卻總是婆婆媽媽。及川愣了愣,他不確定該怎麼做出反應,岩泉就用手術刀將它剖得更開,等你從阿根廷回來就會是不同的人了,用那樣的眼睛看向他,毫不躲藏地扔出那些話語,卻又不等待回應。阿岩也很狡猾,他上了飛機才後知後覺地想,寂寞的話應該要直接說寂寞才對,因為不透過話語人與人就無法正確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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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years ago
這些都是離開了岩泉之後才了解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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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years ago
但是那樣子彆扭地告別了之後,岩泉還是會在漫長的時差之外回覆他毫無營養的訊息。起初像是機械式的報告,因為岩泉用威脅的方式約法三章,這是第一條規則,有什麼事情要說,沒事也得說。不做你就死了,岩泉輕描淡寫地說,他卻清楚知道那是一種通牒,其後的第二三四條規則都不重要,及川說好,因為還不想死。岩泉回覆他的訊息,像是每天早餐飯後的維生素錠,按時服用就能維持身心良好運作,無論是特別順利的一天,或者無法入睡的冗長夜晚,及川想必定是有某些東西的存在他才能安然度過那樣的幾年。不是每個假期都能撥出時間回到日本,閒到沒事做闖進岩泉的房間時,也不會總是有人穿著家居服坐在裡頭迎接他。岩泉的家人體諒他的行為,即使不管怎麼說都怪得要命,在兒時玩伴缺席的狀態之下躺在他的床上,進行過分可疑的冥想,但即使只是如此他都會感覺難以言喻的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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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years ago
他躺在那,撥視訊電話給他,岩泉接起來的時候像在聚餐場合,過分吵雜的背景音讓他喂了幾聲還是聽不到聲音。幾秒之後他就看見凌厲的眉毛聚了起來,呀,那是我的床吧,岩泉問。及川非常確定如果可以,岩泉會從東京的酒席間匆匆站起來,在一秒之間打開任意門回到自己的房間裡向他踹上一腳,氣呼呼地要他滾開。然而岩泉只是又喊了幾聲,確定真的只是徒勞之後湊近螢幕,說晚一點再打給你。岩泉是承諾之後一定會兌現的人,但是那天及川睡著了,錯過了午夜之後回撥的電話。隔天早晨他看見岩泉確認他回程的機票的訊息。又是一次徒勞,及川心想,錯過太多次了之後期待就變得廉價,然而彼時他還不知道只在短短半年之後,岩泉會隻身飛行28小時,抓著沒有網路的手機和兩件行李,降落在埃塞薩國際機場的迎賓大廳。他匆匆下了計程車,大抵狼狽得很,岩泉看見他的瞬間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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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years ago
連計劃也是毫無計劃,及川幫他把行李放入後車廂,租來的手排車得發兩次,在岩泉狐疑的眼光之中他踩下油門,車身就滑上道路。阿岩應該也拿到駕照了吧,他瞥了眼坐在副駕駛座的岩泉,那人點了點頭說對,找了個空擋跟松川一起考的,平鋪直敘地告訴他所未參與的二十歲,在他遠離的島國,沒有及川徹的時候發生的事。他用餘光瞥了眼岩泉的表情,企圖看見任何一點模糊的端倪,但岩泉只是迎上視線。他向來是,太不躲藏了所以讓人很辛苦,雖然那從來不是岩泉的錯。岩泉說,看路,我還不想客死異鄉。什麼啊,及川抗議,跟阿徹一起死不是很浪漫嗎,一如往常的胡言亂語。岩泉卻笑了出聲。什麼啊,不要追求這種浪漫。分明說過要殺了我的人是你。對,那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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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先暫時不殺你,岩泉笑著說。你不是遵守了規定嗎,可以饒你一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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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的對話總是始於一種規律,制式的問候,不那麼客套地確認狀況,用古怪的眼神掃視全身之後說你該剪頭髮了、提起甫才結束的季末賽事,又或即將到來的認證檢定。岩泉在一陣閒聊之後忽而想起什麼地扭頭向他。說起季末賽,最終場你手腕感覺怪怪的。啊,看到了嗎,及川指的是網路上幫他剪賽事精華cut的那個頻道,大抵是有這樣的事,花卷發現那個頻道時傳進了聊天群組,說及川還是一如以往地有著不可思議的球迷。
群組的通知跳幅在畢業之際安分了下來,從一天就能累積幾百個未讀,到兩三天才有一次動靜,就活太忙了,及川跟我們的進程不一樣嘛,松川在他無意識地抱怨無人理會時緩頰。彼時他才恍然頓悟,卻仍執意要在深夜傳去叨叨絮絮的話語,等待睡醒會被回覆,日復一日。
手腕——對,那天發球的時候有覺得不對勁,緊急處理了才上場,及川看向導航,一邊漫不經心地回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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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我很好奇——阿岩是因為專業判斷才看出來呢,還是因為跟我一起打了太久的球馬上就知道了。他故作在意地問,岩泉花了幾秒,像是第一次思考這個問題。兩者都是,最後他說,其實你沒有變得很多,所以有些動作一看就知道,但你又隱藏得很巧妙。需要專業判斷,沒錯,岩泉說,也得了解你這種沒救的個性才會知道。
哇,真是不留情的結論,他笑了起來。但是阿岩這樣說讓人心情很好。
......因為你某些時候確實需要有人來踹一腳。
是那樣沒錯,他將視線收回,看向無盡的公路彼端。岩泉似乎心情很好,翻開旅遊地圖跟著廣播哼起了歌。及川從鏡中看他,忽而發現岩泉的線條變得比記憶中柔和了些,卻又懷疑只是錯覺。他很難想起上一次是什麼時候了,時間在他們身上起的都是好的變化,大部分是的,而壞的部分或許是一直都未曾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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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岩泉沒有催促,他站在那裡,告訴他哪些部分是壞毛病,卻從未伸手摘掉脫落的棉絮。及川相當清楚,他所成為的這個人有著岩泉縱容而得以保留的部分,是以在近兩萬公里外的地球彼端,連伸出五指的方向都陌生的時候,他還能花點時間把自己拼湊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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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在日暮時開下公路,幾個拐彎之後終於在天色暗下之前駛進了城鎮。他把手機扔給岩泉,在預定的Airbnb附近隨便找了間餐廳。墨西哥菜?岩泉狐疑地挑起眉,上菜後卻只是安靜地把玉米卷放進嘴裡,及川才想起這是旅途的第一天。岩泉聳肩,把剩下的豆泥都推到他面前。
當晚他們在並排的單人床上入睡,岩泉的呼吸聲像是平穩的計數器,快要陷入沉沉睡眠之際,及川忽然想不起剛剛有沒有在闔上眼時向岩泉道晚安。
無用的煩惱,他翻過身;南半球的月亮就掛在窗外的樹梢,像是第一次那麼觸手可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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