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是......？）
望向幾個圍著的短刀們，似乎正很稀奇的研究著拿在手裡的東西。
「笛？」
我說。
「啊，主公！」
前田藤四郎注意到我，我這才靠了過去，坐在緣廊邊。
「你們，今天的課題都做完了嗎？」
隨著我的問題，齊聲的「是！」跟著求誇獎撒嬌聲在耳邊回響，摸摸他們的頭，我問起那把笛子的來歷。

「撿到的。」
小夜一如往常的簡短，今劍則拉著我的手。
「主上大人，很厲害吧。」
而秋田跟五虎退兩個也揪著我看。
「這把笛子會是什麼聲音呢？好好奇喔。」
「嗯，我也、我也覺得很好奇，老虎也是。」
接過笛子，我撫摸上面的表層同時確認物品狀態，上面充滿著刮痕，但大致看來應該沒什麼問題。
不過是誰，又為什麼會掉落這種東西呢。
「這是能管，聲音比較粗曠。」
「粗曠？」
「嗯，就跟野獸一樣。」

看著短刀們閃閃發亮的眼神我似乎覺得自己說錯話了，挨不過苦苦請求還是試著吹奏。
但是吹出來的聲音伴隨著大量的呼呼聲，我一手貼著吹另一手拿著頭髮測試，果然找到受損的地方。
「這裡裂開了，雖然不明顯，但是空氣會從這跑出去。」
摸了一下痕跡是條很長的裂痕，看來是被人踏過吧。
聽到長長的失落聲，我也只能搖搖頭。
雖然不太可能，不過靈力有辦法修復這種東西嗎？
用著平常替大家治療的方式在裂痕上注入靈力，嗯，一點效果也沒有，我本來以為有一點年紀的東西應該都可以的，這還是要記錄一下確定什麼可以什麼不行。
「我問問藥研能不能用金繼補補看吧，好了，大家晚餐之前得要把自己的衣服整理好，還有今天的值日生可要記得替大家服務。」
但直到短刀們跟著我到藥研的房間把笛子交給他這才一哄而散。

－

回到自己的和室不知不覺思考起本丸的教育問題。
看來感覺要增加一點本丸裡的樂器了，陶冶他們的心性也是很重要的事情，太鼓之類的應該沒問題，至於其他的......笏拍子？不行，那個太脆弱了，即使他們還是小孩子，手勁還是比正常孩子大的。
「想什麼東西想得這麼入迷呢？吃飯的時間到了喔。」
突然被一把揉亂了頭髮，我把髮夾拆下來重盤頭髮。
「是光忠啊，廚房那邊都整理好了？」
燭台切光忠盤腿坐在我旁邊，他頸肩掛著毛巾擦汗，看來剛忙完晚餐的煮食。
對於我的詢問一如往常地輕鬆回應。
「放心，小伽羅也有幫忙的。」
他們幾個總是混在一起呢，我想著。
「你們的感情還是一樣好。」

我笑了一聲，卻聽到他的反問。
「你在想那傢伙的事情？他出陣前又鬧彆扭了嗎？」
看來我剛剛想得很出神，得要收一收心了。
我搖搖頭。
完全不是在想那種事情，況且......。
「我跟江雪也不是隨時都在吵架......何況那也就是日常對話而已，沒有什麼好煩惱的。」
他擺出苦笑的臉。
「總是說出那種不帥氣的話讓你煩心然後你還一直維護他，讓人有點羨慕啊。」
我聳聳肩。
「你這樣說人家的哥哥，小心又被宗三嫌棄喔，今天他跟数珠丸還有其他太刀一起出陣，我想應該也會很順利的吧。」
我伸懶腰之後站起來，把原本放在桌上的書卷跟紙筆整裡一下。

雖說隔天就會回來了，但不在身邊的確是很難靜下心，覺得時間空了一大塊，事情做完卻無事可忙，話又說回來平常的我都是怎麼工作的？
「對了，小藥研說你拿來很有趣的東西啊。」
一句話突然打斷我的思緒，我回應他。
「你說那隻笛嘛，小夜說是跟歌仙還有其他短刀們一起遠征時歌仙撿到的，但是歌仙感覺就是會弄壞所以才收在他那裡。」
歌仙雖然精通詩歌，但這不在他的範圍裡啊，即使是文組，不曉得古今熟不熟笛子，不過我也不太習慣跟他相處啊......。
「這的確在意料之內，如果拿給他使或許就直接折斷了。」
光忠的反應跟我一樣，看來歌仙果然惡名昭彰。

「藥研說黏好會給我，不過乾燥可能還要一點時間。」
他笑著稱讚。
「小藥研真的很能幹呢。」
「在說什麼呢，今天也謝謝你的料理了，料理長。」
似乎對我的回答非常高興，他張開原本瞇起的金色眼眸凝視我，低聲地回答。
「看來我的帥氣有好好地傳達了。」
「是是，去吃飯吧，大家應該都在等我們了。」

－

這件事情直到幾天後藥研藤四郎將笛子給我的時候才又活絡了記憶。
金繼在笛身上留下美麗的紋樣，藥研這樣對我說。
「大將，雖然看起來補好了，不過笛音準不準得要試吹才知道。」
「嗯，我知道，辛苦你了。」
我將笛子貼在嘴邊試吹音階，雖然聽起來沒什麼問題，不過能管可不是這種軟趴趴的樂器，真的認真吹奏或許會在途中又裂開。

「笛......。」
走進來的江雪拿著要批閱的書卷，放在桌子的一端。
「嗯，是之前小夜跟你說的那把笛子。」
他坐下來注視那黑色的笛身，皺起眉頭說著。
「從悲傷之中歸來的道具啊......。」
我苦笑一聲，回答。
「或許正適合我這種人吧，畢竟和龍笛那種和平的樂器相比能管來得狂躁多了。」

「所以......你要怎麼處置呢？」
面對江雪的問題，我歪頭想了一下。
「嗯，我也不是專學能管的，給歌仙嘛......我還是問問他以後拿給大家玩吧。」
回問的是藥研。
「大將不打算自己留著嗎？畢竟是得來不易的東西。」
「我也不太會吹能管，只是很小的時候祖父教過一兩首曲子而已，因為龍笛吹得比較好所以才往龍笛學習，給我收著也不會比較好。」
學笛什麼的那也都是過去式了，忙得要死哪有空過著那麼悠閒的生活，還不如把吹笛的時間拿去研究一下這個月的支出，感覺又要赤字了。
「原來如此。」
藥研點點頭，而身旁的另一個聲音淡淡地回覆。
「......是嗎？」

我轉頭看著江雪。
這是什麼反應，他總不會希望聽我演奏吧。
沉默對望了一陣，發話的是旁邊的藥研。
「這樣沒事的話我先告辭了，大將，笛子先收在你那裏吧。」
「哦、嗯。」
我把笛子收進袋子中，放在櫥櫃裡。
「好了，該來工作了。」
但轉頭見到沉思中的江雪，我想著他是不是又想了些不該想的事情，又或者......。

「你也想吹笛子嗎？」
我不抱希望的問，答案理所當然是否定的。
「......只是想起你所提起的過去而已。」
對江雪意有所指的回應，我想起了那些我過去對他說過的話。
那些......充滿悲傷的過去。
我不以為然地笑。
「那些事早就過去了，我也不是小孩子，那些」
話在他用手捧著我的臉的時候中斷，江雪沒有說話，只是這樣盯著我看，我低下頭，慢慢地回答。
「......真的，沒事的。」

完全沒有剛剛的從容，我清楚他在為我擔心，就跟那時候一樣。
畢竟小時候受到的那些經歷讓當時剛成為審神者的我對他們說了不少過分的話。
已經很久沒有戴著那副眼鏡了，為了不看見非人之物而特別請人製作的眼鏡，嚴重的時候得要戴著才能睡著，那時候強迫自己整天拿下幾乎每晚都做惡夢。
會吹笛而討厭吹笛的原因也是如此，那些他人看不見的東西糾纏了我的童年跟那時的我。
但改變我的，也是非人之物，不僅僅是江雪，其他刀也是，即使我冷漠想拒他們於千里之外，卻依然捨命為我而戰。
在這個時代中唯一能讓我維持人的知覺的不是那些滿口正義的人類或政府，而是他們。

他撫了撫我的頭，非常輕柔地。
這時候總會被當成小孩子，想起最初自己示弱以後就被當小孩子看待的事情覺得超級丟臉。
我輕輕撥開他的手，試圖讓自己平復下來。
「也到要出陣的時間了吧，這次也沒辦法跟你們去真的很抱歉。」
政府的人最近莫名造訪次數變頻繁了，使得原本我理當陪著出陣這回事變得困難，發生意外的話沒有辦法及時處理。
「不要緊，我也會守護他們的。」
「拜託你了。」

－

送走他們之後跟著其他在本丸待命的刀劍們打點本丸的日常事務，畢竟吃飯這事一年四季全年無休啊，無論是人、刀還是馬，都是，好好種田養馬吧。
忙碌後吃了點茶泡飯便著手準備會見的事情。
換上待見用的服裝，我坐在茶室。
但隨著那些使者的傲慢，我覺得我的忍耐值在這段會面時間受到了很大程度的損耗。

「抱歉。」
在那些人離開後飲下一大口茶，我放下茶杯，對著幫我倒茶的骨喰藤四郎道歉。
「沒關係。」
他將空的杯子收到一旁，靜靜地坐在那。
我趴在桌上，將蒙臉的白布與頭上的髮簪給拆了丟在旁邊，毫無形象地讓自己想辦法平靜下來。
「每次那些傢伙來就沒有好事，而且態度越來越糟糕了。」
我看著外面的景致，一邊回想起他們對刀劍們的態度，心裏難以嚥下那股怨氣。
雖然知道那是「看不到的正常人」會有的反應，但是對那種自以為是食物鏈上層的石頭腦袋真的很想敲開來看一看裡面是不是空的。

「一如往常的瞧不起人......戰鬥的又不是他們，什麼不想喝妖怪倒的茶，那就乾脆別來了啊。」
我自言自語的抱怨，看著手上的命令書原本想揉成一團但最後還是饒過它。
知道了原因覺得很意外但又不意外，但在這個狀況下將這事告訴其他審神者，是殺雞儆猴的意味嗎？
＂有審神者企圖違背時之政府的命令企圖協助「歷史修正主義者」，日前已將人當場誅殺，並將其屍體以現世罪犯的名義處置，對外宣稱是國際間諜。＂
待在本丸，能獲得消息的地方只有政府以及萬屋的賣貨郎，自己哪天或許就被類似的理由處理掉了。
不過政府做人做得這麼失敗，有人會對他們心存怨恨這倒是挺正常的。

「唯一可愛的地方大概就只有這個本丸了吧。」　
（註：這裡是かわいらしい　）
心靈裡的綠洲啊，唉。
「可愛，是嗎？」
我轉頭看著面無表情回問的骨喰，揚起嘴角。
「嗯，很可愛喔。」　
（註：這裡是かわいい　意在稱讚骨喰很可愛）
果然是綠洲啊，一瞬間有被治癒的感覺。

坐起來伸個懶腰，我想著等一下的行程。
「今天沒什麼其他事，你就去跟大家準備晚餐吧，辛苦你了，骨喰。」
「明白了。」

骨喰告退之後我也起身回自己的和室換回平常的衣服，整理東西的時候又瞥見了那把笛子。
我用手指撫摸著笛袋，隨後將笛子取出。
既然閒著也是閒著，難得的時間就吹個笛也不錯。
回想起小時候學的曲子，我按照記憶裡的曲調小聲串連著音符。
在這裡練習太吵了，還是晚上去後山吹吧，至少不會吵到他們。
吹了一陣以後，放下紀錄笛譜的筆，我哼著譜上的曲調檢查。
雖然都記在腦袋裡了，但寫過還是會清晰很多，這算是某種速記的方式？

看著逐漸暗去的天色，黃昏的天光帶著璀璨的落日。
「逢魔時刻啊......。」
招來鬼怪的時間配上能管，不過很可惜的本丸即使上演切能，也只有小鍛冶*。

「到這邊應該就聽不到了吧？」
站在離後山田地不遠處的草原裡，我深呼吸一回，然後擺好笛子，吸氣。
尖銳刺耳的高音飛揚在空氣裡，劃破寂靜的夜空，做為能管的本根，這頭野獸的喉嚨似乎尚且完好。
本以為裂開有影響到「喉」的構造，看來沒什麼問題。
我按照自己記憶裡重新複習過的曲子吹奏，獅子將要一躍而出的「乱序*」。
獨舞的獅子，肆意的笛音撕咬著殘缺的月，雖然無雲，但稍嫌黯淡的光芒彷彿懼怕獅子的威勢。
當年年幼而過於軟弱的我，如今也是一頭獅子了嗎？
不知不覺想著現在的自己，是啊，我是，必須是，身在他處，必須展示自己的獠牙，為了保護這份得來不易的自己。

在曲子結束後，我凝視遠方，突然身後的草發出摩娑聲。
回頭一望，江雪正緩緩地走過來。
「我以為你們會再晚點回來，狀況如何？有沒有人受傷。......江雪？」
他沉穩的聲音，緩慢但又清晰的說著。
「主啊，佇立在地獄之中，為現世帶來悲傷的您，這罪業之途，不該一個人獨行......」

為什麼又說這種話呢，唉。
不想去正面回答這句話的我選擇了轉移話題逃避。
「即使用這種話講我也知道你在責備我亂跑的，是是，我下次不會自己一個人跑來後山，好痛。」
江雪抬著我的臉，用拇指觸碰著我不知何時裂開的下唇。
被笛子的吹口割傷了嗎？真糟......糕。
他的長髮在他貼上我的雙唇的時候弄得我有些癢。

但直到分開的時候腦筋還是一片空白。
為什麼......要這麼做呢？我不理解，再怎麼樣彼此現在不是那種關係。
在思考要說些話阻止情況跟氣氛惡化的時候，他開口了。
「我回來了。」
「......嗯，歡迎回來。」
夜又歸於寂靜，沒有留下絲毫痕跡，一切都沉睡於夜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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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釋(?)
*小鍛冶－五番目物（切能）　能劇，三条小鍛冶宗近為了鍛出劍而向稲荷明神祈願的故事，因為切能劇本大多描寫鬼怪所以是單純是在吐槽自己跟本丸的刀男們。
*乱序 獅子舞(寫作獅子，讀作しし，舞步的一種)登場的時候用的樂曲，以大鼓／小鼓／太鼓／能管四個樂器組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