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如既往的身影，以及除了紅色以外的其他顏色。
這本該是他已經習慣的夢境了。

真神奇，父母的聲音明明早已模糊不清，今天卻轉變成清楚的話語傳入耳中。

「我要離開這個家！」
「孩子我也不要！」
「根本就不需要你們！」
「從一開始就是錯的！」

他們原本就是這麼說的嗎？
這個夢原本就是這樣的嗎？

鮮明的顏色逐漸被抽離，眼前畫面變得淺淡，變成他習慣的灰白色調。

不行、不可以。
灰白色的視野才是真實，他不希望這個令人厭惡的夢境成為現實。

基利爾睜開雙眼，房內早已沒了火光，只有淡淡月光透過窗戶灑進。
被夜晚染上的粉色落在另一張床上，傳來平穩的呼吸。

揉揉眉心，雙眼有些酸澀。
這是第幾次的惡夢了？

疲憊的精神讓基利爾放空了思緒，身體則是憑著本能移動起來。

叩、叩。

門板敲響的聲音讓他回過神，這才意識到自己正站在蘭斯的房前，甚至還動手敲了門。

夜深人靜，物體敲擊木頭的聲響格外清晰，正翻閱書頁的手停下動作，蘭斯挑起眉先是查看時鐘再往門口方向看，這麼晚了會是誰？

起身離開桌前，走至門後一陣遲疑，該不該開門？想想知道他房間的人其實也不多，就那幾位，或許就是其中之一吧，只是拜訪時間還真是令人匪夷所思。

「……。」望著門縫裡透出的光，基利爾有些懊悔的輕咬下唇，「蘭斯……」

他怎麼就這樣鬼使神差的走到人家房前？還敲了門？
蘭斯又怎麼這麼晚了還沒睡呢？

聽見門的另一邊傳來熟悉的嗓音，基利爾？是個非常意外的人選名單，他記得這孩子通常是早睡又一覺到天亮的。

開了門讓對方進來，連忙關心問道，「怎麼了嗎？睡不著？伊索呢？睡得跟豬一樣啦？」

「不、不是這樣……是我不想吵醒他……」皺著眉，用有些卡殼的腦袋試圖找出適合的理由，「只是做了惡夢想出來散散心，看到你還沒睡……所以就……」

「嗯，坐吧，隨便挑個位子，或是你想去床上躺也行，說不定我的床比較好睡？」畢竟個人房的床有比雙人房配給的大了一些，還有床單枕頭那些寢具，挑剔的他有特別進城再添購其它更舒適的替換掉。

將書桌的椅子反拉朝外坐下，「如果想聊天，我陪你聊到你有睏意，沒有的話，我再看幾頁就要睡了。」

「沒關係，你看吧。」他確實很累，雖然懊悔自己的舉動，卻也難以抗拒的爬上了床。

柑橘混著木質香的氣味竄入鼻腔，是令人安心的、屬於蘭斯的味道。

雖然他偶爾也會跟伊索睡同一張床，但是跟伊索相比起來，不會把他踢下床的蘭斯安全度相對來的高。

「蘭斯你都這麼晚睡嗎？就連伊索都睡了……」

「不常，正巧在圖書館發現一本有趣的小說，看到忘記時間而已。」將書拿在手上，邊閱讀邊對話，「東方快車謀殺案，看過嗎？」

抬頭瞧了一眼基利爾，人已躺在床上，「你看起來很累，快睡吧。」不再開口說話，室內回歸沉靜，只餘暖爐燃燒灰燼之音。

雖然很想說沒有，但既然被要求睡覺，基利爾也就安靜的不再開口。
房裡的溫度讓睡意襲上，逐漸沉重的眼皮掩蓋了他的視線。

希望別再做夢了，就這樣讓他迎接早晨吧。

沒有光明的早晨。

將故事看到一個段落，夾了書籤闔起書放至桌上，輕輕地靠攏椅子，留了一盞昏黃小燈才移動到床邊，盯了一會兒已熟睡的基利爾，思索著今晚不適合裸睡，不想造成雙方尷尬，還是穿著衣服睡覺吧！

蘭斯緩慢地掀開棉被，把自己塞進被窩中，小心翼翼不讓動作過大干擾到對方的睡眠，由於多了個人，似乎更加溫暖了，側頭又看了看他，並未被吵醒便安心入睡。

晚安，基利爾。

睡夢中，基利爾對上紫色與金色的雙眸，熟悉的年少身影出現在眼前讓他漾起燦爛的笑。

太好了，總算不是惡夢了。

對呢、伊索的眼睛是紫色，蘭斯是金色的。
真懷念，現在已經看不見了。

三人都是訓練生的姿態勾起了過往的回憶，基利爾的內心頓時有些感慨。

如果我們都沒有成為司書，就不會遇見了吧？

若是沒有來到這裡，沒有被捲入這場爭鬥，他們之間一定會更開心吧？

思及此，基利爾伸手便想拉住那兩隻朝他伸來的掌。

牽上手的那一刻，眼前畫面如同眨眼般黑了一瞬。拉著的手毫無生氣的垂下，鮮紅順著指尖滴落。

基利爾憑著本能抬頭望去，紫色與金色早已蕩然無存，只剩下刺眼的紅色，以及纏繞在兩人身上的銀色絲線。

他說過他不想要再作惡夢的。
他的夢境不應該只有紅色的。

既然只是夢，就應該要有其他顏色。
只要有其他顏色，他就能說服自己這不是現實。
他就能用旁觀者的角度去觀賞這些噁心的夢境。

「蘭斯……伊索……」視線有些模糊，基利爾將牽起的手貼上臉頰。

他不曉得他感受到的熱度是來自於眼淚，還是兩人身上的餘溫。

「不要離開我……」

還沒進入睡眠深層期的粉髮青年感受到床鋪的騷動，揪起眉心半睜開一眼，朝源頭察看，撐起身靠近正在夢囈的基利爾。

又惡夢了？思考片刻仍選擇搖醒人，卻也不敢力道太重，輕拍了拍他的臉頰，哭了？以指尖拭去淚水，悄聲安撫，「基利爾，基利爾，沒事，有我在，沒事了。」

感受到一股熱度碰上臉頰，睡夢中的基利爾抓上了蘭斯的手，就如同夢境那般。

他要醒來，清醒過來。
對、只要張開眼睛就好了。

眼皮輕顫，卻怎麼樣也無法睜開。
他依然被困在夢中。

蘭斯沒有移開手，靜靜讓他握著，縱使力度大得有點疼，叫不醒啊，應該還在夢中，他曾看過相關醫學研究，空出的手掀開了基利爾的眼皮觀察，眼球正在快速地上下轉動。他記得這叫做快速動眼期，嗯……是不是不該中斷他作夢呢？其它的睡眠研究文獻不多啊，他還真是不曉得該如何是好。

也不知道有否作用，想了想還是挪動身體將人摟在懷裡，像哄小孩子般輕緩拍著基利爾的背，學著小時候母親哄自己睡覺那樣，「別怕，我在這，沒事了，基、賽瑞斯。」

「賽瑞斯。」

是誰在叫他？
這是他幾乎沒有告訴過別人的名字。
但是知道這個名字的兩個人已經……

四周傳來溫暖又熟悉的味道，他想離開、又不想離開。

無意識地抱上蘭斯的腰，基利爾微微縮起身體貼近懷中，不願放開的手就像是深怕這股溫暖會消失似的。

「不要離開我……」

哦！好像有用，轉而摸摸對方柔順的長髮，「賽瑞斯，不用怕，我一直都在，不會離開的。」還真像小動物，稍微調整姿勢找到舒服的位置，蘭斯閉上眼重複著同一句話。

周遭的世界逐漸陷入黑暗，卻讓他安心下來，呼吸也趨於平穩。
接著，視野中緩緩出現微光，耳邊傳來熟悉的聲音與規律的心跳。

「……。」
沒有對焦的雙眸睜開片刻，又因為分不清現實與夢境而閉上。

總算是做了一場好夢。
說好了，不要離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