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指尖石化蔓延,一同竄入腦海裡的是某種異樣。
某個「什麼」正在消退、模糊、成為空白——
半精靈不能克制地瞪大眼,錯愕於閃亂身周的混亂旋律、以及突如其來的攻擊。
那非眼前男人所意,凌亂字跡上要求著停止思考,停止深思。
但他已然明白掠過腦海的「___」是何者。
隨對方要求後退,屏息著什麼都不要思考對男人來說有些困難,但他盡量。
這不是他知道的「魔法」。
但這些又確實帶有某種魔力。
是什麼?
被奪走的又是什麼?
茫然、困惑、疑問——恐懼。
理解「失去」時自然湧現的恐懼,半精靈力持鎮定,閉眼、深呼吸、睜眼,又再次重複著,好像如此一來,「空白」會再次填上色彩。
嗡鳴聲不止,刺耳尖銳,如利刃割痛耳膜,腥紅映入湖藍,眼前男人應能清楚看見——某種光彩同樣自眸底消退。
不對。
那是誰?該是誰?很重要、重要到不該單純如此輕易的——
得回去。
去哪裡?
湧起的恐慌被壓抑,沉澱,化作深潭,於藍湖底,暈染成墨色。
艾布納看著黑髮男人,強撐起的冷靜成為冷漠,維持著蹲姿,凝視著等待他的下一步。
——腦袋正喧囂不止,咆哮著他必須去——
去做什麼呢?
竭盡全力都壓制不住躁動的男人,因而看清面前的人受到了什麼實體攻擊,那讓他在混亂而痛苦的意識裡,翻出主謀。
必須……先……
他看著開始徬徨的男人,顫抖的手向前伸展,另一手擰住了某處,暫時先把會持續石化的效果以最大的強度壓制,嘴裡顫動,他用最快的速度將第一段歌唱完,雙掌迸發著於四周聚集的淺藍色光芒,吵雜之中多了一股溫和的嗓音,卻不知從何而來。
他把手掌伸向對方,直到足夠讓解除石化效果的曲光觸碰到艾布納,他維持著姿勢直到石塊逐一被化解,他一度吃力的臥倒於地面,雜亂刺耳並未停止,而隨著歌聲消逝,藍光在一瞬間飄散。
他在喘息之中拿起了筆,力道扭曲的寫下簡短的字跡。
『 先 冷靜 』
『 別再 過來 』
『 看 字 』
冷靜?
冷靜。
……冷靜。
用力閉眼,姣好的眉全皺成一塊,前次所見的從容冷靜盡失,像是突然被抽走靈魂中重要的一部分,那個凝聚這個人的精神主幹。
溫和嗓音唱著溫和的歌,不相似卻又勾起記憶中某個身影的聲音,確實扯回一部分理智。
湖藍再睜,盡力將注意力移到男人字句。
……他看起來很糟。
這是他感受到的,男人咬著牙卻是擔心這名半精靈,他看上去一點都不好,而這全因為他遇到了這時候的我。
他心知肚明這件事情,然而此時能夠遇到與自己有一面之緣的人,確實也是可遇不可求了。
他將歉意吞下,但還是在紙上寫了句『 抱歉 』,然後繼續說明──
『 我必須 阻止現在的 狀態 』
『 但是 我需要你 的協 助 』
『 如果 害怕 離開 』
『 否則 我需要 一個 安全 處 』
句子分崩離析,他盡了最大的力闡述前提,並且讓對方擁有選擇的權利。何況他不過就是路過、不過就是曾經讓自己借住了三天──自己此刻看上去太過危險,他自然是知道這些。
他下意識想答應,但不知道為何想答應。
___的話會答應。
誰會答應?
艾布納不曉得自己露出何種無助表情,究竟是突來的攻擊太過、還是石化傷害太耗體力,男人頓失力氣地單膝著地,但對於那份請求——終究是點頭。
「好。」
他可以帶他去……………………………………
………………………………
………………哪呢?
更深的困惑攫住心臟,緊緊扭住、掌握,幾乎使人窒息。
一句好讓他持續著疾筆書寫。
拖得越久,他可沒把握自己還抑制得住。
男人寫下了十三天的約定,寫下十三天的警告。接著,就按照預定地,他點了點心臟處,一道紅光竄升,懸浮的玻璃碎片,增大,銳利,尖頭於一抹苦笑後穿透了男人的胸膛。
視線轉為黯淡,砰一聲側倒於地。徒留極度安靜的清晨,與極度慌亂無章的半精靈,和一張紙條──
艾布納花了點時間才恢復基本狀態,男人拖著腳步靠近、拾起、閱讀。
十三天的安全處。
至少,那個一樓半的家——很安全。
是嗎?
是吧。
他不自覺地,陷入無解的自問自答。
艾布納遲遲沒有回來。
太遲了。
金髮人類莫名感到焦躁,他說不出原因,明明接近正午,沒道理半精靈仍未歸來。
羽飾上的通訊魔法讓他提起又放下,愛德華最終還是試著聯絡。
那一邊,傳來的應答帶有困惑與遲疑。
『……您好?』
「……艾布納?」
通訊被瞬間切斷。
像是被什麼驚嚇而終止魔法連結,連他也被嚇一跳。
這不對。
除了這裡,艾布納還會去哪裡?
青年看著自己的家門口,很快得到答案。
他在艾布納的家找到艾布納。
男人面無表情將皮金置於一樓沙發,這個家因為他們暫時沒回來,積了層薄薄灰塵,踩出半精靈的腳印。
湖藍渾濁,看向他時流露困惑——與求助。
「怎麼了?」他出聲,試著靠近因為他的現身而茫然的男人,卻得到對方畏懼似地後退一步。
為什麼?
「艾布納?」
「……你是誰?」鏡片後的藍沉得如墨,溫潤嗓音僵硬吐出問句,卻帶有顫抖。
……?
他瞥一眼看似重傷卻又似沉睡,那個滿身鮮紅碎片的男人,接著看向艾布納。
「發生什麼事了?」他知道,他的聲音沉了幾分,帶著隨歷練而染上的隱隱威嚴。
「我、」半精靈反射性想回答,和他互相對視時卻噤聲,半晌,湖藍暗下、連同輕輕垂首,額海滑落,男人美麗面容全烙下仿若無法褪去的影,「……我不知道。」
「他是怎麼回事?」
「我不知道。」
「你還好嗎?」
「……不知道。」
「……艾布納?」
「閉嘴!」
吼完他的男人似乎自己也嚇一跳,他不曾聽過艾布納怒吼,但此刻半精靈顯然也深陷某種混亂。
「…………」
金髮人類兩步併三步走向對方,即便艾布納無意識後退想拉開距離,卻仍被他逼著直到背抵書櫃,發出碰地巨響。
不對勁。
但他不明白,究竟是為何。
魔法嗎?艾布納說過皮金會用魔法,所以是那個昏迷不醒的男人對艾布納用了什麼魔法?
但艾布納救他,為什麼?
一個早上能發生什麼事?
這是艾布納不回家的原因?
還是說,半精靈根本不知道要回家?
皮金,你做了什麼。
他慌亂無助看著眼前青年,被逼到死角時宛如被鷹盯上的野兔,恐懼得不得動彈。
喊不出這個人的名、想不起這個人的事,對方用著他無法理解的熟悉口氣喊他、問他、關心他,像是他非常重要。
可是他只有一片空白。
滲著血的空白。
自心底刨挖而出,被某個「什麼」掠奪色彩,除了與自身相連而血淋的牽線還象徵著這屬於自己,剩下的皆不具意義。
但他恐懼得想逃,想從眼前人身邊逃開,身體認為不能用這個模樣面對他,這些事情不能讓他知道,又不曉得能逃去哪裡——畢竟同時潛意識裡認為他值得依賴,可以信任。
矛盾感撕扯身心,艾布納茫然無措。
然後那個為了不讓他逃開,雙手為牆堵住左右去路的人類,深呼吸、放軟表情,笨拙地試著連語氣都放軟,像不擅長如此誘哄別人,「……沒事的,先告訴我,早上你遇到什麼?」
我、
他有很多方法可以從這毫不堅固的牢裡脫逃,但也知道自己並不想。
人類穩重氣息自然而然讓他感到身體放鬆,和這個人維持親密距離並不會讓他不舒服。
其實不是完全空白。
終於在對方耐心等待、祖母綠沉著注視的目光裡,漸漸冷靜。
「……那個男人需要十三天的安全處,我受到他的攻擊,不過他同時替我治療。」
試圖平靜敘述幾小時前發生的事,艾布納仍垂首,努力在混沌腦袋裡捉住什麼當作主心骨,好讓思考轉動。
「他不是威脅……至少他不是有意攻擊,剛剛看起來他自身也正遭受某種攻擊。」
「有後遺症?」
「應該吧。」他也不確定,但回想起來被攻擊時的確跟著失去「什麼」,這片空白應是屬於眼前青年。
……珍貴的、迷戀的、不該忘記的。
艾布納微張了張嘴,隨後閉上。
高漲情緒總算慢慢沉澱,露出能思考運作的理性;他無意識前靠,將額輕抵人類肩膀,得到不太確定的回擁時,仿若被抽乾力氣,將重量都壓在對方身上。
體溫。
溫暖、舒適、令人放鬆、令人依賴的溫度。
大掌撫上他的後腦,輕輕壓著讓他安心倚靠。
對方的肩膀被沾溼,暗紅外衣暈開深色。
艾布納哭得很壓抑,近乎無聲。
他一下一下輕撫那頭褐髮,知道對方至少一部分冷靜下來,能夠好好和他談話而不閃躲,如此一來,他才有機會理解事情全貌。
他不懂魔法。
聽上去像是受到某種魔法攻擊後的後遺症,說不準他得帶男人去給其他治癒術師看看?或者是擅長解咒的魔法師?
不過他對這個領域並不熟悉,或許亞力克能介紹合適人選給他?
他靜靜擁著男人,偏過頭輕靠上那頭褐髮,直到一樓客廳再無聲響,半精靈呼吸歸於平順。
「冷靜了?」
「……嗯。」逃避另種現實的男人仍將臉埋在他頸窩,不願抬起。
「……後遺症是什麼?」
問句一出,他感覺懷中人瞬間緊繃,過一會才又放鬆。
「……我不知道你是誰。」
「是嗎。」綠眸微暗,但這個不知道自己是誰的男人,還是任自己好好地擁抱安慰。
「……我不確定、效果會維持多久。」半晌,艾布納抬起垂放雙手,小心翼翼地環過他的腰,「不過似乎比我一開始以為的……輕微一些。」
「是嗎。」他應聲,低低地。
半精靈不再言語,卻收攏手臂,將自己更壓向他懷裡。
像藉此逃避、或確認什麼。
「你要讓他在這休息、還是帶回另一邊。」
「另一邊……是你的家?」
「嗯,那裡有客房。」
「……好。」
「安置十三天就可以?」
「嗯,十三天後拔出碎片。」艾布納總算抬頭,微腫眼眶有點可憐,男人用力閉了閉眸,「……我去梳洗一下。」
「嗯。」他鬆手,看著艾布納上樓拿存放在這的衣物,接著進浴室清洗。
直到現在,他才有空看看那個受傷的男人。
愛德華佇立沙發邊,綠眸深沉,掃過狀似可佈的外觀——鮮紅碎片穿透胸膛,卻無血滲出,男人胸口毫無起伏,看上去更像是「死了」。
他不在乎眼前人是什麼來頭,他只想知道為什麼艾布納會受這麼重的傷。
十三天後的清醒才能知道答案,如果男人不說,他也會想盡辦法查清楚。
他可以不在乎是因為如果男人是名普通旅行者,會點特殊的魔法,那他秉持著善良招待他、體貼的不過問——但不包括他動了艾布納。
不論出於無心、或有意。
無意識握緊拳,比起自己被忘記的痛苦,他更憤怒艾布納因此流露受傷脆弱的模樣,像遺忘他這個人是丟失某一部分的核心。
若是個合情合理、非其所願的萬不得已,那至少給他一個治癒艾布納的方法。
不是為了讓艾布納想起他,而是至少艾布納別再失去從容冷靜。
明白嗎。
他無聲地對著此時尚無法回答的軀體,冰冷低沉地落下尾音。
沉重的。
前半歐索魯的部分都由
kulesji撰寫,代為貼出,謝謝贊助
也謝謝廢噗聊天時提到讓艾布納忘記的梗,還借寫,寫了另一版本的那一天早晨覺得很快樂!
有一點私設為了寫起來比較順,就預設這篇背景是沒有小愛ㄉ,不過也不會有後續就純寫爽想欺負一下艾布納看他崩潰(幹喔
喜

(艾布納:
好沒了,留言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