蛤?

彷彿黎明將永不到來，沙海不禁幻想起夏至，那日日落之前所擁有如泡沫般的時光。隨著陰影漸漸拍打上鐵皮屋頂，他發現自己比想像中渺小，他就是那即將逝去的光下的一粒微塵。

颱風來襲時，整幢房子風雨飄搖，綠點起蠟燭，風的喉嚨刮出的尖叫聲此起彼落，沙海睡不著，所以睜開眼睛，然後瞄到一旁的綠和他的蠟燭。他想問綠，他在做什麼？但是他不敢起身，深怕破壞了霧一般的夜。

好像有什麼悄悄到來，因為陰影的光澤稍有不同，或者溫度，好像更暖一些，將所有靈魂都呵護。他猜想，可能是因為上個小時他們做了些什麼，比如寫在紙上潦草的祈求，期望有人拯救那被棄置的時光，他們將一句話撚成好幾千句的願望，在白紙上，沾著墨水，將句字刻畫，無限的延長是為了隱藏，為了不被發現心意，為了不因為劇烈的感動而受到傷害。

有時候，綠懷疑白日的存在，因為夜如此巨大，綠向沙海形容，那些陰影尾隨著行屍走肉的人們，在灰色調的城市裡陽光無法照射之處，霉味瀰漫，冷氣外機滴下水，匯流成暗河，人們的陰影在此處彼此雜交，偶爾濺起水花，但彼此互不干涉，陰影疊交著陰影，然後就是夜。

沙海會和他說，歷史中的白日如何耀眼，即使那些字都早已死去，變得過於刻板，比如一個房間要有幾盞燈，燈要如何擺，窗簾如何將光篩進房間，輕輕流入在白日午睡的房間。好像一切都可以那樣沈靜美好。

綠並非沒有那樣的記憶，在往深山的公車上，他和那人牽著手，光亮得暈眩，他在那人的脖頸塗上防曬油，因為陽光炙熱，燃燒他們的身體，深山的公車將他們放在無人的站牌下，他們恍然的走著，對面的山谷種滿了一片檳榔樹。

牽手的時候，綠會流手汗，所以總是牽沒多久就想放開，這時候，那人就會緊抓著不放，然後回頭給綠一個燦笑，綠會低下頭，並且更加用力掙脫。綠其實不想要掙脫，但如果不這麼表演，好像就有什麼東西會擊中他，某種精準瞄準好的槍彈。

路上，有一顆沿著山壁滾落下來土黃色的石頭擋在前方，綠有了確切的預感，再往前走的話，也將有一顆石頭這樣擊中他們，他分不清楚，是石頭更好，還是槍彈更好。那人好像明白他的想法似的，當他發現被擋住去路時，什麼話也沒說就回頭，我們走吧，那人說，回家吧，那人說。

綠發現自己的陰影變得更長了些。但他一直看不見那人的陰影，他總是躲藏在樹下，穿過葉間隙縫的光綻放在他的身軀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