賴彥廷顯得有些躊躇，只見他摘下了黑框眼鏡，拿著眼鏡布擦了擦後重新帶回臉上，指頭按著鏡框推了好幾下後才看向了螢幕，正視著懷裡窩著一隻黑白老貓的張益。

　　「你家有軟尺沒？」他問著，張益挑了一邊眉，帶著顯著的疑問。

　　「沒有的話明天去買一條，然後身材尺寸量一量給我。」

　　賴彥廷嘆了一口氣，拿起了還在冒著熱氣的咖啡杯，喝了一口咖啡，開頭說了，之後就順利了－－「王叔說要給你縫件襯衫，但想著你的身材大概跟三年前不一樣了，所以要我跟你要正確的尺寸呢－－他其實是想你直接去他的西服店給他丈量的，不過想來你現在根本不可能去的。」

　　「他很喜歡你送他的那匹高級亞麻布料，想給你做件襯衫。」

　　賴彥廷又喝了一口咖啡，看著視訊畫面裡的張益先是微微一怔，隨後染上了陰鬱與歉疚還有無法言明的苦澀。

　　那匹亞麻布料是代替永遠不可能回家給王叔過父親節的二子送的，經由自己的手轉交到了王叔手中－－每一年該慶祝的該送的禮物，這三年沒有一件落下，都是張益在年初時擬好的清單，讓自己按著清單去取訂製品或是採買的。

　　張益總是代替王叔再也不會回家的二子盡孝，花了許多心思在準備禮物，因為那王家的二子總是喜歡如此盡心盡力的準備禮物，他可最喜歡紀念與慶祝的日子了。

　　王叔－－王宇霖，那是王志朗的爸爸，一位溫和穩重的西服裁縫師，往年的日子每隔個一陣子總會親手給自家孩子縫件衣裳，品味挑剔的他，嫌著分配下來的警禮服裁剪不好，用料不好，所以給他們倆專門縫製了警禮服。

　　險些連平常制服都要親手做了，但給張益攔了下來，王叔可是手藝頂好的裁縫，制服這種東西在出勤或是訓練時磨耗的快，是消耗品，他怎麼能浪費王叔的手藝呢？

　　王叔的裁縫店早在好幾年前就交給長女接手了，年紀大了，因此縫製的速度也慢了，現在每四個月或是五個月才會接一次客人的訂單，給他們縫製全身的套裝，儘管如此仍然有很多忠實客戶排隊等著。

　　王志朗長得不太像他爸爸，王志朗生的一雙眼角上挑的桃花眼，但王叔的眼睛卻有些眼角下垂，不過眼睫毛的濃密度倒是一樣的，還有一模一樣的單邊虎牙－－

　　他們父子倆雖然長得不像，但在某些時候的表情卻是驚人的相似，尤其是專注的神情和若有所思的微笑。

　　張益完全不敢回想起來，他最後一次見王叔的時候－－他是什麼樣的表情，硬生生的關上了那道門，重重上鎖，不要去回想－－

　　他不敢去回想，那悲傷又太過於溫柔的爸爸在哀弔著自己的兒子的同時，仍然憐惜著痛失摯愛的他，王叔早已將自己視作他的半子。

　　但張益卻無法承受，他逃開了，連一面也不敢見，連一句都不敢說。

　　他沒能夠將他真正的兒子帶回來.........

　　「我知道了。」

　　張益低下了頭，迴避了賴彥廷的視線，沙啞低沉的嗓音暗啞而破碎，帶著少見的顫抖，「王叔.........現在怎麼樣了？還有劉姨？」

　　劉姨－－劉芸萱，王志朗的媽媽，王志朗差不多是百分之八十像他媽媽了，不只長得像，開朗明豔的個性亦同，和他一樣特別喜歡嘗試些新鮮事，是個很明朗大方的女性。

　　他十八歲就被趕出家門了，王家在某一層面上帶給了他少年離依的親情.........但也正是因為如此，他才無法承受。

　　軟弱的自己，張益苦笑著。

　　「挺好的，前一陣子還跑去法國度假呢，還給你買了禮物，我放在你家了。」

　　賴彥廷輕聲說著，他們也總會問起有關張益的事，面對他們－－賴彥廷會如實告知，但是同樣遵守著與張益的約定，不要透漏他的行蹤，他不想被人找到，任由自己在悲傷和孤單裡放逐著－－

　　他知道張益喜歡自然，但這三年的放逐他都是在城市裡流連，喧囂之中讓他感覺到自虐的孤寂，因此之前知道張益去露了營，這讓他很高興，這代表了他破碎心開始隨著時光流逝慢慢的癒合。

　　這也因此讓王叔他忍不住想要向張益討要尺寸，想要給予他們家的半子應有的親情與關愛－－－賴彥廷看著張益的苦笑，總感覺心裡發酸，眼角發酸，真的是年紀大了更容易想掉淚了，虧自己還被人說是賴剝皮呢。

　　張益沒說什麼話，就是點頭表示知道了。

　　賴彥廷原本還想說些什麼，但最終還是沒說。

　　只是簡單的道了一聲晚安後，切斷了他與張益之間的視訊，他的朋友需要一點空間和時間來消化這件事，賴彥廷輕嘆著，又忍不住有些埋怨，王志朗這渾小子真的是走得太早了。


　　人生無常。


真是老調又真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