啵₁害怕打雷。

　　漆黑得不見五指的夜裡，啪嗒啪嗒的，像玻璃球那麼大的雨水不斷敲打著窗戶，叫囂著、取笑著啵啵魚，說落雷就要來了。不對，啵根本沒有手指。啵啵魚這麼想著。事實上，他正把臉埋在他短短的鮨裡，又或者能說那其實是他的手掌。

　　他根本沒辦法完全遮住自己的臉，把落雷的光阻擋在外。不懂得體恤的雷聲像個暴躁的頑固老人，伴隨著刺眼的白光落入啵啵魚眼角的餘光裡。

　　他沒辦法閉上眼睛₂。

　　縮在小床上的啵啵魚努力翻了個身，背對著窗戶，然而雷聲卻仍舊不肯放過他。轟雷貫耳，啵啵魚害怕得連牙床都在顫抖，耳朵裡像是有螞蟻在爬。可是啵啵魚有牙床嗎？還是那其實是他的魚鰓？然而是什麼都無所謂，現在的啵啵魚根本沒有心力去思考這些。他難得被允許一個人獨佔在這張小床上，他應該要開心的。

　　也不是沒有黎茜在外過夜的經歷。比如說黎茜攻略地下城的時候，偶爾就會需要留在地下城裡過夜。只不過那些時候黎茜都沒有說啵啵魚能不能睡在她的床上，所以更多時候啵啵魚都是靠在床邊，或是悄悄地趁黎茜不在爬上稍軟的床上打盹。

　　啵啵魚有一點害怕地下城，不過也只是一點。因為他知道黎茜會來救他。所以在黎茜前往地下城前他只會揮揮手站在客棧門口道別，亦或是在黎茜出發的前一天往她的背包裡塞一些乾糧和乾淨的水。

　　因為啵啵魚不想黎茜在地下城裡餓肚子。

　　那時在地下城裡口渴的感覺真的很不好，所以餓肚子也是一樣的吧。猶記得卡薩德當時也很不好受。

　　——對啊，卡薩德呢？

　　啵啵魚又翻了身，轉正的那一刻一道雷聲再次毫不留情地落下，惹得啵啵魚渾身一顫，木床吱咿了一聲。啵啵魚不敢再亂動了，因為他曾經被黎茜質疑過會不會把她的床壓壞，黎茜說他太胖了。啵啵魚小小的眼睛看著木製天花板上頭的紋路，看見了一小塊顏色較深的木頭補丁。啵啵魚知道，往下數過來大概三隻黎茜腳掌大小的位置再稍微偏右一些，那處的木頭縫隙裡被塞了一些黎茜的家當。

　　但是啵啵魚不會去拿也不會去碰，因為他知道那是黎茜很重要的東西。卡薩德就不一定了，啵啵魚這麼想著。卡薩德此刻不意外正睡在房東小姐的房間裡，因為房東小姐很溫柔，房間很大又舒適，還會替大家蓋上厚厚軟軟的毯子。啵啵魚也去過一次，比黎茜給的布好太多了。事實上那塊布還是破的。

　　不過啵啵魚也就只去過那麼一次。

　　一大道白光和緊接著的轟隆聲劃破啵啵魚視線裡的角落，讓啵啵魚不自覺的又把臉捂得更緊。「啵……」黎茜也很溫柔的，啵啵魚在心中辯解著，嘴上則是因為落得很近的雷而嗚嚶了一聲。黎茜其實也很溫柔，她只是無論是對自己還是其他人都很小氣。啵啵魚縮在黎茜的被子底下，他覺得這件被子甚至沒有房東小姐替他蓋上的暖，這讓啵啵魚有點難過₃。

　　啵啵魚知道自己不太聰明。他有時候會聽不太懂黎茜在說什麼，並不像卡薩德那樣會說話，因為啵啵魚只會啵啵叫。但他有時候又很慶幸自己比較笨，尤其是在卡薩德和黎茜吵架的時候。是因為卡薩德比較聰明，比他會說話，所以才會和黎茜吵架嗎？

假如是這樣的話，那他寧願自己只會啵啵地叫。

　　黎茜說她要回家一趟，微微顫抖著的啵啵魚努力在腦袋裡回想著黎茜在收拾背包後離開的樣子。而當時的他也只能站在門口揮揮手，看著黎茜一跳一跳的褐髪隨著她離去。其實他並不確定那塊木板之間的縫隙裡是不是還藏著黎茜的家當，他有些忘記了，但他不敢去確認，只是相信黎茜會回來。實際上在黎茜離開前的那一刻，啵啵魚有輕扯黎茜的衣角。

　　可是黎茜不知道啵啵魚想說什麼，她以為啵啵魚想要睡她的床，所以黎茜答了：好哦。

　　可是啵啵魚也不知道自己想說什麼，所以他只好叫了聲：啵。

　　他不是沒有被答應睡在床上過，儘管黎茜覺得和啵啵魚一起睡很擠。還記得第一次在黎茜床上睡著的時候也是打雷的夜晚，半夜起床上廁所的黎茜發現了啵啵魚。啵啵魚當時抱著頭縮在角落，扭成奇怪的樣子，還被黎茜當成入侵者。知道啵啵魚怕打雷之後，黎茜用與平常使喚他做事時相同的語氣叫他躺上小床，讓他可以躲在黎茜的懷裡，即使他的身形比黎茜還稍微要大一些。

　　黎茜會熊抱著讓啵啵魚把臉埋在她的懷裡，雖然啵啵魚沒辦法闔眼₂，但只要被黎茜擋著就看不見白光，只要聽見黎茜安穩的心跳聲他就會覺得很安心。縮在黎茜懷裡時他不會捂住耳朵，因為黎茜會輕輕地哼著小調——就算哼著曲的黎茜會先一步睡著。那首曲子啵啵魚沒有聽過，是很溫柔的曲子，和黎茜給人的氣氛並不相同₄，但他很喜歡。

　　在沒有打雷的日子，啵啵魚偶爾也會被允許一起睡。那時候的黎茜會手腳並用地抱著啵啵魚，一邊流口水一邊說夢話。假如是喊著「綁架」的時候還會抱得太緊，但啵啵魚也不討厭。

　　雖然偶爾沒辦法理解黎茜說的話，亦或是不明白黎茜的手勢與動作而被罵。但若是變得聰明就會和黎茜吵架，像卡薩德那樣不和黎茜睡一個房間的話，那他寧願一直笨笨的。啵啵魚睜著眼睛想：要是黎茜能趕快回來就好了。

　　雷聲漸漸變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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₁ 啵是代表啵啵魚在心中的自稱。
₂ 因為啵啵魚是魚人，所以設想啵啵魚大概沒有眼皮沒辦法闔眼。
₃ 啵啵魚其實是因為黎茜沒辦法蓋暖被子而覺得難過。
₄ 是黎茜母親小時候哼給黎茜聽的民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