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滯的時間應當流動了——他應當去了結他自身懇求之物，不以祈禱之姿，也不再跪拜。讓他欲求的發生，讓願望以他所希望的方式實現。

抬起頭來，男子赤紅色的目光正對上少年水色，他等待著回應。

「是的。」其實那日回到家當晚就和姐姐們及主廚談了這事，少年老實地對家人說自己雖不明白對方要去哪裡、做什麼、甚至要去多久，但就是不捨放他獨自離去。
那他們肯定這一生都不會再見面了。
「姐姐們都答應了，而前幾天也請到了幫忙的人手，我想餐館暫時不會有問題......」

少年的猜想或許是正確，若是任由他獨行，興是他倆餘生都無會再相見。
只是——只是，他沉默了半晌「你確定嗎？」

「是的。」回答得肯定，「除非——除非您不願意。」
沉默了一會，少年忽然想起一件遺忘許久的事，「對了、這個要還給您。」從口袋拿出一封信，那是他生日時，被夾在禮物中，收件人為以撒的信。

淺笑，這答案或許也在意料之內。
他本是想將話題僅止於此，卻被沒能料得的信件打亂了思緒。

那是陳舊的牛皮紙張與藏藍色的筆墨（你能見著信封上，僅寫了生日快樂），是母親給予他的信。夾在禮物當中，本應獻給以撒的祝福；被擱著、放置，跨越了半百，至今。
他沒有立刻接過、不打算立刻拆開。

他赤色的眼只是垂下，「真不知道應該是要收下，還是燒為灰燼呢。」話雖如此，男子還是在沉默過後將信件接下。

「看過了嗎？」

「看了開頭一點......但發現那不是您寫給我的信後，就馬上收起來了。」少年老實地低下頭，有些愧疚。

「沒關係，是我沒注意到。」
說的是事實，他根本沒料到那組銀具是母親的禮物，儘管他從未收下。

「要幫我看嗎？」
笑，怕是他自己一點也不想拆開，就這麼丟進爐火中燒了。

「您想要我幫您看嗎？」不確定讓自己一個外人看這麼隱私的東西妥不妥當，少年一不注意便用了問句回應問句，那其實挺不體貌的。

「嗯，」將信件推回少年前方，「交給你了。」

少年接過信，挪動椅子靠近了對方，開始替人朗讀信件內容。他唸得緩，但並不拖泥帶水，只是一字一句仔細而穩妥的。

如同呼喚，正似祈禱，那是母親穿越年歲對孩子的愛惜。

一直信件結束、少年的聲音停止，他才緩地開口「我也曾經祈禱了……」

這是替自己辯解嗎？
明明說了也沒一點用，她早就死了。

「更努力的懇求了……」
垂首，赤髮的男子盯著自己。自言自語一樣，

「但什麼也沒發生。」
握緊手心、輕皺起眉頭，信件的內容顯然沒起上一絲慰藉。
她說：不要去恨，但他辦不到。

就算說服自己這不是悲劇，可悲劇性的性格卻深植於他的骨肉。
憎恨世界、厭惡父親，可最惹人不快的即是他自己。

「母親她最後的願望是讓我不要去恨。」
「但是我做不到。便交上了半輩子，只為了使父親的靈魂囚困於永恆之地。」

「所以說——我沒告訴你的是——這次離別，正是為了如此。」

斂下眼，他還不明白對方恨父親的細節緣由，也不明白「交上半輩子」的真實意義（天真地認為那只是花了許多時間的意思）——若僅僅只因被離棄——即使自己也是被血親割捨掉的一方，能深刻體會相同痛楚，卻不能因自己選擇放下仇恨，便輕率地勸阻對方。

但他也同樣不希望對方深陷於此。

「......。」少年什麼話也說不出，只安靜地點點頭，表示明白。

「就算如此——就算我最後動手殺了他，你也仍打算跟我去嗎？」
看向少年，他話說得輕、可卻沉甸甸的
「你所喜愛的人將成為一名殺人兇手。」
是事實。

「我——」握住對方的手，「會試著阻止您，不要走向那一步。」
無法準確言說自己的想法，少年最後只能吐出這些聽來幼稚的話語。

沒有回握，他只是任憑泰蘭動作。
「又若我執意，你還會愛我嗎？」

他將一句句的真相說了出口，
盼那少年別去，卻又盼那少年留下。

「......那是、當然。」微皺起眉，彷彿受苦的人是他自己，「但那樣您會很痛苦的.......」

雖然並非親手為之，少年想自己也曾是殺害父母的人，恨與罪惡感交織出什麼結果，他是知道的。

沉默、沉默——他這才握緊少年的手「那麼，屆時——就麻煩你陪著我了？」苦著、悶的，笑。

點頭，認真無比地看著人的眼，「好的。」

仍是同樣的笑，沒了那過份苦悶。
「嗯……」

他伸出手、輕撫泰蘭頰邊，
上身也稍地往少年湊近，只為了——一吻，於唇上。
一秒、兩秒，三秒——一直至男子覺得夠了，才和泰蘭的唇瓣分開。

「……於周的初始那日、於啟明星尚是明亮的那時，我們啟程吧。」

「——！」雙唇被預料之外的柔軟覆蓋，少年直到對方退遠身子才後知後覺地心跳加速。

他馬上低下頭，「好、好的。」

那輕地一吻，少了些孩子般俏皮，卻多了些心意。

他重新站起身，將椅子往木桌靠攏，好讓少年能夠不受阻礙（雜物）的前行。「下次見。」他說，

下次啊，是如此沉重；為尋回悲劇的濫觴，為解決骨肉的枷鎖。

他始終沒敢再抬頭看人，匆匆離開座位，倒也不忘打過招呼再走，「下次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