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安妮塔的極力說服下，他久違地播了通視訊通話給父親，果不其然，只得到要他從事些正經工作的疾聲厲言。
好吧，與其說是爭吵，那更像是單方面的譴責。

從他十九歲選擇電影學院就讀後，他就沒再回過家了。亞爾曼不希望老是把氣氛弄得烏煙瘴氣，偏偏他的父親樂於此道。
姐姐總不放棄讓他們父子講和——儘管哈維在登機前幸災樂禍的說：「噢，放棄吧，亞爾曼，這是個糟糕透頂的時機，在我翹家的時候打電話給爸？我都懷疑安妮塔是故意要引發世界大戰。」

這是昨天發生的事。
出於一種逃避心態（他知道這種行為無法解決任何事情，但不可否認的是他的心情好過許多），他將手機關機了整整一天。

直到現在他才收到昨天敏瑜小姐傳來的影片，那和上次辛西亞建議他拍的感覺很相似，詳實記錄了整個料理的過程。
實在是教人不勝感激，有了這段影片，他無須擔心自己打擾到對方的料理進程，也能清楚看見每一個步驟；更重要的是，他可以自由的放慢速度、甚至是重複看好幾次，都不成問題。

yongco
『不曉得該如何表達我的感謝之意…！您拍攝的影片不光是種幫助，可以用拯救來形容了！』
『您所記錄的每個步驟很清楚，也十分完整，最後的成品光是看著，肚子就不爭氣的發出哀號聲來 : D』
『也許您能成為網路平台上的美食教主？』
『再次感謝您，敏瑜老師，我會好好學習的！』

將訊息發送出去後，他又反覆看了幾次影片，用自己隨身的薄冊做一些簡單的筆記。上面也有關於番茄湯的修正指南，是他向安妮塔請益的成果，看來晚上他應該試著實踐這些料理。

杯底的咖啡逐漸見底。
亞爾曼把杯子洗淨後，站起身來，離開了營位。

閒來無事的午後，於營區四處散心，原本因為太有飢餓的感覺，打算至營本部購買簡單的杯麵果腹，沒想到會碰巧遇上張益先生，還得到晚餐的邀請，用救命恩人或許還不足以形容，營區的露營客們怎麼會如此友善呢？

不曉得對方是否有喝茶的習慣？單是前去享用晚餐似乎有失禮數，不過他現在也沒有更適合的回禮。

這時，他注意到手機有來自敏瑜小姐的訊息和影片，語氣很是活潑可愛。記得對方星期日和許久未見的兒子會面，不曉得情況如何？

yongco
『第二支影片！真令人驚喜，假如您何時有了屬於自己的美食頻道，請務必告訴我，我會立刻成為您的頭號粉絲！』
『看見您煮的料理，想必會引起一股露營熱潮吧。』
『至於電腦的部分，我這幾日都會在營區，但您不用立刻歸還沒關係的，原本就是想讓敏瑜小姐嘗試看看用電腦創作的感覺。』
『也許能得到和紙筆寫作不同的靈感也說不定？』

yongco
『噢、另外，希望血腥的影片沒有影響您的心情！』
『忘記在名稱附註真的非常抱歉…謝謝您願意花時間看完他們。』

回應完訊息後，亞爾曼將剛才張益先生提及的餐具、和打算送給對方的茶罐放進背包中，提起摺疊帆布凳離開了營位。

—

◤ 0213

「哇噢！亞爾曼，你真的是無趣到讓人驚訝耶？來這種地方傳訊息？別跟我開玩笑了，你要不要乾脆拿電腦出來辦公？」
一隻纖細的手驀地伸過來，將他眼前的手機抽走。少年露出燦爛的笑容，在藍紫色錯綜複雜的燈光下，更顯艷麗奪人。

「很可惜我今天沒帶電腦出門。」不著痕跡的將行動裝置取回，收進海軍藍大衣的口袋。他溫聲回應、微笑恰如其分。
少年傾斜身體，手肘靠上吧台，「來杯琴通寧？」
「謝謝，我並沒有打算喝酒。」

「來酒吧不喝酒要做什麼？」
亞爾曼抬起嘴角的弧度，淺笑，「嗯，了解你們的生活？」

剛才搶奪手機的指尖在木質平台上輕敲數下，少年的表情和語氣有說不上來的嫌棄：「…我看你只是做做表面功夫。」
說話的人前腳剛走，萊昂立刻湊到他身旁的位置，「讓我猜，推卸麻煩和惹惱他人，是你最擅長的兩件事。」

「我本來以為你在自我介紹。」聳肩，他用手托著側頰，綠眸瞇起，注視那在眾人目光下扭腰擺臀的身影，「但拜託你照顧哈維的那天，我試著自我反省。也許一直以來難相處的都是我。」

「可喜可賀，你終於意識到這件事了。我請你喝一杯——別拒絕，這樣等同你沒有說出那番自我教訓。」
好容易拒絕的那杯琴通寧來到面前，泡沫、冰塊，在接近透明的液體裡載浮載沉，彷彿是杯單純的檸檬蘇打水。

翩然起舞的少年，是他作為利斯導演的拍攝人物之一。
關於LGBT族群的紀錄片，從2016年開始追蹤，鏡頭裡的主角包括同性戀者、跨性別者，以及他們身旁的親人、朋友。

少年經常做出令他意外之舉，誠如昨日突然傳訊息，邀請他到同志酒吧一趟。他自然沒有拒絕的理由。
不過，即使親臨此處，身邊還有萊昂同行，他依然感覺到自己的存在有種強烈的違和感，像是這間店裡的一塊污漬。

格格不入。他心道。
是因為他又再度以工作的立場來看待這件事？或許他應該試著和少年建立起友誼，試著享受這裡的氣氛、人群、燈光、美酒——更甚是一切，而不是對雙方的界線那樣斤斤計較。

『這種我覺得不是學習。』
『而是你要放輕鬆——想這麼多是有什麼鳥用。』
他回想起昨晚張益所說的話，以及那有些沙啞的聲音。

不得不坦承，和張益共同享用火鍋比現在要輕鬆上許多，至少他不會這樣戰戰兢兢、或是坐立難安。
他得到人際上的學習，對那個男人有更多好奇。同時，他也有些欣羨 張益和勝利先生之間的相處方式。

那看起來很，理所當然？不曉得這是否為合適的措辭。
看吧，亞爾曼，你連用字遣詞都如此苛薄。

yongco

『不好意思，這麼晚才回覆您的訊息…』
『老師還真是不敢當，您的拍攝水平已是相當不錯！』
『而電腦的部分……似乎反而造成您的負擔了，真抱歉，我應該明日傍晚會返回營區，週末則會留下來。』
『不曉得什麼時間找敏瑜小姐拿，會比較方便呢？』

回覆完被打斷的訊息，噢，真糟糕，這是什麼差勁透頂的時間點？但願不要影響到對方的睡眠。筆記型電腦留在那兒，是否也是種強人所難？思及敏瑜小姐的笑靨，他自責地短嘆。

收好手機，亞爾曼撥開杯緣的檸檬片，喝了好幾口琴通寧。冰塊輕敲出細緻的碰撞聲，玻璃杯瞬間空了一半。
從吧檯的高腳椅起身，不是選擇手帕，反倒以手背抹過唇瓣，鏡片下的綠眸折射著微光，沒有拘束的開懷而笑。

「老兄，你要借酒澆愁應該是情人節的事……」
「不用為我擔心，我還有燒酒加上巧克力牛奶可以喝。」
「……什麼？」萊昂睜大雙眼。
他又一次聳肩，黑色耳釘隨意摘除，放於口袋。

頎長雙腿邁入聚光燈下。頭也沒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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