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噠。
毫無預警，壁面精心設計的照明一齊熄滅，窗外積雪淺淺反射落日，卻不足夠明亮視線。葛伯特抱著剛從圖書館借出的書，因突如其來的黑暗震顫。

停電了嗎？但船還在行駛。
黑髮男人四處張望，但周遭沒有其他人，無人可問。幾周來的情報讓此刻突然的停電像某種可怕預示，帶來沒來由的不安。

應該只是突然跳電吧？
他安慰自己，鼓勵自己快點回到房間，回到有人在的地方。他不喜歡獨處於黑暗，尤其是這艘船不如預期安全的現在。

天色暗得很快，他在踏入艙房區域前就幾乎看不清楚，葛伯特只能放緩腳步避免跌倒，並努力思考何處有備用燈火。他剛剛應該先去找照明，而不是一著急就只想回去。
人類懊惱著，並為於前方轉角冒出的光線感到幸運。

「抱歉！」病急亂投醫，只想快點脫離漆黑的葛伯特喊出聲，對面的光影搖晃、停頓，接著現出身形。
「……真的是你。你怎麼、你去圖書館？」提著煤油燈的伊凡司表情訝異，他看見青年似乎轉頭和誰說了什麼，才朝他走來。
他沒有看到理應和青年同行的人跟上來，葛伯特猜想是伊凡司同行的凡派爾。

「……我沒關係。」他答得文不對題，但他覺得伊凡司知道他在說什麼。「你們要回艙房嗎？」
「我們原本想去找停電的原因。」確認他真的不介意，青年空著的手往一旁陰影伸去，自然牽起了誰的手；黑髮如瀑的女性卸去隱形偽裝，恬靜佇於青年身側，朝他友善點頭微笑。
「但如果你要回去，我們可以陪你走一段。你需要照明吧？」
「是，抱歉。」葛伯特不敢對女性多作打量，陌生凡派爾仍讓他不安，「能麻煩你們？」
「總不能讓你一個人摸黑回去。」伊凡司點點頭，隨後與女性交換眼神，再次開口，「也和你介紹，這位是我的凡派爾——瑟蓮納。」
「葛伯特先生，初次見面。」黑髮女性溫聲，葛伯特朝對方垂首示意，「您好。」
「那就走吧。突然停電，維卡先生想必也很擔心。」伊凡司接過話題，領頭走在前方。

有了光明，葛伯特覺得安心不少。
黑暗不單純讓他想到走失人類，也讓他想起少年時期一切傾覆的那晚。
伊凡司少有的沒有與他多搭話，不知是顧慮他的心情、或純粹是因為多了瑟蓮納而沉默。

打破寂靜的是瑟蓮納突然止步。
女性凡派爾注視遠遠轉角，那裡是光源無法觸及的暗色，他看不見有什麼。
「蓮納？」「有人來了。」凡派爾沒有動，平靜回應。
是凡派爾的敏銳察覺氣息嗎？
葛伯特並沒有聽見腳步聲，但很快地，人類視覺也能看到新光源晃出角落。

……啊。
看清來者時，葛伯特立刻跑上前。
布雷姆少爺。

拎著提燈步出轉角，布雷姆笑著迎接葛伯特跑向自己。
「我就猜是你。」

他看起來像是鬆了口氣，稍微提高了燈光，兩邊的光源終於相接。
「晚上好啊伊凡斯先生，沒想到會在這邊遇到你，還有這位美麗的女士……」
凡派爾隨意又不失優雅打過招呼，看出兩人似乎本來就是一行的，便禮貌等待對方介紹。

在布雷姆身後站定，熟悉位置令葛伯特無意識緊繃的身軀放鬆下來，黑髮人類朝對面的一男一女彎腰致謝。

「瑟蓮納。」黑髮凡派爾報上名字，有禮地牽裙行禮，「初次見面，先生。」
「晚上好，這樣葛伯特先生就不用擔心看不清路了。」伊凡司微笑道晚。

「想必你就是與伊凡斯先生同行的凡派爾，很高興終於見到你本人。」
布雷姆簡單行了禮跟淑女報上自己姓名，繼續話題，
「這電停的也太突然，多謝你們特別送他一程。」

「不會，既然維卡先生來接他了，我們還有想調查的事，就不打擾兩位。」伊凡司友善地彎起嘴角，簡單朝布雷姆與葛伯特行禮。
瑟蓮納再次牽起裙擺，「請兩位也多注意安全，有緣再見。」

葛伯特安靜目送對面相依離去，直到只剩下布雷姆手中的光源，「房間也停電了嗎？」
而且除了黑暗，他總覺得氣溫也正慢慢下降。剛剛太緊張沒什麼感覺，現在似乎開始有點冷？

「是啊，不管走到哪都是一片黑。」
布雷姆縮起脖子，呵出寒氣。
大概是太急著出來，他並沒有帶上外套。即使是凡派爾，對溫度的感知也無異於常人，而他又是特別怕冷的類型。

「這個還是我去倉庫翻出來的。」
布雷姆晃起手裡的提燈，昏黃黯淡的燈光明顯有逐漸轉弱的跡象，他忍不住敲了敲斑駁的紅色烤漆外殼，燈光閃了兩下才又恢復正常。
「不過倒是有件有趣的事情……」

「有趣的事情？」
注意到凡派爾的小動作，葛伯特自然脫下外套給對方披上。
反正他還沒那麼快覺得冷。

「回房間就知道了。」
拉緊披在身上的外套，凡派爾語氣輕快起來，拉著青年原路返回他們的艙房。

推開房門，裡頭理所當然還是一片黑暗，卻隱約有微弱的音樂聲傳來。
「聽到了嗎？」
布雷姆把外套還給葛伯特，之後卻沒拿上自己的，反而跑去床上扯來棉被把自己裹起來蹲到茶几邊。
收音機已經被他從矮櫃那搬了過來。

收音機？
葛伯特跟到茶几邊，對傳來的音樂困惑皺眉，「這是……？」
他的音樂素養不夠高，聽不出來是何種曲子。

「之前不管怎麼調都收不到訊號，剛才突然就有聲音了。」
布雷姆倒是沒有糾結在曲子上面，轉著收音機轉盤調整頻道，從頭轉到底，大多時候都只有沙沙的雜音。

「是不是因為我們更靠近新大陸了？」新奇地看布雷姆轉著頻道，葛伯特說出猜測。
現在接受到的應該是新大陸的訊號吧？他們終於要靠近目的地了嗎。

「我們上船多久了？五……六個禮拜？」
整個航程據說是兩個月，也就是說他們的確快到目的地，至少接近了這趟旅程的尾聲。

布雷姆試著往回調，忽然一片嘈雜中出現一絲人聲，他放慢了速度輕輕撥動轉盤直到低沉的女音逐漸清晰。
『──午安，歡迎收聽花園電台。今日也是和平的一天……關於市內的消息……』

「有了。」
鬆手躲回被子，他們一起聽著電台的內容。
或許因為訊號源仍有些距離，廣播斷斷續續，不過大致能聽出內容。

「應該六周了，少爺。」
聆聽夾雜沙沙聲響的廣播，陌生地名與人名應該屬於新大陸，直到此刻，葛伯特才更紮實覺得他們的旅程接近終點。
電臺內容沒有太特別，是關於當地的各類消息——聖詩節、讀書會、娛樂藝文云云
。
「看來是個很熱鬧的地方。」

「快到了啊……」
雖然沒有明說，少爺的臉上明顯是一副期待的表情。其實無論是哪，只要能下船他都可以，只要能趕快離開這艘詭異的船。

「換別台聽看看吧，不知道還有怎樣的電台……你試試看？」
布雷姆把位置讓給旁邊的黑髮青年。

葛伯特隨手轉著鈕，但大半都是聽不清楚的沙沙聲。
黑髮男人思索一會，放慢旋轉速度，一格一格的，直到收音機傳出不同於方才的另一人聲——
『聽的到嗎？要是有聽到就好了呢。這是針對克萊門特號限定放送廣播……』

哎？
人類停下動作，錯愕看向布雷姆，而那道聲音持續著。

和葛伯特交換了眼神，兩人屏息繼續聽下去。

男性的嗓音聽來和善，內容卻讓人不安。電台裡的人叨叨絮絮說著他們對凡派爾的研究，關於「血奴」的研究……
更令人感到詭異的是，餵食血液──這不就是他們前不久才討論的問題嗎。

布雷姆忽然覺得背脊一片涼，胃也空空的。
他不喜歡那樣的稱呼。

「血奴」。
聽起來十分歧視且不客氣的兩個音節，葛伯特意外沒有覺得不舒服。
他不介意被這麼稱呼，畢竟他的本職是獻血予維卡的埃里維德，而葛伯特這個人類，也早就過了哀歎命運的年紀——如果他的血液能夠更好喝，使布雷姆更滿足，他願意。

黑髮人類轉著思緒，眉間反而因此鬆開，看起來對這條消息意外滿意。
這樣喝布雷姆的血，也就更合情合理了。

聽電台機械式重複同樣的內容，看來應該是預錄好的。
布雷姆伸手關掉了收音機，片刻沉默之後開口：

「沒想到還真有這種事，拿凡派爾的血餵養什麼的。」
他乾笑兩聲，坐在地上人又往棉被裡縮了縮，
「說起來之前那個生病的女孩子，她的味道……該不會就是所謂的、血奴？」

如果讓葛伯特喝自己的血，他是不是也會像那樣？
……變得香噴噴的？

「或許是吧。」葛伯特回想布雷姆對少女的評價，「但如果是的話，為什麼還需要藥呢……」是別的人類發現她、然後想救她嗎？
只是已時常服用凡派爾的血液的話，還是會生病嗎？
意識到如果答案是肯定的，只會有更多不合理問題冒出，葛伯特再次皺眉。

他選擇放棄理解少女，拋出切身相關的疑惑：「……少爺會希望我的血也一樣好喝嗎？」

布雷姆聳聳肩。
雖然之後他有去那個男人說的服務中心打探過幾次，卻都沒有再遇到那兩人，也沒有其他人認識他們。

沉浸在自己思緒中讓他對葛伯特的問題慢了幾拍才反應過來，
「你的？呃……」
察覺到對方探究的目光，凡派爾別過頭，似乎有意閃避，
「現在這樣、其實也沒有不好。」

他還記得自己之前不知道哪裡不對勁，半強迫決定要給葛伯特餵血。
現在知道了這對他會有什麼影響，就不得不再好好思考一下了。

「不希望我的血更好喝？」
上次挑明說他應該要努力增進血液美味的是布雷姆吧？
雖然和伊凡司聊過之後，他後知後覺那可能是布雷姆鬧彆扭的方式。
葛伯特嘗試看清年輕凡派爾現在的想法，藍眸眨也不眨地仔細端詳對方。
但少爺似乎有意迴避視線，黑髮人類乾脆蹲在對方面前，「但我希望我的血可以更美味，少爺。」

「我當然也……這麼希望沒錯。」
布雷姆低垂著眼眸，現在的他無法直視那抹透藍。

想讓眼前的人變得更美味、讓他染上自己的味道，卻又不想讓任何人知道。
這些想法、感情，他從很久以前就決定要將它們全留給自己。

布雷姆突然想起很久以前他們吵過的架，事實上那也是他們最後一次有所爭執。
他曾經想讓葛伯特離開，不再被家族過往的契約所束縛。但他也知道放手沒有那麼容易。

那次他們是怎麼結束話題的布雷姆早已淡忘，只有那樣矛盾的心情他依然清楚記得。

於是他決定試著圓過去，
「不過我想到我們應該等到新大陸之後，再來考慮……再說這艘船是什麼情況你也知道，我不想要、太那個……引起別人的注意。」

葛伯特想起少爺說過那個女孩很香。
的確，如果他現在開始喝布雷姆的血，在這艘船上他或許會更容易受到攻擊，這不是個好主意。
「少爺說的是。如果我現在聞起來很好吃，的確很危險。」
黑髮人類暗下眸，「抱歉，是我思慮不周。」

凡派爾表情嚴肅用力點頭附和，雖然那個「聞起來很好吃」讓他差點破功。

「那我們就到那邊再看情況囉。」
他站起身，拖著棉被在房裡踱步，「……嗯，這樣比較好吧。」

看著來回踱步的布雷姆，葛伯特一瞬間有朝凡派爾追問「介意」的衝動。但看對方似乎頗有心事，人類猶豫一會還是作罷。

希望電力可以盡快恢復。
他轉移自己的注意力，喃喃自語。

◆　◆　◆

結果事情總是不如他們想的這麼順利，整艘船上下還必須在這樣的黑暗與寒冷中再熬上幾天才得以解脫。

像是說好一樣，外頭連日的大雪消停後沒多久，電力以及暖氣就恢復了正常供應。只是受到融雪影響，不只甲板一片濕滑，船艙內部也滴滴答答的滿是濕氣。而位在幾乎底層的平民房，更是所有融化霜水的匯聚之處。

布雷姆百般無聊盯著房內這邊一個鐵桶、那邊一個臉盆，全都是葛伯特擺來盛接天花板滲下的漏水，此時正此起彼落叮叮咚咚地，奏起一如雨季的交響。

「……不如我們出去走走吧。」
悶得實在受不了，他開口提議。

「嗯？好啊。」
正來回檢查是否有哪裡遺漏，一點也不希望房間淹水的人類緊張兮兮的。葛伯特聽到提議時，停頓半拍才答上。
即便有暖氣，漏水依然讓房間異常潮濕，他其實不太喜歡這種退不掉的濕潤黏膩。

「少爺想去哪呢？」

「不知道，隨便看看。」
凡派爾套上外套，拉開房門等人跟上，
「去找點吃的？」

布雷姆首先探出去查看走廊，沒看到任何人。儘管電力已經恢復，鑲在牆上簡陋的照明設備投下昏黃燈光一如往常，總覺得整條長廊陰陰暗暗的，壁紙也因潮濕而顏色深淺斑駁。
看來室外也跟房內差不了多少。

布雷姆提起他才想起這幾天都靠儲備糧食度日，不知道廚房剩餘的可用物資還有多少。
葛伯特跟在少爺身後，廊道泛著一絲霉味。
真希望會出太陽。

「那就到處走走晃晃吧？希望外面是晴天。」

「那先到最上層吧。」
走在最前的布雷姆感覺也是迫不及待想離開被濕氣浸蝕的最底層。

只是來到最上層才推開門，刮過的強勁海風就無情地把他上甲板散步的念頭給吹散。
現在時間剛過晚間飯點，外面理所當然已經見不到陽光，想找溫暖的地方逗留似乎真的選錯了地方。

「還是直接去廚房……？」

「好。」
葛伯特應聲，雪天過後的冷風颳得他雙頰發疼，加上天色已晚，室內還是溫暖多了。
黑髮人類縮了縮肩，領路前往廚房；然而早在兩周前就已所剩不多的食料，現在更是空曠。最初豐富填滿冷藏庫的糧食只餘碎屑，葛伯特勉強找出幾片乾麵包已經相當極限。

幸好只剩一周就能下船，再到其他地方找看看好了。
葛伯特試著安慰自己。

「嗯……少爺還想去哪嗎？」

其他有食物的地方……
「樓上宴會廳附近還有酒吧，也許會有些下酒小菜什麼的。」

那邊就算是他的領域了。
年輕的凡派爾理了理衣領，走在前頭帶著人類上了階梯。

到了酒吧所在的樓層，走在主要廊道上不需要多費精力尋找，全開的七彩霓虹燈光也足以吸引過路人的目光。

即使所處的樓層較高，這裡似乎也受到結霜的影響，吧台乃至周圍的木製桌椅在積水中浸了不知道多少天，發出難聞的潮濕霉味。而後方牆面應該滿是酒瓶的架上空無一物，幾個禮拜航程下來早被一掃而空，除了地上幾個空瓶與包裝碎屑，原本供客人小酌交流的酒吧空蕩蕩的什麼也不剩。

布雷姆本想再繞到裡面查看有沒有遺漏的，卻在踏進吧台前即頓住了腳步。

──是薔薇花的香氣。
足以在瞬間將凡派爾無力化的馨香氣息，充斥整個吧台內部。

查覺到不對以後他馬上抬手掩住口鼻踉蹌後退，最後只能勉強撐在櫃台邊不至於倒下。

凡派爾慌亂退後時立即上前攙扶，葛伯特也嗅到濃郁香氣；黑髮人類連忙將少爺帶到遠離氣味的角落沙發，安置對方坐下：「少爺、沒事吧？先喝一點血會好一點嗎？」
理論上是供乘客玩樂的地方，為什麼會有使乘客受傷的味道？
想起溫室花園細心照料的玫瑰，這艘船到底都載了什麼人？
思及此，慍怒比恐懼更快捲上心頭，他是不是讓布雷姆誤上賊船？

……這裡，是真的有獵人。

「沒事，我休息一下就好……」
布雷姆按住葛伯特的手，免得他真給自己來一刀。

究竟為什麼，那裡明顯就是有人特地灑上讓他們無法接近的味道，而自己就這樣傻傻一腳踩進陷阱……這艘船到底怎麼回事！
被針對的凡派爾突然覺得氣不打一處來——也有人將這種心情稱為惱羞。

「葛伯特。」
布雷姆叫住身邊還滿臉擔憂的青年，抓住他的手臂將人拉近，「櫃台後面還有一扇門你有看到嗎，也許裡面有什麼……」
花香引起噁心感尚未退去，凡派爾蒼白著臉，示意對方代替自己前去查看。

再三確認布雷姆無礙，葛伯特離開少爺身邊，依言前往對方所指之處。

那裏有一扇小門，牢固的鎖有破壞痕跡，但依舊完好，鎖頭樣式乍看熟悉，黑髮人類好一會才想起數周前他們撿過一把無處可用的鑰匙。

那時候想開花園倉庫未果，現在或許可以再試一次？
葛伯特自吧檯回頭確認凡派爾狀況，隨後摸索出那把舊鑰匙。

喀答。
堅固大門輕易解開，裡頭存放許多昂貴酒品與耐放食物，意外沒讓霜水侵蝕，乾淨而整潔。

是為了保護食物才灑下香水嗎？但門鎖顯然未開……
葛伯特發自內心感到困惑，但既然有新的儲糧供應他度過最後一周多，黑髮人類也不客氣帶走足夠糧食。

抱著物資離開倉庫，許是角度問題，葛伯特現在才發現倉庫外地板積水倒映著天花板，隱約好像有扇小門。
……？
黑髮人類回到少爺身邊，將這個發現據實以告。

「裡面也許有什麼其他不想讓人……讓我們凡派爾發現的東西。」
布雷姆揉著額角試圖理清思緒。
他想親自去看，但只要那味道還在，他不確定自己還能站得住腳。

「……那我去看看，少爺在這休息。」
葛伯特伸手幫忙按壓太陽穴試著舒緩對方不適，「真的不用喝點血嗎？」

「晚點吧。」
人類的手相對於凡派爾溫暖許多，布雷姆細不可聞地嘆了口氣，抓住對方的手輕握一下才放開，就像他幼時的習慣動作。
「……小心安全。」

對方一握，確實的冰涼溫度意外令人安心。
葛伯特用力點點頭，再次走向吧檯。

天花板上的確有另一扇小門，黑髮人類拖來吧檯高腳椅，憑藉身高輕易地推開小門。
但在他看清楚周遭之前，刺痛耳膜的尖叫嚇了他一跳：「不管你是誰！不要過來！」
閣樓造型空間哩，一名女性抱著外表僅有五歲的小女孩驚恐吶喊。她們身邊放著是這幾個星期來維生的罐頭空罐和一些簡單的衣物棉被。

這幾周都住在這裡的……人類？
葛伯特舉起雙手示意無害，「我是、人類。」

吧檯香水難不成是這對母女灑的？
女性來回打量他，好一會不可置信地怯懦出聲：「你不是吸血鬼嗎……真是太好了。我快嚇死了。」
理應是母親的女性放鬆肢體，「我是雪琳，這間酒吧的負責人是我丈夫，他失蹤之後我一直不敢從這裡出去……好多吸血鬼上船，好多可怕的聲音，我只能在周圍噴灑香水祈禱牠們不會過來……」

所以香水真的是為了避免凡派爾，但並不是獵人灑的。
葛伯特下意識皺眉，而女性接著的提問讓他一愣：「你呢？你為什麼會在這艘船上？」
「我、」實話？假話？「我是這艘船的乘客。」男人只將話說了一半。

「乘客……？是原本參加觀光行程的乘客嗎？」雪琳的語氣不太肯定。
「……觀光行程？」聽到反問他直白流露困惑。
「這是阿爾法的克萊門特號……你不知道？這艘船原本準備好要沿著阿爾法領海航行的觀光郵輪。」
向他解釋這艘船的真正用途，雪琳雙眸染上懷疑，但似乎因為他是久違的普通人類，女性續道：「那一天，我丈夫趁著做最後的開業準備時，讓我跟米娜上船參觀。結果，他們突然衝上來，說這艘船已經易主了！把船上的人連拖帶拉的扯下船……」
「不說原因，也不給準備時間，員工就這樣被趕下船，不聽話便揍人。我們很害怕，我丈夫他第一時間要我們躲起來，結果他就再也沒回來了……」
提起下落不明的丈夫，女性聲音染上恐懼與憂慮，抱著女孩的手收得更緊：「為什麼這艘船上到處都是吸血鬼……為什麼他們要做這樣的事呢……」

「他們？」捕捉到關鍵字，葛伯特追問。
「吸血鬼獵人……他們、那時是豔陽高照的白天，為什麼他們要這樣對待理應被保護的我們……」
雪琳提到的名詞讓葛伯特心臟緊縮，但黑髮男人強忍湧起的不安，忍住會使對方更加慌亂的神色：「這艘船就快靠港了，很快就沒事了。」
「靠港？這艘船到底要開去哪裡？」女人滿臉戒備與遲疑。
「新大陸。」葛伯特坦白，在雪琳倒抽一口氣時，反而是小女孩訝異喊出聲：「新大陸？！」

「那、米娜那天看見的妖精先生，是指引去新大陸的妖精嗎？」
女孩瞪圓眼睛，即使母親想要阻止，也不能停止她說下去：「​米娜有看見喔，船的妖精！」
米娜繪聲繪影敘述那個妖精，聽起來並不像凡派爾擁有的能力，但純粹看起來像會飛也是不無可能。

「那個才不是吸血鬼，對吧？」女孩嘟起嘴，尋求第三者的認同。

過多的資訊讓他腦袋發昏，到底那個男人是不是妖精他不太在意，更重要的是，這艘船很危險。對他或布雷姆都是。
「或許不是。」勉強穩住心神，葛伯特委婉表達，「……你們、要繼續待在這嗎？」
「現在船上，還都是吸血鬼嗎？」母親恐懼地反問。
「……嗯。」
在他應聲之後，母親抱著女孩向後退開，用力搖頭：「不、我們不……先生你也別下去了，吸血鬼、很危險！」
「我沒關係。」葛伯特將身上存糧遞給對方，「船再一周就會靠岸，這些給妳們吧。」
雪琳接下他的好意，頻頻道謝。

葛伯特環顧四週，既然母女已經撐過七周，那再撐一周也不是問題。
簡單和母女告別後，人類離開閣樓，滿懷心事返回布雷姆身邊。

「……我們回去吧。」他覺得腦門轟隆作響，一下被各種情緒塞滿胸膛。

仍等在原地的凡派爾起身，自黑髮青年從那扇小門出來視線就沒有從他身上移開。
他當然有問題想問，但不是現在。

一路沉默帶著葛伯特回到房間後，他將自己拋進沙發，隨即追問：
「好了，告訴我怎麼回事。」

葛伯特娓娓道出於閣樓上所見一切，包括花香緣由跟這艘船的情報。

「……她們很害怕，所以選擇繼續待在那裡。」
提起母女，讓他想起幼年恐懼凡派爾的自己，雖然他現在對陌生凡派爾依然抱持戒心。
「這艘船……真的是獵人籌備的嗎……」
如果是這樣的話，到底是為了什麼？為什麼不一開始就殺掉所有凡派爾？為什麼船真的要靠港了？

「真的是……被騙了呢。」狠狠地。
靜靜聽完葛伯特所說的，布雷姆笑得有些勉強。
「看來新大陸……不，也許根本沒有什麼新大陸這種地方。」

對於這艘船他們早就抱持了各種疑問，這消息無疑是超出他們想像外最糟的結果。
他永遠不會忘記那個自稱獵人的男人，大搖大擺闖進他們家，奪走了他幾乎所有熟悉的一切，一半的世界。

那一夜留下的恐懼在多年後仍根植他心中未曾變過。

「無論如何，你是人類，只要不跟我們在一起，獵人應該不會對你怎樣……」
布雷姆壓低了聲音，近乎喃喃自語。

他的思緒因為凡派爾的低語而中斷，這是他第二次聽見少爺這麼說。
以前不懂為何這句話令他感到難受，現在他想是因為他並不希望自己被拋下。

他不希望因為他的緣故，布雷姆只能選擇寂寞。

「少爺、布雷姆，」他難得語氣強硬，「請不要再說這種話。」
葛伯特暗下眸，許久之前破碎的那一夜他以為已經斑斕，卻沒有想過在今日重新鍍上色彩。他不敢奢望這艘船駛向的新大陸會是美好天堂，但明白自己不會再拋下布雷姆。
他既沒有戰勝獵人的力量，也無法贏過凡派爾，可是卻祈望自己待在對方身邊，至少如果有獵人想對布雷姆不利，說不定他的種族反而可以讓布雷姆脫困——就說少爺是讓他豢養的吧，如果新大陸是與舊大陸截然不同的世界的話。

「我會陪著您，我只剩下您了，少爺。」他低低地應聲，宛如禱告，向著不存在的神。

他又何嘗不是。
作為維卡家末裔，日復一日守著殘破莊園，他擁有的本就不多，現在更是拋下一切與葛伯特前往那所謂的新世界。

這片汪洋上，他們有的只有彼此。

「你……不會後悔嗎，跟我一起……」
氣惱、沮喪、疑惑、不安……這些都不足以形容布雷姆現在的心情，平時一向自信又心高氣傲的凡派爾從未顯得如此脆弱，
「很久以前我也問過你吧，你可以選擇離開，那是你第一次機會……這次是第二次，很可能也是最後一次——」

「後悔的話就不會跟你上船了，少爺。」
他想起伊凡司所解釋的「介意」，那個人類對凡派爾所擁有的獨佔慾，他不肯定自己是類似感情，但不想離開布雷姆也是真的。將對方視之為重要，不論給此感情安上「家人」或其他名詞，肯定是他絕不會再讓對方深陷困境的重要。
所以伊凡司才會說他早已明白。

「布雷姆，你真的希望我離開嗎？但是我並不想。」男人嗓音依舊低沉，前所未有的直白。

或許是自母女口中聽得真相，此之前所有臆測都將成真，現在這艘擁有獵人又有凡派爾的船，比任何時候都更危險。明確意識到險境，反而湧出不可思議的勇氣，連帶下意識逃避的事都跟著清晰。

說來可能有些可笑，宛如廉價愛情小說般。
在那個瞬間，什麼獵人、陷阱、新大陸等狗屁事情對布雷姆來說早已不再重要。

也許走這一趟的全部意義就在這裡，天知道他等了多久，眼前男人從來不願吐露的真心。

布雷姆一直都很清楚，向來安靜恭順堅守職責的青年絕對不會甩開自己的手，但他不想做那個總是緊抓對方不放的人。他等的只是一個明確且出自本心的答案。

「你可以……再說一次嗎？」
布雷姆伸手將人一點一點往自己拉近，他想直接看著那雙眼睛。
「把你剛剛說的……再說一次。」

「哎、痾，我不想離開你？」
布雷姆驟變的態度令葛伯特反應不過來，但黑髮男人也沒有閃躲對方舉動，一雙澄藍只是映著凡派爾少年身型。
少爺想聽的是這一句話嗎？
他有些侷促和無措，擔心自己再次說錯話。

忽然，布雷姆蜷起身體整個人伏了下去，細軟的淡金碎髮自然垂下遮住他的表情，只見肩頭似乎微微顫抖。

接下來動作也是突然其然地，
「好——！」他一躍而起，握緊了拳頭，「管他獵人還是新大陸什麼鬼的，儘管放馬過來吧！」
鬧騰的樣子完全就是普通十七、八歲青少年的樣子，就連情緒的一百八十度大轉變都如出一轍。

不明所以的大轉變嚇了人類一大跳，葛伯特錯愕看著突然鬥志昂揚的凡派爾，一時間找不到話接續。
他剛剛是說對了？少爺一直想聽的是這個？
……少爺，真的不希望他們是普通純粹的主僕關係？那、他想要的是什麼？
即便稍有進展，後續更多概念還是相對青澀，葛伯特困窘地偏過頭，只是靜靜看對方氣勢如虹。

一時激情過去，持續的沈默終於讓他察覺自己的失態。

「咳嗯、總之……反正我們哪也去不了，之後只能盡量一起行動，怎麼樣再看著辦吧。」
雖然是有些放棄思考放棄掙扎的答案，老實說他覺得即使自己抓破腦袋也不見得能想出什麼有用的對策。

「好的。」葛伯特應聲。

反正只剩一周，他也沒有其他地方想去了。
糧食靠剩下的勉強維持，就算去找基本今天也找過，他沒必要再到船內冒險遊蕩。

只希望接下來不要再有什麼更驚悚的消息，能夠平安抵達新大陸。
葛伯特暗自許願。這趟旅程終於要接近尾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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嗚嗚嗚剩W8!!!!在結企前大趕車!!!wwww

只剩下最後下船 最刺激的
突然又找回了那種把官方劇情踩在下面當墊腳石講自己劇情的感覺 有點超展開啊這次wwww

總之是個雙向單戀慢慢慢慢變雙箭頭的故事

BV_GtD:
我也很久沒有真的跟在官方主線上推自己的故事了wwwwww謝謝布中
希望他們可以早日真的戀愛wwwww

雖然就這節奏來看...好像就算下船也不會成(ㄍ
但目前這樣我覺得更棒，喜

BV_GtD:
沒關係在親媽心中他們已經是告白在一起ㄌ （標準很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