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如既往，葛伯特靜靜窩在維卡宅邸藏書室一隅，斜倚著書櫃，隨意將書攤在掌心；原本金色陽光刺棘般地入侵正對面的窗，爬入屋內，此時也因為時間推移而漸漸收束爪牙。
取而代之，夜晚似潑倒的墨，自他身旁搖曳燭火慢慢溢向外頭。

現在差不多是他可以準備自己的晚餐，與主人的早餐的時候了。
黑髮男人移開書上目光，瞇著眼望向窗外景色，估量時間。

而就在此時，圖書室的雙開大門倏地被人撞開，速度之快掀起的風吹亂了葛伯特手中的書頁。

來者想當然是此處唯二的住民之一，同時也是這個維卡莊園的主人——

「葛伯特，我有話想跟你說。」
布雷姆視線一掃，找到一如往常待在他習慣角落的人，直接開口道。

他衣著整齊，一點也不似平常這個時間點才起床，一副低血壓拖沓萎靡的樣子。

「早餐的話還沒好，少爺。」雖訝異於對方顯然清醒一陣子的模樣，但葛伯特還是慣性先蹙起眉，直覺吐出對方可能給出的問題。

但是，好像跟往常不太一樣。

布雷姆愣了下，搖頭，
「不是啦，我不餓，那個改天再說。」
雖說距離上一次給血已經是好幾天以前的事了，此時顯然有比那個更迫切的事情。

不過具體是什麼他也沒有馬上說明白，而是側過身示意葛伯特跟上，
「先去準備你的晚餐吧。」

「噢。」從善如流跟上布雷姆前往廚房，葛伯特盤算著晚餐該吃些什麼。
之前獵的兔肉都有好好腌成肉乾，起司好像也還有剩……燉個兔肉湯可能不錯？
因為只需要準備自己的份，男人邊考慮邊再次開口：「少爺是發生什麼事了？」

莊園在入夜後陷入完全黑暗，荒廢多年的宅子聞起來是凝滯的，滿是塵土與陳舊的味道，每踩一步都能聽見它發出低吟抗議。

兩人經過一間又一間披滿白布的房間，新月微弱的月光穿不透厚重窗簾與垂落的藤蔓枝葉，唯一光源只有葛伯特手上搖曳的油燈。

布雷姆走在葛伯特前頭、燭火範圍之外的地方，信步悠閒。不說這是他從小到大待習慣的地方，靠著凡派爾優秀的夜視能力也能讓他行動自如。

「嗯……等你吃飽再說。」
他的聲音帶了點笑意，從光照不到的地方傳來，寧靜中顯得異常清晰。

等我吃飽再說？
葛伯特感到困惑，但也不急躁。他已經習慣自己的主子時常會有的人來瘋，畢竟這樣大的莊園如今只剩彼此，不替自己想辦法找點樂子，的確也蠻無聊的。
所以他學會去附近野林狩獵，布雷姆喜歡三不五時去外頭轉轉。
說不定，只是少爺又去了哪裡、發現什麼新奇事物。

他在能夠烹煮宴會料理的大廚房中，熟練找出所需器具，起了爐火開始烹煮；由於是代代相傳的古早廚房，加上地處偏遠，比起現代科技帶來的瓦斯爐，他更習慣舊式爐灶。
迅速備好料、扔進鍋中燉煮，黑髮男人重新看向一旁總是對他下廚與進食興味盎然的吸血鬼，「這麼早起，是沒睡嗎？」

「睡不著。」
布雷姆趴在桌上，埋在臂彎裡的眼睛火光閃動，看上去還挺有精神的樣子，直直盯著葛伯特在廚房的一舉一動。

即使他們凡派爾不靠普通食物獲得生存需要的養分，味覺上也並無欠缺，大多數情況口味與一般人類無異，美味的食物對他們來說也可以是種享受。

不過布雷姆很少吃人類的食物，畢竟每次抵不住嘴饞偷嚐，最後總會落得噁心反胃的下場，身體天生就是無法接受。

但這並不影響他旁觀別人準備吃食的樂趣，隨著兔肉湯的香氣漸漸變得濃郁，看到葛伯特一直緊繃的眉頭微微舒展開來，就知道他已經調試出喜歡的味道，可以開飯了。

「這是上次我們一起去獵的兔子？」
布雷姆拖著椅子挪近了些，「也給我一碗試試。」
他知道自己好像對非固體食物接受度比較高，所以大膽想要一碗來嘗嘗味道。

「對，我做成腌肉乾，這樣比較方便。」
人類只舀了些許給凡派爾，淺淺地盛在瓷碗裡不到三分之一的量，幾塊零碎肉乾。
他知道布雷姆就是想吃，明明吃不得但也無法阻止。剛開始他會口頭勸說，而現在他已經放棄讓少爺聽話了。

「小心燙。」將剩下的裝成一碗，他端著晚餐在對方面前坐下，慢條斯理地吃起來。
很久以前還有其他僕人的時候，他還會在餐廳吃飯，現在也不需要顧慮那麼多規矩了。
邊吹涼熱湯，邊開口詢問：「很難得你會睡不著，有大事？」

這個以血為主食的凡派爾有條貓舌頭，他沒有急著喝下，只是輕輕攪拌熱湯聞著肉香，光是這樣就露出滿足的表情。

「就像之前馬戲團到我們附近樹林紮營，是有趣的大事！」
記得那次他可興奮了，總是在半夜溜到他們帳篷探頭探腦。

這個關子一直賣到葛伯特用完餐，布雷姆才從背心內袋拿出一只信箋，上頭蠟封完好，看來是講究地使用了拆信刀，收件人只簡單寫給維卡，並沒有指定全名。

他將信封推到葛伯特眼前，喝著湯耐心等他看完才試探性的問：
「你覺得如何？」

寄件人、不明。而且明顯是只寄給凡派爾的邀請函。
葛伯特細細瞇起眼，不放過任一細節地來回仔細閱讀，最後才將信交還原主。
信上表明將前往「新大陸」，凡派爾若要上船就必須自行攜帶糧食。

布雷姆的用意……
他抬眸，在少年臉上轉了幾圈打量。
如果布雷姆，他的少爺要去，他沒有理由不去。
或者其實布雷姆有其他屬意的食（ㄖㄣˊ）物（ㄌㄟˋ）？
但他對後者的可能性之低莫名有種自信。

「你要去？我沒有意見。」他反問，同時表明自己立場。
雖然不能肯定是趟安穩的旅途，不過遠離這裡也不是壞事。

一頭熱的時候得到這麼個不冷不熱的答案，布雷姆不知道自己是覺得失落還是焦躁多一點。
「沒有意見？意思是……你會一起去？」

「為了不讓這件事看起來像綁架，姑且還是問問你的意見，如果你對那個『新大陸』沒有興趣，也不會勉強你啦。」
布雷姆扭頭，用戴著眼罩的那一側對著葛伯特，刻意將他移出視線外不去看。

話雖是這麼說，他內心已經開始盤算萬一得到不是理想中的答覆時該怎麼接下去。

有些意外布雷姆會撇開頭，像害怕他的回答，葛伯特注視那單片眼罩，語調依舊平常。
「你有、你去的話，我就去。」不如說他想不出來不跟去的理由。

這樣說來，他也很久沒有想像布雷姆不在身邊的狀況。
對方有想像過這件事嗎？如果他不去的話。

「真的嗎？」
獨眼的凡派爾聞言馬上回過頭，表情一亮，一點也沒有想要為剛才的彆扭舉動掩飾下去的意思。
「那就這樣決定囉。」

沒想到事情這麼順利。
他為此可是糾結了好幾天，萬一葛伯特不想去怎麼辦？

但布雷姆其實也清楚，只要自己肯開口，葛伯特是不會拒絕的。但比起對方應了要求才上船，現在這樣毫無疑問更令他滿意。

「那──上面說到的什麼M碼頭在哪呢？」

「哎？」
布雷姆的提問太過突然，葛伯特難得一愣。
「……你不知道？」
他記得那封信寫著七天後出航，從收信戳記推算，現在離出發日可能只剩兩天……痾、應該趕得上、吧？

黑髮男人乾脆先白對方一眼，用指尖沾水，在桌面上粗略塗鴉出個大陸地圖。
「我沒記錯的話莊園在這裡……M碼頭差不多是這邊？」指腹以莊園為中心向西南延伸，「現在出發還來得及吧、大概。我沒有去過那麼遠，不知道路程要怎麼計算。還是我等等拿地圖給你看？少爺？」

這人不知道地點還到現在才問我？

「不用沒關係，有你就夠了。」
布雷姆笑瞇瞇的，擺明就是把人當地圖。
不過姑且還是伸出手指比劃了一下，他平常也頂多只在附近城鎮活動，再遠可說是毫無概念，連了解的欲望都沒有。

現在外面的花花世界對他們來說可不是什麼吸引人的地方。人在家中坐，禍都會從天上來，出去走兩步沒把小命丟了就算不錯。

「啊對了，船票也跟信一起寄過來了喔。」他拍拍口袋，找出兩張折過好幾摺的紙展開，「這張……應該是給你用的？」
被遞出的與其說是船票，更像是某種申報表單。

這該稱之為貼心、還是某種凡派爾的驕傲與歧視？
葛伯特收下那張行李申報單，挑了挑單邊眉。
不過這種事他早就習慣了，依他的實際身份而言，能從主子手中親自接過表單、甚至詢問意願，也算是某種「驕傲」吧。

「填好之後要給你、還是上船時我再自己給他們？」葛伯特平靜瀏覽上頭需填寫的資料，掃到最後一行時又補問一句：「而且還需要你的簽名。你要先簽好嗎？」

「嗯……」
布雷姆看著剛才交給葛伯特的那張單子，忽然猶豫起來，
「這個、果然還是應該由身為主人的我來填好。」

如同下決定那般乾脆，他一下又改變主意，抽走葛伯特手裡的那張行李申報表後離開了位子，而自己的船票或許是忘記了，就這麼跟信件一起留在桌上。

「布、算了。」想出聲時對方已一溜煙不見了，葛伯特拾起那張船票，左右查看。
看起來只是張普通船票。
等等再還給他吧。

……如果能平安抵達新大陸就好了。
希望如此。

———

登船囉！

簡單交代過上船前夕的事情
因為所以，他們兩人的角卡算是交換寫的

期待上船

葛伯特用醜醜的字幫忙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