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十層樓之下閃耀的車水馬龍，即使伸長了手臂也無法觸碰的皎潔明月，「惡劣」這種東西、若只是搪塞敷衍便會成為紙老虎，蟲型的炸彈纏繞在手臂上，像有自我意識一般咖搭咖搭滴答滴答的振翅欲飛。

話說啊，寄生蟲和蜈蚣這兩個東西的差異，果然就是可以靜靜的潛入你的身體、和只能在你身上爬行啃噬這點吧。後者的疼痛與驚恐的確可怖，尤其是當你無法抵抗時效果更佳，但是當寄生蟲鑽進你的骨肉之中，即使你吐了滿盆的鮮血、也無法釋然自己早已遭到寄生這件事，並在你好不容易遺忘之際，爆發於你脆弱的肩頸。

安靜的恐怖、和噁心的恐怖，究竟哪種比較招人喜愛呢？

鬆手的瞬間，那些小機械炸彈便展開它們精密細緻的雙翼向前飛行，快得像在逃離他一般，車子的呼嘯聲和人們的笑語掩蓋住了他們本來就不靈敏的耳膜，讓他們無法意識到自己即將遭遇多麽巨大的喜悅。

惡魔重新坐下，那姿勢像正等著盆栽花朵盛開的幼童，遊樂園般色彩的雙眸笑的眯起，果然比起讓早已墮落之人去為惡，還是說服那些純淨的心靈自願染上墨黑比較令人喜悅對吧？

三，二，一。

爆米花一樣炸開的灰紅火霧震碎了玻璃，炸飛了車輛，紅綠燈上頭閃爍的綠色人影消失，人群像煙火一樣炸開來，驚恐慌亂的騷動著，此時的他滿心皆是純粹的喜悅、被七彩布料包覆的雙手蓋住下半張臉，近乎是發狂地大笑著。

「噫嘻、啊哈、」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哭泣的小孩、咆哮的男人，被火焰掩蓋的人影、只是一昧祈禱著來自不存在救贖的神父，惡魔就是因此才喜歡人類，他們脆弱且情緒化，容易煽動，總在自視甚高的同時顧影自憐，張開了雙臂、更多的飛蟲自懷裡衝出，接連在這座城市種下五彩的炸彈，更加漫無目的的破壞、造成比誰都要多的喜悅之情。

「看來很開心呢、梅菲，這樣的事情不叫上我真的好嗎？」

原先溫和中性的嗓音因為面罩變得有些悶住，桃紅鏡片後方的黑眼睛瞇起，那是他不滿的時候都會出現的神情。年輕魔術師的長髮被扎起、垂落的碎髮隨風飄揚，原本常掛在臉上的笑容在往下看見人們的尖叫掙扎才重新出現，燦爛有如大雨之後的彩虹。

他不討厭人類，事實上他愛極了，他喜歡這些明明沒有任何意義卻還是快樂呼吸的存在體，但他們就像螞蟻一樣，一兩隻看起來可能還有些惹人愛憐，只要群聚在一起、就會變得密密麻麻噁心不堪，同為人類、看不清性別的人踏著紅黑麵包鞋站在高樓，俯視那些正驚慌奔跑的眾生，無法抑制的露出笑容。

他好開心，真的、非常開心，為何看見人們如此為生命掙扎就會感到喜悅呢？

「剛剛明明就說只要丟煙霧彈就好了吧？這麼不聽人說話真是過份呢。」

綁住黑髮的黑絲帶被風扯去，一頭像蜈蚣外殼般黑亮的長髮遭到吹亂，手臂纖細白皙的、單手捧著巨大的黑蜈蚣，對待牠正鏗鏘作響的銳利大顎、像在對待一個鬧脾氣的小孩一樣溫柔，還時不時地以噓聲輕哄。

下一秒他便把其至於地面上，一腳踩碎，那隻魔術生物只是發出臨死的悲鳴、便化為一堆像是炭渣的東西，被牠的主人輕巧地用足尖掃去。

「吶、梅菲，你從來不覺得奇怪嗎？」

「人這種東西，只有在有共同危及他們生命的敵人時才願意團結一致，若是在和平的時代，就會開始自相殘殺，然後這時再遇到敵人、才會悲嘆自己為何如此不明智。」

「這就和養蠱一樣不是嗎？將一群毒蛇猛蟲關入罈子裡，只剩下最後的倖存者，但當有人拿著對一大群蟲無用的美工刀時，他們卻無能為力，就只有在"惡劣"出現時、才願意一起將槍口指向那裡，進行毫無意義的砲擊。」

「——那麼，您真正想說的是什麼呢？哎呀、難到又到了我們御主的心靈雞湯時間了嗎？那您可得快些，我們時間不多了。」

惡魔站直了身子，左手背在背後、右手手掌併攏並伸出，目的地是百公尺自由墜落之旅的大樓邊緣，恭敬又嘲諷的模樣像把主人送往其墓地的司機，寬大的七彩手掌握住了19歲年輕人的小手，彷彿眼前的年輕御主是世上最值得他尊敬之人，而在現在的情況來說，也的確是如此。

不為惡、亦不破壞的生活幾乎要把他逼瘋，雖然他已經瀕臨瘋狂，但因為過度喜悅造成的瘋狂和無聊導致的瘋狂可是完全不同的東西，看著人們悲慘的模樣便會感到喜悅，他一點一滴地為自己的御主灌輸知識和觀念整整12年，看來無論是對主人的忠誠度、還是耐心的量，他都掌握得無比精確。

「真是的，再這樣捉弄我、我可要生氣囉，梅菲。」

他轉身，向後往空中倒下，一切動作行雲流水、毫不猶豫的模樣會讓人以為他死意堅決，其實不然、他是世上最熱愛生命的人了。黑髮在空中劃出一條漂亮的弧度，牛津鞋在脫離水泥闌檻的瞬間、他冰涼的腳尖也跟著微微發癢，映照在那成千上萬人皆有的黑色眼眸中，除了那閃著弔詭光芒的鮮豔彩瞳外，還有清澈明亮到令人厭惡的月亮，在他混濁的眸子裡面沾上光點。

「人是需要惡的、而人們又靠著排斥惡來塑造自己的勇敢與偉大。」
「這樣的話，成為惡會發生什麼事呢？」

「嘛啊、這種事已經怎樣都無所謂了，我們就趁這機會好好玩耍吧。」

「畢竟誰都在等待著，惡劣遭到正義使者們打敗的瞬間啊——」

啊啊，今天的月亮真是美麗。

美麗的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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