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奔騰。
冥明敲了敲發痠的大腿股四頭肌，將蟲母的那聲吶喊拋於腦後走回住處。

唉，又要洗澡。

她嗅了嗅身上的汗味，卸開搖曳整晚的長馬尾後往浴室前去。至於那些在散步時衝進腦海的東西則是被她深深的睡意蓋了過去。先睡再說，一拖再拖－－拖到最後或許就能忘了。

近乎動員了整座仙山的蟲母事件在朝陽升起的瞬間落幕。
不，或許是拉開了另一篇故事的序幕。

巨大的骨骸趴在進入仙山的靈門之前已是怵目驚心，但遠比不上它在成為骨骸之前所喊出的人語讓人震動。
憤怒的，椎心的，悲傷的，滿是不甘的嘶吼，此刻好像還在落日的樹影間迴盪著。

傷患的處理與照護到了個段落，颯離開別館閒步遊走，說起來她其實也幫不上醫者和藥培什麼忙，只是有些心煩意亂，就算一整夜拖絆著蟲母已是十分疲憊，她還是一點睡意也沒。
這種時候就羨慕起事情一結束便鑽過化為人骨的蟲母屍骸，回別館洗洗睡的莫拾，哪怕前一刻這具人骨還發出質問與求救的厲吼。

餘暉中的靈門之前，折棗和半暖帶著藥靈們正照著老爺的指示，一吋吋的敲碎巨大的人骨，裝袋、裝車、搬運離開。

颯四下望了望，隨意一躍，在樹梢上一點，再一躍，便上了靈門之頂。

「啊。」沒料那兒已經有個人影。

腳步聲，是誰的呢？冥明又咬了一口從食堂拿來的飯糰，作為醒後的第一餐是有些乏味了。但能填飽肚子就好。

「喔？」
冥明回過頭，遮眼布下的灰眸在微笑下彎成月牙般的弧度：「這不是小颯嗎？好久不見了。」
藥靈間的好久不見——少說二十年，不、跟她至少三十年不見。離開仙山時颯好像不在？腦袋轉了一圈，不確定那時的身影是否包含眼前的師妹。

「妳看起來很累呀，沒睡覺？」
她拍了拍自己的大腿：「要不要躺一下？姐姐給妳膝枕喔。」
久違見面，正經沒有十秒。

「前輩？真的好久不見！」颯拍了拍臉頰，好像這樣能讓自己看起來精神點。「睡不著。」
「不了，好前輩。」她笑了下，是個"饒了我吧"的笑容，人倒是兀自在冥明身邊坐下。

身體停止了忙碌，思路便清晰了起來，看著那副正被緩慢拆解的骨架，蟲母在林間緩行的畫面好似又浮現在腦海。
眾藥靈紛飛的仙火中，依稀看到...

「說起來...前輩昨晚也參與了蟲母的攔截...嗎？」
她問的不甚肯定，畢竟她隱約知道，前輩已經不似以前那樣，積極的走在前線了。

冥明的手仍舊放在大腿上，也沒有再多捉弄對方。「那吃點東西？忙到現在也餓了吧。」他將手邊的另一顆飯糰遞了過去。即使現在的氣質和過去大相逕庭，愛護後輩的那份心似乎仍然潛藏在她的一舉一動。

仰首喝了口壺裡早已涼下的綠茶，輕嘆之餘便聽見颯略些遲疑的打探。冥明望著腳下的殘骸，記起昨夜種種：「是呀，睡不好出來散步。」她輕鬆帶過，彷彿真的只是出來散心。

「我有看到妳喔，不愧是站在一線的滅燼呀。」
並非戲謔。說來彆扭，這份稱讚是發自內心的感嘆。

「謝了。」接過還帶著微溫的飯糰，颯一口咬下。
米飯紮實的口感和溫潤的香氣在嘴裡漫開，這會兒才真覺得有些餓了。

她嚥下折棗熟悉的好手藝，停了好半晌才開口。
「這不是前輩一手教的嗎，我可都沒忘哦。」颯笑笑，又咬了幾口飯糰，視線落在人骨之上，卻好像沒有聚焦。「...站在最前面，幫夥伴們清出路來、擋下危險，我一直都是這麼做的。」
「斬殺瘟物是滅燼的職責，我不曾懷疑過，可是...」她把手上的飯粒吃乾淨，舔了舔唇。「妳也聽見了吧，日出的時候...」

「教歸教，還是要靠後天努力呀。」
若是過往，那手或許就能很自然地搭上她的肩膀，又或是摸上頭頂稱讚。如今，她只能空握幾下，裝做活動筋骨。

是呢。衝進敵陣，為夥伴殺出血路都是冥明曾經的一貫作風。黑色的指尖搔了搔臉，在這種時候被後輩提醒是顯得有些無所適從了。

「動搖了嗎？」
她將雙手撐後，翹起右腿：「因為她說話了，所以覺得很可憐？」

異色的眸子本想面對身邊的人，卻在觸及那雙握了幾下的手掌時收回了視線。
颯知道自己向來喜怒易辨，而這人更總是能輕易的看透她。
此刻自己眼裡對冥明過往身姿的惋惜，不知有幾分？

「我也不知道...」高聳靈門之下，那兒忙錄的藥靈們身影看著只有一指高，敲鑿之下骨骸的一根肋骨應聲斷開，摔落在石階上。「瘟物危害世間，我也認為除之方是正理，可是...」

如前輩一樣，她攤開自己的手掌，猶記那聲嘶吼震動了陌刀，在掌心顫顫。
「前輩，」她也握了握手掌。「雖然很可笑...可是她在求救...我們是不是，不該這樣看著她死去？」

她微微一笑，撫平了被涼風吹亂的長髮：「－－小颯好溫柔呢。」聽著聽著，最純粹的感想便脫口而出。

「這不是件可笑的事喔、」冥明盤起腿：「可惜的是，我們沒有多餘的能力去解救她。」
總是開朗的嗓音在此刻聽來有些哀傷。風兒再度呼嘯，嫌長髮麻煩的冥明摘下了遮眼布，任貫穿兩眼的一字型瘡疤被夕陽照耀，隨後順手將長髮束起。

「而且這裡有妳想要守護的人事物吧？既然瘟物會危害到他們的話，妳就得狠下心來。」
銀灰色的眸子飄移至眼角，瞧了一眼對方後又看向遠方：「我們得做出選擇，因為我們早已自顧不暇。我們救不了所有事物，包括人類－－包括同族。」

那聲同族在冥明自己聽來分外刺耳。想起來，她似乎還沒去旭日松那裡晃晃。

無論是像冥明這樣全部吞下而後隱藏，又或是像莫拾那般一概排除只重自身，她好像都做不到。
「嗯...」颯盤起雙腿，將身子往前探了點，仍看著靈門底下的忙碌。

確實是如此，畢竟就算是老爺，那時也只是看著，...或許該說，也只能看著。

「我知道。」她看著藥靈仙火中堆起的骨屑，絲毫不起變化。「如果她現在還活著，會有更多的藥靈受傷，甚至犧牲，我對於昨晚的事，並不後悔。」
仙火無法焚化的遺骸，那或許不是瘟物。
那會是什麼呢？

對於這個問題，莫拾只回答了不知道，然後鑽進被褥裡。

「可是...前輩，」她看向身邊女子的側臉，在那道猙獰傷疤抵下，她對於世界的想法大概還是太天真了。「她喊出人聲的時候，妳就沒有一點動搖嗎？」

「……有啊，我很訝異。」
她聳了聳肩：「若有來世，只希望別再做瘟物。僅此而已。」
或許是經歷過太多無能為力的時候，冥明似乎看淡了那聲悽慘的求救。她重新將視線看向颯，這是兩人多年來第一次四目相交。只是自己早非炯炯有神，多的是宛如風前之燭，隨時都會消逝而去。

「心不堅定是很危險的事喔，颯。」
即便如此，她還是露出了如過往的溫和微笑。

瘟與藥，一如太極的陰陽，這是仙山人人知道的事情。
本都是藥王的靈氣，只因附著之物不同而成了鮮明的對立，成為瘟而被藥靈所滅，又或成為藥，而被瘟所噬。

颯把身子往後傾了些，回望冥明一雙灰色的眸子，那抹灰似月下一盞流銀，眼底深深卻又微光淺淺，只是縱然笑靨如昨，那奕奕風采終已不復見。

反倒是她嘆了口氣，伸手像過去前輩鼓勵自己那樣，摸了摸冥明的頭。
眼上的傷疤彷彿可視的疼痛，但又是要忍受多少搓磨，才能化作一句"僅此而已"？
在冥明面前，她還是太生嫩了吧。
颯的輕撫不帶悲傷，亦無惋惜，卻滿盈難書的暖意。

「如果來世我做了瘟物，」她說，緩緩勾起笑意。「我一定要當最強的那個，然後跟前輩好好的大戰一回。」
粉色的髮絲在手掌底下摩娑，弄亂了她方綁好的馬尾。

「但是來世還很久，」颯收回手，夕陽將落盡，她卻不覺得昏暗。「現在我得先守著妳們。」
「我大概，沒有辦法像妳們一樣。」她眉眼彎彎。「不過守護妳們的心是很堅定的喔！」

是啊，僅此而已。
既然決定守護所愛之人，那麼與之而來的種種便也該一肩擔起。
決定了，就無須猶疑。

沒想到也會有這麼一天。對於後輩的安慰她也只是淺淺地笑了笑，「呀、說不定我來世做人呢。我一定是被妳第一個吃掉的。」言至此，她似乎沒有想跟（如果）成了瘟物的後輩大戰一回的意思。

「這還真是可靠。」
冥明重新整理起馬尾，比剛開始綁的還隨意了些。能一直前進真好。冥明撐著下巴看向笑得爽朗的颯，「喝點茶嗎？雖然涼下了。」將自己的壺子遞了過去，隨後再度將視線移開。

那是現在的自己所缺少的。以至於颯的那聲前輩聽來讓她有些彆扭。早就不是了，現在的她只是個遊手好閒的藥靈，不負一切責任浪跡天涯－－逃避、停止思考，站在原地停滯不前。

「這次會待多久？」
她輕咳了聲，轉移話題後再次出聲。

「唉呀，前輩應該很好吃。」她說笑著，爽快的接過，仰頭就是一大口。
雖說還是沒能肯定的釐清心情紛亂的原由，但卻更加堅定了某些事---某些，更重要的事。

這樣就可以了。
此刻沒有定論，那就繼續前行，天下廣大、江湖浩瀚，不信以藥靈漫漫長齡，找不到一個答案。

「等這幾天收拾完了就會出發。」颯將水壺栓上，放在冥明身側，頓了頓。「吶，前輩...」

冥明又輕輕地笑了，笑聲隨風而去。
「那很快嘛、」
再過一陣子就要入冬了吧？她是不是也該離開了呢。總覺得有不好的預感。

「嗯？」
夕陽西下與夜晚壟罩之間的蒼藍彷彿染色般地融進冥明的眸子裡，她微微歛下眼，等待颯再次出聲。

「嗯...，沒事。」
還是不說了吧，說了太多，反而傳達不了。
巧妙的言語她一向不懂，那能做的，就是守候和等待了。

靈門之下有人點起了燈，骸骨已經清理掉了許多，大約也不需要更多人幫手了。

颯晃了晃身子，站了起來朝身邊的人伸出手，在最後一抹餘暉中給冥明一個大大的笑。
「吃完飯糰反而覺得餓了，我們去食堂等晚膳吧？」

「好呀。」
冥明一把拎過身旁空下的水壺，「走路過去吧，還想再跟妳聊聊。」說完便也很自然地接過颯的手站起身，向後一倒－－在空中翻了圈後安穩落地。

「聽說今天晚餐很豐盛喔－－！」
她對還在靈門上的颯揮了揮手，扯開嗓子喊道。

「來－－啦－－！」
那身影仍是記憶裡的俐落颯爽，在星子初現的鷃藍之中留下一道明亮的淡粉色。

颯跟著躍下，追上前輩的腳步。

一如既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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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講幹話了沒？(吵
謝謝冥明中陪窩玩~
然後我畫到馬尾冥明ㄌ我也是人生勝利組了啦!!!揪送ㄟ!!

謝謝莫拾中的交流.....還有美圖!!!!!!啊!!!!!!我終於跟颯交流到ㄌ!!!!!!!!(操場跑十圈
喜歡他們前輩後輩的關係.......TT也喜歡他們這次的對話.....冥明很難得的只有在一開始練蕭崴 (靠杯)反正之後繼續蕭崴的機會多的是(乾

莫拾中的馬尾冥明好辣!!!!!!!!!啊!!!!!!!!!!!!!! (叫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