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記得上次來到布達佩斯塔時,天氣冷得讓他恨不得跳進壁爐裡取暖。
而現在正好是加一件外套走在路上很剛好的天氣……即使穿成這樣走在路上會被其他土生土長的歐洲人側目。
哈齊姆雙手插在口袋裡,腳步雀躍的準備去跟自己的夥伴會合。
他還記得菲奧蕾拉女士充滿了陽光和煦氣息的甜美微笑,心想著等會要將這樣和平的氣氛帶給新人嚮導時,他便看見不遠處有著一頭米色短髮的女孩。
——那個就是他這次的任務夥伴,他直覺地認為。
於是他毫不猶豫的直接走過去,站在對方面前揮了揮手,咧開一個一如既往的燦爛笑容,「妳好!我叫做哈齊姆,代號Parvati,這次的任務請多指教了!」
沒想到剛離開塔不久又再度回到這個地方……雖然是不同地區的塔,但裡頭又有什麼差別。
天藍色的眼眸看了會周遭的景色,對上哈齊姆的視線時露出跟平時一樣的笑容,「我是赫妲,是名字也是代號。還沒出過任務,請多指教!」
就算能仗著年歲還小不外出長期任務,但一直待在營中挺無趣的,尋人也進到了一個死胡同。
抱持著散心的態度接受了這個感覺不會花太多時間的任務。
「走吧,哈齊姆,有前輩在,應該挺容易的?」抬手推搡著哈齊姆往指定的地方走去,那裡有新入塔的嚮導們正等待他們的指導。
少女還是跟營中差不多的打扮,簡單裝飾的白襯衣跟休閒的七分褲,纖細的體型跟稚氣的臉龐,與身旁一看就是經歷過許多的哈齊姆相比,她站在新生嚮導前不像前輩,更像是後輩。
哈齊姆在簡單介紹自己跟赫妲的名字之後,眼尖的發現這四五個人已經開始交頭接耳起來。而他們的談論對象似乎就是站在自己身旁的赫妲。
……如果是自己被這番談論,他會很不舒服。哈齊姆感受到微弱的質疑,而他不確定身邊的嚮導會不會感到不快。
於是他招手讓這些新生們原地坐下——這間空的房間格局有些像教室,安排他們在此處應該就是可以隨意使用。
「你們是不是有些什麼問題?要不我們在開始上課前先處理一下你們的疑問?」哈齊姆默默的看了一眼赫妲,然後再用稍微有點威脅的眼神看像那些新生們。
「為什麼那個小妹妹也是指導……」少年刻意在提到少女時用了貶義的詞,還加重力道,然而話還沒說完,一隻白嫩的手指抵住了他的喉結。
「你知道要殺一個人多簡單嗎?」回應少年的是完全無關的話。
「頸部的大動脈只要輕輕一割就會像破裂的水管一樣,血柱直噴到天花板。割去咽喉能讓你再痛也叫不出來,永遠無法發聲。心臟脆弱到手術刀一劃就會綻開,皮膚比你想像中的還要薄……」隨著描述,手指從喉結往下劃過,赫妲精準的對著人體各部位講述拆解法與傷害,作為醫療人員理所當然該知道人體的所有資訊,同時也是最能掌握人體弱點的一類人。
「我對嚮導的身體構造挺好奇的,你覺得呢?」少女面帶笑意的收回手,她笑得天真無邪,像是隨口說說,然而聽見話語的嚮導們沒接收到殺意與惡意,卻莫名感到一股惡寒。
「總之就是——你能力夠、做的到,什麼都有可能。」
哈齊姆在看見赫妲伸出手放上新手嚮導們的咽喉時,雖然有稍微被驚嚇到,但他感覺得出來少女並沒有真的要傷害他們的意思,於是就只是靜靜的看著年輕嚮導用富有威脅性的話語讓新手嚮導們閉嘴。
然後在他們終於沒有其他異議後,為了緩和氣氛咧開一個燦爛無比的笑容,順便拍了拍赫妲的肩。
「好了,疑問解決了,那麼就開始實際上的說明吧——不過順帶一提,我的年紀應該也比你們其中一些人還要小,所以如果要質疑的話我也應該被包含在內哈哈哈!」
接著他俏皮地眨了眨眼,維持著那個開朗的笑容看向赫妲。
『妳想先開頭嗎?』那個眼神包含了這個淺顯易懂的詢問。
原本正無趣的掃過在場的所有人,等著哈齊姆先開口,兩人無聲互看一瞬,少女才意識到對方是在等自己開口:「我剛說,只要你有能力就能做到。」
「那就先教精神屏障?」自己學習如何跟教導他人是兩回事,而赫妲正好是只會做不會教的類型,想著塔應該會做基礎的科普,忘了先介紹嚮導的特性。
「第一次用精神屏障都比較難……」想到最初覺醒的情況,少女斂下眼,思緒藏在眼的深處,「還是哈齊姆講吧?」
「嗯——」哈齊姆抬起頭,一邊搖頭晃腦一邊用手指輕點下巴。雖然說一剛開始就知道是要來指導嚮導們該如何使用精神屏障,但是少根筋的哈齊姆壓根就沒有準備要說的內容。
所以他只能憑直覺想想到底能夠講些什麼實質的內容——不過總比被鱷魚追著跑然後現場修引擎還要好上許多,所以他只花了兩分鐘就大概想好了今天能夠怎麼撐過去了。
「首先嘛——就是關於嚮導。我想先知道你們對嚮導的理解程度到哪裡?」不外乎得到的答案就是能夠感受到人們的情緒,再更深入就形同一團迷霧。
於是哈齊姆又將哨兵跟嚮導兩種不同感受外界方式的個體從頭到尾描述一遍——當然略過一些太枝微末節的部分,畢竟他們主要的任務是教導該如何用精神屏障。
等到差不多說明完畢後,哈齊姆又再度看了一眼赫妲。
「妳有想要補充的嗎?沒有的話妳要不要講講看妳都怎麼建立精神屏障的?」
「說說精神屏障的重要?」接著哈齊姆對兩種身份的深入介紹,赫妲將嚮導精神層面還有精神觸肢的能力與注意事項詳細的說明。
「如果沒有精神屏障或能力不足可能導致精神崩潰,你們現在待在這裡是不用擔心這個問題,塔就是為你們提供合適的環境。」少女一手叉腰,一手輕抬起指向窗外悠閒自在的環境。「但是你們想走出去,想更安全、安穩的生活,精神屏障是必要的。」
「那是你們、我們嚮導自我保護的城牆。」
說得有些久了,站得腳痠,從不委屈自己的赫妲拉張椅子過來,坐在講台上,雙手輕捧臉頰,淺藍色的眼眸看著臺下的新生嚮導們。
「嗯?我嗎?」偏頭看向站著的哈齊姆,沒想到說一說後,問題又被對方丟了回來:「……想像一下精神建成的繭或牆,我蠻容易感知到情緒的,所以只要有其他人在都是有精神屏障的狀態。」
「哦豁。」哈齊姆點了點頭,然後看向其他新生們,試圖從他們的臉上發掘出他們到底懂不懂這個大略的說明。
然後他便發現有些人似懂非懂的沉吟,另外一部分人則是完全不懂……於是哈齊姆又多補了一點點說明。
「如果覺得難以想像的話,可以從自己的精神域下手——就是那個頻繁出現在你們的夢裡、或者是待著感覺很舒服的那個空間。我自己是一片花海,剛開始要建立精神屏障的時候我會想像自己正在沉入花海之中,然後想像周圍的花瓣溫柔地將我包圍,最後整個人放鬆的呼吸。」
「——接著就是維持這個安靜的狀態,在現實當中走來走去。你們試試看吧?用最適合自己精神域的方式去想像。」
「哈齊姆的精神域是花海啊——感覺很漂亮!」新生嚮導們閉上眼嘗試建立精神屏障,少女閒來無事地跟身旁的人搭話。
「你說的方式挺愜意的,不過應該要花挺長時間。」
赫妲垂眸看著自己有些長長的指甲,回去要再修剪才行。
「感覺這樣比較好入門啊,應該吧。」哈齊姆傻里傻氣的抓了抓頭後,走到赫妲的身邊坐下。
想說趁著新手嚮導們在忙的時候可以多聊聊天,畢竟——他們剛開始有的疑問,哈齊姆也有,只不過不包含惡意,就只是純粹的好奇而已。
「赫妲在這個年紀就選擇從軍有什麼特別理由嗎?」但是等到一開口,他就想到或許就這麼直接問出口好像有點太直接了,於是他立刻笑容滿面的補了一句,「如果太隱私就當我沒說吧!然後我們就來聊聊其他的!」
「因為我有想要做、覺得必須做的事情。」她抬眸回看青年,這個問題跟她的年紀一樣被問過不少次,她的第一個答案都是這樣,從沒主動說過真正的目的,就擔心目標對象會因此迴避她。
「也不是什麼隱私,只是還不是說的時候。」雖然軍中多少有關於一名女性嚮導刻意接近鳥類哨兵的傳聞,但其真正目的為何、找到人後又要做些什麼都沒人清楚。
「不然我們來聊聊……當初是誰引導你的?也跟現在一樣是部隊來人教導嗎?」少女笑著提了跟現在情況同樣的問題。
「哇喔……這個年紀就有明確想要做的事情……好厲害啊。」哈齊姆沉思般的將手放到下巴處摩娑。當初這個年紀的時候他在做什麼?好像就是每天跑圖書館看自己喜歡的書而已,也沒有去上學,就跟著爸爸媽媽全印度跑吧。
然後在赫妲問了下一個問題時,哈齊姆的思緒才被拉了回來。
他的眼神當中寫滿了『妳想知道嗎!』的興奮神情,而語調也毫不意外的充滿了讓人無法忽視的雀躍。
「是我媽媽教我的喔!她也是個嚮導,所以在我剛覺醒的時候就開始教我了!」
對方興奮和愉快的情緒毫不保留的傳達過來,從哈齊姆的情緒起伏能感受他有多重視、多喜歡母親,看哈齊姆的反應赫妲想到自己,果然孩子都會很喜歡媽媽的。
「媽媽是嚮導?這樣不錯啊!感覺挺方便的,哨兵嚮導的基因是會遺傳的嗎?」少女手指抵在唇下思考。
「你媽媽的教導應該很溫柔吧。」
「應該是我住的村子很深山所以才會有很多哨兵嚮導吧,因為我家附近都是叢林!」哈齊姆豎起食指,用頗認真的神情這麼說。
「溫柔嗎……算是堅忍又有個性吧,我的母親是個很奔放的人哈哈!教導方式很靠感覺,不過幸好我都聽得懂!」
「哈齊姆真的很喜歡媽媽啊。」疑問的尾音,話語卻是肯定的意思。
少女的笑容多了些真意,單手撐著下巴,閉上眼像是在回想,「我也很喜歡我媽媽,願意為她做任何事,只要她能開心。」
部隊嚮導們閒聊的期間,陸陸續續傳來新生嚮導們建構出精神屏障的驚呼聲,也有些還不得要領的苦惱不已。
「那赫妲的媽媽個性怎麼樣呢?」既然都談到媽媽的個性了,那麼不聊聊對方的就太可惜了。哈齊姆仍舊愉悅的面露微笑在赫妲身邊左右搖晃。
至於那些新生嚮導,哈齊姆默默的觀察一眼他們那處的情形,看著有些已經可以建構初步屏障的人開始指導不太會的人時,便心安理得的轉過頭繼續聊天。
「很溫柔、很細心、很懂得如何照顧我……」少女細數著媽媽的好,說的就像媽媽是全世界最好的人,夾雜回憶與情感的話語停頓片刻,一晌才補完最後的話:「但其實也很脆弱,非常非常。」
赫妲垂眸凝望木紋的桌面,少許的不安與悲傷隨著話洩露出來。
雖然無法知悉到底是哪一點讓少女流露出這淡淡的柔軟情緒,但哈齊姆至少還是對『脆弱』這個詞感同身受的。
他不會過問對方的過去,於是他就只是嘗試著拍了拍少女的肩膀,接著露出一個暖暖的笑容。跟剛才洋溢著爽朗氣息的笑不同,這次的有些平淡,但是情感又比方才還要重上許多。
「嗯、很脆弱啊。」他雙手環胸,若有所思的喃喃自語,「脆弱到有的時候會覺得自己真的是一點用也沒有。」
聽見青年的話,她頓了頓,隨後勾起嘴角,這次滿是自嘲的意味,「對、所以我來這裡就是唯一的用處。」
「本來就是為了她而來的。」認真卻帶點冷意的淺藍眼眸流轉過來,正經的對著哈齊姆。
本來就是因為她的覺醒才敲破媽媽虛假的安穩,現在的尋人行為說是想達成媽媽的願望,更像是她一意孤行的想進行補償。
赫妲從沒考慮過搜尋目標的感受,只擔心自己沒辦法在有限時間內找到他。
就算知道對方可能會因為厭惡而逃避她,也大致能猜到對方關於自己跟爸爸的想法,但是——與她無關。
她只想做自己想做的事。
複雜的情緒透過兩人之間的空氣流動顫巍巍地傳了過來。
哈齊姆認為這個話題大概是他不好置喙的領域,於是他只是一如既往的咧開能夠露出兩排白皙牙齒的笑容,平心靜氣的真心祝福對方。
「那就——希望妳能夠達成妳的目標!絕對要成功喔!」
哈齊姆打氣似的握拳,做出一個加油的手勢。
「謝謝,也只能成功了。」不然來這裡就沒意義了。
她從自己的思緒中抽離開來,少女面上恢復平時的笑容,笑嘻嘻的接下對方的祝福。
「好像快好了。」看了眼圍成一圈的新生們,僅剩一人還在努力,她站起身,走向那圈時低聲呢喃:「真好,能在輕鬆的環境下學會建立屏障。」
真不知道少女是故意嚇唬那些新生嚮導,還是她天生就自帶這種尖銳氣場。
但哈齊姆不討厭這麼直接表達自己感受的人。
他雙手環胸的看著那些嚮導們被嚇得有些僵硬,暗自看好戲的竊笑了幾聲後走過去搭上其中一人的肩膀,然後眼神看向那個還沒成功的嚮導,「如果需要補習的話,可以趁今天晚上來找我喔?或者是找旁邊這位少女。」
他俏皮地眨了眨眼後,將視線轉向赫妲,「那我們今天的工作就先告一段落囉?要不要去吃個飯啊!」
少女無語的看著縮起肩膀宛如受到驚嚇的小雞嚮導們,本來她只是表達一下自己的看法,卻因為前面的威嚇仍在而被當成威脅的話。
「我都可以啊!」無所謂的聳聳肩,拋下新生們,與哈齊姆離開房間。「布達佩斯有什麼好吃的?」兩人的討論聲隨距離走遠而漸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