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撻、啪撻，裸足踏在地板上。陰涼的夜對蛇來說比白日來得舒適許多，儘管並不確定自己是否為夜行性，在夜裡活動仍然是無名的長項。
籠罩著暗幕的視野範圍並不適合繼續遮蔽雙目，於是他選擇將身軀藏匿在建築物的各種陰影邊，除了輕緩的腳步聲以外，什麼雜音都沒發出。
在這個缺乏濕度的季節，夜裡他會前往的地方只有澡堂，無非是為了盡可能想浸泡在水鄉更久一些，卻在此時聽到了幼小的說話聲。

從那細微的聲音中，無名聽出了顫抖、無助、恐懼，以及急躁感。他把步伐放得更慢，謹慎地從遠處辨識那個小小身影，認出是見過的房客，才放心靠近。
他在孩童模樣的鍾境面前停住，彎下身，使視線同高，沉穩的金黃瞳孔注視眼前人：
「是我，無名。你怎麼了？」他放輕語調，伸手碰觸對方臉頰。

「無名？天這麼暗⋯⋯你在我身上有看見其他東西嗎？」發癢的感覺在來人的掌心底下驟然消失，鍾境望向那兩簇幽光，隨即會意那是無名的眼神。
那或許是對方獨特的招呼方式，伸長了手也是往臉側摸了摸，即使指尖也是發著癢，但除了蛇鱗冰涼的觸感以外，沒有比剛才來得舒服。
「不知怎的，身子奇癢無比⋯⋯好像有蟲子在爬，抓也沒用⋯⋯」他隱忍焦慮地說，一面蹭起無名的手掌，效果好像又淡了些。

「……？」突然被磨蹭的感覺讓無名感到驚訝，聽著鍾境話中內容，對方可能遇上了某種特殊狀況。他思考了一會才回答。
「你——該不會是身體變髒了吧。聽起來很像生物身上有了寄生蟲或是累積汙垢時的狀況。」但比起這些，他更驚訝於對方迷惘的的模樣。 「你、看不清楚周遭？」

「這⋯⋯啊、該不是剛才摔進土堆了吧？大概惹上一大群蜈蚣公了⋯⋯能幫我把他們抓走嗎？」小手仍在自己的身上抓著，試圖找到看不見的蟲。心裏明知銅鐵不可能被蟲咬，卻不想承認不知道幾年沒碰水了。
「是啊，不過旅館那頭的燈光和無名的眼睛，我可看得很清楚呦。」他補充道。

「蜈蚣……？你身上沒有任何蜈蚣啊。」無名順著對方所說，雖然一看便知，還是順著髮絲、頭部周遭、肩膀乃至後背、腰部輕拍，仍然未見任何小蟲。「可能問題不是在體表也說不定。」
「……這雙眼沒嚇到你就夠了，要當成燈光的話也隨意吧。」對他來說其實沒事是不太情願讓人見到平時一直蒙著的雙眼，尤其剛才對視時發現似乎有種像是受到光反射的刺眼感，令他下意識想撇過頭去——說來，鍾境的本體是鏡子，那也難怪了。
「還是說，是你……很久沒洗澡了？」這是最後一個可能性了。

「嗯，那可能⋯⋯感覺鑽進身體裡了。」隔著幻化的衣料，深埋皮膚下的蟲子被對方的手掌驅散一空，他頓時舒暢得展眉，搔癢感又在指尖離去時捲土重來，莫非是對方用上氣功治療？但冰冷的手掌又否決這念頭。
「我、我就算不洗澡也只會長鏽不會長蟲——啊。」說溜嘴了。「不！不過！無名剛才摸過的地方感覺有好些，說不定真的⋯⋯有蟲⋯⋯」愈說愈小聲。

「……？」無名聽著對方前後矛盾的說詞，方才他確實沒見到、也沒碰到有蟲，因此感到十分疑惑。
如果疑惑心大於等於5，伸舌試著舔了舔對方肌膚

他伸出長長的舌，在孩童露出的上臂處，如描繪般輕舔了一圈後收回。「——真是奇怪，我感覺真的沒有蟲，不過既然是這樣的話……」
「反正我正要去泡澡，要不要一起去？如果生鏽得太嚴重，不只外表會變難看，還可能讓身體動不了喔。」

只見無名湊近，像是被以細繩圈起般，上臂那環瞬間感到冷涼卻舒緩，黑暗中卻不知道是被怎麼碰觸了，也許對方真有什麼法術也說不定。
「唔、不、不要，這鏽青可不能被洗刷掉——」一聽到關鍵字，鍾境抱緊身體，截釘斷鐵地表示拒絕。要是就如此輕易地被洗掉這身鏽青，那些被埋葬的歲月又有什麼意思？「——幾百年以來就沒癢過，今個兒也絕對不會發癢！」指甲搔抓皮膚的沙沙聲卻出賣了他。

無名將掙扎著的孩童一把用力抱起。
「別做無謂的逞強，既然你有了人的形體，就要造著人的生活方式。放心，幾百年累積下來的東西要清也不會一次就清得掉，預防新汙垢比較重要。」一手托著對方的背，義守則抵著臀部－－彷彿在安撫好動嬰兒一般，以大手拍了拍。
「況且，在這種季節，泡水很舒服的。」他在鍾境耳邊輕聲說道，試圖帶來安心感抱著對方走往澡堂的路上，又拍摸了下。
覺得冰涼的觸感舒服程度

「哇啊！這又怎麼啦！飛起來了？」一片漆黑的視野中，他頓時感到自己的下半身被圈起，迎風感受到高度急劇上升，而忍不住驚慌地在無名懷裡叫出聲，自背後傳來的輕柔觸感即時安撫心緒，這才理解到自己是被抱起來了。哪怕他還有一瞬間想喊非禮呀搶劫的，也覺得不好意思。
「若、若只是稍微浸水也罷⋯⋯倒是可以再摸摸我嗎？像剛才這樣。」明白對方並無惡意，摸索中便從寬大的肩膀緩緩環抱上脖子，真像個撒嬌的孩童似地安分任人抱至澡堂。

「行啊，在手痠之前，要我摸幾下都不是問題。」突然聯想到照顧動物的工作，無名毫不猶豫地一邊照對方請求而既拍又撫摸，一邊回答道。

進到澡堂的更衣室，無名先將鍾境安置到一旁座椅上，接著脫衣、回到原型的蛇身，卻發現那人遲遲沒有做入浴的準備動作。
「難道你不會自己洗澡嗎？如果需要幫忙，我倒也不是不能幫。」輕拍對方肩頭。

為了便民而設的更衣室燈光，此刻成為照亮鍾境視野的唯一光明，一見到無名蜿蜒的真身，便是目不轉睛地看著粉紅色的蛇鱗，隨著細微動作而疏密紛動著，小手仍不自覺地四處搔抓重新癢回來的身體，小腿也嘗試磨蹭幾下椅腳，不但沒什麼效果，還添了幾道刮痕上去，怕不是要挨罵。
「唔、人們洗澡得先脫去衣物吧？這個我還知道。」回過神來，看起來很忙卻一籌莫展的鍾境跳下椅子，原地轉了個圈，本在身上的衣物旋即變成單薄的一片青黃交錯的肚兜。
「之後⋯⋯我就沒頭緒了。就這麼下水嗎？」

「完全不是。」無名理所當然地說道，雖然聲色毫無變化，他心中其實相當傻眼。他一手牽起鍾境，另一手指向不遠處用來沖澡的區域，洗浴用品也有現成的。
「要先去那裡洗過身體才能下水，反正我照顧各種生物也是滿有經驗了，我就帶著你一起洗吧。跟好，別滑倒了。」如果是人類，或許會對他的發言感到危險，然而一向清心寡慾的他其實半點邪念也沒有，只是出於習慣的善意。

隻手被無名裹在掌心的鍾境，雖然只剩一隻手能繼續抓抓頸子，被牽起的手卻舒服許多，索性將雙手攀上無名的手臂蹭著，連帶將身高造成的差距拉近了些，光著腳丫一面走，一面忍不住交錯摩擦，又像是快滑倒的樣子。
「照顧生物？莫非無名是什麼神仙菩薩嗎？」好奇地問著，這個稱呼對於唯一能替自己止癢的蛇妖，似乎一點也不過分。

見鍾境看似快要滑倒，無名心想若是碰撞出傷痕就不好了，乾脆再次抱起對方，直至到達地點。他打開水龍頭調適著溫度，一邊回答問題：
「不，那是指我在人間界做的工作。就現代來說，我因為體質以及種族關係，就算是偽裝自己混在人類之中，也寧願多和同類或其他動物相處——」 「我的外表不容易老化，所以輾轉改變居住地，做類似的工作來維持生活。我尤其特別會照顧爬蟲類，畢竟是同類。」
確定調節到溫水後，先拿起蓮蓬頭向鍾境的身體沖去。「最好把衣物全都卸下來才沖得乾淨喔。讓身體有點濕度後，再用香皂或乳霜擦身體，然後再沖乾淨。香皂拿著，不然就把雙手抬起來，我幫你搓洗。」

「不是龍也不是菩薩，無名是條認真的大蛇啊。」水聲零落間，坐在懷裡望著無名喃喃地說。
雖然說要洗乾淨，但是身為青銅鏡的他總覺得沒怎麼髒，看到水柱還反射性地想躲開，卻被圈在粗大的蛇尾內無處可躲，迎面被如雨卻溫潤地沖洗一波。
「不能連著衣服一起洗嗎？唔嗯⋯⋯好吧。」看來人們不是如他想像的一兼二顧，於是將髻在後頸的破布條解開，細細折疊好放到一邊，才全身光溜溜地爬回無名的蛇軀之內，接過肥皂⋯⋯卻怎麼搓也不見止癢。
「還是麻煩無名幫我搓洗吧。」抬起雙手，一回生二回熟地撒嬌。

「……我知道了。」突如其來的讚美讓無名心情變得多好
見鍾境看到水柱就想逃開，他幾乎是反射性地用蛇尾纏成一個圈，在不至於無法呼吸的範圍內限制住對方的行動區域。
「我會控制好不放毒，你可別過度掙扎，不然可能會被爪子劃傷。」接著一手拿起香皂，開始幫孩童均勻地在四肢塗抹。身為動物照顧員的經驗令他完全不會多想，發現到對方似乎沒有生殖器官也並不特別表現，只是專注地進行手上動作。四肢、身軀、背部、頸部、臉，全都細心地塗抹並沖洗，以輕柔的力道。
「頭髮能解開嗎？頭髮也洗一洗比較好。」

被無名手裡的肥皂反覆塗抹地暫時止癢，連幾百年不洗澡的青銅鏡也懷疑起是不是自己太髒，但唯一清楚的是在他皮膚底下的蟲子，肯定是怕了無名。開心地也把肥皂泡沫往無名臉上抹去。
「啊、這只是像毛髮的銅⋯⋯也就是我的鏡背啊，硬得搓不動的。」被搓著背的鍾境急忙轉過身，小手擋住要往頭上的利爪。

「好，我知道了……哎、我自己待會再洗就好了，泡沫要是跑進鱗片縫隙我也會很癢的－－」無名正想抹去被沾到臉上的水沫，突然與鍾境對上視線，即使光線朦朧，一瞬間反射的光仍是刺得讓他下意識撇開臉。
「……大概像這樣就洗乾淨了吧？人類好像喜歡互相洗背，但我洗澡時總是要顧慮鱗片，可能比較不方便，所以你倒是不一定得那麼做。」為對方沖完最後一次的他這麼說道。
習慣性地以的力道摸了摸鍾境的頭。

經過一番搓洗後，在皮膚底下全身發癢的感覺 完全消退/已經消退不少/仍像是蟄伏著隱隱作癢/剛沖完水又漸漸癢起來。

「感覺好上許多了，謝謝你。」他朝無名答謝，露出天真童稚地笑容。
「這我倒是不知道⋯⋯不過我也可以幫你洗澡嗎？要先用水沖對不對？」他打開另一個蓮蓬頭，待水溫和剛才相當，模仿無名的動作徐徐往盤繞自己的蛇身沖洗。

「……有幫上你就好。」不愛笑的無名，露出了一個淺淺微笑。他注意到鍾境的眼裡閃著光芒，像是受引力吸引一般，注視了秒才又因為刺眼而轉頭。
「嗯，是的，我大話大概用清水和毛巾就可以……」
感覺被洗得舒服而不說話，只是放開了由蛇尾構成的圈。
有多舒服

可能是覺得鍾境力道還不太夠，舒服的感覺在他能好好感受之前便馬上消退。 「……停，你搓到逆鱗了，這樣讓我不舒服。」
「要不然——」
R-你再換個方向繼續搓吧/G-還是讓我自己洗就好/B-比起我，你要不要先去泡澡？/K-比起我，你確定你洗乾淨了嗎？

「啊、對不起！會痛嗎？」慌張地抓著擦拭水分的毛巾跳開，小手輕輕摸了摸剛才誤觸逆鱗的地方，確認沒有受傷後才稍微安心。說起來他沒有鱗片，只記得反覆搓揉的方式，卻給忘了蛇鱗的方向。

「⋯⋯也好，那我先到裡面看看。」為了避免滑倒，先給腳底變出雙鞋，連帶換上方才的肚兜和髻髮的布條，才走到幽暗而寬闊的浴場。

見鍾境從自己尾巴限制住的領域中離去，雖然只有少許，卻讓無名心中產生了一點點寂寞。
然而卻連自己也不明白為何如此，那或許是出自蛇的本能吧，他邊這麼想著，邊照平時步調為自己沖洗完。

移動向平時泡水的蓮花池，見到鍾境，他下意識地將手微微蓋在眼睛上方，才靠近搭話。
「我常在這裡泡水，你覺得怎麼樣？」

坐在池邊踢著水的孩童聞聲回頭，看到對方好像軍人行禮似地，也不明所以地抬手放在眉上。
「水涼得很舒服呢！無名你看，我還找到這個。」他指尖捏起細如沙粒的紫色碎片，湊到無名面前。「我想是這個碎晶卡在我身上，才會這麼癢的。」那才知道自己原來沒有在黑暗中弄丟，雖然是摔碎了，倒也慶幸能找回幾個飛散的碎屑，他小心地把幾粒碎晶在池邊堆成一搓。

「無名的眼睛怎麼了嗎？⋯⋯啊、是畏光嗎？」光亮的鏡子反射著燭光，頻頻照在對方臉上，才頓悟道。這麼說平時好像也在眼前纏著布，好像喜歡不太見光的樣子。

「原來是這樣啊，能解決就好了。」聽出鍾境聲音中開心的情緒，應該是真的解決了問題，無名也感到欣慰地拍了拍孩童肩膀。雖然只是短短一陣子，但能再次感受到手邊冰涼的觸感，還是讓他不動聲色地又多摸了對方下。
「是啊，我其實很怕反光。」又把手往下遮了一些。「但在夜裡行動、或是洗澡時遮住眼睛反而不太安全……」說著，他向池子前進，讓自己浸泡到水中。
「呼——能一直浸在水裡多好。」他的神情悠閒而放鬆。「再泡一會再離開吧？如果要聊天，我都可以，只要有話題的話。」

相較外邊的路，此處尚有燭光，也有認識的大蛇能在暗夜引路，於是鍾境點點頭，捉著邊隨無名緩緩泡進池水，冰涼得令他精神抖擻，他在水面探出個頭，環顧浴場，才知夜裡的蓮花看上去是那樣幽靜。
「你一定不常照鏡子吧？那陽光呢？」他單手遮著銅黃的髮辮避免反光，好奇地向無名問道。

「嗯，我不常、也不喜歡照鏡子，因為一看過去就會刺眼……不過摸起來涼涼的，很能降溫，觸感還挺好。」說著，又摸了摸鍾境的頭。
「在陽光下我總是需要各種防曬，也是為了看起來更像人類一點，但麻煩的是我不能排汗。所以真的太熱的時候，會盡可能靜止不動，或是能一直泡水就泡水。」
（好摸的程度如何，如大於10，覺得勉強忍手反光也沒關係）

他似懂非懂地點著頭，默默握上無名手腕，將撫摸頭頂的大手移向殘留水珠的面部，不是搔癢，只是試著再遮去他銅鏡般的雙目。
「如果這樣把我遮起來的話⋯⋯就看不見無名你了呀。」於是他轉了個身，背過燭光，從手掌底下瞄著對方黯淡的模樣，和無名那貓眼般反光的金色雙瞳。
「要是無光我就什麼也看不見，但無名能好好享受的話，這長夜也是個好夜啊。」他感嘆地說著。

模仿對方似地趴在池畔，相異的兩者一同靜靜享受著泡澡時光。

- - - - 終 - - - -

感謝無名大蛇蛇帶來快樂洗澡教室 中之已被正義之露燒過無數次全程健全交流，希望各位看得開心//

中之們邊聊邊交流，無名不知為何對小鏡子真的很有好感
沒事，只是健全而且開心的摸摸+快樂洗澡教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