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拉曼達被分配到馬戲團後方囚禁困獸的帳棚區。或許是要管束這個我行我素又有些獨裁的兩爬類青年，讓他不要在前鋒搗亂，又或者是擔心無法與其他夜巡者好好配合，作為他曾經的小隊長——及監護人——在會議上依然顯得有些慵懶散漫的菲尼克斯沉沉的嗓子低聲響起，說這次會好好看管他。

與菲尼克斯在指定地點待機，總是笑著說話的青年難得安安靜靜閉上眼睛休息等等候著，沈默是難得父子相聚的所有對話。菲尼克斯燃起了菸，在這氣味混雜的地方，這樣的舉動也不致招來懷疑，搭襯馬戲團主持人歡樂而高亢的嗓音，以及伴隨而來的尖叫哭嚎，再來是觀眾歡呼叫好的聲音，他幽幽開口，慢條斯理的再次叮囑接下來該做的工作。

眼前的紅髮青年依舊沒有睜開眼睛，於是菲尼克斯也閉上了眼，伴隨著白煙吐露了不算疑問的句子。

「不讓你去前面所以鬧脾氣了？」

「沒什麼。」真的是沒有什麼。沙拉曼達在這充滿野獸尿騷味與傷口腐爛味道的空氣之中抓住了那總能令他安心的菸草味，「在哪夜巡者要做的工作都一樣。」

收到了答覆，男人把啣在嘴裡那根本沒抽到半截的煙仍在地上，踩熄仿若開始前的信號。

「你不需要看那些。」

那並不是什麼值得欣賞的歡慶祭典。
所以沙拉曼達沒有必要參與其中。

⏃

信號下達的瞬間，紅眸像火光一樣在黑暗中點亮了。

遠處主帳篷區本來愉悅歡快的樂聲與笑聲被騷動與尖叫取代，然而沙拉曼達所負責的區域並沒有。這裡本來就已足夠昏暗也無人看守，雖說囚禁的都是馬戲團生財賺錢的工具，但對於團主來說似乎也可有可無，反正再抓就有了。
而對裡頭的所有困獸而言，他們自身的性命對自己也是一樣的，
可有可無。

即使沙拉曼達與菲尼克斯已經破壞所有牢籠的鎖，那些被改造得不成人形、抱著殘缺的異族仍將自己圈在獸籠中，沒有聲響、亦無嘆息。他們的眼睛在黑暗裡反射著微弱的光，然而那點點光芒裡頭，已經沒有了靈魂。

沙拉曼達想到了木樁與象。
三秒鐘已經過去，沒有任何囚虜跟著他和菲尼克斯離開帳篷。

「我們知道呦。」幽暗中響起了微弱的呢喃，雙手被鋸斷，僅有背上蜷曲著如蝙蝠翅膀的吸血鬼說。

「縱火的沙拉曼達。」

那是他的稱號。他們知道。

「那盞小小的煤油燈，為我們踢倒它吧。」臉上被焊上盔甲的男人發出悶悶的聲音。

「不會有人知道的。」趴在地上失去雙腳的狼人抬起了頭。

「就只是一場騷亂中的意外，有誰不小心打翻了煤油燈。」下身被縫合，如蛇姿態的異族低語。

「不會有人咎責的。」

「我們一直在等你。」

「為我們帶來救贖吧。」

「吶、沙拉曼達，」

「殺了我。」

「殺了我」

「殺了我」

「殺了我」

「為我們，」
「降下帶來救贖的火焰吧。」

無數牢籠震響絕望的共鳴，如同交響詩般在幽暗的帳篷中重唱。沒有靈魂的眼睛點亮了周遭，如無數個鬼火飄散在空中，又如錐刺落在沙拉曼達身上，那些語句彷彿漆黑的怪物帶著詛咒纏繞上來，年輕的吸血鬼恍惚間像是回到了那個夜晚——

殺了我
殺了我
殺了我殺了我殺了我殺了我殺了我殺了我殺了我殺了我殺了我殺了我殺了我殺了我殺了我殺了我殺了我殺了我

那個，讓他也像是被組裝上了不屬於自己的東西，被迫成為吸血鬼的——

⏃

「你為什麼想要成為夜巡者呢？」

迷茫中年輕的吸血鬼不知何時思緒回到了夜巡協會的接待室，白髮的男人優雅地坐在桃木桌後，眉頭如同往後每一週會議所看到的一樣，在端正好看的臉上淺淺皺起。

似乎是一年之前的場景。

落地窗隱沒在厚重的紅色絨布窗簾後頭，獨自坐在有著精緻雕花椅上的沙拉曼達依然能感受到下午和煦的陽光照耀進來暖暖地包覆在手背上的感覺，他還記得那是個天氣很好的晚秋，溫度適宜的讓人想要悠閒的打個小盹。

齊那羅會長沉靜而平穩的嗓音在靜謐的接待室中響起，柔和卻又如同投入湖水中的石頭，漫起了陣陣漣漪。

他當然還沒有老到忘記當時是怎麼回答的。

「因為誰都想要明哲保身。」以往僱傭戰爭道具的客戶們彷彿事不關己的嘴臉浮現在他腦海，然後是在現場失去歸屬的人們足以撕裂心肺的哭嚎，沙拉曼達不自覺握緊拳頭。

「但總要有人挺身而出。」如果沒有人願意前進的話，那那些正在受到折磨的人們，又有誰能帶離他們脫逃呢。

望向深淵之時，深淵也會回望。
但總要有人去正視深淵，做那個伸出雙手去解救他人的人。

沙拉曼達並沒有什麼特別的情操，或許他也只是嚮往菲尼克斯。在成為吸血鬼的紅蓮之夜，菲尼克斯向他伸出了手。

即便最開始自己揮開拒絕了，然而在火焰之中對他伸出的那隻手，對他來說仍是意義非凡。

⏃

厚重的大掌貼上了沙拉曼達的雙耳，陽光消失了。
紅色的布幔、貴重的桃木桌，飄散優雅茶香的下午也消失了。
菲尼克斯的煙味沉穩的包圍著自己，即使這裡沒有湖妖歌唱，他的監護人依然為他掩上雙耳。

「你的工作是什麼。」不知何時菲尼克斯又點燃了菸，那前頭火光在沙拉曼達的紅眼睛中點亮了星星。

「對所有在深淵中徘徊的人，伸出手——」

這次他沒有猶豫。

◬

菲尼克斯的魅惑顯然起了作用，那些迷茫的眼睛像是螢火蟲一樣悠悠滑出了籠，循著菸的氣味緩慢前行。
如同哈梅爾的吹笛人。

是沙拉曼達的，也是他們的伯利恆之星。

沙拉曼達將剩下無法移動的困獸搬運至馬車，在懷中失去雙腳的異族仍然呢喃著、請求著眼前的青年了結自己。

然而這次，沙拉曼達依舊沒有猶豫。

⏃

「為什麼要救我呢？」回到護送的馬車，紅色的眼睛看向外頭移動的景色，不經意的開口。身旁年長的搭檔不是很能理解，蹙起眉頭低聲責備。「還不是因為你小子不好好工作在那邊發呆。」

「不是剛剛啦。」深淵將自己拉向了黑暗，一向為自己驅走恐懼的火光也成為黑暗的共犯之時，菲尼克斯手上那煙頭的星星成為了指引自己的座標。

「菲尼克斯，那時候，你為什麼不殺了我呢？」
年幼的沙拉曼達在得知自己成為吸血鬼後，在菲尼克斯的懷中掙扎著大喊著，然而身邊的這位長者也沒如自己的願。

「呼……」沉沉地吐了一口煙圈，臉上帶著滄桑的中年人開了口，「誰知道呢。」

⏃

或許那時候理由是什麼都不重要了。
現在這樣很好，掌握著自己的生命，找到了生存的意義。

打開公寓房門後他看見有著黑色捲髮的半同居人正努力小心地拿著擠花袋裝飾糕點，鼻尖跟臉頰上滿是鮮奶油，桌上更是一片混亂。

他看見他的半同居人抬起了頭，先是慌張的解釋然後朝著自己綻開了那一向靦腆的笑容，然後對自己說著歡迎回來。

在過往的十年間他歷經無數個痛苦的黑夜，
但在持續『活著』的某一天，他終於與那願意接納自己的擁抱相遇，帶他逃離了永夜。

fin

相關任務可以參照[亡靈酒館]跟[湖妖之歌]，有提到一點點點點跟監護人菲尼克斯先生有關的事情。

本來好像有很多話想說，總覺得還有很多想表達的事情，但從提筆到完稿相隔了兩週，也想不太起來當時還有想說些什麼，而再拖下去恐怕也做不了下個任務，所以就這樣吧。

被迫成為混血的過往與囚人們的現在連結起來，看見火蜥蜴平時隱藏在笑容下脆弱的、有些迷茫的部分。菲尼克斯的那句「誰知道呢」彷彿點出了那些爬出深淵，回頭伸出手的人心中的迷茫。沒有把握深淵外就能被陽光擁抱，但至少有了為自己點起火光的自由……現在也真的擁有來自外界的溫暖了。更喜歡火蜥蜴了 ！喜歡這篇！
………中之我想被菲尼克斯魅惑 （滾！

終於有時間看完這篇了 覺得安排的順序很棒，隱喻跟解答一前一後地出現的節奏感很強烈，感覺這篇是火蜥蜴的笑容背後同樣屬於火蜥蜴的那一面主場來描述的，覺得很棒 雖然一路有很多辛苦，但能走到這個地方、這個能感受到幸福的瞬間，會不會慶幸有走到這裡呢？

兩位都要加油喔！中之也要保重身體！

middle1: 我的天啊我可能都沒有想那麼多，謝謝洛中幫我完善了故事...TT（這人）你們的敘述都比本篇好看了！！
發完這篇去睡覺後做了夢夢到有人留言這火蜥蜴也太OOC了吧www還好醒來之後看到洛中的留言！在性格鮮明的角色跟有人性的角色之間掙扎了很多，但覺得身為一個20歲的青少年，在面對殘酷的事情時還是沒有那麼容易大徹大悟吧...>< 很謝謝洛中喜歡這個短篇跟火蜥蜴!
天啊上次是被火蜥蜴淋濕，這次換被監護人魅惑了嗎wwww

phoebe_cl: 朱玄中趁工作空檔留這麼多感想給我真的太感謝了TT 但我覺得火蜥蜴現在會繼續留著長頭髮完全一定是因為阿玄有稱讚過他！！ （雖然好想沒特別創作過這方面或是對交流，但我很肯定 （天啊

畢竟只是週末的同居人，還沒有正式給對方鑰匙，總覺得用半個感覺也蠻俏皮可愛的XD 但不論有沒有住在一起，我認為朱玄跟火蜥蜴已經是彼此心靈上的歸屬，雖然阿玄很會炸廚房(?) 但只要有他一個笑容、一句「歡迎回來」，對火蜥蜴來說，就是比火光還要珍貴而美麗的事物了u///u

blackBelial: 我也是半夜才發不用趕著看 很謝謝彼列中的迴響！
我真的很怕自己OOC他，但看到大家的回覆覺得有做這樣的安排真的太好了TT 雖然不是很深入的探討，但還是想帶一些關於對生命意義的看法，還有對夜巡者這個職業的看法
雖然救出了囚人們多少帶著某種程度的自大、不能保證他們往後就能沒有痛苦，而實際上自己也經歷了漫長的一段路程才僥倖的與幸福相遇，而這些在工作裡所遇到，那些閉上眼就能逃避的事情、自己無法承受的重量，寫著也真的覺得人生沒有能盡善之事...
不過我覺得多少多少，在跟朱玄擁抱的瞬間，火蜥蜴一定是很感謝的！

謝謝彼列中的祝福，彼列中也要規律作息，最近天氣突然變得好冷，要小心別著涼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