鮮少使用的智能機響起幾聲雀鳴,花了點時間才從層疊雜書中將其找到,上頭的電量顯示亮著紅燈,堪堪足夠支撐自己點開郵件看了幾眼,隨之安靜熄掉畫面。
或許自己會更希望從來沒有看過也說不定。
官方的公文開頭,虛假的祝賀透著冰冷,是機械的味道。
統一官制的內容,也許就只差在名字會隨著配對者改變,突地想起那日曾到訪過的機構人員,仿佛還能看到那人沉著的酒紅眼眸裡頭盛著的冷然戲謔,如同信件一般。
突覺一陣心緒慌亂,於是她起身,隨手將已經無法喚起的智能機丟進了抽屜深處,進了起居的房內。
「總歸是要見面的。」自言自語的安撫著自己,對鏡重新將有些散亂的茶杏色長髮盤起,白皙的頸伴著滑落的幾絲細髮,透出一股迷惑人的脆弱假象,又一次將膽小的自己藏起,武裝出了無謂淡然。
回了店內,慢著動作打理著植栽,無人的環境一時只剩雪球的啾叫,直至日暮才像是什麼信號發出,模糊的就是感覺到「嗯,可以了」。
「舊書店嗎⋯⋯」將店門落鎖,踏出了那個一直以來保護自己的小天地。
「雖然聽說會調整工作跟住所,不過好像沒有呢,果然上次問太多了嗎?」
雙手沒有停下動作的清掃著書櫃上那幾乎看不清的灰,同時還帶著困惑的自言自語,會這樣想只是因為看到了機構的配對訊息,雙方工作似乎都沒改變,也沒有誰要搬家的這種事?不過倒是得到了對方的名字跟工作地址就是了。
而父親知道了這件事倒是很開心的說出了「那麼最近都由我來站櫃台吧!這樣你就可以隨時出去了!」這種話,霸佔了櫃台的位置,不願意再讓和彥進去交替。
雖然父親說隨時可以出去找人,但一直想著只放父親獨自在店裡會不會不太好的猶豫心態,遲遲沒有動作,邊思考著邊默默地做著打掃的工作。
微黃燈光下,薄塵給鍍上了閃爍的顏色,添上了幾分朦朧。而你就這麼無防備的撞進一汪碧潭,瞬間懂了睡前翻閱的童話故事,為何世人能為了美人一笑而義無反顧。
壞習慣的走神總是不看時間地點的發作,便就這麼停留在離門檻幾步之間的距離。
「和彥--去門口好像站了個人,去看看!」
「……好!」
還在思考中便因為父親的叫喚聲而回神,遲幾秒才應聲,接著從龐大的書架之中朝著櫃台方向走出,下意識往門的方向看去,瞧見確實有個女性呆站在門口,令人不解。
為什麼她要站在那裏呢……
歪著頭,直盯著站在那的人兒,直到父親再次出聲,怒吼著快去門口詢問來人,這才走向門口並且露出燦爛笑顏。
「您好,請問您站在這裡是有什麼需求還是困難呢?」
「⋯⋯您好。」明該是經了歲月的歷練,迎上前來的笑容卻燦爛的有些過分了,展現出異於年歲不該有的天真。
揚了揚手中藤編的花籃,道了來意。
「朝野満,或許你對這個名字有幾分印象?今天這一趟算是來認個臉的。」
「啊!原來是朝野小姐,實在不好意思讓妳特地跑這一趟。」
名字肯定是記得的,畢竟就連剛才都還在煩惱這件事,只不過沒想到對方會先找上門,覺得有些不好意思,但很快的反應過來,秉持著女士優先的道理,讓出一條路並禮貌的拱手。
「在這站著說話不方便,請進?」
「打擾了。」踏進店內光線的轉換讓自己一瞬間有些不適應,步伐頓了頓,轉向著櫃檯內的年長者點了點頭。
與身後的男子相似的外貌,幾個呼吸間定義了櫃檯內人的身分,「伯父您好,這一點點心意還希望您不嫌棄。」將提籃送上,幾盆小巧可愛的白瓷盆栽放在裡頭,瞧著便是趣意。
像是得了長者歡心,幾句寒暄巧妙的交代了自己的基本資料,這才回首與男子對了眼,「這都我在說呢,不介紹一下?」她說。
「抱、抱歉!我是森永和彥,這位是我的父親。」
對方實在是準備周到,看得自己都有些愣,而在人轉過來的時候,才意識到自己還沒有自我介紹慌張的開口,同時也介紹了站在櫃台的父親。
不過在對方還沒回應的時候,就注意到了父親在一旁竊笑的模樣,讓他覺得待在這不太好意思,況且這裡也沒有可以坐下的地方,便指著書櫃裡面,雖然在這看不太清,但裏頭有著可以休息看書的桌椅,即使空間不大,可在這種沒什麼客人的小店中,綽綽有餘。
「那麼裡面請坐?我來準備茶水,請問朝野小姐喜歡紅茶還是綠茶呢?」
「綠茶就可以了,謝謝。」應了聲,視線倒是直鉤鉤的盯著人看,思考著男子一會可能的動線,將或許會絆倒人的雜物率先移開。
即使已經盡可能的加高了書櫃,但數量眾多的書籍還是壓迫到了空間,仿佛大聲了點下一秒就會引起崩塌。
就連坐席間也零散的放置著不少書籍,指尖劃過已經黯淡氧化掉的金漆書名,顯得斑駁。
「好喔,那請稍等我一下!」
店內倒是沒什麼泡茶的地方,畢竟這裡只供人看書,所以自然是朝著內部人員才能進去的房間走去,至少跟休息區是不同方向的。
父親很愛喝茶,因此家中的茶類算是不少,也沒什麼制止父親這種瘋狂購入茶葉的行為,反正偶爾拿來招待也很方便,至少不會什麼都沒有,不過這樣感覺也不太夠,將泡好的茶放在托盤上後,隨手從櫃子中拿出茶點一併放上。
而端著托盤朝著休息區走去,他沒有發現到書本或物品有被移位的跡象,滿腦子只有想著應該要跟人說什麼才好,不過並沒有想出個所以然,也沒注意到居然真的因為如此而沒出什麼差錯的走向位置前,將盤上的東西輕放在桌上後,才坐到人的對面。
「抱歉,久等了。」
「那麼便重新自我介紹一下,我是朝野満,在幾條街外顧了間花店。」微微頷首低眉,再抬眼倒是專注的與人對視。
「這是我第一次配對,如果這段期間的相處我有做什麼冒犯到森勇先生的事的話還請多包涵。」語氣之認真,但卻直接的有些不留情面。
「真巧,我也是第一次配對,所以彼此彼此?也同樣請妳多多指教了。」
「不過--花店啊……感覺很符合朝滿小姐的氣質呢。」
打從坐下後,幫人添完茶水就一直盯著人瞧,說話時更是會直視著眼,因為覺得這樣比較有禮貌,但卻沒有想過這樣會不會失禮的問題。然而在笑笑的表情上看起來並沒覺得查覺到哪裡有問題,自然也無法覺得人說得話是否不留情面。
氣質⋯⋯嗎?
雖然不懂自己到底露出了什麼樣的感覺給對方,不過只要不是不好的印象倒也無所謂就是了。
一時間不懂該如何接續話題,見對方老盯著自己,便也就直愣愣的回看回去。
暖黃燈光下兩人大眼瞪小眼,竟是覺得此幕有些眼熟,在家裡平時也是跟雪球這麼打發時間的。
「森永先生會討厭鳥雀嗎?」光說著就有點想念小家伙了,也不知道那孩子會不會趁著自己不在家的時候鬧妖。
一直顧著家人跟這間店的和彥,其實朋友並不多,就算跟朋友相聚聊天也大多都是別人主動發起話題,畢竟這種沒客人的小店跟這種無聊日常,實在沒有什麼事情是可以拿來講的,至於書籍的話……朋友多半都不看書的,所以也習慣了不會拿書本來當成話題。
「鳥嗎?我很喜歡喔--只要是動物我都挺喜歡的,看著牠們就會覺得很可愛,給人一種很輕鬆舒壓的感覺呢,朝野小姐覺得呢?。」
「你不反感就好,我養了隻小毛糰子,過幾天來我那看看?畢竟之後還要相處一段時間。」
說起自己家的毛糰倒是很放鬆的露出一抹淡笑,想到雀兒喜歡認識新朋友那歡快的性子,不免偏執的想將人立馬帶回去了。
啊,不過也只能想想就是了。
「是嗎?一定去!我可是很喜歡小動物的呢,真期待你家的小朋友是怎樣的。」
同樣也因為這個話題而露出了笑容,代表著他確實是非常喜愛動物,無奈家中店內的環境,實在不適合養什麼動物,要說更小型的動物嘛……只能說是怕沒那個時間跟心力去照顧吧,畢竟要照顧的話,他會希望能給動物最好的,不管是環境還是食物都是。
「話說你這樣的笑容很棒喔,很可愛呢,我比較喜歡你這樣。」
因為一直盯著人家看的關係,明顯的並沒有漏看對方的表情,但他沒辦法分辨客套笑容還是其他的笑容有什麼分別,所以只是單純的更喜歡現在這個而已。
銀灰色的眼轉著水光,像極了那泛著黃的古老故事中誘惑人近水邊的怪物,壓著隱隱發狂卻依舊偏執的讓人顫抖。
或許在外人看來,她還是靜靜坐在那兒,散漫著性應答有度,但其實早就對於一直迴轉的閒言散語感到焦躁,不免抿脣輕咬了咬,來分散本就不易集中的注意力。
這樣一來一往,腦袋遲鈍的他自然是什麼都沒發現,但是臉部的一點小動作還是能知道的,對方抿嘴的模樣,讓他稍微思考了一下這是為什麼會產生這樣的動作,只不過那是他怎樣也想不到的答案,所以一氣呵成的把所有可能會想到的都講了一遍。
「還好嗎?口渴了嗎?對茶不滿意的話可以幫你換喔?我家茶葉很多的,不舒服也要講喔?話說你剛才說你在花店工作吧?如果只能出來一下子的話,要回去了也要講喔!我都沒關係的,你不用顧慮太多的喔。」
『連珠炮似的,有點吵,不過不討厭。』她評論著男子的嚌喳語句,「店裡,不要緊的,雪球在呢。」倒是還記得挑了個好回答的應了,雖然答案聽上去有些荒謬。
「老實說我也不知道一般大家都是怎麼相處的,我一個人獨自慣了,可能平時活潑不太起來,有點被動,但是還是請您多多指教⋯⋯嗯,和彥?」
到底是哪本書曾經提過呢?陌生人要拉近距離最好的方法就是從有溫度的稱呼開始。
軟著聲,仿佛誘哄人縮減了隔閡,而下一次或許就是默不作聲的吞食了。
「明天,來我那?」她遞出了邀約,主場果然還是要在自己的地盤才能安心。
「原來是這樣啊!沒關係喔,我也不太常跟人相處呢,畢竟我不太放心我父親,所以比較不常出去,不過満不用勉強自己一定要跟人互動啊!有時候只是一起靜靜地喝茶也不錯喔。」
一句「原來」到底是在說那個「雪球」還是關於相處的事可能會令人搞不清,但事實上是兩件事都包含進去了,對於「雪球顧店」這種話完全沒有任何一絲存疑,反而一副理解的樣子,讓人更難懂。
而對於人忽然變更的稱呼倒是一點都不在乎,反而像是本來就如此般的一點反應都沒有,不過也並非完全沒有注意,因為連他都跟著直接換了稱呼,只覺得對方都這麼做了,自己當然也跟進。
「明天嗎?沒問題!那我中午過去方便嗎?這樣可以一起吃個飯呢!」
「那我準備些家常菜好了,有什麼不能入口的嗎?」盤算著明天該去一趟早市,或許能順便看看雪球喜歡的野莓有沒有新品種?嗯,還得再去兔子小姐那兒一趟。
難得能再為了他人煩惱菜色,還以為定是一輩子都碰不上了呢,說來還得感謝眼前的人。
「原來満還會做菜嗎!真是厲害呢,說是賢慧也不為過喔!這樣的女性居然也參加機構,真是令我訝異呢!啊對,差點忘了回答你問我的問題了,抱歉抱歉,我什麼都吃的喔!」
腦袋少一根筋的他,自然講的話也不會有什麼多餘的顧慮,沒有哪句話好不好的問題,都是出自真心話的讚美,這是他的優點,同時也是缺點,只因為有些話在別人耳中聽來更像是諷刺,不過秉持著好聚好散,他本人並不介意這種事。
「先別誇我,你都還沒吃呢。」恭維話順耳聽著,便又是打起精神的陪著笑鬧了幾句,藉口有些乏了才告辭離開。
外頭華燈璨璨,朝夕蟲爾繞著燈火撞擊著,另一種意義上的生死相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