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安福已在藏劍碼頭渡了無數艘的客船，見過斷橋上年復一年的江湖兒女情長，當然也見過許多慕名山莊名號前來拜入藏劍的年輕弟子，男的女的，老的少的，或悲或喜，就是沒見過冷著一張臉還不吭一聲的小蘿蔔頭，整張小臉上就那兩道秀眉緊緊地皺著，小小年紀看來也是有緣由被獨自送來的，卻不哭也不鬧。

被旁人攙扶著下了船的孩兒，衣著雖不致錦衣華緞，但依然可以看出價值不斐，小蘿蔔蹦噠了兩步抬腿輕輕跳到岸上，抬首眨眨眼觀察著偌大的山莊建築，除了表情說有多臭就有多臭之外，倒是沒看見一點不樂意，很快地，沒有落下步伐便隨著前方領路的藏劍師兄往樓外樓方向離去。

老人家抖了抖菸斗，菸灰尚未落地便被湖邊微風捲起，散去。他將視線收了回來，搖搖頭，往湖面上一艘艘來往的渡船望去，無意再去揣測這一來人又會有什麼樣的故事前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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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喜歡藏劍山莊，這裡太大人太多，還是家裡的人數剛剛好，還有自己的一方天地，不冷清卻也不過分喧囂；他不喜歡這裡的吃食，因為需要與他人共食，在家裡可是想吃什麼就吃什麼，通通都是自個兒的；他也不喜歡這裡幾個孩子，時而找碴，時而背地非議，但這倒是不要緊了。

他喜歡被比較，因為徐離七不會也不可以輸人。

瞧，他又贏了一回。

徐離七手裡摀著還帶有餘溫的白饅頭，氣鼓鼓地瞪著倒在地上臉蛋掛了彩的孩子，周圍地板是飯桌上無辜被掃落的飯菜碎碗，旁邊的孩子們一邊用著晚膳，一邊因咀嚼而口齒不清的議論紛紛。相較打輸孩子受的傷，徐離七自己也半斤八兩，指節手骨還隱隱發熱作痛，頰側一道紅痕隱約向外冒著血珠，青了一塊，原本好看的一雙笑眼都成了滑稽的大小眼。

飯廳的騷亂很快就將師兄姊們都給引過來，地上的孩子瞧見了趕緊扯扯一旁同夥的衣袖示意，隨即就是一陣嚎啕大哭，顫抖著食指準確地比向徐離七的位置，哭天搶地嚷道：「徐離七搶人饅頭！」

一道接著一道指責、不解的眼神紛紛投到自個兒身上，徐離七瞪著大夥兒微微張了張口，但尚未發出任何一個音節，又把嘴巴給閉上。他無從反駁與辯解，他確實是奪了別人的饅頭，但對方先把自己的饅頭扔出窗外，那麼他搶了對方的也是理所當然！

年僅七歲的孩子面對如此指責，如此責問，滿肚子委屈又窩火，在盯著那名搶他饅頭的孩子被扶起身之後，不等眼前的師姐訓完話，轉過身，頭也不回地揣著衣兜裡的白饅頭跑出門去。

入秋的晚風刮過頰側的傷口，帶來些許刺痛以及微涼的寒意，徐離七邁著短小的步伐跑呀、跑呀，穿過了天擇樓前的花樹，經過了放鶴亭才逐漸停下腳步，喘著紊亂的呼吸，推開山莊最裡邊倉庫的老舊木門，窩到陋室內溫暖的角落去。

象徵戰利品的饅頭早已涼透，有些硬梆梆的，徐離七皺皺鼻子緩緩一口接著一口吞進肚，咕噥著難吃，視線向頭頂破了洞的窗向夜空看去。

明月高掛，近滿月，這麼想來也在這裡過了數月，已是中秋前夕。人說月圓人團圓，但如今他隻身一人，在陌生的地方吃著陌生的饅頭，一點也不圓滿。

「這饅頭好鹹，好難吃......」小孩兒軟糯的嗓音帶了些許不易察覺的腔調，抽了抽鼻子自語著。

那夜，徐離七就這樣盯著空中那抹圓，瞧著，想著，小腦袋瓜轉呀轉，直到不敵睏意襲來，睡了一晚不安穩的覺，直到隔日被打掃雜役拎著去見了四庄主。

＊

- “方才四處跑腿送月餅的是小七吧？”

- “是啊。你不知道這小子在這次和同窗比試上似乎又拿了不錯的成績吧？”

- “這孩子似乎越來越懂事了，跟以前完全不一樣啊。”

- “可不是？咱們又多了一個有出息的師弟啊！”

少年並沒有走遠，他掩著氣息躲在花叢邊聽著護院師兄們交談走過，嘴角揚起一抹得意的笑容，雙眼都瞇成了月牙狀，反手就是輕拍了一旁孩子的腦袋一掌，接著攤開手掌示意對方把東西交出來，視線並沒有離開逐漸遠去的背影。

須臾，手上似乎都沒有傳來實物的重量，這才讓徐離七收回確認人已離去的視線，挑起半邊眉毛側眼看著被自己發現蹲在花叢裡偷吃的孩子：「我可瞧見了你從小廚房摸出來的蛋黃酥。」

「噓──」少年彎下身湊近對方，伸出食指抵在唇邊，眉眼彎彎，端正清秀的面龐上堆滿著盡是參了蜜的天真：「你說，我不該知情不報，對嗎？」

無辜的要命。

- “小七哥你可真霸道！”

- “小兄弟，咱們這不就是有福同享嘛。師傅不正是這樣教導的麼？”

- “......”

至於有難？自是另作打算囉。

徐離七舔去指尖最後一塊餅屑，露出了如貓兒般饜足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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