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多半是希望被認識、被理解、被接納、被記得的,所以我們常需要一些附著在身上的東西,來標示出自己的存在,有些時候是外貌,像是藝術家的長髮與鬍子,或是中年危機男人的皮衣與重機;有些時候是身份:台北人、巴黎人、父母、子女、外來者、本地人;很多時候是職業:農人、勞工、上班族、無業、創作者;也有時候是價值觀和生活態度:左派、右派、人道主義、素食、蒐藏、信仰‧‧‧‧‧我們在一生中不斷摸索找尋著這種可以定義自己的附著物,然後會持續地帶著它,像是成為我們不可分割的一部分,甚至到後來,這個附著物便成了本體,我們真實生命的種種,反而變成了它的附著物。
照片也是類似這樣的一種東西,因為生活當中充滿隨機、並陳、交錯複雜的事件發生,往往確實難以去描述或定義某時某刻的情境、或某段歲月的感受,而照片就像是一種生活的附著物,它藉著記錄下一個瞬間的狀態,讓它所附著的時空有一個較容易回想或形容或解釋的線索,但隨著時間逐漸流逝、印象慢慢變淡,到了最後,原本照片卻常常變成了記憶與生活的本體,變成了我們緊緊抓住的存在痕跡。
鹽酸工廠裡次日就將退休的員工說,他像是站在斷崖峭壁邊緣,就快要墜落;守著即將拆遷的礦工宿舍老屋的大嬸說,他們無法理解這個地方對她的意義;從來不曾有固定工作的老人,藏身於私密的世外桃源、一人農業的耕種者,與他無所不包的龐大機械、代代相傳的港口勞工們與妻子,堅韌與強悍的團結社群;共同創作者JR不變的帽子與墨鏡造型;阿涅絲娃達對於攝像的迷戀與堅持⋯種種都是人和他的生命附著物。
娃達深諳人物攝像的神奇魔力,她的《向古巴人致敬》Salut les Cubains幾乎就是用一張張人物照拼組而成,她的《尤利西斯》Ulysse也是從一張30年前的照片開始,而她更以《艾格妮撿風景:兩年後》去反思她對自己身體影像的著迷,她明白那被抽離出的決定性瞬間(她也說攝影大師布列松對於這個詞的不以為然)相對於那平凡尋常的人與人生可以產生什麼樣的意義,於是她運用了藝術家JR的創作,將平凡與尋常的臉譜或動物或器官放大到離奇的地步,放置於建築等載具上,一方面把帶著時間感的生命帶回空間之中,一方面也強化影像中平凡尋常事物的獨特非凡。也就是,她運用這些依附、裝飾、投射的影像,強化了地景與人物的關係與意義,也彰顯了人越來越依賴著這種痕跡來表現或定義自己的傾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