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的時間遠不夠讓辦公室內累積了近兩年的菸味消散。熟悉的焦油氣味依然明晰，然而那人卻已經在昨夜離開。令人始料未及，卻似乎也並非無跡可尋。
不管是三敗於掛名吊車尾的喻文州，抑或是在季後賽首輪便喪失資格一事，在狀態下滑的藍雨隊長眼裡，或許都是一場嚴厲的詰問和聲討。

時光不曾體貼世人。
歲月的侵蝕如附骨之蛆，將那些渴望通往榮耀巔峰之人曾經引以為豪的一切噬咬殆盡。

於是藍雨的老隊長帶走了一身的張狂恣意，將索克薩爾以及未來的榮光都留給了戰隊。

還有那個眼底有光的少年。

喻文州帶上隊長辦公室的房門，一轉頭，便看見黃少天倚在牆邊，是一個等待的姿勢。見自己出來，側過眸子遞上一眼，其中包含多少難以言明的心緒，卻楞是沒有半分開口的打算。

他不好無視，只能率先啟齒：「找方隊？」

這一天，訓練室反常的靜，沒有一老一小互懟，也沒有刷滿屏幕的文字泡。
昔日聒噪多言的黃少天今日卻是最沉默者，當人們想上前關心狀況是否不佳時，卻發現一切操作無懈可擊，也只好暫且作罷。

速速結束訓練的他，一路緘默的來到辦公室旁的牆邊等待，等著被新隊長喊去而缺席的喻文州，聽到了闔門聲，他抬眸對上了人，眼底帶著少年過去不曾有的複雜情緒。

師門的抉別與眼前的人有關，卻又不是他的錯，太過繁瑣的心緒此時充斥在少年的腦海裡，他一時之間忘了自己平時究竟是如何向人搭話「我……」欲言又止，他一張口就嗅到了那熟悉的味道，一如往昔的嗆鼻，而這一嗆，便是翻攪起了種種回憶，壓下了說話的勇氣，最後只吐出了幾字「……我找你。」

直視著少年不若往日明朗的眸心，喻文州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嘆了口氣。

「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他側首朝辦公室的方向遞上了半分眸角餘光，言下之意十分明顯。「去天臺吧。」

青訓時期的他們還未能有自己獨立的房間，為不擾及旁人，同時也避免被打擾，或許也只有頂樓那方天地得以容納他們之間言語的重量。

事已至此，他並未打算逃避。能成為職業選手的人，往往都具備迎難而上的氣魄和膽識，就如同黃少天現下敢直接跑到隊長辦公室外頭堵人一樣。而他亦是如此。
若是他倆真的發生爭執，喻文州反倒希望那份爭執能保持完整，且毫無旁人插手的痕跡。調停或許能夠避免爭吵，但更可能的是迫於前輩的身分與威嚴而不得不壓抑的一片赤誠。

他領著黃少天沿著老舊的樓梯一步一步往上，伸手推開鏽蝕的鐵門。那一瞬間沿著漸展的縫隙滴落的日光令人不自覺地覷起了眼。午後的溫度並不怎麼宜人，所幸風大，倒也不至於讓人感到燠熱。

喻文州雙肘倚上掉漆的牆垛，沒去理會被風向帶亂的衣襬，轉頭看向黃少天。
少年隱於淺色髮絲後的眉目彷若被夏日裡的風染上了新的顏色，或許是因為逆著光的緣故，儘管彼此之間相距不過數尺，他一時之間竟是看不明白對方面上的神態。

「說吧，你找我什麼事？」

喻文州看著黃少天，明該是一襲近似於質問的台詞，卻被他說得從容溫和而得體。

領會了話語的暗示，瞥了一眼辦公室，他便點了點頭，無語的跟上了對方的步伐，轉移陣地。
畢竟現階段的自己若是久待，恐怕也無法好好傳達所想，此地雖無煙，腦中卻是灰濛一片。

一步兩步，踏足聲和陳舊階梯發出的聲響是行進中唯一的應答。
少年在腦中思考著，他該已何種語氣，何種表情和那人對話，才不會使兩人陷入尷尬。

當門被開啟的那個剎那，耀眼的陽光直接灑落，照亮了方才有些昏暗的樓梯間，也沖散了剛剛兀暗糾雜的思緒。
他伸手遮擋直接襲向瞳眸的陽光，也沉澱了一下情緒。
他開口，道出的問句卻讓對向的那人面露疑惑，似乎是這番提問和喻文州原先設想的有所差異。

少年問：「你覺得現在的藍雨怎麼樣？」

聞言，喻文州竟是有了片刻的恍神。他看著黃少天，卸下了所有的雲淡風輕，總算是露出了十六、七歲的年輕人應有的模樣。

早在魏琛離開的那天晚上，喻文州便預料到黃少天會來找自己。
畢竟前隊長的不告而別對於整個藍雨，對於眼前這名由他一手拉拔至今的新星，甚至對於自己這個未曾被投注期待的吊車尾而言，都不是件能以笑語輕鬆帶過的話題。
尤其喻文州與魏琛的那三場勝負，或許便間接地讓老隊長不得不提早道別。
雖然他並不後悔，卻不代表他毫無感受。只是作為兇手之一，喻文州或許根本毫無悲別的立場。

所以倘若黃少天此次前來是為了質詢甚至打上一架，他都能理解並且全盤接受。

然而未料劈面而來的不是指責，也並非挾帶著勁風的拳頭，而是一道鮮明且銳利的問題，有關於他們的現在與未來。

少年此舉令人出乎意料，同時卻也證實了他的堅韌與冷靜遠超過喻文州心中的揣度。

未來屹立於榮耀巔峰多年的機會主義者的亮烈鋒芒，或許於此時──甚至更早之前──便可見端倪。

黃少天此番認真的詢問並不只是一道單純的習題，更是變相的許可和認同；而在肯定之外，他可以感覺到兩人之間的立場不同了。原先不睦甚至對立的感覺於此時近乎消弭，取而代之的是一點難以窺見的交付與依託。

喻文州收回撐於磚牆上的手，不同於方才隨意且略顯僵硬的姿態，對於這份信任，他回以了同等的真摯。

「……魏隊才剛……離開，」這個字眼的份量略沉，少年斟酌了一番才有些遲疑地啟齒，且沾唇僅僅片刻，又很快隱於後頭的字裡行間：「失去了原先的主力之一，藍雨勢必得轉型，現在正是關鍵的時候。所以我認為，我們還沒有準備好踏上賽場。」

「……但是、」

黝黑的雙眸恍惚間折出了一瞬耀眼的藍芒，短暫得令人難以辨識當中埋藏的究竟是劍鋒或者六芒星辰。只是而今那些似乎也都無所謂了。對於黃少天給予的習題，喻文州提筆寫下了心目中的正確答案：

「總有一天，藍雨會拿下冠軍的。因為有你在。」

將喻文州那片刻的恍神和猶豫捕捉，他沒想過自己釋懷後，在心中反覆咀嚼，終至方才吐露的文句，竟會使雙方氛圍霎時調轉。原來有些緊繃，甚至可說是帶有灰色情緒的自己，此刻已然解開心中糾葛的絲。

而對面的黑髮少年，卻是在失神後陷入了思索，週邊氣息起了變化，沉穩中添了些沉重，同時表情和視線也轉為複雜難解，沉默之間，他沒有移開視線，等待著答覆時，他也關切著那人的神情。似是在思量著究竟該如何表達，才能不再次揭開雖已結痂，但尚未全然癒合的傷疤。

這段沉默維持的意外的長久，讓黃少天也有些無所適從，他抓了抓髮後朝人拋話「你就說——」也就是這麼巧合，話都還沒說完，整理好情緒和想法的喻文州已經開口。

『——緩衝後的藍雨必須要做出改變。』

那日夜裡輾轉反覆之際，得出的結論。
出乎意料，喻文州抱持的想法竟和自己如出一轍，黃少天眼底閃過一絲訝異。

這也是他倆首次共鳴。

暗自驚嘆著頻率的同步，他轉身將視線投向遙遠的天空，同時繼續聽著人把話語說盡，即便已有所想法也沒有插話，就待人訴說落結。
直到身後少年突然語氣一個轉折，他頓時覺得有股電流竄入，唰的打直了腰桿子，回首一望。

『拿下冠軍。』
少年茶色的眼在和人視線衝擊的一瞬裡，腦中浮現的光景恍若親臨未來。

————索克薩爾和夜雨聲煩倚背相靠，一人吟誦，一人斬魄，齊力在戰場上拼搏。

一時之間忍俊不禁，黃少天嘴上笑了出來，眼裡卻是無比的認真和堅定，「文州啊，你這話要是能給你點讚一定點滿不不不要不給你寫進語錄吧，太實際了！不過———有點倒是說錯了你知道麼？」沒有立即解開喻文州的疑惑，他反倒是先握住了拳，向人伸手，等著人回以輕擊。

「——在我迎向冠軍的路上，你也在。」

日光有些刺目，他看著黃少天，淺淺地歛了眼。而眼前的少年背光而立，藍色的夏季制服迎風鼓脹，彷若褪去初羽的雛鳥即將展翅。

似乎是受到了未來搭檔的影響，喻文州跟著笑了。他彎著唇角應了一聲，如對方所期望的那般，伸出拳頭與人輕輕碰了一下。而這不過電光火石的一剎，卻彷彿兩顆新星在廣袤宇宙間擦撞炸裂，在銀河間震盪出一波嶄新的橫瀾。

「我們都在。」

－

有些話雖然不是預言，也未能有他物作為憑依，但卻從來所言非虛。
而彷彿為了應證當年午後的對峙並非空談……

榮耀第六賽季，藍雨──

──冠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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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與詛咒、永垂不朽，
劍所指的地方，詛咒也如影隨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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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很多屬於藍雨的夏天，謝謝你們一直都在。

藍雨因為有你們，有索克薩爾及夜雨聲煩而更加完整，更加閃閃發亮
藍雨必勝

索克薩爾意向所指，夜雨聲煩利劍所向。
謝謝你們的光芒，點亮了每一個夏天。
謝謝你們一直都在。
劍與詛咒是最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