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爾地摩和世界上大部份的城市一樣,都會有各式各樣乞討或接近乞討的人存在。
乞討有很多形式,有些是在鬧區、路口或高速公路站崗,手上拿著裝零錢的容器,有些會舉著板子。這種通常被稱為panhandler(伸出鍋子的人)。
還有一些不拿容器跟人討錢,而是出現在加油站或廉價連鎖餐廳附近(或裡面),跟路過的顧客說他們需要錢加油或買食物。
第一個跟我聊天的乞討者,其實是我開始關心種族議題的轉捩點。
有一天我要帶車子去換牌照,換牌照前要車檢,我在MVA(這邊的監理所之類的單位)附近找了一家車檢場把車丟給他們,想說剛好去附近找吃的等車檢。
走去附近的麥當勞,我買了吃的坐下來看期刊。還沒找到想看的文章,原本坐在我位置兩三張桌子之外的一位非裔大叔,走過來問我可不可以給他錢買午餐。
我通常不給乞討的人現金,因為不想要他們拿我的錢去買毒品(數據顯示美國有65%的遊民或多或少都曾沾過毒品)。所以我跟那個大叔說,跟我去櫃台,他點餐我付錢。
然後大叔問我可不可以順便買給另一頭的另一位大叔。XDD 我說好啊一起來。
所以我跟他們去櫃台,跟店員說這兩位先生點餐我付錢。店員有點驚訝的看著我(那兩位大叔顯然常在那邊),但還是讓他們點餐了。
幫大叔們付完錢,我窩回自己的位置開始吃東西看期刊。沒多久大叔們端著餐盤回來了。坐得離我不遠不近,好像坐遠了對我不好意思,坐近了怕打擾我。
我這人臉皮薄,那種情況下沒辦法繼續拿著科學期刊裝科青(?),乾脆移過去跟他們聊天。
忘記怎麼開頭的了,好像是問他們說常來這家麥當勞嗎?大致上是個在新酒吧跟人搭訕的老哏
一開始跟我要錢的那個大叔稱為A好了,他的朋友B大叔講話口音很重,咬字模糊,一半的話都卡在喉嚨裡咕噥著。用帶有偏見的分類法就是標準黑人腔。我試著跟B交談幾句,結果雞同鴨講到兩個人都很挫折,不過看起來他還蠻習慣無法跟人溝通的。於是我們果斷放棄了,主要跟我聊天的是A大叔。
A跟我說,其實他不是天天來這家麥當勞,通常他是在附近閒晃。是那天太冷了他才躲進去。
(那一代跟很多台灣監理所一樣,算是位於市郊,附近除了大馬路和交流道之外,全部都是修車廠或賣車廠,沒有什麼地方可以擋風。)
那我就來選2
他說他其實是有工作的,也有家庭。他的工作是做小的水電維修、粉刷牆壁、釘釘樓梯之類的小型技術工作。只是他不是每天都能找到工作,沒工作時待在家裡很尷尬,所以只能出來閒晃。
他試過去公立的職業介紹所,但是那邊的人「只會要他打電腦」。他根本就不會弄電腦,所以把資料給職業介紹所之後就沒下文了。
他抱怨現在找什麼工作都需要電腦或手機,他買不起電腦也不會用,當然也無法負擔智慧型手機。(那時2015年底手機和費用都算蠻貴的,或許現在比較好了??)
他說他很想要工作啊!他也不想跟人要錢買午餐,可是他找不到固定工作。只能有一搭沒一搭的接案子。
老實說我不知道他說的有家庭有小孩是真是假,不過那個找工作的困境聽起來很真實。
大叔問我做什麼工作在哪工作,我很白目的說了實話……呃,敝校及附屬醫院據說是巴爾地摩最大的納稅來源。
聽到學校的名字,大叔臉色變得很微妙,我馬上接口抱怨:只是名聲響亮啦,學校對雇員超差的。福利差薪水也低,每個月都活在破產邊緣。(全是實話)
大叔聽了很高興,開始跟我抱怨他們都很討厭我們學校,覺得錢都被那些學校和醫院的高層賺走了(我同意)。那些大頭都活在自己的象牙塔裡,無視於巴爾地摩的貧窮與痛苦(還是同意)。
於是我們又聊了一陣那些為富不仁的剝削者,最後開心的互道再見提醒彼此要保暖,結束了午餐。我離開時,兩位大叔還是窩在麥當勞的角落。
那兩位大叔不管直接或間接地,都用親身體驗告訴我為什麼會有人需要乞討。常有人罵乞丐為什麼不去找工作,我遇到的乞討者告訴我:他們找不到工作。
為什麼找不到工作?像B那樣一個連話都講不好的人,連最基礎打招呼對話都無法進行的人。是要做什麼工作?
他反應遲鈍,難以溝通,去掃街可能都掃不乾淨。去收垃圾會把垃圾打翻。
目測大約六十歲左右,身上還算乾淨沒特別嚴重的異味,但健康狀況並不好。也不像能進行比較粗重的體力勞動。
A大叔算是比較好一點的狀況。可是他只有高中學歷,沒有證照。我問他能不能去考技術執照,對不起我不該問的,他說考試要看好多字還要會打電腦,沒辦法。
所以除了靠朋友口耳相傳介紹一些小水電油漆之類的工作,他沒有固定收入。
他也沒辦法靠行,因為水電行要嘛就是要執照,要嘛就是師徒制帶出來的。
所以沒有人幫他付退休金和健保費。感謝歐巴馬健保,他至少現在可以去看醫生了。
他為什麼不去工作?他去找了啊!他去職業介紹所好幾次了啊!
A自己沒有講,不過講到職業介紹所和比較大的水電行時,他的表情有點不自然,很像有什麼沒說。我猜,或許他有前科吧?像水電工這種要進入別人家的行業,應該有不少公司要求雇員要經過背景審查。
可能只是年輕時酒醉跟人打了一架,或著跟我們教堂的蕭文一樣走在路上莫名其妙就被警察抓了之類。光是一點點小小的行為不檢,都會出現在背景審查裡,然後就找不到固定工作。
他問我要怎麼樣才能做我現在的工作。這問題我在類似場合被問好多次了,目前還沒想到更好的答案。我總是只能回答「得先念四年大學,然後再念五到七年的研究所」,換來各種瞠目結舌的表情。
世界上有一群人,連高中都不見得能畢業。找工作對他們來說難到不可思議。年輕時還能做一些勞動服務業,年紀大了之後就只能失業。
這個故事一點也不特別。我在很多台灣關於遊民的報導中看到一模一樣的故事。
這些人當然會看不爽有錢人,因為他們覺得「那些人」把他們的錢都賺走了。真的,我親耳聽到不只一個人這樣跟我說。
現在的我覺得……那樣的想法不全對,但好像也沒有錯。
今天的故事就講到這裡。那是兩年多前的事,很多聊天的細節記不清楚了。但那頓午餐帶給來的衝擊從來沒有消失,那番對談幾乎可以說改變了我看整個世界的觀點。
對了,這個河道非常歡迎討論、回應和經驗分享喔!應該說拜託你們回應我!求你們了!不要讓我在這邊自說自話到三更半夜嘛 QAQ
以前做過的書有提到過,要往上爬其實需要的很大一部分是運氣(特別是在米國)
我記得我做完那本書後只覺得台灣算是很保護國民的..............(看看米國的勞工保障制度...等等米國有這東西?)
有時候沒真的接觸到貼近的訊息,會打從心底的無法理解"為什麼他們辦不到","為什麼不唸更多書","為什麼不工作"...
kazuhiko: 我也曾經看到乞丐只會想「我每週工作五十小時的時候你們只會站在那裡」和「幹嘛不去找工作」。大叔A教我的事遠比那頓午餐貴重多了 QQ
剛剛說到手機,我在做書時看到的是車;一旦車壞了,別說找工作,繼續原有的工作都很麻煩
我有覺得手機 - 網路 - 智慧3C有某種區別階級的問題。問題甚至嚴重到「等公車看App還有幾分鐘來」「訂火車票要上網搶票」「時刻表用app看喔」之類的。
bbow1980: 美國很多地區(甚至很多中大型城市)的公共交通不發達,又有很多公司或商家設在郊外,沒車真的很難工作。
dhammapada: 智慧裝置和網路持續降價,理論上取得難度一直在減少。但是世界上有人就算弄到一台也不見得能用啊…… orz
想幫助街友(遊民)的話,跟他們買大誌是個不錯的選擇。不但讓街友有收入,也讓他們經營自己的小買賣,而不是單純向人乞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