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小的異音從某處傳來，使魔的靈敏聽覺辨認出那是哭聲，孩童的哭聲。

沒思考多久，他朝著哭聲的來源尋去。

微弱的抽泣聲來自森林黑暗的一角，年邁巨樹底下隱約可見一抹細小的身影，她將自己塞在盤根錯節圈起的空間裡，身旁還有幾隻大狼圍繞。

狼群或坐或臥，看似悠閒卻仍舊保持著警戒，在來者進入牠們視線之前，幾點螢螢火光早已盯著騷動的方向靜待變化。

他看得出狼群的警戒態勢，那和他幼時跟著養母一同放羊時看過的如出一轍，但他看不出狼群的意象；狼與孩童這樣的組合給了奧斯瓦德先入為主的印象，讓他認為那孩子受到了威脅。
青年一個箭步向前，同時拔出武器，對著野獸威嚇：「離開她！」

武器一出，狼群紛紛起身，態度也從凝滯不前的觀望瞬間轉為赤裸裸的威脅，其中幾隻甚至翻起嘴唇露出森白的利牙。

被圍在中間的孩子見狀趕緊站起來，這才讓人看清楚她的樣子──身上雖然是一般農家男孩的褲裝打扮，但線條圓潤秀氣的五官與及肩的長髮還是讓人直覺眼前是個不到十歲左右的小女孩，除此之外最引人注目的無非就是她頭上聳立的一對獸耳，向前豎直聚攏的模樣也與周圍的野獸無異。

她朝男人所在的方向看過來，表情混雜著驚訝與慌張，下一秒卻撲向那隻離她最近，此時仍安靜端坐在地的白色大狼。
女孩踮起腳尖環抱住牠毛絨絨的脖子，輕聲說了些什麼，白狼以低沉的喉音回應，女孩拼命搖頭，最後白狼才像是妥協似的起身走向奧斯瓦德。

牠蓬鬆的尾巴自然下垂，雙耳也只是微微向前直立，看起來並沒有攻擊之意，而其他狼隻似乎都將牠當成領頭狼，見牠沒有特別反應也漸漸平靜下來，失去興趣般各自散開退回原位。

他停下了動作。
奧斯瓦德並不認識女孩，但看她的行為與狼群的反應，也足以做出狼群並非有意加害她的結論，甚至，她與牠們應該是夥伴。狼群解除了備戰態勢，他也稍稍放鬆動作，放下武器。

女孩那異於常人的外表究竟代表著她是使魔還是女巫？現階段尚不得而知，唯一可以知道的是，女孩與狼目前都沒有敵意。
「妳……需要幫助嗎？」女孩與友好的狼在一起或許安全無虞，但他確實聽見了哭聲。「剛才，是妳在哭吧？」

「……我沒事。」
女孩沒有也無法否認。她眨掉眼裡最後一點淚水，哭濕的臉龐沾上塵土看起來髒髒的。也許是不知道該從何說起，左手無意識地揪著身旁白狼的頸毛搓揉，最後還是搖搖頭沒有多說甚麼。

只是回想剛才的情形，眼前的人不僅面對狼群毫無懼色，連看到自己非人的樣子也沒有顯示出一點異樣，該說是勇敢還是有點奇怪呢……
「那個……你不會、不會害怕我嗎？」停頓了一會兒之後她忍不住問了。

「一個哭泣的小女孩並不會使人害怕。」
她鐵定不是普通的女孩，但那無助的模樣，所能挑起的情緒不會是恐懼。
「那些狼是跟妳一道的？」

「嗯？噢……算是吧，」聽上去不太肯定，但提到牠們的時候，她臉上首次出現了放鬆的表情，「牠們是我的朋友。」

「剛才可能以為先生是壞人所以想攻擊您，」帶著一點歉意與單純的關心，她接著道：「晚上這裡很危險呢，先生這麼晚了還想穿過森林嗎？」

——朋友嗎？
奧斯瓦德再次檢視女孩頭上的獸耳，理解——或著說擅自理解了什麼。
「對妳的朋友威嚇，我很抱歉。」

「對我來說，晚上比白天安全。我打算在天亮之前到南方的城鎮，這座森林是近路。」
白天，只要照射到陽光他就會遭受到火烙般的灼燒，並且奧斯瓦德是夜行性的體質，因此在能選擇的狀況下，他會選擇在夜間趕路。但他並不打算對女孩解釋這麼多，至少現在沒有。
「那麼妳呢？為什麼這麼晚了在危險的森林裡哭？」

給出一個『沒有關係』的淺淺微笑，直直盯著對方淺色的眼，總覺得似乎能從這個人身上感覺到什麼，那種明明非常清晰卻偏偏找不到適當形容的模糊感覺。
或許是因為如此，她也不再迴避，只是──

「我肚子餓。」
這話一講出口，加上沒有料到自己哭的樣子會被看見，女孩頓時一陣羞赧，又急忙解釋：「我都有好好吃飯，可是、還是……吃不飽，又總是很愛睏。」
她說著又靠向一旁的白狼，將臉埋進牠後頸上蓬鬆細軟的絨毛，抹掉即將滾出眼眶的幾滴眼淚。

即便對方是個使魔，女孩無助又無措的模樣讓奧斯瓦德放下了戒心，同樣身為使魔，他能明白比正常人類強烈的欲望會讓他們有多痛苦，他猜測女孩覺得「吃不飽」、「愛睏」是如此原因。
奧斯瓦德在女孩面前蹲了下來。

「妳還記得自己身上長出這些耳朵、尾巴多久了嗎？」
他再度猜測女孩轉變為使魔的時間尚短，所以，才會這麼不知所措。

「嗯……應該是、秋天要結束的時候……」
聽上去連她自己都不太確定，只是印象中當時秋葉才剛落盡，異變發生之後不久就下了第一場雪，讓她吃了不少苦頭。

見到男子在面前蹲下，她馬上將一不小心就可能傷人的利爪藏在背後，稍微往後退了一點，再開口聲音細如蚊蚋：
「我知道是月亮讓我變成這樣的，先生還是不要靠太近比較好。」

秋天剛結束是個有點籠統的說法，但怎麼算都不會超過一個月，也就是說眼前的女孩最多一個月前還是人類。

他注意到了女孩的舉動。
女孩藏起了雙手，卻沒有藏起隱藏的動作。
他知道了她是個溫柔的女孩。
「我也跟妳一樣。」

「妳會怕我嗎？」

「真的嗎？也是因為月亮……？」
毫無掩飾，睜大的眼直接表達了她的驚訝。

重新將對方打量一遍，怎麼看還是跟人類相去不遠。不過就算不是因為外表，男子溫和的態度也讓她直覺不需要害怕。
「您對我很好。」搖搖頭回答。

「是的。」
最初變化之時他不明所以，在因緣際會下才得知了這一切的因由，是月亮。
而這個渾沌不講理的世界中還有很多跟他與她一樣的人。
「覺得吃不飽、睡不飽、想要刺激……那都是沒有辦法的事情。因為月亮讓我們變成這樣的身體。」

「但是妳有選擇的權利。」

「妳可以選擇就這樣放任自己成為一個怪物，或是……學會忍耐，當一個善良的怪物。」

他深信著這是他們僅存的自由。
讓自己變得更加良善的自由、努力過好每一天的自由。

這些話她聽得懵懵懂懂，但男子的意思她還是懂得。
「學會忍耐……所以我──我們之後也會一直這樣嗎？」說著眼裡又蒙上一層水氣。

女孩眼底的氤氳幾乎讓他不忍給予同意的答案——幸好，奧斯瓦德想起那個告訴他關於月光魔力的男人，也告訴了他關於使魔的其他事情。
「也許會，也許不會，未來是很難說的。我聽說女巫有方法可以暫時消除這個症狀……但詳細我也不清楚。」

「那先生您……也是一直忍耐嗎？」
「我也希望能忍耐下來，但是這樣真的好痛好累……我不知道能不能做到，或是為了什麼才要這麼努力……」
孩子氣的自暴自棄，如果放在以前一定會被嚴厲的父親給責罰吧，只是現在已經不會有任何人來告訴她該怎麼做了。

「那就去找一個妳認為能夠彼此託付的女巫吧。」
奧斯瓦德並沒有直接回答女孩的問題。他認為現在更重要的是給女孩一個目標。

「就算沒有辦法消除這個症狀，兩個人互相扶持，痛苦就會減輕……我是這麼相信的。」
鏽灰色的眼睛堅定地看著女孩，希望能多少給她一點繼續努力的力量。

「兩人互相扶持……」
這樣的話對不到十歲的孩子來說或許有點難以理解，新生的使魔輕皺著眉頭喃喃重複，最後終於不再迴避視線，直視那雙灰眸，回答同時也像在跟自己說：
「嗯、我會努力的……在那之前、忍耐。」

「加油喔。」他對著年幼的使魔露出鼓勵的笑容。

「妳接下要怎麼辦？如果要去人類的城鎮，我可以帶妳過去。」
原本他就打算往城鎮去，多帶一個孩子也是順便而已，不會麻煩到哪裡。

她搖搖頭，往森林某處看去，是人類城鎮的方向。
「那裡……那裡是我以前的家，不過現在我跟牠們在一起。」神色複雜地抱抱身邊的大狼，「先生是要回家嗎？」

如果以人類的角度思考，讓這麼一個小女孩待在森林裡怎麼想怎麼讓人擔心，但，女孩是使魔，身旁還有這些狼與她為伴，應該沒問題吧。
女孩接下來的問題也讓他露出了複雜的臉色，因為強烈的鄉愁而透著悲傷，卻又強迫自己去忽略、去習慣。
「我還不能回家。」

「我下定決心了，在變回人類之前，不會回去。」

——不能回去。
有朝一日，他希望在變回人類之後，能夠以人類的身分在家鄉終老，所以在那之前，不能讓任何人看見他，不能讓故鄉的人記住他，否則一旦被認出曾為非人，他夢想中的平靜生活就會消失殆盡。

變回人類──女孩眨眨眼，這樣的訊息就像是在黑暗中照射到腳邊的一絲光芒，這是她從來沒有過、也不敢有的想法。
「所以真的……有變回人類的辦法嗎？」

「聽說有一種叫魔女之花的東西，可以實現任何願望。」

這是在他還是人類的時候，從來到故鄉的某位巫師那兒聽說的傳聞。
「雖然不知是真是假，也有人說那是惡毒的詛咒，但我並不打算放棄。」

任何願望都能實現……？
有點難以想像世上有這樣的東西存在，不過以往只會被大人拿來告誡孩子們的那些關於月亮的傳說，現在對她來說也不再只是故事。

「如果真的能實現所有願望……應該很多人都會搶著要吧。」
腦中突然浮現晚餐時出現一小塊奶油的畫面，分量只夠塗上半片麵包，僅僅只是這樣餐桌前的氣氛都可以瞬間為之一變，想到這女孩露出了淺淺的笑容。

「如果能順利找到就好了！呃、跟先生說了這麼多話，還不知道您的名字，能請問……？」

「我是奧斯瓦德．圖林。」他溫和地笑著回答。
很久沒有人用友好的態度詢問自己的名字了。很久。

「妳呢？」

「奧斯瓦德先生……」
她喃喃重復一次，細細記住了音節，但在報上自己名字之前卻多了些猶豫，「嗯……您可以叫我尼克。」

「尼克……嗎。」
奧斯瓦德有些困惑地多看了女孩一眼。

按常理來說，「尼克」應該是男性名，但眼前的孩子橫看豎看都是個女孩，雖說使魔的性別似乎也不能完全依照外表分辨……於是他決定放棄追究了。「很高興認識妳，尼克。」

輕輕搖著尾巴，也回應著類似的話語還有感謝。
話到一個段落女孩突然被身後的狼推了一下，才回過神來又道：「唔、對不起耽誤您這麼多時間……」

「先生是想在天亮前到達城鎮對吧，最近的小鎮出了樹林很快就到……不過可能要趕緊了。」
轉頭望向遠方樹林之外，已經可以見到些許薄光透出。

他也看見了逐漸亮起的天光，鳥鳴自不知何處傳來，那是新的一天開始的宣告。
奧斯瓦德起身，低頭看向女孩，再次確認道：「妳一個人沒問題吧？」

「沒有問題的。」
使魔女孩微笑答道，白色的大狼也靠過來將下巴擱在她頭頂，就像是在附和。
「路上還請小心。」

「我會，妳也是。」
說完，奧斯瓦德並沒有馬上啟步，他停下來，努力地在所知的粗淺字詞中找出適合的句子。

「祝妳……早日找到屬於自己的平靜。」

不用忍耐飢餓的平靜，不用為此哭泣的平靜。
他們都需要。

「再會了。」

——————

感謝黎可中陪我對了這個溫馨的劇情 小黎可超軟超可愛說到話的奧茲簡直是人生贏家……！
黎可中的文筆很有條理，會讓人跟著思考並認真起來，不好意思中間頓了很久，還是謝謝黎可中願意等我，陪著一起完成這個交流

一切都在一片清晨薄光中結束了，超級寧靜平和的
就跟奧茲中的文字一樣暖暖的，這邊才是超級感謝奧茲中願意跟我對上這一段，不然大概沒機會寫到關於黎可剛轉化那段時間的事情吧(艸)

一開始這傢伙真的是...怎麼可以這麼軟而且好有禮貌哇!! 可以來數數看這小哭包總共哭了幾次，果然時間是把殺豬刀，不過幾十年時間過去腫麼變成現在這樣呢

黎可超可愛

講真名是使魔限定劇情嗎？
然後ㄌㄎ到底依據什麼才會對人用敬語啊超在意wwww每次看到都覺得微妙。

WFA_Os: 奧茲也溫柔到我骨頭酥啊啊 要融化
a_cant: 不是限定啦ww 只是那個時候還沒有取現在用的這個名字，而且9歲小孩，還是很有禮貌的階段畢竟還受人類社會薰陶(?)，至於現在的標準喔...這是秘密 (靠

c16h130: 原來嗎！天啊那這樣你們相遇不就超級久以前的事情了wwwww
覺得使魔變成這樣能活這麼久真的好煎熬好努力啊XDDD

a_cant: 大概是60年前囉XDDDD 黎可剛變成使魔1個月不到
本來狼狼只有在這裡會出現一下子wwww

c16h130: LOVE & PEACE（煩）小黎可真的超有禮貌的又靦腆，好想摸摸她的頭/////
奧茲會對女人跟小孩特別好，所以對兩者兼具的小女孩就特別溫柔www
狼以後不會再出現了嗎 可愛的狼群

hikaru5f: 突然覺得設定是小女孩真是……太好了 (中之急需關愛
狼群多虧有PVP劇情先前還有拿到一點戲份可以出場，之後就 看情況吧XDDDD 來去自如難掌握

c16h130: （關愛地看著你）
我覺得描述裡的狼讓人超想摸摸蹭蹭 XD小黎可也是，秀秀不哭 Q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