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他聽見了熟悉的聲音。
轉頭一看,是一隻米白色的貓頭鷹盯著他看。
——倉鴞。
這麼說來,附近有住家了?
笑弧自他的嘴角勾起,奧斯瓦德起身靠近,那隻貓頭鷹竟也不怕人,只是好奇的歪著頭看他,像在看從沒見過的事物。
他在貓頭鷹面前伸出手,倉鴞拍了拍翅膀,站在奧斯瓦德的臂上。
「你不怕人?」
禽鳥當然聽不懂人語,倉鴞又歪了歪頭,奧斯瓦德被牠毫無防備的樣子逗笑了,這令他想起他很小很小的時候養的第一隻貓頭鷹。他小心翼翼地不嚇到牠,從背後伸手輕輕撫摸散布斑紋的羽毛。
那叫聲清晰的落入了樹上剛睡醒的伊特耳中,倚靠著樹幹在枝頭休息的人將身體微微傾斜,他感受著腦袋的腫脹半眯著異色的瞳眸想看清樹下的身影,但也許是因為剛醒來的關係,頓頓的腦袋無從判斷前傾的角度,並在頃刻間,周圍的景色飛快的向上飛竄——而待他真的回過神來,自己早已離原先棲著的枝頭遠去,他只能愣愣任憑自己被重力向下拉扯。
樹上的騷動引起了奧斯瓦德的注意,讓貓頭鷹停歇的手往上一揮——這是讓牠離開的信號——而年幼的倉鴞也聰明的意會,朝不遠處的樹頭飛去。
樹枝持續沙沙作響,像是有什麼東西正在墜落,在辨明製造出聲響的是個人形物體的同時,奧斯瓦德往後退避,保持警戒地盯著聲音的來源位置和預測落點。
實際上像這樣睡糊塗後從樹上摔下來似乎也不是第一次了,剛開始他還會驚慌的想要做些什麼來緩衝下墜的身軀,可當他發現無論是否做了緩衝,自己對於疼痛都沒什麼反應後,不作掙扎反而成為了一種慣例——反正最多就是躺在地上等待傷勢復原,他的生活也不會因此而有多大的改變。
然而當身體真的快碰觸到地面時,他仍禁不住的閉緊了雙眼,這或許可以說是一種生理反應,在面對即將到來的衝擊與傷害時,身體所會有的一種自我保護,一種逃避意識。
他墜地的時候身體是側著的,首當其衝的是他的左肩,躺平前他還能聽見肩胛骨碎裂時發出的清脆聲響,伴隨一聲悶哼,他不意外的自口中吐出些許紅絲,可即使如此伊特的表情仍沒什麼變動,躺平的當下他除了感覺體內有股說不清的、很輕微的悶痛,以及他似乎無法控制身體的動作外,說真的,他沒什麼痛苦的感覺。
吁了口氣,待腦袋醒點後才終於睜開眼,剛開始他還在為了適應光線而微微蹙眉,異色的瞳眸微微瞇著,他試著自有些模糊的視線中尋覓什麼,並在看清不遠處的白色身影時,猛地瞪大了眼。
「你……」他張開口想詢問什麼,卻在發現要好好發出聲音似乎有些困難後而作罷。
一連串的變化讓奧斯瓦德愣在當場,他沒有想到會是這樣的發展:會選擇睡在樹上的人,一般來說應該有不會摔下來的把握吧?而且看那個出血量,是傷到內臟了嗎?
掉下來的那人似乎開口說了什麼,他沒聽清楚,他覺得剛剛應該把人接住的,現在變成這樣讓他感覺很糟。奧斯瓦德走向前去,在一個可以立刻退開徒手攻擊範圍的位置蹲下。他思索了下該如何開口。
「你……需要幫助嗎?」
剛才飛走的貓頭鷹又飛了回來,停在奧斯瓦德的肩膀上,看著躺在地上的人。
看見人走近時他是想起身躲開的,可無論他怎麼使力身體都不聽使喚,對此,伊特感到有些窘,還有些許說不清的心慌感。
『不要過來!』——明明想要吼出來的,可張開口,發出的卻是無聲的咆哮。
在對方在隔著自己一段距離的地方蹲下並詢問自己是否需要幫忙時,他咬住了自己的下唇,然後面色鐵青的搖搖頭。
那感覺很丟臉,被人看見自己這麼狼狽的樣子真的很丟臉,伊特從未想過還會有人在這個時間於森林徘徊。
啪嗒啪嗒——
那是翅膀拍動的聲音,伊特順著聲音將目光轉向男人肩上的貓頭鷹,是對方養的寵物嗎?
青年逞強的模樣讓他想起了負傷的野獸。
野獸為了生存,即便身負重傷也不會哀嚎,極力隱藏自己的不利之處,就怕給掠食者可乘之機。
但青年畢竟不是野獸,夜視力極佳的奧斯瓦德光看臉色就知道青年傷得極重,更別提那連話都說不出來的氁樣。
然後,他眨了眨眼睛。
「我記得你。」
「你是
那個時候和蝴蝶魔物在一起的人。」
聞言,伊特再度將目光轉向男人,並順著對方的話開始回想,蝴蝶魔物…蝴蝶魔物……啊!
異色的瞳眸微微瞪大,顯示他也想起了什麼。
那時候對方確實在樹下和自己聊了一會就離開了,可由於時間有些久遠,再加上他認為彼此不會再有見面的機會,他過沒幾天就把這件事給亡了,如果不是對方提起,他想那段記憶恐怕會就這麼永遠躺在大腦的角落裡積上厚厚的灰塵吧——何況那時候對方沒向自己報上過名字……應該沒有吧?
……………想不起來。
奧斯瓦德當然不知道對方的大腦裡在轉些什麼,不管青年記不記得,對他來說,第二次遇見的人已經不能算是全然的陌生人了,雖然他們連名字也沒有交換過,總是沒辦法看著對方躺在這裡流血,反正青年現在應該也沒有對他不利的餘裕。
「肩膀骨折了?」見青年剛才是左肩著地,他這麼猜測。也或許傷勢沒有看起來的嚴重,他又問了一次:「需要幫忙嗎?」
雖說他能做的也就是緊急的固定處理,奧斯瓦德並不會任何治癒的魔法。
聽見對方的問話後伊特閉上眼並緩慢的吸了一口氣,隨後才試著動了動另一邊沒被撞到的手,也許是麻痺感已經退去,這次他可以很順利的抬起手。
然後他睜開眼,舉起右手以手勢示意對方別靠近,隨後試著開口:「不用…放著、會…好的…」雖然他不知道這次要花多久的時間,也許幾分鐘,也許幾小時,說真的他也判斷不出自己的傷勢,總之現階段說話應該不成問題。
「這樣嗎?那我就不打擾你了。」
青年以一再拒絕表達希望獨處的意願,而他沒有更多強留的理由,奧斯瓦德沒有熱心到這個程度。
然而事與願違,他甚至還沒走離彼此的視線範圍,天空就像是在跟他們開玩笑似的驟然降下傾盆大雨。
奧斯瓦德立刻被冰冷的雨水淋得渾身濕透,而樹底下的青年雖然在枝葉的遮蔽下狀況比他好些,也像是剛掉進鍋裡又被撈起來一樣。
沒花多少時間考慮,奧斯瓦德只嘆了口氣,又走回摔傷的青年身邊。
「除了肩膀,還有其他地方受傷嗎?」
對方要離開的時候伊特沒說什麼,倒不如說從剛開始對話到對方離去前,他的精神都是緊繃的。
放下了舉著的右手,他閉上眼緩緩吸氣又吐氣,隨後他發現空氣裡的濕度似乎與他睡前的濕度大不相同,方才他整個人的注意都在那名不知名的陌生人身上,因此沒能發現周圍的天氣已經有所改變的事實。
——要下雨了。
伊特再次睜開眼,那表情說不上是冷靜,但也不像是激動,不如說有點茫然。
雨落下時他試著動了動四肢,可身體的左半部卻像是癱瘓一樣毫無反應,他沒多久就感覺自己像是剛從水裡撈起的布條般,濕漉漉的、重重的,下沉,好似下一秒就會沒入泥濘,成為土壤養分的一份子。
然後不會有任何人知曉他曾躺在這片土地上。
啊、又來了,這種討厭的心情,寂寞什麼的、胡思亂想什麼的,雨日總是能帶起他的負面情緒。
隨後耳邊傳來了泥濘被踩踏與草地摩擦鞋底時發出的聲響,方才的青年又再次走入他的視線範圍內。伊特微微錯愕的睜著眼,似乎是沒想過對方還會再走回來。
頓了會,他想問對方為什麼要回來?明明自己都說了不需要幫助,然而話語到了嘴邊卻又是一回事——「…左半部…好像…不能動。」
果然還是因為他不喜歡雨吧,他給了自己一個藉口。
「動不了嗎?」
這代表青年比外表看起來傷得還重。
他幾乎可以確定對方是使魔,雖然不清楚青年的能力,看樣子不像是擁有高速再生能力的類型,他應該來不及在雨停之前恢復活動能力吧。
「我現在要把你移動到一個可以避雨的地方,但我跟這座森林不太熟,你知道哪裡有遮蔽物嗎?」奧斯瓦德問道。
聽見對方說要移動自己時,伊特的表情有瞬間掙扎了一下——他確實是不喜歡被碰,可他更討厭待在雨中的感覺。
複雜的情緒在內心交戰一會後,他最終閉上眼,像是妥協似的開口:「往東邊走的話……有個岩穴…」
點了點頭,奧斯瓦德脫下披風蓋在青年身上,小心地避開傷處將他扛了起來,他正抬頭靠著月亮確認方位時,米白色的影子劃過天際,朝他們目標的方向而去。奧斯瓦德笑了一下。
「你要幫我們帶路嗎?」
大雨繼續毫不留情地打在他們身上,奧斯瓦德是使魔,倒不擔心失溫(他本身就像屍體一樣冰)但雨水模糊了視線並讓地面泥濘不堪,讓他花費了比想像中還要長的時間和體力才走到岩洞。
幸好有那隻倉鴞帶路,而那隻年幼的貓頭鷹正在洞中等著他們,不時抖抖羽毛甩甩水。
拖著濕漉漉的身體踏入洞窟,奧斯瓦德先把青年放在最不容易被雨水打到的洞窟裡側,自己則站到稍微外面一點的地方,整理被雨淋濕的行李和衣物。
「全都濕了……唉……」
他拿出或許用不到的繃帶晾在一邊。「你要包紮嗎?雖然都濕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