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起斗篷阻擋陰影之中的含意，青年微笑著朝在某棟建築物二樓陽台上朝他們朝著手的人影回應，爾後沿著小徑再轉了個彎，便再也看不見了。
輕輕呼了口氣，凱特拉上斗篷的帽子，細長的金眼轉了個方向，與走在前頭的少女對上視線。

「……」沉默片刻，凱特瞇起了眼睛笑著，「怎麼了，我臉上有什麼嗎，露夏？」

撒落的光點影影綽綽地遍佈在地面，以及看來乾淨的靴子上，為覆蓋的萬物妝點上午後特有的慵懶氛圍，然而少女臉上的猶豫與些許沉重並未因壟罩沾染而輕鬆許多。
「是說，凱特真的要離開了嗎？」眨了幾下灰藍的眸子，也不曉得是否在掩飾什麼，她踱步似地倒退著走，一邊對上了金黃色的視線。

青年只是溫和地笑著。
「是的。」
他們的步伐悠閒，灰石子上頭有著落葉破碎的痕跡，遙遠處似乎有鐘聲隱隱，傳達著時間的訊息。腳步向前，而聲音依然溫和悠然。
「——時間也差不多了。」

「是嗎……」得到了回覆，她一面走著一面垂首，頰側的髮辮跟著低垂晃蕩，卻也曉得某些時刻終將到來，就像那象徵著時間的漏鐘，總是規律地流瀉著光陰。
而後，她又想到了些什麼，一陣停頓才再次開口：「唔……凱特還沒跟溫特太太說吧？突然覺得一個月好短呢。」

「……是啊。」
維持著溫和平靜的表情上出現了些許猶疑，困擾的苦笑了起來，青年的手下意識岸按上胸口，布料之間有著些許縫補的痕跡。「我的預計……大概這兩天就會告知她了吧。」

順著青年移動的指尖探去，少女的手不知不覺便揹在身後，繼續踏出平穩的步伐，似乎少了點以往的輕快。
樹叢間的鳥兒啁啾，枝葉晃擺出輕柔的沙沙，午後獨特的旋律交繞。她在那短暫的鳴叫後低聲地說：「……溫特太太會捨不得吧？如果是凱特的話，溫特太太應該會讓凱特跟貓咪先生繼續住下去吧？」
「凱特真的有，一定要走的理由嗎？」
問出時，她也不曉得自己洩漏的是何種神色。

望著少女的表情，凱特苦笑，「不，真的待太久了呢。」
「記得……最初剛認識時，我與露夏說過的嗎？而且現在傷也好了，也準備充足，可沒藉口繼續待著了，我也會覺得對溫特太太不大好意思的。」
雖然那位熱心的老闆娘一定不會介意……青年露出有些困擾、卻又無可奈何的表情。

離開之後，會很懷念柔軟的床、熱湯與麵包的吧？
行走之間隱約有著衣料摩擦的聲音，凱特下意識的將手按上了胸口，斗篷之下的穿著，是他有些陌生的衣料與剪裁，是來自於那位「母親」的關心……而蓋在衣服之下的，指尖觸著皮膚的溫度，同時也能感受到方結痂的傷口暖熱微癢。
那一劍的冰冷銳利至今仍怵目驚心。

……應該更快些動身的，否則太危險了。
青年垂下了視線，對自己的僥倖心態感到無奈的苦笑著。

或許不斷重複相識與別離，就是旅行者的宿命。
而她始終不能了解、也不該去探尋那些隱藏在表情之下的秘密──
尤其是眼前這名青年。
心頭總有一種悶悶的感受，跟某些時刻相似又相違，灰藍的湖面顫開了難得的漣漪，她抬起頭輕輕喚了一聲：「凱特、我……」
然而正當她想說些什麼的時候，卻被一旁突兀插入的聲音給打斷。

「——兩位好，今天是個好天氣呢。」
站在轉角處的金髮少女笑臉盈盈，聲音如鈴聲清脆。少女後方有條小徑，小徑末端的建築物裏傳來熱鬧人聲，吆喝與笑聲一陣又一陣，從那些聲響之中，不大難推測是什麼樣的場所。
凱特露出了然的神色，微笑地望向那少女，等著她繼續說下去。

落落大方地迎向那雙金色的眼，金髮少女撥了撥瀏海，開口邀請：
「如果沒有急事的話，要不要——」
「來試試手氣呢？」

思緒兀地被打斷，她跟著看向了那名外貌跟自己沒差太多的少女，卻不能理解對方話語裡頭的意味。
「試手氣？」歪了歪腦袋，頰側的髮辮晃呀晃的，灰藍的視線探向了不遠處的建築物，那似乎是對方的來向，「是要做些什麼呢？」

「看來是賭場。」
在少女開口前，凱特先彎腰傾身，溫聲的替路做解釋，「進行賭博遊戲……以金錢或是任何物品來下注，靠著遊戲的運氣或是技術，來獲得更多利益的活動。」
不確定對方是不是了解這一些，總之也一併進行了隨意的解釋。說完，凱特重新站直身體，對金髮少女笑了笑。

「呀，就如同這位先生所說的。」
少女依然是那樣開朗大方、不卑不亢的模樣，更伸出了手，展示般的指向了小徑，「挺有趣的喔，就算不參與，來看看也不錯呢，是吧？」
朝著路眨了眨眼。

金錢、物品、運氣、技術。
路愣愣地邊聽邊點頭，幾個詞彙在腦海裡組合了起來，而後理解似地槌了槌掌心，鐵鍊隨之發出細小的鏗鏘，「原來如此，就是可以賺錢的事對吧？」
提到這目前最缺乏的事項，少女便顯得有些興奮，第一次伸手主動去拉了幾下對方的斗篷，「吶、凱特應該也缺旅費對吧？感覺是個比工作還方便的賺錢方式呢，我們去試試看吧？」

「雖然方便，但很看運氣喔。」
有些訝異與少女的積極，但也立刻就能理解對方所聽見的重點，凱特再次提醒，但也沒有要阻止的意思，反倒似乎有些感到有趣。
「但確實――風險高的同時，報酬也是相對較多的沒錯。」

「嗯──」聽到對方的提醒，少女偏頭思索了一番，而後得出了一個結論：「反正本來有的東西就很少，就算輸光了也沒差吧？頂多重新再來一次而已？也還沒到會失去所有的地步？」
豎起了手指，灰藍的眸子裡閃爍著光芒，「如果是靠運氣的話，就代表有機會取勝？這樣多試幾次總會贏的不是嗎？」
發出了很不得了的賭徒宣言，她像是對於這番見解感到滿意似地昂了昂腦袋。

不，是真的會失去所有的喔？
凱特瞇著眼看著少女的表情，又瞥向了站在一旁等著兩人溝通出結論的金髮少女，沉默片刻後，抿著嘴笑了起來。
「既然如此——就去看看吧。」
迎向金髮少女的視線，凱特偏了偏腦袋，答應了對方的邀約。
「麻煩您帶路了。」

金髮少女似乎愣了一下，有些意外於青年作的結論，在看見青年方才表情的那一瞬間，她都做好會被拒絕的心理準備了——
不過，這樣也好？
少女伸出手，揚起了笑容：
「好的！那麼就請跟著我走吧。我是溫蒂，請多指教囉。」

「我是凱特。」拉整了下斗篷帽子部分，青年同樣的點頭致意。

「啊、我是路。」原本還在疑惑對方的眼神究竟是何種意思，卻不知為何導向了要一同去賭場的結論；她跟著報上了名字，就這樣跟在兩人的後頭，灰藍的眸子裡是些許的期待與緊張。
越是接近建築物，來往的吆喝聲就越是響亮。她聽見了不少屬於男性的笑鬧，甚至還兼雜一些憤恨的聲響，共同製造出熱鬧的氛圍。

「路是第一次來這種地方嗎？」
或許是因為年齡相仿，抑或者是注意到了路的眼神，名叫溫蒂的少女主動湊近，體貼地替路介紹了起來。「這樣的話，應該也沒有玩過吧？要不要讓我從比較簡單的遊戲教妳呢？」
說著，也瞧了跟在後方的青年一眼，而把自己遮在斗篷底下的凱特只是饒富趣味的打良著周遭環境，似乎沒打算對路與少女之間做任何表示。

「唔？」原先正好奇地四處張望著，注意到金髮的女孩湊近，也許是對方的年紀不大，表現看來親切活潑，路倒是沒有產生太大的戒心，對於那番提議更是不由分說地應答，「好啊，那就麻煩溫蒂了。」
如平時開朗地笑了起來，她像是想起什麼，回頭望向同行的青年：「凱特要一起來嗎？不過凱特好像知道要怎麼玩的樣子？」

被提到名字，這才收回四處張望的視線，金色的眼一口氣對上兩個少女的目光，凱特愣了一下，隨即笑了起來。
「——算是……知道吧？」
有些模糊的回答，同時三人也在溫蒂的帶領之下，來到位於窗邊角落的一個小桌子旁。替兩位女性拉開了椅子，凱特自己則站到了一旁，擺明就是要觀戰的模樣。
「我先在旁邊看著就好了。」

「好的！那麼……」
簡直像是與青年依搭一唱似的，金髮少女不知何時抱了個碗過來，在桌上倒出了兩個骰子，同時舉起手指晃了晃，要讓桌子對面的路注意。
「首先——要下注之前，得先準備好籌碼呢，路有可以拿來換取籌碼的東西嗎？」

「籌碼嗎……」歪著腦袋想了想，而後路從旅行斗篷中掏出了隨身的小袋，拉開袋口在裡頭摸索，最後拿在手上的是數枚的銅幣與一枚銀幣──這是她這陣子偶爾打零工賺取而來的金錢。
「這樣子可以嗎？」老實地將身上所有的財物遞給眼前的少女，灰藍的視線不斷斜瞄著一旁的青年，顯得有點侷促。「如果不行的話……是還有一些小東西，雖然不知道值不值錢呢。」

「嗯嗚……沒關係。」
似乎沒想到路會如此動作，溫蒂顯得愣了下，但很快恢復笑容，只從少女手上取走了那一枚銀幣，「既然路是初次見面的朋友，那就這樣就好囉？」
說著還對一旁的青年笑了笑，自己也拿出了相等的金額，擺到了桌子的正中間。

「那我們就開始吧——」
說著，溫蒂撿起了那兩個骰子捧在手上，親切的望向了路，「很簡單呦，這遊戲的規則就是——比大小而已呢。」
「先決定要比大或是比小，再各自骰骰子，最終看誰猜對了，就是誰贏了喔。」

「咦？」看著對方的動作，這才把剩下的錢幣收回袋中，安置似的拍了拍胸膛，路在一聲吸引注意的呼喚後，專心地聆聽起規則。理解過後，她認真地頷首，而後看向那個六面同等的骰子，想著這樣的規則完全是比拚運氣，沒有太多的技術層面。
「所以先喊大小對吧？那我要先比大。」她說，而後灰藍的視線看向了對方擺在桌上的銀幣，確認似地問道：「所以如果我的骰子比較大，是不是就可以拿走錢了呢？」

「沒錯，很簡單吧？」
點點頭對路的話給予肯定，「那我們就開始吧？」
拿起自己的那一份碗與骰子，並示意讓路也跟著一起做，兩個人同時丟出了自己的兩個骰子，放下後，檢查上面的數字。
「啊啦。」
溫蒂喊了聲，骰子上的數字分別是三跟一，加起來是四。

「好！」
應和著，路有些笨拙地從碗緣撒入骰子，眼見兩顆同等重量的小物在碗裡碰撞翻轉，製造出急促卻也樸實的聲響，然而依舊被周遭的大聲嚷嚷給蓋過。
直到頑皮的骰子停了下來，她學著對方數了數點數，撓了撓臉頰說：「這樣是五點吧？」

「對，沒錯，所以是路贏了呢。」
吐了吐舌頭，溫蒂很乾脆地將桌上那兩枚銀幣都推到了路的面前。「那這都是妳的了。如何，很簡單吧？」

看著原本只是一枚的銀幣增生為兩個，只不過經由一道簡短的手續，比起出去搬運重物還來得輕鬆容易，單純賺到錢的喜悅便浮現在少女的臉龐。
灰藍的目光看向一旁的青年，同時向對方揚了揚剛剛賺得的錢財，眼睛裡頭是有些驕傲的興奮。
「嗯！」朝溫蒂重重地點了點頭，她再次遞出一枚銀幣，「那麼、可以再來一次嗎？」眼裡閃爍期盼的光芒。

「可以喔，沒問題！」
金髮少女也大方的再拿出了一枚與路相同的銀幣，擺到了兩人之間的位置，爾後想了想，又多加上一枚，「這是我的籌碼。」
她對座位對面的路露出笑容，抬頭看了眼一直沒有出聲的青年，凱特注意到她的視線，微微點頭，依然完全沒有要有任何表示的樣子。
少女笑顏如陽光溫暖，金髮在光線下閃閃發亮。
「來吧。」她又舉起了碗。

儘管察覺到了兩人之間的目光短暫交錯，然而路的注意力放在那追加的銀幣之上，打磨過的金屬表面反射出陽光的燦亮。
她眨了眨眼，在那聲呼喊後，跟著說了聲：「這次還是大吧。」
一次就足以熟悉該遊戲的流程玩法，少女滿懷著信心朝自己的碗裡投擲出骰，咕咚咕咚的骰聲過後，兩顆骰子的骰面定奪同為五。
「啊，十點。」

在同樣的時間點，溫蒂也朝自己的碗裡丟下了骰子。
「五跟三……八，又輸了。」
明顯故意地鼓起了臉頰，在路的視線望過來同時笑了出來，聳聳肩，把作為籌碼的三枚銀幣都推了過去。
「又輸了……路居然這麼厲害，不過，我是不會放棄的！」

又放到了桌上的兩枚銀幣帶著明顯的挑戰意味。
站在路身後的凱特只是稍微動了動雙腳，讓自己換了個比較輕鬆的站姿，依然默不作聲，安靜的與融入一片喧嘩之中。

「咦？」見到最初的賭資以倍數增長回收，路有些詫異地瞪大了灰藍的雙眼，似乎這一切之於她相當不可思議。
沒有相應的付出，不可能有相等的收穫。
某個觀念在腦海裡一閃而逝，她對於對頭的少女放上兩枚代價的舉動，跟著不自覺增加了賭注的金額，又看了看桌上簡單的賭博道具，這實在沒什麼技術可言。

不過資金變多了，有控制地繼續賭下去應該沒有什麼問題吧？
某些僥倖壓過了理智，為此，她的目光變得躍躍欲試。即便在下一把的博奕中落於下風，卻又在下下一把贏了回來。
接著，在一次又一次的猜測與擲骰下，路偶有輸掉小錢的不甘，但更多的是賭金加倍的回饋，以及因此而生的自信。

沉浸在獲勝的喜悅中，她隱約察覺有些古怪，畢竟輸贏的比例並不如表面的機率平均，卻在錢幣推到眼前的時候，陡生的直覺便被拋諸腦後，只管喊著大小，朝碗裡撒下希望。

——只是簡單的遊戲呦！
金髮的少女是這麼說的。
在贏的時候開心歡呼，輸的時候吐吐舌頭，溫蒂如同一開始的親切，引領著桌子對面的女孩一步步陷入遊戲的樂趣之中，勝負不過在一面之間，簡單明瞭。

隨著桌上的遊戲氣氛越來越熱烈，站在一旁的凱特卻依然是不發一語，目光甚至也不再只停留於桌上的骰子轉動，悠然隨意地四處轉動著，只是偶爾會像是注意到了什麼的——金色的視線轉回來，對上金髮少女一雙清亮的眸子。
他也只是微笑而已。

正因單純，所以更容易陷落。
無論是玩法規則，抑或者是純粹想贏的好勝心；無需太多的頭腦算計，結果清楚毫無爭議，反而讓人更容易熱衷於短時間的博奕。
專注力此時成為險惡的缺陷。這令少女難以注意周遭的環境變化，乃至於對手的多餘舉動，灰藍的眼裡只剩骰子與勝負輸贏，以及那一枚又一枚獲得又失去的錢幣。

「唔……接下來小好了。」連輸了幾回，氣勢與先前一路皆贏時比起來顯得衰頹一些，然而這並沒有讓她放棄，反倒是激起了不敢置信、運氣應該不會再遭下去的心境，她持續扔出骰子，機率的天秤似乎有微微的傾斜，卻不願意去正視。
剛剛賠那麼多，這次總不會輸了吧？
攥著手中僅存的幾枚硬幣賭資，路凝重地觀望著對頭的骰數──
比自己的小，組合起來剛好是三點。

「欸……」眼見放置桌上的賭注被對方收下，原本聽見人獲勝的吆喝聲還會跟著一起開心，路現在只是僵著神情，在金髮少女持續的鼓吹之下，她不知道是否該繼續賭下去。
直到現在，她才發現，手中的資金只剩下幾枚的銅幣。
一開始的銀幣已經輸個精光，現在的錢幣還是從袋子掏出來的。
注意到這個警訊，路恍然地抬起了腦袋，回頭望向一同前來的青年，一臉不曉得該如何是好的表情。
「凱特……」
可是，是自己決定的啊，不能求救吧？

心底有些不甘心，又不可能這樣就算了，於是她硬起頭皮與脾氣，回頭繼續朝對賭之人輕喊：
「──這次我要賭大！」

「沒問題──」
「──這次讓我來吧，露夏。」
接在金髮少女輕快嗓音之後的，是青年沉穩溫和的聲音。一直都是旁觀姿態的凱特伸出了手，按住路面前的碗與骰子，表情似乎為自己的唐突而有些抱歉，卻是堅定的不容拒絕。
「可以嗎？」
他禮貌性的向桌邊的兩位少女詢問。

溫蒂有些詫異，但還是微笑地答應了，讓自己與路換了位置，凱特在座位前坐定，桌上還擺著幾枚銅幣，是路剛才所丟出的最後籌碼。他並沒有將那些錢幣收回，只是稍微推到一旁去後，又在桌面上按了一枚銀幣。
「剛剛露夏所說的──賭大，對吧？」

才說完，便逕自拿起了骰子丟出，小小的方塊在碗裡幾次碰撞，最終平靜，朝著最上方的數字——六個點，兩個六，加起來總共十二的數字，身旁的少女發出短促的驚呼聲，而凱特只是抬起了頭，笑瞇了一雙金眼。
「運氣不錯。」
對面金髮少女的碗裡的數字平庸，勝負一目了然。

「啊啦──確實呢，完全贏不了啊。」
溫蒂也稍微愣了一下，隨即也露出了笑容，大大方方將輸掉的金額交了出來，「那麼，先生要繼續嗎？」
「繼續吧？」倒也不急著把銀幣收回口袋，而是推到了一旁與其他銅幣們堆到了一起，凱特手指輕敲了敲桌面，玩把著邊緣圓潤的骰子，「比大比小就由溫蒂小姐作主吧？」

「先生感覺很有自信呢，可是，勝負還不一定呦！」
金髮少女的眼神清澈，對於青年溫文但堅定的表現做出了同等回應，大方而自信。「那麼這次——就猜小吧？」

過於簡單的遊戲規則自然是不大能有什麼變化，雙方同樣的把骰子往碗裡一丟，細微碰撞的聲音在吵雜的場所之中依舊清晰，已經轉為旁觀立場的少女再次發出驚呼，與溫蒂一同有些訝異地看著青年碗裡的數字。
兩個一，就排列組合而言確實沒有能比這更小的數字了，青年依舊笑得溫和，在兩個少女的注視下聳了聳肩。
「這次也是運氣好呢。」

「喔喔──」似乎因為連續兩次的勝出而有些興奮，在經歷一連串的敗仗，對於有些失落的路來說，青年的氣勢如此之好，比她自己獲勝還來得振奮心情。
不過總覺得有那裡不對。
灰藍的眼睛眨呀眨，看著凱特如常般柔和的笑意，她突然發覺或許這種遊戲並不是純靠運氣這麼簡單。

溫蒂眨了眨眼，臉上的表情有一瞬間可以稱得上相當微妙——縱使很快地就調整了過來，卻也明顯的已經沒有先前的明亮與自信。
「連贏兩次，跟路一開始一樣，氣勢很好喔！」
提起了少女先前的狀況，或許是在做某種的提醒，溫蒂再次拿出了一枚銀幣，朝凱特的方向晃了晃。「再來吧，這次一樣是小？」

「當然沒問題了。」
青年偏著腦袋，也拿出了同樣的籌碼放到桌子中心，捧起碗的時候還對身旁的路笑了笑：「露夏為我加油吧，希望這次也能相同的好運喔。」
說完，雙方再次擲出骰子，凱特碗中的數字依舊是接近極端值的數字，以幾點之差贏過了溫蒂的數字，再次贏得了勝利。

「啊、凱特加油！」
單純沒心機地笑著為同行之人打氣，灰藍的眸子瞇出可以稱得上是歡快的神情。
──凱特也是帶來奇蹟的魔法師啊。
而這個遊戲，或許真的需要點『技術』也不一定。

輸贏賭注勝負乾脆，而接下來的幾注也是同樣狀況，溫蒂已經沒了原先的燦爛笑容，凱特依舊表情平靜溫和，而堆在桌邊的銅幣們現在已經有了倍數的銀幣同伴，將它們給團團包圍。
「——還繼續嗎？」
再次收下對方的銀幣之後，凱特溫聲，像是邀請也似是提醒。

「我……」
金髮的少女低頭看著自己手邊的袋子，從外觀與搖晃撞擊的聲音中，可以很明確地發現籌碼不足的尷尬狀態，隔著袋子捏著裡頭最後的兩枚銀幣，溫蒂清澈的眼睛對上了那雙細長的金眼。
「我這次再猜——」
「還要、繼續嗎？」

並不是單純的詢問意願。
金髮少女立刻收了聲，有些詫異地看著依然神色溫和的青年，看著那抹笑容，詫異的情緒逐漸轉變為荒唐的怒氣。「你——動了手腳——？」
「妳沒證據這麼說呢。」
而青年彷彿早就等待著質問，平靜地給予回應。

「我——」
「倒是妳，會這麼猜……是碰過這種狀況呢，還是妳自己也是這麼做的呢？」

金髮少女從位置上站了起來，表情顯得有些驚慌而不可置信，凱特依舊端坐，雙手交疊於桌上，抬起頭微笑看著對方：「沒事，這也是挺常見的，只是我不能眼睜睜看著我的同伴傾家蕩產囉。」
對著不知道理解狀況了沒的路笑了下，凱特稍微歛起表情，「請坐下吧，溫蒂小姐……我想，妳一定有理由吧？」

在那幾句對話中明白了前因後果，路露出了有些恍然的表情，曉得剛剛會那樣一路輸下去是源自於對方的刻意操弄與欺瞞，她卻沒有對名為溫蒂的少女產生憤怒。
畢竟這是技術，自己還技不如人。
然而在聽到了凱特說的傾家蕩產，她反倒有些慚愧地垂下腦袋，到底這也是自己太過天真所換來的結果。記取了這次的教訓，少女對於那人為何會做出如此行為感到疑惑，也跟著湊近了兩人一些，手揹在後頭好奇地凝視著金髮的同齡女孩。

瞥了眼路的表情，溫蒂抿著嘴，依循著凱特的話坐了下來，四周依然熱鬧紛亂，沒有人會注意到這小小角落中所發生的事情。
凱特沒有催促，只是維持著同樣平和的神色等待著，一點都不在意金髮少女臉上的侷促，甚至還挺悠閒的玩把起面前的骰子，而這動作彷彿提醒了溫蒂什麼，少女的雙眼快速眨動著，好半晌才抬起頭。
「你們——」

「啊，就如同剛才所說的，這很常見，所以我也不打算舉報妳什麼，不用太緊張。」在溫蒂說什麼前，青年搶先開口，早就看穿對方的顧慮。金色的眼細細的瞇著，對少女露出了要人放心的笑容，「而妳或許確實有什麼理由，可以說服我們也說不定？」

「……」
溫蒂露出了微妙的困惑表情。
眼神再次在兩人臉上游移了片刻，最後彷彿在那張笑臉中找到定錨，溫蒂低下了頭，聲音也有些壓抑。
「……我的父親重病已久。」
就這麼一句之後又陷入了短暫沉默，許久後才又接下：「家裡因此負下高而債款，所以……」

所以才鋌而走險，所以才用這種方式來賺取錢財，這種方式迅速而簡單，比起做工慢慢存錢、更來得有效率多了。
溫蒂沒說清楚的部分，縱使不用轉化成語言，也能從神色窺知一二。少女怯怯地抬起頭瞧了桌子對面的青年一眼，那雙金眼一瞬似有什麼情緒閃過，卻又似是錯覺。
「——我明白了。」
凱特溫和的接過了對方沒說完的話尾，「對於妳父親的病與妳家中的狀況，我很抱歉。」

「那……」
「可是、這不代表我願意承受妳的決定。」
少女表情才因為那溫和的話而亮起，下一秒又因堅定的語句而愣住，凱特偏著頭，把骰子隨意的丟入碗裡，推到了溫蒂的面前。
「很辛苦沒錯，但因此而成為受害者的人心情很複雜呢。我不會追究，但就當作今天這桌上所發生的事情都不是真實的，好嗎？」
跟著碗杯一起被推過去的，是幾枚銀色的硬幣；堆在角落的銀幣與銅幣若數一數，大致上就是兩人原本所提出作為籌碼的金額。
「好嗎？」又問了一次。

望著那雙金色的眼睛，溫蒂很容易的理解了那溫和語氣中的堅持，抿著嘴，點了點頭。凱特輕輕笑了起來，站起身拉過少女的手，將那幾枚銀幣都放入了對方的掌心之中。
「我很抱歉，無法幫上妳與妳父親的忙。」
微微垂下視線，眼裡的歉意是十分的真切，「只能祝福妳——希望妳往後一切都安好，不愧於自己的心。」
移開了手，少女手中除了那幾枚銀幣之外，還躺著一個粉色石頭所製成的小小綴飾，手工繪製的星紋也在光線下閃閃發亮。

「謝謝妳，這是個很愉快的下午。」
瞇眼笑著，凱特對仍在發楞的金髮少女微微頷首，簡單收拾了下桌面，逕自的招呼了一旁的路，離開了位置。溫蒂依然站在原來的位置，目送著兩人的背影走過喧嚷人群，張開了口像是要喊些什麼，卻又啞了聲。

「我們離開吧？」繞過幾張桌子與仍賣力於遊戲中的人，凱特回頭問著同行的少女。「還是還想再多繞繞呢？」

幾乎是接在那聲呼喚後，路便跟上了青年轉身的背影。
然而她的神情是呆愣的，似乎正在思考些什麼。
方才的事件確實觸動到了心底某處，少女的低聲傾訴猶在耳邊，她幾乎無法忽視那其中代表的意義；即便對方是以詐欺的手段，也不影響真實的動機。
只是取巧，並不代表完全的錯誤。

「唔、凱特等我一下吧？」
她拉了拉前方青年的斗篷，垂下的鏈條輕輕晃盪，又隨轉過身子的動作而被扯甩出一條弧線，繼續尾隨在因小跑步而輕輕擺動的腕側。
鑽過了沉迷於賭博的人群，路看到了剛剛並未告別的少女，在窗旁的她金髮依舊閃爍著陽光的燦爛，臉上的神色卻不復先前。

有些尷尬地湊了過去，揣著原先就捏在手心的銀幣，她猶豫了一下，鼓起勇氣將錢放在方才屬於對方的桌面位置上，抬起腦袋朝外貌年齡並未相差多少的少女笑了笑。
「我的確是輸給溫蒂了唷，這是一場有趣的遊戲。」

她想，這並不是同情。
純粹只是想要這麼做。
「不過下一次見好就收？要讓人看不出來要很強的技術呢──啊、還要小心瞇瞇眼的人？」
趁人似乎還沒反應過來，她輕聲地在溫蒂耳邊叮囑，灰藍的眼眸眨呀眨，像是在講小祕密般，卻好像有那裡不對。

「……。」
金髮的少女愣住了，瞥了眼不遠處的青年，又隨即又因為路句末的補充而忍不住笑了出來，連忙用手掩住了嘴。
「謝謝妳，我……」
笑著笑著，笑聲漸弱，溫蒂低著頭，雙手掩住了整個表情。
「我……」

她何嘗不知道自己這行為的風險用與代價？但，真的沒有辦法……
還是……其實是有辦法的？
「謝謝妳，路。」
悶悶的聲音從指間縫隙中漏出，溫蒂放下雙手，清澈的雙眼之中有著隱約水光，「……對不起。」

「咦？欸？」
似乎是不能理解對方為何從原本的笑轉為低泣，甚至還向自己道謝與道歉。路露出了有些慌亂的表情，手微舉在半空中，卻不知道掌心該向何處；要上前安慰也不是，說什麼似乎都不對，她只是訥訥地應了聲：「嗯……」
於是她下意識轉頭，求救似地望向同行的青年。

「走吧，露夏。」
青年只是簡單的又喚了聲，微笑著瞇起了金色的眼。
「我好像聽到妳說我壞話？」

「啊、好。」彷彿鬆了一口氣般就要跟上，離去前，路又回頭瞧向少女，「那個、溫蒂要加油喔。」
說完，她不再關注萍水相逢的人，踱返青年的身邊。聽到了那問話，即便對方瞇起了笑，她卻愣了愣，方才好不容易褪盡的緊張又重回身上，撓著腦袋支支吾吾地開口：「呃、啊、不……瞇瞇眼應該還好？」

青年只是笑著，細長的金眼彎成柔和的弧度，凱特沒再多說什麼，只是招了招手，要往出口處走去。
而似乎從哪裡――傳來了一陣騷動。

接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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