歡樂的笑鬧隨著稍來的祝福渲染進了空氣裡頭，讓這頓早餐顯得特別的熱鬧。不曉得是不是因為這樣輕快的節奏，少年進食的速度比平常還要快了一些，用完餐尚有大半的學生仍未離開餐廳。

和友伴相約的時間是早餐過後，那時候餐廳會空出來。不過以現在的情況來看，似乎還要再稍等個十分多鐘，人潮才會散去。少年無聊地左顧右盼，想要以發呆打發這段時間，然而最後還是耐不住性子，起身溜到不屬於自己學院的餐桌去——聖誕假期的人數不如往常地多，加上大家未著學院袍，坐過去也不怎麼顯眼。

他很快就找到仍在用餐的友伴，灰金色少年正緩慢地清空盤裡為數不多的餐點。
連吃飯都一臉專注的樣子。
少年嘻嘻笑著擠到友伴身旁的坐位，將下巴擱在他的肩膀上：「亞奎拉，那個培根很好吃哦，不吃一點嗎？」

顯然還沒完全醒腦的灰金髮少年散著已經蓋胸的淺色髮絲點了點頭，像個聽話的孩子夾了一片培根進盤中，與烤麵包片放在一起。嚥下口中餐食以後又喝口牛奶，才慢吞吞地向身旁的友伴道：「唔。早安，清紀，聖誕快樂。」
而又轉頭與一盤餐點苦戰的亞奎拉，於再次咀嚼時騰出手來將腿上的包裹放在清紀懷裡——那是一個包裝簡單的長方形盒子，錫釉藍盒體以白色緞帶包裝，簡單地貼了貼紙固定。

以眼神向友伴示意，亞奎拉又指了指自己仍在嚼動的臉頰——清紀你先拆吧，讓我慢慢吃飯。

「聖誕快樂。」
清紀才將下巴移開亞奎拉的肩膀，馬上就被塞了一盒稍大的方形紙盒到懷裡來。抬眼看了看依然與嘴裡食物奮戰的亞奎拉，對方無聲的動作似乎正示意著要他先行拆開禮物，清紀也知道友伴進食速度不快，乾脆地道過謝後便兀自拆了起來。

躺在錫釉藍扁型紙盒裡的是一本繪圖本和一盒十二色色鉛筆。
他又是興奮地拿起來端詳，又是轉頭去對用餐中的友伴驚喜地問「亞奎拉怎麼會想送我畫具？難道是因為我在筆談本裡太常塗鴉了嗎？」，開心的模樣幾乎要等不及拿起其中一個顏色填上空白的畫紙。

亞奎拉險些嗆到，艱難地吞嚥之後決定放棄盤中所剩無幾的英式炒蛋和小碗沙拉，將刀叉擺妥以後盤子即從餐桌上消失無蹤——刀叉平行斜放在五點鐘位置，代表用餐完畢。
向友伴點點頭，「因為清紀你喜歡畫圖吧？」看起來很開心真是太好了，請兄長寄來的文具型錄果然沒有讓他挑錯——「這組鉛筆的使用方式比較不一樣哦。」少年說，向友伴借來稍早自己親手贈出的禮物。

將色鉛筆鐵盒打開，擺放在其中的是設計感精密的銀色筆身。七枝六角形金屬筆身在陽光下閃著霧面的光澤，紅、橙、黃、綠、藍、靛、紫七色在筆身後段的小小觀景窗中彷彿流淌著該色系的其他顏色——尾端壓鈕也與觀景窗中的顏色無異，看起來像是麻瓜用的普通製圖筆。
亞奎拉遞了其中一枝給清紀：「這系列的色鉛筆是專門設計給習慣麻瓜產品的混血巫師，清紀你一直不習慣羽毛筆吧？」

亞奎拉拿出藍色的那枝，在紙張角落劃了一筆——純正的濃藍色。
他按了一下筆尾的壓鈕。「仔細看哦，」說時遲那時快，壓鈕與觀景窗中的濃藍色似乎在光影的影響下有稍許改變，亞奎拉又畫了一筆。變成了明亮的皇室藍。又按一下、普魯士藍，再按一下、午夜藍，再按一下、長春花藍……少年每按一次筆尾壓鈕，顏色就變化一次，畫出來的顏色就如壓鈕與觀景窗中的顏色無異。「這七隻筆，每一枝都可以。」

清紀專注看著亞奎拉親自示範色鉛筆的使用方式。那張原本白透的紙張隨著亞奎拉手腕的牽動，化成了一小片專屬於藍色的色票。
「這樣我就不用一次拿出那麼多種顏色的墨水來了。」
清紀綻開的表情，如同他手裡那枝色鉛筆，一片亮黃。他雀躍地湊近亞奎拉，微微抬起持筆的手，而亞奎拉也默契似地將繪圖本朝清紀的方向挪了過來，方便他在紙上畫出一些痕跡。

先是向日葵花瓣的黃。清紀配合地畫了一朵只有黃色的向日葵，在結束最後一片花瓣的線條，手指輕輕一壓，這次換上了近乎於學院袍的黃，他便用簡單的筆畫勾勒出類似自己的模樣。然後是萊姆、是秋季麥田、是雛雞、是朝陽曬在潔白的被單上……紙張就這樣緩緩地被黃色的世界給填起，包圍著中間那一小片藍色的池塘。
當觀覽窗又跳回向日葵的黃色，清紀才停下筆。
「我喜歡這個禮物。」
他對著亞奎拉笑彎了眼。
「那另外的五枝筆呢……？」

友伴的笑靨使少年也跟著彎了眼眸。在期待的眼神下，亞奎拉拿出另一枝。
一樣的霧面金屬光澤，筆桿卻似有水在當中流轉。筆尖不同於原先的色筆，而是如水彩筆一樣的平毛刷。
「這是……」乾燥的筆尖刷過那片筆劃構成的小湖泊，乾裂的湖畔突然柔潤了，如枯井忽然清水滿溢。「它可以讓你的筆觸像水彩畫一樣，但是不會弄濕紙張。」

他將筆放回原處，又拿起另外一枝筆桿花俏的套蓋筆。旋開筆蓋，筆尖又不同於前面幾枝，而是由兩片打磨薄透的鋼片組成平筆尖。
亞奎拉先讓清紀仔細端詳筆桿，筆桿正浮著細密的工筆花朵紋樣。「這可以大面積的……好吧，它只有六毫米，」他邊說邊在另一頭空白處下筆。隨著筆畫變多，完整循環的花朵們便躍然紙上。
「旋轉看看筆身，」亞奎拉再次遞給清紀，「圖案會改變哦。」

從亞奎拉手中接過神奇的套蓋筆，清紀輕捏著筆身與筆頭的位置，試著轉動佈滿花朵紋樣的筆桿。伴隨著一道「喀」的響亮聲響，筆身的花朵們消失了，全都換上了閃爍的星星圖樣。
清紀再次驚喜地瞠大雙眼，也沒有試著畫上幾筆，便迫不及待地再扭了一次筆身，想看還有其它什麼樣的圖案。

「喀」、這次是比外頭的飄雪還要美麗的雪冰晶。「喀」、這次是宛若日光曬成的圓形光暈……在幾道短促的聲響之後，筆桿浮現出像是葉片上滾動露水的模樣。清紀終於停下扭轉筆桿的動作，在亞奎拉添上滋潤的湖面輕快地刷畫了幾筆，上頭遂跟著冒出了幾乎會滾動的晶瑩小水球。
他好奇地扭頭問亞奎拉總共有幾種樣式，聽見二十這個回答，又忍不住發出讚嘆，像個初次碰到雪的孩子。

亞奎拉又笑了，再次拿起七色鉛筆。「還可以這樣子哦。」按開紅色——勃艮第酒紅——將筆尖點在紙上的花朵紋樣：花朵的線條慢慢地被染紅了。又拿過橙色，按了幾下，將杏色塗在花瓣空白處。又拿過水彩刷子輕輕刷過，花瓣的紅邊與杏色便恰如其分地交雜、混合。

在清紀仔細研究端詳時，他又拿出另一枝木紋鉛筆。黃頭筆尖並無任何顏色，又吸引了清紀的目光——「筆尾也可以旋轉哦。」亞奎拉將之遞給友伴，細緻的木紋必須非常仔細才能看見接縫，可見其工藝之嚴謹仔細；旋轉時也發出了零件嵌合般的喀聲，木紋筆身旋即浮現了Foil stamping金色字樣、再轉一次，Foil Stamping變了成了銀色。
亞奎拉讓清紀自己嘗試，在筆尖碰觸筆畫的霎那，花葉線條倏地成為銀色——那是燙銀效果。

看著紙張上的線條隨著自己筆尖的輕觸，又是填滿色彩，完美地融混於水彩繚繞的濕霧，又或是爬上金色與銀色的邊框。他想，燙銀效果肯定很適合剛才的雪冰晶紋樣，便又再次拿起那枝神奇的套蓋筆牽畫出紛紛雪花，並用木紋筆輕點，那些飄盪於紙面雪原的冰晶轉瞬都包裹上一層光澤的銀。
明年就可以用它來畫聖誕卡了。從飄散的銀色雪花轉到灰綠色虹膜，清紀期待地說著，很快又想到亞奎拉的生日要再更近一些，屆時就用這組色鉛筆準備一張卡片吧。

亞奎拉又拿出了另一枝最顯眼的筆。較另外十一枝都短小，一體成型而絲毫不像能書寫的模樣，是一枝掌心大小的黃銅短筆，有著筆的型態，卻沒有筆尖。
他又拿出了自己的隨身鋼筆，在紙張角落亂劃幾筆：「這是橡皮擦。」黃銅短筆抹過角落的突兀藍黑，所經之路便完全消失，僅留純白無暇的紙張。「水彩筆抹過的也可以，不會傷紙；但是“永久墨水”就不行了。」

少年一擦除所有的鋼筆經途，一面向友伴補充那不僅能用於繪畫，亦相當適於日常書寫，完全不用擔心羊皮紙修正困難的問題。

「這樣就不用怕寫錯字了！」
每回書寫報告，一時粗心的後果總讓清紀傷透腦筋。雖然就這樣在寫錯的字上塗黑，當作沒這回事也可以，但他實在不喜歡那種留下錯誤的感覺，總會再費神地重新謄寫一份。
然而比起那些繳交給教授們的作業，更快於清紀腦中浮現的是與亞奎拉的筆談本。
「不過這個橡皮擦，對我們的筆談本也有用嗎？我寫錯字擦掉，重新改正，亞奎拉那裡看到的會是什麼樣子？」
他一面試著亞奎拉遞過來的黃銅短筆，好奇地發問。

亞奎拉失笑，向好友逐一說明：「會是原來的樣子，一點用都沒有哦——除非清紀你能搶到我的本子再擦掉一次，那畢竟是強調『完全備份』的筆記本。至於擦掉後再寫上去的文字就會直接覆蓋在我這一本上頭。」所以要滅證還是得像我之前那樣整個塗黑才行。

這麼一想也是，畢竟連撕去紙張都還是會留下痕跡了。清紀點點頭，說這樣我寫錯字還是只能像之前一樣，在上頭畫一些簡單的塗鴉，讓它看起來不要那麼突兀。
「不過有這些色鉛筆，應該可以塗得比之前好看。」
愉快的心情讓他不自覺地從鼻間流出短暫幾秒的走調旋律，本人卻渾然不覺。他哼著日式小調，撿起最後一枝亞奎拉尚未替他示範、有著霧黑表面的筆：「那這枝的效果呢？」

靜靜躺在襯底海藍色絨布上頭的是一枝纖細而低調、有著霧黑身軀的筆。
亞奎拉將筆蓋打開，露出了燦金筆舌。筆舌上頭的圖案是一個沙漏，並刻著羅馬數字：3。
然而少年卻不若稍早進行示範，而是掀起襯底絨布、抽出底下的使用說明文。

將羊皮紙攤開，反著環境光線的漆黑墨跡寫著：延後誕生。
「它能夠讓你的書寫與繪製內容在設定的大概時間才真正浮現，你可以將真正的遺囑寫在你的肖像背後、亦能夠在牆上寫下“還我命來”直到下一個學生替補你的寢室……」將清紀手上的說明書一字不露背誦出來，亞奎拉看著窗外的明亮喃喃自語：「……但是切記，本產品只能使用三次，如果紀錄媒材在顯現前已經消失或遭到毀損，本工作室不負任何責任。」

「用完以後就是普通的鋼筆了。」亞奎拉說，讓清紀看著說明單自行研究使用方法；少年對此愛莫能助，他不懂的事情還太多了。

仔細逐字讀過說明，清紀仍然有不太清楚的地方。微微蹙著眉頭，他喃喃詢問從方才開始便替他介紹這組色鉛筆的友伴，到底怎麼樣的書寫才算是「一次」。然而亞奎拉也只是搖搖頭，清紀便垂首再次讀了一回捏在手裡的說明單。

既然可以寫下遺囑，也可以在牆上留下痕跡，那麼應該是指訊息的件數吧，而不是字數的多寡或在特定時間範圍內所書寫的文字。這麼說來，若是立下遺囑後過了五年，想要再增添新的內容上去，是算一次呢？還是兩次。
他思考了幾種類似這樣可能會碰上的情況，到頭來仍然無解。
「看來只能謹慎一點使用它了……」

「……也許我能幫你寫信問問。」看著抽開襯底絨布的盒底，亞奎拉突如其來地說道。
鐵盒中央是兩人都見過的文字，對灰金髮少年來說更是再熟悉不過——代表著蒙泰涅家族的標記，但與亞奎拉家族所屬的學者一支不同的是，清紀所見過的標記以星河及橄欖為飾紋，而盒上的標記則是筆與劍，象徵筆鋒銳於刀劍——幾支分家中確實親戚以此謀生。
沉吟片刻，少年又突然想起：「——啊。這一套阿爾辛也有，清紀問他應該也可以。」

「那我就再問問阿爾辛。」
將紙張疊妥，並讓十二枝色鉛筆再次擺回初始的模樣，清紀於闔上鐵蓋的同時又向著亞奎拉咧嘴笑著道了一次謝。

「總覺得亞奎拉知道好多像這樣神奇的文具。」拿起擱在一旁、只有掌心大的紙盒交給友伴，他不好意思地搔了搔頭，「我還是和去年一樣準備了墨水，希望你會喜歡。」
盛在亞奎拉手心裡的是一只近乎於正立方體的盒子，外頭裹著藍白相間的斜紋包裝紙，繫了一條銀灰色緞帶，上頭還別著草葉形狀的紙飾來作點綴。

正想告知友伴來自遠親的文具收藏型錄，手中就多了一個沉甸甸的小盒。
少年像隻好奇的貓兒眨著眼睛湊近左右仔細端詳，輕手輕腳地拆開包裝。躺在掌心的是一罐彷彿裝載天空的玻璃球瓶。

亞奎拉專注端詳玻璃球體的模樣，令清紀不由得微勾唇角。灰金色睫毛搧動了幾回，似乎即將結束這段不長不短的凝視時，清紀才開口解釋瓶裡的片雲有著什麼樣的效果。

那是＜夏天的氣息＞。書寫出來的藍天上頭，將會飄浮著潔白而又巨大的夏季雨雲，湊近一聞，甚至可以嗅到淡淡的陽光味道。特別的是，在真正的夏天裡，它會在下雨的時候放晴，在放晴的時候下雨，並且帶著雨水的氣味。

將瓶身拿高，陽光穿透一掌心的天空，灑落與外頭灰白雪季不同的夏日色彩。「跟日本的夏天好像。」看著瓶中悠游浮動的堆疊雨雲，少年輕喃夏季的遠行——天氣就如同掌心中的天色，遙闊、湛藍。
天色染上少年色彩斑斕的眼眸，濃豔的明亮藍天霎時與寂靜的灰綠湖面相互輝映，閃著熠熠穹光；湖面因眼眸含笑彎曲、漣漪豐富，柔軟得如陽光下飛振的啞光綢緞。
「謝謝你，清紀。」溫潤的笑意染上眼角，清紀又看見了夏日的笑意。「我很喜歡。」

「我也很喜歡亞奎拉送的禮物哦。」
輕輕牽動嘴角，笑意同樣爬上了清紀的臉龐。看著友伴與相處時間一起逐漸增多的笑容，愉快的心情似乎又增加了幾分。
他總是覺得亞奎拉笑起來的感覺又柔又暖，像被日光曬過的雲朵。雖然面無表情的時候令人感到難以親近，可是笑起來的模樣總讓他想縱身躍入那片暖綿的世界，好好地胡亂打滾一通。
不過，現在這樣光只是並肩坐在一起，他就已經覺得像是風兒吹拂在臉頰般，舒服而又自在。

褐髮少年於飾滿冬青的冬季大堂裡，望著友伴將夏日晴空暫時收回方盒。一如往常，又於這個安靜的空檔，迸出了新的話題。而相約一同度過節日的兩名少年，就此不及不徐地順勢在餐桌前多待了一些時間。他們從亞奎拉的文具型錄，聊到彼此對文具的喜好，在相似的地方因默契相視而笑，於相異之處交換不同的視野。
相偕離開時，桌上的一切餐點早已消失得無影無蹤。然而少年的交談卻跟著步出了大堂，為相伴而過的聖誕節悄悄地印下了開端。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