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看過小說,只看過別人討論分享,對歌舞伎也不熟,對故事的詮釋還是主要來自電影透漏的資訊。台詞是憑記憶的大意,不是逐字逐句。
雖然能理解要把小說濃縮成電影,而且以主題:追求藝術(歌舞伎)的最高境界來說,某些枝節可以不必詳述,但有兩個地方我覺得還是要交代一下
1.俊介何時和春江關係那麼好,甚至到可以立刻私奔的程度?
有看到討論說他們都是被喜久雄的演技震懾到,明白無法在喜久雄身上得到自己所求,所以一起逃走。但電影中還是沒看到他們何時發展到這地步。事實上,對有點臉盲的我來說,第一次看時甚至沒認出和俊介私奔的人就是春江。二刷時有注意這部分,但還是只看到他們的關係僅介於朋友妻。雖然有俊介私下去找春江的場景,但沒有前因後果,突然就到可以私奔也很突兀
2.喜久雄如何返回歌舞伎界
電影描述的似乎是因為萬菊終於認同他,讓他可以回去,但同樣也是從萬菊認同跳到喜久雄突然登台演出,少了過程很突兀。然後看到討論則是說小說是他妻子爸爸終於接受他,讓他回去,我覺得後者比較合理一點
上述兩個就是沒詳述,以至於相關情節我覺得突兀的地方。雖然以主題來說,似乎這兩個環節怎麼發展到這樣的不重要,但因為這兩個部分算是主線,沒交代好難免讓人有突兀之感
二刷知道劇情也認得人物是誰,所以比較有餘力去注意人物的表情動作等細節,而和一刷感受最不同的是:丹波屋眾人在俊介回來後,對喜久雄的態度
一刷時我覺得眾人對喜久雄太冷酷了,俊介一回來就拋棄他,完全體現歌舞伎界中血統比才能更重要的陋習,然而,如果當時丹波屋本身就自身難保呢?
從眾人對話蛛絲馬跡,可以推測從花井半二郎去世後,丹波屋就陷入危機:有負債,雖然看起來是喜久雄扛起來了,但從竹野的話語中可以知道,喜久雄根本演不了主要角色,只能演一些無關緊要的配角,還不了債務,因此才會建議喜久雄把債務讓回歸的俊介去扛
而且花井半二郎的死看起來不太名譽(死在襲名披露的舞台上)又是舉足輕重的當家,這樣的當家突然去世,繼承人卻是來路不正(歌舞伎界標準),也尚未擁有穩固實力的養子喜久雄,我想可以合理推測:丹波屋那時情況應該很糟。半二郎襲名前夕對喜久雄說的:沒有父親庇佑,在歌舞伎界會很艱難。不只是告訴觀眾喜久雄未來的遭遇,也是暗示丹波屋之後的處境。
其實俊介的回歸也很突然,突然就說他回來了,沒說契機,我覺得可能就是因為丹波屋真的不行了,才想盡辦法把俊介找回來,所以一連串的上電視受訪、萬菊指導、公演就合理了,是為了向眾人宣傳正統的繼承者回來了,要讓丹波屋再興
萬菊大概也是基於兩家交情,協助指導俊介、給俊介造勢。片中有一幕是萬菊指導俊介,喜久雄去看,但萬菊對他視而不見。表面上也是在說技藝抵不過血統,深層意義大概也有其他人這時候顧不到喜久雄。
本來如果喜久雄不去誘拐大老女兒,丹波屋大概也還能容納他,或許一切好轉後,喜久雄還能在丹波屋再獲得演出重要角色的機會。然而長期以來「技藝抵不過血統」這個認知,以及長時間演不了重要角色、醜聞爆發、自己被邊緣化等眾多壓力終究讓喜久雄走上歪路,去誘拐彰子,導致對方父親寧可將女兒逐出家門,也不願意接受他。丹波屋大概也是迫於這個壓力,必須表態,只好一起將喜久雄逐出。俊介說是為了兒子一豐的未來,但這只是最終結果,真正原因是正在重新出發的丹波屋,無法擔起惹怒大老的後果。否則為什麼不是俊介一回來就讓喜久雄離開?
這裡我覺得很令人深思的是幸子的表情。第一次看時我覺得她無視喜久雄的告別,起身去和孫子說話很無情,但第二次仔細觀察她的表情,非常讚嘆演員的演技。那種內心有千言萬語的複雜情緒,讓她無法對喜久雄有任何表示。雖然幸子一直認同喜久雄奪走俊介的東西,也不贊同丈夫的某些決定,但喜久雄畢竟也算她培養大的,也相處多年,承擔很長一段時間俊介和丹波屋的責任,她對喜久雄並不是全然無情,只可嘆他做了錯事。最終不直接回應,而是去逗弄孫子,這迴避的姿態,就是為彼此關係保留最後一線空間
其他如源叔說喜久雄真的不能再待在歌舞伎界了嗎?俊介雖然斥責喜久雄,但也提到未來有機會讓他回來,都可看出丹波屋絕不是因為喜久雄礙了俊介的路趕走他。
所以我會覺得後來應該交代喜久雄怎麼回歸歌舞伎界,就是因為他如此不名譽地離開,怎麼會輕描淡寫地他就回來了,雖然看到俊介和喜久雄重新一起演出雙人道成寺我很感動啦
其實我覺得,比起技藝和血統孰高孰低,歌舞伎界的陋習之類的,這部片要表達的,應該是為了追求最高境界,你願意做什麼?
一如所有的相似主題作品,《國寶》所指向的,並不只是與惡魔做了交易的喜久雄,也包含了半二郎、俊介、萬菊等人對於藝術的追求。所以會有半二郎在重病時仍求最後一次表演,將死之際大喊「這是我最後的舞台,為何要拉幕?」俊介逃避了一次,但最後仍是回來承擔責任和繼續追求演出。即使是萬菊,已經登頂的人,最後到貧民窟,說出「這裡沒有美麗的事物,我不必再努力了」,也側面顯示出他一生不斷在努力,無時無刻不敢鬆懈。而即使是他認為放鬆的貧民窟,那個在他登場之際就放在旁邊的市松娃娃,也依舊在他身側,他也依舊在意喜久雄的表演,顯然他所放下的,只是他這個人「萬菊」的努力,而整個歌舞伎對藝術的追求,仍透過喜久雄,繼續流傳、追逐下去
所以除了喜久雄最終憑自身到達「國寶」的境界外,他身上也背負了其他人的追求。半二郎的收留、教導,與俊介的共演、競爭,萬菊在關鍵時刻的點化,甚至其父、幸子、竹雄、春江、藤駒母女等人在歌舞伎外對喜久雄人生的影響,或正面或反面,都成為他成為國寶之路上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技藝和血統只是這條道路上的課題之一:我覺得他更像一個開局環境設定,只是決定你初始擁有什麼和限制,但最終能完成什麼,到達何處,都由你自己決定。
俊介擁有出身歌舞伎名門的優勢,不管有沒有喜久雄,他在歌舞伎界的路都不會太難走。當然,父親選擇了喜久雄當代演,對他的自尊、外界的評論帶來一定影響,但從其他人的發言,他只要不出大包,也依舊可以襲名,過安穩日子。真正導致他無法接受、出走的,是和喜久雄實力的巨大差距
我很喜歡喜久雄演出曾根崎心中時,台詞和現實的對照,但台詞太多現在記不得了( 只記得我覺得台詞能對映他們當下的情境。在那一刻俊介和春江無法面對喜久雄的才能,逃了。喜久雄則雖然在藝術上更近一層,但也失去的俊介這個亦敵亦友的夥伴
之後俊介演出曾根崎心中時,中間一度因為獨腳演出艱難,中場有人問要不要中止演出時,俊介拒絕,這時我想:俊介這次沒逃了。很感動
半二郎選擇代演時,在傳統和能力之間,選擇了更有才華的喜久雄,也顯示他在面臨選擇時,也是選擇藝術,如同他從一開始堅持收喜久雄入門、教導,俊介離開後,一路力保喜久雄。然而,臨終之際他喊的卻是俊寶,展現他追求藝術之外,仍具有情感的人味一面。
這也是和喜久雄的對照:喜久雄也一路拋妻棄女,雖然仍記得女兒,但我想,若有同樣的時刻,喜久雄大概不會喊女兒或其他人的名字(或許俊介有一絲可能?),而是望著那個淒美卻孤絕的世界吧。(其實看到半二郎父子的遭遇,我本來很怕喜久雄也一樣死在舞台上(
第一次看時我就想過,如果半二郎遵從傳統,讓俊介代演阿初,是不是反而是對大家都好的選擇?畢竟當時連喜久雄自己都沒想過可以擔當此重任。事情會平順地發展,俊介不會離開,喜久雄雖然一時無法更進一步,但憑他的才能,總有一天還是會成長的吧?
看過討論說半二郎此舉是在刺激俊介,如同《連獅子》要將小獅子丟下懸崖,讓他成長,但沒想到這帖藥太猛了,直接讓俊介失去信心逃走。午夜夢迴,半二郎或許也曾經後悔過。
不可否認的,半二郎此舉,確實讓喜久雄在技藝上更進一步,也將他的才能帶到更多人面前,讓更多人認同(雖然歌舞伎界相關人士還是囿於血脈。我覺得很有趣的是,這裡竹野問三井社長有沒有可能讓喜久雄繼承丹波屋,社長一副聽到鬼故事的表情回看他。明明之前社長很認同喜久雄,反而是竹野嘲諷喜久雄再怎麼厲害也無法突破血脈。到了這裡才展現兩人真正的想法和人格,後來一路關心喜久雄遭遇也是竹野。這種落差很有意思)正是半二郎先打破傳統,才讓喜久雄/藝術有進化的機會。
也看到討論說喜久雄流落在外的遭遇讓他的表演昇華,所以萬菊才問他準備好了嗎?但我覺得電影這部分表現不明顯耶,因為沒有表現喜久雄因為這些遭遇,在表演上有什麼改變。比較像表達他在逆境中仍堅持表演,對歌舞伎的熱愛和追求至高境界的決心。
補個音響心得:
《國寶》的影音效果絕對是很棒的,第一次看時是在新店裕隆城威秀第8廳,雖然是一般廳,但並不減聲音部分的優秀。尤其是兩人在京座演出雙人道成寺,喜久雄登台時,音效從他忐忑、緊張的心情,對應封閉的走道、升降梯(?),陡然轉到開放的表演大廳,那個豁然開朗,彷彿真正站在舞台上,四面八方傳來觀眾席聲音的回音效果讓我十分驚豔。
在松仁泰坦廳音響則是更進一步升級,聲音更清晰分明,更有力道。坦白說我之前都覺得泰坦廳的音響很普,音效不夠有力,但可能泰坦廳更適合這種單純的演奏音樂和歌曲。尤其是片尾曲Luminance, 低沉的吟唱聲承接結尾,將幽黯中雪花飛舞的畫面,化為清澈具有穿透力的歌聲,彷彿那道難以描述的光,在寧靜慢慢擴散,深邃悠遠,傳導到身上卻有微微振動的溫暖,餘韻綿長然後威秀就亮燈了,到現在還是覺得不可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