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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財津,我的時間剩下不多了。」
接到電話的時候,財津正在家裡睡覺。話筒對面那頭低沉帶點慵懶的嗓音劈頭就是這麼一句話。
即使是財津,也沒能忍住回問:「你在說什麼啊?」
「有事拜託你,見個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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約定的地點是海棠公司的會議室。
財津進門的時候,海棠已經坐在裡面了,面向窗外不知道在看什麼。他轉過旋轉椅,對著門口招手,「隨便坐。」
雖然說著隨便坐,其實會議室內就只有一桌兩椅,其餘桌椅都已折疊起來收在一旁。
財津在海棠對面落座,「你什麼意思。」
「就是這個意思。」海棠敲敲自己的墨鏡,「我的時間所剩無幾,所以想拜託你幫個忙。」
夜夜💤
4 days ago @Edit 4 days ago
「⋯⋯你不是很愛講話嗎?給我解釋清楚點。」
「怕你不好奇了,失去耐心就跑了。我可追不到。」
「要鎖門你才信我嗎?」財津翻了個白眼,「你說,我聽。」
海棠稍稍推起墨鏡,讓財津瞥見下頭的雙眼,立刻又放下。
「如你所見,我的視力正在急劇惡化,大概快要符合T12的標準了。我想要你當我的陪跑員。」
財津沒有反應。
「喂喂,我現在可是沒辦法從表情判斷你的意思,好歹給我出點聲音吧。」
「⋯⋯解釋。」
海棠嘆口氣,大有一種拿你沒辦法之意。
「按照帕拉賽事的分級,T是徑賽,T12是有微弱勢力,T11則接近全盲,兩者都可以有陪跑員。」海棠雙手一攤,「簡單來說是這樣啦。懂了嗎?」
財津沉默不語,海棠也沒有步步進逼,抱著胸,那張戴著墨鏡的臉看起來還是自信得很欠揍。
「什麼時候開始的。」
「不知道耶。發現的時候就知道總有一天這天會來臨。倒數了十五年,也夠久的。」
「還剩多久?」
「醫生說,最糟的話也可能明年就會惡化成T11吧。反正,對我來說是差不多啦。旁邊總是跑著一個你嘛,習慣了。」
椅腳與地面摩擦的聲音。
海棠下意識仰起頭來。
財津冷眼看著眼前的人,墨鏡鏡面映照出自己歪曲的身影,遮蔽了下頭的真實。鏡片的兩面,誰都在虛張聲勢。
「你能跟上,我就當。」
財津說,轉身開門離開。
「你以為我追了幾年了啊?」海棠的聲音從後頭傳來。「再約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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視障選手與陪跑員之間靠著一條繩子來聯繫。
視障跑者協會的培訓員讓海棠套上陪跑繩,再將另一頭套到財津手裡。那條繩子並不長,大約三十公分,用沒有彈性的材質製作而成,兩端各有一個環,分別套在兩人手掌上。
財津盯著手上的繩子沒說話。
「怎麼,在想怎麼不是紅色的嗎?」海棠笑道。
「你又看得到了?」
海棠抬起手,將繩子貼到眼前細細分辨,財津的手順勢被拉了過去。
「說起來,這不就是兩人三腳嗎?」財津扯動手上的繩子,海棠為了要看清楚顏色,兩人手上互不相讓。
「是的,財津選手。陪跑員和選手就像是在進行兩人三腳一樣,要以不同邊的手腳同步前進。」培訓員輕輕拍手,說道。「現在你們可以試看看小幅度擺手。」
「我倒覺得像連體嬰。」海棠說,兩人還在互相爭奪主導權,完全沒有把培訓員的指示聽進去。
「⋯⋯好噁心。」
「你才是噁心的那個傢伙。」
陪跑繩無辜地繃緊在兩人之間,似乎隨時都要斷裂,下一秒,被培訓員直接拉住。
「在比賽中途,如果陪跑繩斷裂了,你們就會喪失資格。」培訓員冷冷地說,「財津選手、海棠選手,兩位都是成熟的大人吧?請你們按照指示從頭開始練習。」
夜夜💤
4 days ago @Edit 4 days ago
都是一起跑了十幾年的選手了,跑步擺手這種事情,還需要別人教嗎?財津才在心裡嘀咕,就感覺掌心被扯得刺痛。
好吧,他們可以說是一點默契也沒有。
光是擺手就練了半個小時以上,完全不知道租借室內跑道的意義何在。他們像小朋友一樣站在原地擺手,好不容易培訓員才允許他們加上原地小踏步。
兩個曾經的頂尖選手,花了一整個下午,成果竟然只有原地踏步,實在是太丟臉了。兩人在這點上難得取得共識。
一被允許離開原地,兩人幾乎不顧培訓員的指令,一股腦地想要加快腳步。
然而腳步一快,便亂了。
財津感覺手上一痛,一股大力將他往下拉,他回頭一看,才發現海棠跌倒在地,墨鏡也摔飛到一旁。
他眨了眨眼。
不就是普通的漸速跑嗎?都還沒用上七成力。
他看了看刺痛的手掌,陪跑繩已經脫落了。海棠一隻手撐起身體,另一隻手茫然地摸索著地面。
財津走過去,蹲下身,將墨鏡拾起,塞進那隻無措的手中。
「原來你是真的看不到了啊。」
海棠戴上墨鏡,「不然是在開玩笑嗎?」
他站起身,拍拍身上塵土,手掌、手肘、膝蓋上都擦傷滲出血來,陪跑繩孤零零地掛在他掌中。財津看著那條繩子,第一次開始思考接下陪跑員這件事代表著什麼意義。
培訓員拿著醫藥箱跑過來,一邊緊急處理傷口,一邊將兩人都唸了一頓。
「我不管兩位從前是多頂尖的選手,現在請你們把帕拉田徑的一百公尺當作全新的一門專業來看待。」
培訓員最後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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退役不久的全國紀錄保持者,與因病退下前線、歷代第二位的選手,組成視障選手與陪跑員的組合。不管怎麼說,都充滿了話題性。
他們可不是為了炒作話題才聯手的。
倘若海棠還想跑,就需要一個實力比他還強的陪跑員。這個位置,除了財津,不做他想。
因此海棠找上財津,一切都是如此理所當然。
所有人也理所當然認為這個組合,要破世界紀錄就只是探囊取物。
誰也沒有料到,磨合的過程竟是如此困難。
手腳同步的練習還不是最困難的,等到他們終於能好好地一起用六七成力跑,回頭面對起跑,又是一個大問題。
海棠與他都慣用左腳,起跑架的設置都是左腳在前、右腳在後。然而陪跑員得要和選手以相反邊起跑。雖然也有少數人用同側起跑,但一開始得多一步碎步,才能在之後調整回來,那會損失很多時間。在分秒必爭的一百公尺中,財津不允許因為這種理由拖慢腳步。
所以,財津得為了海棠調整起跑腳。
單純換腳就算了,他在旁邊自己練習幾次,雖然沒有原本習慣側那麼流暢,至少也還行。
問題是他們連聽見槍聲的起跑反應、起跑前幾步的距離,全都要盡可能接近。培訓員在旁觀察,幫助他們拆解練習。先回到只有擺手,單純聽聲音反應,啟動的那刻如何配合彼此。接著才上起跑架,培訓員建議財津在自己那條跑道貼上海棠每一步踩的位置的記號。他是明眼人,應該由他來配合海棠的距離。
一直都是海棠跟著他,現在卻是他要配合海棠。
對於這樣的角色轉換,財津還在適應。
他並不反感,只是感到陌生。這輩子還沒什麼配合過別人。
與他人並肩奔跑,更是少有。
等到他們練習到能同步用最高速奔跑,財津好像懂了自己接下這份工作的理由。
他所渴望的競爭者,正以另一種形式在他身旁奔跑。
海棠追著他的腳步。
還能再快嗎?他每每稍微提速測試,海棠總是如影隨形追了上來。
千萬別小看這個追了自己十五年的對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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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棠的視力惡化地比預期還快,分級認證的時候,已經是T11的標準。
海棠一向戴著他那副墨鏡,遮光的需求之外,可能還有一半是耍酷。
決賽那天財津趁著幫海棠別號碼布的時候,從背後給他套了一個眼罩。歪歪斜斜的,硬是掛在墨鏡之外。
「戴這個。」
海棠摸了一下,絨毛布面,手感很好。他把眼罩拿下來塞進包裡。
「你要不要也戴一個?」
「要比賽的是你欸。」
「你明明也要上場。」
「成績是你的。」財津聳聳肩。
檢錄時海棠拿下墨鏡,換上了那副眼罩。
財津的嘴角勾了勾。
「真是不錯的眼罩啊。」裁判說。
「他給的。」海棠說。
裁判意味深長地看了財津一眼,財津不知從哪摸出一條什麼戴上額前。
「這樣才有搭檔的樣子。」
裁判忍不住笑出聲。
「你幹什麼了?」海棠問。
「你跑完再看。」
「我跑完也看不到。」
「⋯⋯你跑完再說。」財津摸摸鼻子,習慣還是改不過來,平常習慣說話的方式到了海棠這裡通通不適用。
他引導著海棠走出選手通道,進入賽場。
並且負責在道次介紹時,將不知道攝影機在哪的海棠轉向正確的方向。
「各就位。」
海棠蹲下來,摸到起跑架的邊緣,才將腳一一擺上斜面,一邊用雙手確認腳踩的位置與踏板邊緣的距離是否適當。
財津則將手掌壓在起跑線上,讓海棠知道起跑線的位置,雙手擺放的位置不至於超出線外。
確認海棠的動作都沒問題之後,財津才蹲下身,套上另一半還落在地上的陪跑繩,踩上起跑架。
「預備。」
槍響。
他們都是身經百戰的選手,累積了一流的臨場調整能力。世人看見的是他們合作無間,從起跑就搶下先機,一路遙遙領先,進入終點。
實際上,起跑時他們相互拉扯得比平常稍大,加速的階段因此沒有那麼流暢,中段之後才終於漸入佳境。所幸最後仍達成了賽前設定的目標。
這是他們經過無數磨合,才將兩人十五年以來的軌跡,真正地重疊在一起。
「去吧。」快到終點線之前,財津稍稍放慢了腳步,讓海棠在他一個身位之前壓線。
「陪跑員必須比選手晚進入終點,如果陪跑員先壓線,你們也會喪失資格。」
賽前,因為財津看起來總是心不在焉,培訓員無數次耳提面命。
夜夜💤
4 days ago @Edit 4 days ago
大概只有這點最不能夠習慣。
但此刻,看著海棠的背影,他覺得這樣很好。
海棠回過身,一把搭住他的肩,陪跑繩鬆開了。財津被他夾在腋下,那雙大手開始摸他的頭。
「喂你幹嘛⋯⋯」
海棠找到財津壓在額前的那條眼罩,反覆撫摸感受觸感。「一樣的?」
「⋯⋯當然。」
「嘿。」海棠甩了甩手上那條陪跑繩。「財津,有趣嗎?」
看著戴著他一開始出於戲弄而選的眼罩的海棠,財津忽然想起海棠戴墨鏡的時候,鏡片中永遠映照著自己。
他是他的眼睛。
「有趣啊。」
從現在起,換成他來追海棠吧。能再跑多久,就跑多久。
夜夜💤
4 days ago @Edit 4 days ag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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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當天晚上,海棠收到冨樫的語音訊息(自從得知海棠的狀況之後,冨樫就開始改成傳語音訊息給他。即便海棠說他也可以透過手機的輔助功能播放旁白,冨樫莫名地堅持本人的聲音比較有感情。),才知道財津到底給他戴了什麼。
「恭喜海棠前輩破紀錄!原來您和財津前輩都有看《銀魂》嗎?是部好作品呢。」
「⋯⋯財津。」
當時正在蹲廁所的財津莫名打了個噴嚏,感覺背後涼涼的。
不過海棠並沒有生氣,他其實覺得蠻適合的。
從此以後那變成他們比賽的標準配備。
那都是後話了。
夜夜💤
4 days ago @Edit 4 days ago
夜夜💤
4 days ago @Edit 4 days ago
這兩個人講話超難抓的⋯⋯而且你們在原作中真的互動過嗎???最後放棄揣摩更深,OOC我抱歉。
反正就是看到一些討論,海棠會不會是畏光之類的。所以就假設海棠其實視力一直在退化⋯⋯
抱歉我就⋯⋯一直都在寫一些人故障之後的事情⋯⋯
夜夜💤
4 days ago @Edit 4 days ago
沒想到會寫他們的文,還寫了這麼多!
大概這樣!想到再補!
先讓我卡位再說我先去運動再回來看但總之謝謝謝謝謝謝謝謝謝謝謝阿夜寫他們的文我叩謝阿夜感激涕零臨表涕泣而不知所云(?
天啊謝謝夜夜......太好看......
好喜歡海棠冷靜的找財津提出要求,彷彿知道他一定不會拒絕

好喜歡他們跌倒 好好看我也大跌倒(ㄟ
財津!!你旁邊全程有人一起跑了!!
真喜歡他們當了半輩子最好的勁敵現在磨合默契變成實質上的夥伴
陪跑繩比我想像中短耶
畫畫的時候覺得三十公分滿長的,但跑步的時候三十公分真是短的可以
說到畏光,我也是大學畢業已經一陣子配了照到陽光會變色的眼鏡,發現眼睛不會狂眨舒服多了才發現原來自己有這麼畏光
真的是好好看

謝謝您寫出一個這麼棒的題材,真的好特別,第一次知道有這樣的比賽
好喜歡他們互相信任彼此,財為了海慢慢調整自己,用自己的方式給予支持和關心,好喜歡戴上眼罩那一段

之後應該要同居了吧!跑到以外的生活白癡財和只能不斷嘆氣指導的海,慢慢學習照顧視障,和學習做飯的人妻財
夜夜💤
4 days ago @Edit 4 days ago
alice1428: 對!!!財津終於有人一起跑了!!!
當時就是從規則上去發想什麼方法能讓他們必須一起跑,立刻就想到視障陪跑員。
如果去看比賽影片的話也有一些選手的陪跑繩短到是兩個人手背貼在一起那種程度。比較像是一個環套住。不確定是不是舊規則。至於路跑的話可以到50公分!(&台灣的話好像大部分是用童軍繩)
我也超畏光的⋯⋯變色鏡片都不夠的程度,最近正在思考是不是要跟海棠一樣準備一副日常的墨鏡⋯⋯
NDKL: 謝謝喜歡

眼罩完全是我&財津的惡趣味(欸)可以藉由這個機會寫少見的題材&讓少見的題材被更多人看到很開心!
非常有趣的題材,也很喜歡最後墨鏡映照的人的描寫,真是太好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