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喜歡可以直接拿去，下次有看到別的再送去給你。」他偶爾也會買些新奇的小東西，可惜沒幾個能用上的時候，正好尋了個機會送出去。

真理仔細地在髮間別上最後一根髮夾，要打理兩個人的著裝屬實有些費時，還要固定好盤起的長髮，就連隨身物品也只匆匆捎上，「哎呀，慢點，別落下了東西。」

執意要看煙火的腳步比平時快了不少，與往常慵懶散步的輕鬆愜意截然不同，真理側頭瞄一眼菫沒有帽簷遮擋的小臉，過分認真的神情簡直像個為了遠足徹夜未眠的小學生。

「小菫，走錯方向了。」

「嗯？不是這個方向嗎？算了，帶路吧。」菫習慣性想撩撥身側的長髮，卻撲了個空，只好順勢輕輕拂袖。
「這裡的祭典真難找方向。若是山上的祭典，每戶門外都會掛上燈籠，一直延伸到舉辦祭典的神社。只要跟著燈火就能找到方向，多簡單。」

菫一邊碎碎念，一邊走到真理身旁，遞上一份皺巴巴的地圖。
「給你。」

「哎呀，真可愛，這是你的尋寶地圖嗎。」伸手接過了地圖——要不是菫說了那是地圖，光從外觀上難以辨別究竟是什麼東西，也不知從哪得來這麼一份。

「畢竟這兒不是山上呀，神社也不怎麼難找，祭典期間只要跟著人群走就可以。」真理稍稍設想了下讓菫獨自前往的情況，隨即打消念頭，他難免會擔心旁人的安危，「嗯，還是我帶你去好了。」

自從認識菫以來就像家裡多了一個小孩，他對此倒沒有什麼意見，自然不會計較什麼，只覺菫那身小孩子脾氣也怪可愛的。

「話說回來，小菫你在山上不會迷路呢⋯⋯」

「東京那麼多人，誰知道他們要去哪。」菫忍不住吐槽。
「山間，只要循著燈火的方向，就不會迷路。」
彷彿呼應兩人的話題，街燈一盞盞亮起。
身旁除了形色匆匆、西裝筆挺的上班族，也多了些和兩人相似打扮、腳步從容的人群。
「不過要小心……別被虛假的燈火引誘了。」菫的語氣刻意放緩，故弄玄虛地將視線投向兩人的影子，西沉的夕陽與街燈將它拉得很長，倒有幾分不似人類。
「喔，前面那是鳥居嗎？終於到了。」菫小跑步向前，「地圖送你了——反正車站還有很多。」

「看穿著打扮也可以猜一猜吧，喜歡看煙火的大多是年輕的孩子們呀。」還得多虧菫的提議，否則真理自己都沒想過究竟會和誰一起去看神社的花火祭典。

「哎呀，這可不一定⋯⋯山間野路多得是迷人眼球的東西，要是不慎錯把什麼當成了引路的明燈，大抵就找不到路了。」他沒有回過頭去端詳自己的影子生做什麼模樣，只是不緊不慢地走著。

緩步跟在後頭，將地圖重新折好收進手提包裡，能折成這樣也不容易，估摸著是被翻來弄去多次才會變成這樣，「我會好好收下的，畢竟皺巴巴的地圖也只有小菫獨一份。」

看著菫難得快步小跑，真理輕聲補上一句，「小菫，你的錢包沒有拿喔。」

「嗯？不是你付錢嗎？」菫宛如理所當然地說著，「反正除了煙火，那些吃食我完全沒興趣，你知道的。」
三步併兩步跨過不高的石階梯，菫回頭，夕陽的餘暉已經完全被夜空吞沒，燈籠的暖光漸漸取代街燈，將菫的頭髮染進幾分和真理相似的色調。
「當作陪你慢慢玩的報酬囉。總之你拿著。」

「哎呀⋯⋯那小菫你要跟好我才行，保護好我的錢包呀。」情理之中的答案。會說話的錢包低頭笑出了聲，倒是不在意自己成了誰的冤大頭。

他沒怎麼去過祭典，無論是吃食的攤販還是神樂的舞台，想來都是新奇玩意便跟著菫來了，「瞧著挺可愛的不是？就算吃不出味道你也會喜歡的。」

「哪有陪玩的走的比我還快呢，小菫自己也很期待吧。」石階兩旁高高掛起的燈籠彷彿隨著行走的人群晃動，搖曳著昏黃斜影，濃烈如火。

——說起來他還不知道這間神社拜的是哪位神明，就連名字也⋯⋯他壓根沒看鳥居上的文字。

「是你走太慢了，穿不慣？」菫抬起單腳，晃了晃掛在腳上的木屐，等著真理跟上。
一陣輕甜的香味夾在風中，菫四處張望，瞧見了祭典一定會有的蘋果糖攤位。攤位上掛著的布簾隨風微微飄動，恰好遮住了商販的臉。
「真要說的話，比如那種漂亮的東西，就算不能吃也能當裝飾品。」菫指向蘋果糖攤位。

「哎呀⋯⋯貌似有一點不習慣。」低頭看了眼腳下的木屐，比平時穿的短靴更不習慣，要是能脫了就好⋯⋯要真脫了的話應該會被小靜臭罵一頓，想想也只能作罷，加快腳步跟上前頭的菫。

祭典四處張燈結綵的，布簾與攤販比比皆是，吆喝聲夾雜在周圍人群的歡聲之間。真理只顧著和菫說話，順帶將零錢放在對方手上，「小菫要吃這個嗎？那給小靜也買一個吧，他或許也喜歡。」

「說來是沒吃過這東西……」不過，無論什麼食物，在她嚐來都是同一種味道。只是這食物的香氣確實誘人，忍不住讓人想起——
「我要2份。」在想起些什麼之前，菫便打斷了自己的思緒。
跟祭典無關的事情，不必多想。

菫接過商販遞來的蘋果糖，將其中1根塞給真理。
湊近嗅聞，甜味蓋過酸味，果香明顯；以唇輕吻，光滑的糖衣有著比竹籤還低的溫度；張嘴咬下——等等，這宛如蟲子外骨骼般的口感是？
「好硬。」菫忍不住回頭向真理抱怨。

「小菫也是喜歡吃糖的小孩子呀。」
畢竟經過加工過的糖製品在過去很是稀有，味道遠勝果香，最能吸引一些孩子的目光⋯⋯當然也有好奇的大孩子。真理接過菫遞來的竹籤後側頭瞥了菫一眼，看著對方的表情從躍躍欲試轉為匪夷所思，又一次笑出了聲。

「哎呀，小菫沒吃過糖葫蘆嗎？」將甜脆的糖衣連同果肉一同咬下，細細咀嚼吞下後才開口，神色如常，「要多吃飯牙口才會好。」

「誰喜歡吃了……」菫皺眉咬下一口，「簡直像在吃玻璃。」
菫將缺了一角的蘋果糖重新包好，不慎被身旁的人撞上肩膀，手中的糖險些落地。
撞上她的人戴著一個河狸面具，轉頭瞥了一眼，便加快腳步離去。
「搞什麼，真沒禮貌。」菫輕拍了下肩膀，眼神勾著那人的背影，直到他沒入祭典的人群之間。
隨著夜晚降臨，祭典的人潮漸漸多了起來。她也不想排除萬難去和區區一個無禮路人計較。菫湊到真理身旁，拉起她的袖子——畢竟，要是走散了可就變成身無分文的人了。
「繼續逛下一攤？」

「小菫連玻璃也吃過嗎？哎呀，這樣就不能說牙口不好了呢⋯⋯」菫偶爾語出驚人，真理也會順著他的話來，兩個人一搭一唱。

停在人來人往的路旁也有被人碰撞的風險，伸手牽好了菫的手，以防走散後還要重新碰頭帶來新的麻煩。
又不能直接將菫像小孩一樣抱著走——以自己目前的身板，怕是也沒能把人抱離地多少，「這兒人多，一不小心就會被人踩上一腳⋯⋯沒事吧？」

「我看看⋯⋯找點好玩的。」如今的身高沒有優勢，真理也只得墊起腳尖朝前張望，倒是有幾個攤位前聚集了沒那麼多人，想想祭典上會出現的遊戲攤位，他側頭詢問菫，「嗯⋯⋯撈金魚怎麼樣？」

「居然喜歡這種小孩子的玩意，罷了，就讓我露幾手給你看。」
菫拽著真理，小跑步擠到了撈金魚的攤位前， 五顏六色的游鱗在池中繪出斑斕的色彩，其中不乏一些菫完全沒見過的顏色。
「這金魚的品種好稀奇……真的是金魚？」菫抬頭朝著金魚攤的小販詢問。
攤販身著赤色法被，臉上戴著金魚面具，對著兩人微微點頭。
「兩張網。」向攤販比出2的手勢。

【撈金魚小遊戲】

弄破了 張網
撈 色金魚，難度
是否撈到

「哎呀，真榮幸能讓小菫露幾手給我看⋯⋯以前有玩過這種撈金魚？」被說是喜歡小孩子玩意的人看著對小孩子玩意沒興趣的人跑在前頭，興沖沖地要了網子便俯身玩得不亦樂乎。

真理還在包中數著零錢，先付了費用，拿回找零後才回頭關心菫的收穫，只見那頭的菫身旁早已堆了小丘一樣的廢網，卻連半條魚的身影也沒看到。

「好玩嗎？也讓我試試看吧。」緩步走過，跟著拿了網子蹲在水池邊上玩了起來。

弄破了 張網
撈 色金魚，難度
是否撈到

「這……這網子有問題吧！根本是紙糊的！」
「唔嗯，今天狀態不好。一定是因為天氣太熱……」
儘管已經入夜，但興許是因為人潮的緣故，祭典會場的空氣十分悶熱。

將一旁乾淨的網拿在手中端詳，撫過上頭薄面，站在商人的角度，真理並不意外這樣的結果。紙糊的薄網也是商販謀生手段之一，要真人人都能撈起金魚自然賺不到什麼錢了。

「要是實心網子做的就賠錢了呀，冬天的魚不怎麼愛活動，夏天來玩的話沒準更困難呢。」

「小菫要再露兩手看看嗎？」貼心的陪玩從來不掃人興致，反正自己帶的錢一定足夠菫把整個攤位的網都給撈破。
輕輕闔上雙眼，等著菫發現自己走得慢了就會過來拉上他。

「不玩了，沒勁。」
菫站起身，拍了拍袖子上不存在的灰塵。蹲著撈了太久的金魚，小腿甚至有些酸麻。
她拉著真理離開攤位，卻總覺得攤主金魚面具上那雙眼，追著她們的背影。

菫回頭一瞥，攤主仍維持著與剛剛一致的姿勢，沉默著等待下一位客人前來挑戰。只是此刻，菫總覺得有股視線越過人潮，緊盯著自己和真理。

燈籠的光在她們身上投下搖曳的影子，太鼓的聲音混著風鈴從遠處傳來，節奏明快。周圍的人群戴著各式各樣的面具，在她們身邊流動，像是一條無聲的河。

「下一攤玩那個。」
菫指向一個掛滿獎品的攤位，攤位最上面是一隻毛茸茸的大狐狸玩偶。
攤主戴著白色的狐狸面具，正無聲地整理著氣槍。

「說不定下一次就能撈到了。」說著還瞥了一旁的攤主一眼，並未與之對視，而是再度轉移視線，饒有興致地看著菫，一手托腮笑道。

菫拉著自己的手繼續穿越熙熙攘攘的行人中，說是行人也相當貼切，他們的確都像正執行著「行走」一項命令的機器，見不到盡頭，就連燈籠外的兩側樹林也變得模糊。

直到菫出聲拉回真理的思考，順著手指的方向看去，顯然是狐狸蓬鬆的絨毛更吸引孩子視線，他打趣地看向對方，「小菫也喜歡那個嗎？」

「怎麼說我也是個開裁縫店的……而且這個娃娃，總覺得他的毛皮做得特別蓬鬆。」
「老闆，2人份。」
攤販放下手中的氣槍，望向兩人，面具上的狐狸紋樣給人一種笑意盈盈的錯覺，卻仍是不發一語地招待客人。
菫接過攤販遞來的槍，槍身比想像中輕，將其中一把塞給真理後，便迫不及待開始瞄準最上方的狐狸布偶。
「要玩就瞄準大獎。」

【射擊小遊戲】
距離大獎掉落還剩 %

【5發子彈】
+ + + + %

【是否命中？】

「我對這個也只略懂一些皮毛，那小菫會做娃娃嗎？」把裁縫店當成手工藝品店的傢伙如是說。

聳聳肩，真理也跟著拿起氣槍掂量，射擊這種事他可沒有小靜那麼擅長。也沒有執著於哪個娃娃，跟著瞄準了菫射擊的大獎位置，「哎呀，要是我射中的話就給我也做一個如何？」

距離大獎掉落還剩 %

【5發子彈】
+ + + + %

【是否命中？】

「果然沒那麼容易拿下嗎……」
眼見真理也沒拿下布偶，堇瞇起眼打量著布偶。
不知道是否是錯覺，總覺得子彈打到布偶身上時，有幾分不自然的顫動。
正猶豫著要不要繼續挑戰時，一旁的攤主連忙搓著手掌湊過來。
縱使臉上的狐狸面具仍維持著和藹的笑容，卻能感受到他神色似乎有些慌張。

攤主遞出兩張黑色的紙張，上面用白色的墨跡寫了不知什麼字，朝著不遠處的面具攤比劃了幾下，便將菫手上的氣槍收去。
「哼哼……是怕大獎被我們拿下嗎？倒是挺識相。」
「也好，來祭典怎麼能少了面具。」

「哎呀⋯⋯」

見命中目標後也只是將其打偏，真理也不在執著著要將它打落，把氣槍還給攤主。

照著攤位上標示的價格掏了錢，遞到攤主手中。隨即跟上菫的腳步，刻意發出一聲嘆息，「小菫，你可要玩得開心一點，我才不算做了賠本生意呀。」

「在說什麼？快點過來。回去我給你縫更好的。」
菫踢著小踏步走到面具攤附近，見真理仍駐足在射擊攤位前，便又折返回去拉起她的手。

戴著狐狸面具的攤主依然佇立在攤位前，他放下一直擺弄著的氣槍，將雙手藏進和服袖中，做出雙手抱胸的姿勢。
儘管看不清他面具下的表情，卻能憑本能感受到——他的視線同樣緊跟著兩人的背影。

眼看著口口聲聲說自己對煙火以外的東西沒有興趣的菫眼中彷彿閃著亮光一般，跑到下個攤位前拿起幾個左右端詳，「這可是小菫說的⋯⋯哎呀，我會期待你的手藝。」

不曾轉頭回望過去的攤主們，也沒有對如此明目張膽的凝視有所反應，真理只是淡淡地走到攤位前，看著菫手上奇形怪狀的東西。

「這個你也有興趣？」

「……。」菫光明正大回望，興許是有狐狸面具的掩護，那人也不迴避菫的視線，雙方就這麼對視數秒。菫瞥了一眼身後毫無反應的真理，決定先無視那幾道刺人的視線。

面具攤的攤主戴著能面，木製招牌寫著「百鬼夜行」，在招牌下懸掛著泛黃的布簾，用鮮紅的顏料歪七扭八寫著「戴上新的臉！」之類的宣傳文字。

「說到祭典當然少不了面具，怎麼，你沒興趣？」
菫放下手上擺弄著的面具，遞出剛拿到的兩張黑色票券，戴著能面的攤主咯咯笑著，將票券餵進了一旁狐狸造型的存錢筒後，從袖中取出兩副狐狸面具。
是怎麼放進去的……
菫接過面具，對著真理擺了擺手。
「頭低下來。」

視線範圍有種漸漸縮小的錯覺，或許不是錯覺，只是自己看不到而已。
真理低頭瞟了眼腳下，數十隻半透明的黑手死死抓在腳踝上，被他拖了長長一路還不見底，真是不死心。

「小菫倒是對這很感興趣，哎呀⋯⋯我只是對這個不怎麼好奇而已。」不知道在菫眼中看上去長得怎樣，說是「面具」，在他眼中不管橫豎那都稱不上是面具的形狀。

一團黢黑的物什張牙舞爪著蛛絲一樣的觸肢，要是換個角度想倒也挺可愛的，想來繼續僵持下去也不是辦法，真理多看了看菫手上的東西幾眼，還是依言將頭低下，「好吧，反正也無傷大雅。」

「說起來⋯⋯小菫有多想看煙火呀？」

「煙火……？」
菫微微墊起腳尖，替對方將面具戴上，卻發現真理的眼神有些渙散。
「你臉色好差，逛累了？」
「話說，這場祭典不會放煙火吧。我記得只有神樂表演？」

「哎呀⋯⋯」聞言，真理愣了一下才眨眨眼。倒是未曾設想過的答案，一時間不知該作何回應，「這可真是⋯⋯小菫什麼時候對神樂表演也有興趣了呢？」

他伸手接替菫的動作將頭上的繩結打好，避免弄亂髮型，向菫微微一笑。

「⋯⋯太好了，還以為要是趕不上煙火小菫會鬧脾氣，如果只是神樂表演的話就沒問題了，小靜也是這麼想的。」

「嗯？我一開始就說了……」
待真理繫好繩結，菫將面具從頭頂拉下，面具貼在臉上的瞬間，有種詭異的貼合感，像是它本來就該在那裡。
就在兩人戴上面具的剎那，周圍的人群忽然頓了一瞬，連鳥獸昆蟲都沉默，寂靜籠罩著祭典會場，說到一半的話也被硬生生截斷。
沒多久，一切恢復如常，人群繼續流動，太鼓繼續敲響。
彷彿時間被人剪去了一格。

刺人的視線在這詭異的一瞬後也隨之消失，菫回頭望向面具攤，卻空空如也，只有攤主的能面靜靜落在原本攤位應在的石磚地上。
奇妙的是，就算人潮再擁擠，那塊石磚也不曾被踩踏。
「煙火……神樂……」菫開始覺得有些頭暈。
她記得自己是來看煙火的，卻又同時認為自己參加這場祭典是為了欣賞神樂，矛盾的念頭刺得她有些混亂。

「嗯，一開始就說了呦⋯⋯但也要小菫記得才行。」反正自己沒失言就是，菫要回頭怪罪自己也等想起來了再說。

真理彷彿是沒注意到時間的停滯，在原地待了幾秒，也沒發現什麼異常，拉起菫的手打算繼續向前走。
人潮忽而向著祭典深處湧去，嘴裡念念有詞，不外乎是關於「神樂」、「表演」之類的話，不約而同地推擠著來到舞台前。

安分戴上面具也僅只一刻，礙於遮擋過多視線，真理一把將面具拉至腦後。反正放到後頭不也一樣，他一如既往地不受拘束。
或許是終於踩習慣了足上的木屐，他的步伐終於不再落於菫身後，反倒向著菫伸出手。

「哎呀，看來我們有嚮導了呢，繼續前行吧？」

菫沒有回話，突如其來的眩暈使她腳步有些虛浮，便順勢抓住真理的手，順應人流走向祭典深處。
她記得煙火的事，卻又有股矛盾的意識，告訴她「煙火不存在，神樂舞才是祭典的主軸」，彷彿置身夢境，隱約受到一絲腦內的預感所指引……

越過攤販林立的參道，腳下的石磚地逐漸被碎石取代，在月光下泛著慘白的光。
參道的盡頭是一片開闊的空地，中央搭起一座巨大的木製平台。詭異的是，用於搭建平台的木材大多遍佈焦痕，就連鑲在上面的黃金也被炭灰染得斑駁。

平台四周掛著紅色的紙垂和破損的布幔，一些零散的金色裝飾閃爍其中；太鼓擺在平台邊緣，看不清臉的鼓手沉默敲打著，聲音沉悶、有力卻節奏混亂。
「品味真差……」菫向身旁的真理抱怨，完全搞不懂自己有什麼必要駐足觀賞這惡趣味的演出。

真理對神樂演出有些心不在焉，既然菫說想看就跟著前來，對菫慢慢發覺異常——說真的，難怪要想盡辦法侵入人類意識，看來問題出在審美品味上。

人群忽而如被牽動關節的木偶，在鼓聲的指引下一頓一頓地轉頭，視線鎖定目標，從議論紛紛的說話聲轉變為機械的一般平板無機。

「你⋯⋯沒有、臉⋯⋯」

「哎呀，畢竟我可不是神樂主角喔？」無懼周遭刺眼的目光，他還理所當然地回了一句。伸手在袖口搗鼓了一下，將隨身帶著的小包繫在腰帶上，而後脫下裝飾用的蕾絲手套，「邀我起舞的費用也不是免費的呀⋯⋯」

「好啦，如果你也忍不住了，不如讓彼此坦承一些。」真理拍拍雙手，稍稍跨開一步，雙手拈指作弓，持弓、引弦，瞄準舞者頭頂方向隨即撒放，無形的箭矢破空而去，挾著雷霆之勢一舉穿透吊掛在舞台上方的透明絲線。

「果然是妖怪……！」
菫從袖中取出細長的銀針，將食指指尖刺破，深藍色的液體將銀針染黑，沿針身滴落，織就一片巨大的影子。

深色的蜈蚣紋樣在菫伸出的手臂上浮現，它纏繞、流轉，形同活物，不斷朝指尖蜿蜒而行，化為深藍色的液體滴落、匯聚、裂解。

沾染血滴的影子彷彿被賦予了生命般，開始扭動、蔓延，而後四散開來，宛如蟲群。牠們或鑽進其他妖物的影子，或攀上他們的身體。

蟲形的影子如潮水般湧上，宛如墨跡浸透宣紙，吞沒妖物們的軀殼。當軀殼徹底染成黑色時，便在漆黑的屍首上開出一朵朵色彩妖艷的鮮花。
空氣中瀰漫著混著些許燒焦味的詭異花香。

平台中央被不自然的明亮籠罩，四周的篝火刺得微微菫瞇起雙眼。
她這才看清，整個平台並非由單純的木板拼成，而是由數架破損到看不出原型的神轎，歪七扭八地拼接而成。
「惡趣味……。」
四散的影子在被火光圍繞的平台邊緣躊躇、蠢動。
「我討厭火，你來收拾。」菫向真理擺了擺手，拿出手帕擦拭指尖。

夜神樂的舞者臉上覆著黑布，本該純白的衣襬被鮮血浸透，像斷線木偶般癱坐在舞台中央，只有頭部不自然的抖動著，扭成不自然的角度，死死盯著兩人的方向。
紙垂與鈴鐺滾落在地，飄出黑色的煙霧。

「嗯，是妖怪喔，如果小菫要解決的話就先別讓小靜出來⋯⋯」笑著放下持弓的手，真理原本還打算多說些什麼，一股攜著花香的灼亮撲面而來，他難得停下了說到一半的話。
——小靜似乎也討厭火來著，還是把火滅了再說別的才好，「好吧，這點小事也不用麻煩小靜出馬了。」

「你好呀，很高興見到你。」三兩步踩著殘破的神轎踏上舞台，在舞者面前站定、俯身，伸手解下腦後面具的綁繩輕輕覆在空洞的臉上，「聽說你在找臉？我就給你送過來了⋯⋯還望你不要嫌棄我的一點心意。」

一陣沉悶的哀嚎聲自面具下傳來，緊接著頸部以下，雙手、腿腳隨著減弱的哀鳴斷裂成一節一節的木材，似乎是從神轎的廢料中裁下的配件。
「我想想，你 會是什麼呢？喜歡炎熱的夏季，如此渴望擁有關愛與手腳⋯⋯哎呀，想必也會喜歡下雨天吧？」鬆開捏著的面具任其碎成齏粉，散落在手心。

他總是在微笑。眉眼總是勾起一潭春水，嘴角也是恰好的弧度，偶爾會令人一時疏忽他是什麼，是誕生於天地的美麗造物，抑或來自於異界的惑人妖物。

說到底，什麼是妖呢？

「小菫，你喜歡下雨天嗎？」

從舞台中心朝外走去，對菫揮揮手，真理又將手指了指天空，夜裡的烏雲依舊黑得嚇人，偕雲帶雨乘風而來。
呼風喚雨並不是自己能輕易做到的事，偶爾也要賴著神明大人求一些可以讓他狐假虎威的恩典。

沒等菫做出回答，一把傘正好撐在菫的頭上，替對方攔下了淅淅瀝瀝的雨點，「早說過了出門別落下東西吧。把衣服淋濕了後感冒可就不好了。」

「雨天……不喜歡也不討厭。再說我也沒有感冒過。」
細小的雨滴打在地上，留下一個個深色的圓形水痕。蟲群般蠢動的陰影，同雨滴一起悄無聲息地滲入地面。從遠處看，分不清哪些是雨水打出的痕跡，哪些是蟲群的移動。
碎石地很快就全被打濕了，深色水痕順著地勢蔓延到菫的腳下。
「不過，若你是為這妖物送葬而求的雨……」她語氣一沉，將臉湊近真理，「多此一舉。」

菫彈落停在浴衣上的雨珠，神情複雜地望向毀壞的神轎。細雨無法將漆黑的焦炭沖刷殆盡，卻襯得它多了幾分蒼涼。

本該由神明乘坐，如今卻任憑妖怪踐踏、起舞。她想起百足院的神社，那裡的神轎金碧輝煌，每年祭典都會被抬出來。人們虔誠地向一具空殼獻上敬意，卻不知其早已被蟲豸攀附。
「你說，這些神轎……會是哪個神明的？」

「真是個堅強的好孩子。」儘管不會感冒的原因想當然爾，但一個孩子能健康長大就是莫大的奇蹟。

「並非多此一舉呀，我不為妖物送行，只是神明大人垂憐於我的一點恩賜⋯⋯」他伸手抔了雨水澆在地上，這場雨不會下得太久，充其量也只是，「畢竟小菫說想看煙火嘛，把天空洗得乾淨一些，祂會同意的。」

神社依山而建，或許曾有神輿出巡的傳統，隨著附近的居民遷出此地而沒落，撇去妖物不說，剩些斷壁頹垣的廢棄神社要辨出曾經供奉的神明也要費點功夫。

「哎呀，會是誰呢？」把菫拋來的問題再度丟了回去。

「……。」
菫已經習慣了真理模稜兩可的語氣，若是不想說，大部分時候她也不會追問。
倒是省去了她多愁善感的功夫。

從傘下探頭，蒼白的上弦月被雲層覆蓋，夏季的悶熱被雨水沖刷，黏膩的空氣也變得清新。
淅淅瀝瀝的雨聲中，隱約夾雜著慌張的人聲。菫最後看了眼神轎的殘軀，它的輪廓在雨勢中逐漸朦朧，終究與夜色融為一體。

雲層漸漸散去，下弦月的光芒柔和灑下，在雨滴的反射下，宛如為石磚路鋪了一層白砂。涼風中捎來芒草的香氣，臉上的面具化為狐狸攤主所遞的黑色票券，落到菫的手上。

「看來你家的神也有潔癖。」

僅僅一場雨，就能洗去彼世的污穢。
這就是神明。

一場雨的速度比他想得還快，瀰漫在空氣中的味道被洗成了雨後獨有的泥香，雲雨不曾停留，落在這片土地上的雨點也遲早會蒸發，接續著醞釀下一場雨。

「洗盡鉛華，煥然一新。把尚未到來的捎走，把正值風貌的挽留，我也只是替神明大人出面辦點小事罷了。」

無人參訪的神社依舊好好地佇在這，靜靜等待災難般的日子過去，有朝一日祂的信徒們會重建起昔日風貌，他對猜測神明心思並沒有多大點興趣，但有機會賣個面子倒也不錯。

但現在還有更要緊的事——

「好啦，小菫，接下來是簡單的問答時間⋯⋯」真理收起紙傘輕輕抖乾上頭的水珠，取下暫放在腰間的手套重新戴上，故作神秘地伸出食指置於頰邊：

「我們是為了什麼來這兒呢？」

「看——」
話音未落，便被遠處人群的歡呼聲與煙火的炸裂聲蓋過。
金色的煙火在夜空中綻放，為周圍鍍上了一層金邊。
雨後的空氣很濕潤，煙火的光在水氣中散開，形成朦朧的光暈。地面的積水也映著煙火，水面還在微微波動，煙火的倒影也跟著搖晃。
緊接著是一束紅色的火花，將菫的輪廓染成和真理相似的顏色，菫看向雨後清澈的夜空，等待下一束煙火綻放——
天空沉默。
「……？」
細碎的交談聲從不遠處傳來，三三兩兩的人群與菫擦肩而過。

「突然下雨真是嚇我一大跳！」
「是啊！幸好最後順利放完了。很漂亮吧？金色的那個可是……」
「啊——看完煙火肚子又餓了！章魚燒攤位不知道還在不在……」

「……」菫無言仰望，雨後的夜空格外寧靜，雲層散盡，月色靜默，不見花火招搖的燦爛，只有星光低調的閃爍。
一滴雨珠從樹梢落下，輕撫過她的臉龐，順著輪廓滑落，似是神明多事地替她惋惜。

這不是完全錯過了嗎……

「該死的妖怪們……」

「太好了，我還以為小菫忘了呢⋯⋯畢竟表定時間早就過了呀。」略帶歡快的道出對方的遺憾，畢竟是暗自期待了數日，特意起了大早梳妝打扮。
真理一路上反覆問了幾次，還以為菫是早有其他打算才漫不經心地放慢了動作，看來是真忘了這茬。

想來也是，孩子心性總是容易專注於處理眼前，自然忽略了其他事物。他早做好了萬全準備，無論是大哭大鬧還是無理取鬧自己都有辦法解決⋯⋯但他偶爾也想逗逗菫玩。

「還有看到最後一發也算運氣不錯，小菫覺得呢？」

顯然是故意戳在對方痛點上的提問。

「你、說、呢、！」
本來就因為自己被妖怪玩弄於股掌之間而感到不快，聽真理這麼一提，沒看到煙火的不甘心也跟著湧上心頭。
「反正我原本也沒有特別期待.....」菫不服輸地嘀咕著，用木屐的鞋跟沾了些雨水，在地面畫起圈。

「蟲子們吃太多了，我要回去了。」一口氣除去這麼多妖物，誰曉得那陰晴不定的大神這次又會用什麼倒楣事折騰她。

極力掩飾住肩膀頻繁抖動，菫耍性子的言行舉止在真理眼中無異於向他撒嬌，待緩和了笑意，真理才低頭掂量起錢包，裡頭的零錢相互碰撞，發出一陣響動。

惋惜的語氣從他口中冒出顯得變了味道，就連感嘆也成了揶揄，「哎呀，想說出來玩帶的錢還有剩一些⋯⋯不知道有沒有可愛的孩子願意賞臉陪我繞路去買點手持煙花呢？」

「要是沒有的話只好可憐兮兮回家看電視轉播了吧，明明期待已久，卻被討厭的妖怪打擾⋯⋯」他說的聲音不大不小，字字句句都剛剛好可以傳到菫耳中。放慢語速、不見下文，只是幾步走過去踩在菫剛用木屐畫好的圓線上，笑眯眯地湊過頭去看對方。

「裝模作樣。」
菫冷眼看著真理那副笑吟吟的樣子，轉身走下神社前的階梯。
「快點跟上，賣完了怎麼辦。」

「怎麼辦呢？哎呀，只好求求老闆看在我們可愛的小菫只看了一眼煙火的份上先預留給你了。」

與來時的路相同，真理慢悠悠地跟上菫的腳步。彷彿時間並未流逝太久，他們還在前去追趕花火的路上，穿過樹林、走下石階，走過與人群擦肩而過的路口。

一路從幽翠的林間走回昏黃的燈影，從夏夜悶熱走回秋風蕭瑟。
如初、如常，一如既往。

「要帶好你的錢包呀，小菫。」

裁縫店的燈還亮著，燈光從門縫裡透出來，在地上投下一道溫暖的光。
秋風吹過門前，玻璃瓶裡的仙女棒輕輕晃動，碰出清脆的聲響。幾縷餘煙散進夜色。
興許是受了風的驚擾，門關上了。
街道恢復寂靜。

真的很抱歉蜈蚣妹妹真的超任性……
謝謝真理這麼寵她 還買仙女棒給她放實在是太感恩……

拉布條特別感謝菫美眉跟菫中 一路包容我跌跌撞撞的中文能力 還賜我好好看的美麗劇情 （從樓梯上滾下來
好想要跟菫中逛一輩子祭典 （？？？

一些小細節or沒寫出來ㄉ劇情補充(？)
1.蘋果糖其實是連結兩個世界的鑰匙
以人的身份吃下去就會誤入異界，如果要走解謎向ㄉ話(？)就是以妖怪的身份吃下去即可回去
但美少女除妖好好看所以還是別吃ㄌ(？)如果真理沒有先出手除妖的話，蜈蚣妹妹大概會連真理也一起懷疑，內鬥結局……(尖叫)

2.面具攤的面具可以改變身份
戴上面具就會變成對應的妖怪，狐狸攤主給的券只能換狐狸面具就是這個原因

3.面具攤的攤主是唯一有發出聲音的人，因為他戴的能面是象徵人類少女的「小面」

4.戴上妖怪的面具後，人潮裡面的妖怪會忽然「看不見」兩人，由於本來很顯眼的外來者忽然消失，才停滯了一瞬間。後來真理把面具拿掉之後，其實所有妖怪都對他瘋狂注目禮(？)

5.現實舉辦的是秋祭(時間：下弦月)，妖界的是夏祭(時間：上弦月)

Leeee_: 也要謝謝理中各種遷就我ㄉ白話文運動跟媽佛文學愛好 真的有時候景色寫一寫劇情就不小心狂飆ㄌ大尖叫……

一開始以為會有往內互打向（？）結果以真理完全不可空的行動阻止了這個走向 中之只覺得好可惜怎麼沒有被打⋯⋯

如果要說劇情補充的話 這個那個 其實在真理把蘋果糖吃完之後看到的祭典就跟菫不一樣了⋯⋯！既看不到撈金魚的魚 也看不到射擊攤位的娃娃 都是問一堆問題旁敲側擊才推測出情況 當然還有菫中的外場洩題跟超好玩小遊戲！（骰運一敗塗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