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無止盡的審訊馬拉松總算看見了終點。服部耀在最後一份案件報告書上蓋印做結，將那些連直線都快走不好，卻還妄想著一起聚餐吃宵夜的部下全都趕回家後，自己也招了部計程車回家。

而那毫無任何預告的包裹，便隨著黏在信箱上的待領通知，於深夜時分襲向他愈漸遲鈍的思考。

「ほーん。」

整潔的筆跡讓他不用確認寄件人欄位，也能立即鎖定大膽地在大半夜偷襲他的犯人身分。服部耀俐落撕開封箱膠帶，很有本人風格的簡樸淡彩風聖誕節包裝，燙金的字體印著「倒數日曆」幾字，倒映室內燈光折射落入他好幾天沒有好好休息而備感酸澀的灰藍雙眸，竟有幾分刺眼。

不過是犯下擅闖民宅，卻永遠不會被逮捕的紅衣紅帽白鬍子胖老爺爺的工作日罷了——凜凜花沒有過聖誕節餘裕的童年，但當他聽見竟有人用和浪漫幻想完全沾不上邊的用詞來形容世人多有期待的節日，仍忍不住啞然失笑。

但說著自己沒有興趣，語帶幾分孩子氣甚至能精準描述出僅存於童話故事中的老爺爺形象，服部耀不確定凜凜花有沒有發現自己在無形中曝露了對聖誕節的想望。

只是，去年好好地將他送的禮物拆到最後（雖然中途有被退回來），也有如時赴約，大概就是最好的證明了吧。

——啊！服部先生一定在心裡偷偷嘲笑我對吧？那服部先生對聖誕節的看法又是怎樣的呢？

「我好像是說了『對警察叔叔來說，聖誕節就跟往常沒什麼兩樣』吧？」

這份準時抵達的倒數究竟是單純針對他去年的回禮，還是對他那句無心答覆的回應？大概得跟本人親自確認了。

「……那麼，我就稍微期待一下吧。」

【倒數二十四天——棉花糖】

あの子は誰よりも優しい、彼は一番知っている。



柔軟多汁而可口的草莓，雖有著果實相較於其他植物更脆弱易損的特質，卻是不折不扣的薔薇科植物。

沒錯，跟眾所皆知、帶刺的玫瑰屬於同一個類別。

但草莓卻在演化中逐漸褪下尖刺。而看似不易親近，也從不隨意親人的凜凜花，本質也就跟草莓一樣溫柔易碎。

口中草莓口味的棉花糖柔軟的猶如贈予他日曆驚喜的主人，但過於化工的味道卻讓他忍不住輕蹙眉頭。

「下次出差，就帶幾罐高級果醬回家當飼料好了。」

【倒數二十三天——即溶咖啡】

優しくて、優しすぎて、時には自分自身に災いを招く。

☕

服部耀對咖啡並沒有太多研究，頂多能分辨罐裝咖啡、即溶咖啡與濾掛式咖啡的優劣，比起咖啡，他對抹茶倒是更為熟稔，甚至能憑香氣辨別產地。

熱水剛沖入杯中便能明顯嗅聞到的香氣……是宇治抹茶吧，有別於其他地區的抹茶，其特有的甘甜清香能抑制咖啡的苦澀，是近來流行的茶咖啡常見的組合。

但他記得無論是抹茶或咖啡，都是凜凜花不喜歡的飲品，便條上那句「我有信心服部先生一定會喜歡」，以對方從不輕易吹噓的性格來推測，就不難想像女孩經歷了多精彩的「試喝大會」了。

搜查一課辦公室仍舊忙碌的讓人難有喘息的空間，就連等待咖啡粉消融的短暫數秒，他都沒有放過地將幾小時後便要攻堅的現場資料再瀏覽一遍。

原本被他當作晚餐的瓶裝牛奶終究是放到退了冰才被主人發現，卻剛好趕上了這包同樣被他忙到此刻才想起來的咖啡。

香醇的抹茶咖啡拿鐵放緩了他的思緒，在冬日裡總冷涼的掌心也有了溫熱，習慣了緊繃而被思考推到最角落的飢餓感也在此時重回大腦。

「好想吃花ちゃん做的、有點燒焦的煎鮭魚套餐。」

【倒數二十二天——99%黑巧克力】

眠りが浅い彼は、珍しく夢を見た。



——對服部先生的第一印象。

「ほーん。第一印象。」

他對凜凜花的第一印象，並非大膽無畏，也並非脆弱易碎，而是個極為普通的、哭到令他頭疼的小女生。當時還被未守前輩調侃「哎呀哎呀，都是耀的表情太可怕了，才會把小孩子惹哭了」。

但那個「第一次」凜凜花似乎不太記得了。只有在某次喝醉了的時候，脫口說出「小時候為了見爸爸一面，自己一個人跑到警視廳時遇到的溫柔警察大哥哥，好像跟服部先生一樣有著一頭紅髮」云云。

服部耀撕開透明包裝袋，入口的巧克力不若攻堅失敗後的一根菸那般苦澀——焦油和尼古丁沉入肺中，就連呼吸都跟著濃稠沉重的化不開。隨舌尖溫度融化在口中的黑巧克力雖苦，卻有可可特有的濃郁香氣縈繞在鼻腔，蓋過揮之不去的菸草氣味，最終化為舌尖幾不可察的一縷甜讓人忍不住上癮。

「『苦澀的讓人上癮』，是嗎？把人形容成毒品，也不想想自己才是最危險的那個。」

將沾染指腹的可可粉也一併舔乾淨，服部耀在無人的天台上悄然閉上雙眸，緩慢卻深刻地深呼吸了口氣。

用凜冽空氣將殘存於齒間的巧克力香氣全數封入肺中，他腳尖輕轉，旋身返回依舊燈火通明的廳舍。

「花ちゃん真是壞孩子。」

【倒數二十一天——海綿蛋糕】

その夢は、彼女も出てきた。明るい笑顔で。



堪比磚頭的調查資料、染滿血跡的證物、失控暴走的嫌犯，以及疲勞到走著走著就會不小心撞牆卻仍滿臉笑容的刑警，無論是什麼出現在搜查一課辦公室都不奇怪，就連《健康增進法》修正法早已通過多年的現下，室內揮之不去的菸味卻明白昭示這裡宛如法外之地般，仍有不少人無視規定直接在辦公室內抽菸。

因此，當散發著甜美香氣、看來無害而柔軟可口的六吋蛋糕，出現在這戰場般的一方之地，就顯得突兀無比。

朝霧司推了推眼鏡，視線轉向掏出打火機正準備點燃蠟燭的服部耀。自家上司的想法向來難以參透，輕飄飄地拋下「我去散個步」後便消失了兩個小時，他還以為對方就如同往常般是去整理思緒兼收集情報，朝霧司所熟知的服部耀絕不可能外出了還空手而回。

卻萬萬沒想到對方帶回來的居然不是情報。

「唔哇！好大的蛋糕！」

夏樹的反應一點也不誇張，六吋蛋糕就是四個大男人吃還稍嫌有點多了，如果說是耀前輩為他準備的驚喜，以對方的深謀遠慮，不太可能會犯下這樣的失誤。再說了，總覺的耀前輩也不太像是那種會迎合流行而特別訂製雙口味蛋糕的人……？

生日常見的草莓鮮奶油蛋糕，與抹茶巧克力蛋糕各占了半邊，如此充滿私心私慾的組合完全不像服部耀會做的事。朝霧司鏡片下的雙眼靜靜注視著看見蛋糕後，表情明顯產生起伏的自家上司，若說這世上誰有本事讓眼前被稱為櫻田門魔王的男人動搖，肯定就只有——

「對齁，今天是司前輩的生日。啊，我去拿盤子！」

「……我去泡咖啡。」

「耀前輩——」現在還有比過生日更要緊的事吧？

「司的生日也很重要喔。而且，餓肚子的士兵是沒辦法打仗的吧。」

「！」

「拿蛋糕的時候順道路過昨天的廢棄工廠，住在工廠附近大橋下的老爺爺，說是在警方攻堅前，就有看到疑似是警察的人走進去了的樣子。」

「原來如此。那麼，我先為待會的搜查會議——」

「司現在的任務是當壽星喔。」

服部耀將店家附贈的慶生帽安在朝霧司頭上，不意外收穫自家王牌無限趨近傻眼的無奈神情，「……耀前輩，我已經不是小孩子了。」

「不管是司還是那孩子，都還只是小朋友喔。」

「……」

「對了，這個也是要給司的。」

被塞入掌中的字條僅有一行字。

——代我跟朝霧先生說「生日快樂」。

「做為回禮，下次再介紹她只有內行人才知道的美味拉麵店好了。」

〈一點後記〉

：哦——原來司也被花ちゃん收服了嗎？私底下還會約出去吃拉麵啊^^
：……不，那次只是巧遇。立花小姐對拉麵有固定偏好（柚子鹽味拉麵），並不是每一種口味都喜歡。
：哦——司好像很了解呢。（沒看過對方吃拉麵ㄉ人
oO我是不是無意中自掘墳墓了？

【倒數二十天——蘋果茶】

現実の凜々花は、きっとそんな風に笑っていないだろう——彼はすぐに「これは夢だ」と気づいた。



疑似走漏風聲給違法幫派份子的派出所警員，似乎曾短暫的待過組對（組織犯罪對策課）。對警方大致的搜查手段和方針都有一定程度的了解，而即使面對擁有「鐵面刑警」之稱的服部班王牌，對方卻態度淡然地堅稱「我只是發現早已廢棄的工廠傳出不明動靜，才上前打探」，其後便保持緘默如同一尊地藏，讓朝霧司相當惱怒卻也無可奈何。

眼下除了老爺爺的證詞外，確實沒有對方與該幫派來往的確切證據，今天也單純是以「案件相關人」的身分，請他協助調查，若無更多疑點或罪證，明天早上就得目送他回工作崗位了。

搜查小組跟監調查了將近一個月，好不容易查出犯下多起殺人案組織的落腳處。而在攻堅前一小時，現場還一度傳回成員沒有任何動靜的回報，而在這一小時內有直接和組織成員接觸的人也就只有眼前這名年輕的警員，說什麼都只有這人涉有重嫌，卻偏偏沒有其他證據足以佐證。

泰然自若的好像早知道搜查一課會找上門，包裝在十分配合的態度下卻是什麼也問不出來。沉靜無波的雙眼並非無畏，而是「睿智」——在他眼裡與挑釁無異的小聰明——嫌犯明顯知道自己正在做什麼，又「做了什麼」。

——服部先生，您相信正義嗎？

服部耀揉揉眼窩，伸手按下飲水機的熱水鍵，蘋果清香霎時溫柔盈滿整個茶水間。

「今天是蘋果茶啊。」

除了草莓牛奶，怕冷的女孩在天氣正式入秋後便買了不少茶包，將廚房櫥櫃塞得滿滿的，活像是準備冬眠的熊。

混入了其他莓果而有些微酸的蘋果香氣讓他想起了很久之前，和凜凜花在公園長椅上一起分享的蘋果。很甜。

「『正義』，是嗎。」

初識的花ちゃん也說自己並不相信正義，非得將兩種事物放在天秤上做取捨才能換來的東西，打從一開始就沒有公平正義可言。

那明顯是不信之人才會拋出的疑問。

溫潤茶香入喉，在他心中埋下了蘋果的種子。

「取捨啊……」

亞當與夏娃為了禁忌之果，失去了整片伊甸園。說著不該有取捨的花ちゃん，在最關鍵的時刻，仍會為了真相而不惜將自己的性命放在天秤上。

「那麼，你是為了取什麼，而捨棄了本該效忠的警察組織呢？又或者——」

又或者，打從一開始就不曾效忠過誰，警察組織對他來說只是一種手段？

服部耀的視線停在一張照片上——那是幫派的其中一員，而與年輕警員有著相似容貌的年輕男性。

「就試著從『這裡』下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