摸了摸黑狼的腦袋，他讓精神體返回圖景內休息以便減輕頭痛的症狀，接著重新點了一遍身上的物品。除了飲水減少以外一切都正常，那枚嵌有青金石珠的金手鐲沒有再出現任何異狀，於是他將手鐲重新放回行李背袋中。

「？」拿起掛在包上的無線電才發現，不知道什麼時候被關掉了電源，於是他按下開關。

「──聽到請回答。重複，森山記錄員，聽到請回答。」

應該是來自OMSI行動部門的定期聯絡，他按下通話鍵，在些微的電波雜訊中按著仍在作痛的太陽穴，與對方說明了自己稍早所遇到的情況，同時也在通話期間翻出記錄本將稍早的紀錄補全。

「下層似乎有危險，建議還是找到稍早的隊員一起行動以策安全......」謝過對方的提醒後結束通訊，他坐在原地長呼一口氣。

當他終於整理好紛亂的精神，開始有餘裕觀察四周時，才意識到身邊的火盆下方有塊石板已經升起。向下的階梯靜靜地顯露在他的面前，與夢中所見並無不同，只是經過時間的洗禮，覆上了沙塵與其他先行探勘者的腳印。

從火盆周邊微量殘留的意念，依稀能感受到先前與他同行的兩位隊友，不過也僅能確認她們已經先一步離開此處。

既然沒有其他人，遺跡內的光線又相當昏暗，暫時可以先不戴墨鏡了吧？森山這麼想著，一邊重新構建了一次精神屏障──強度上來說聊勝於無，不過有總比沒有好。

朝向下的階梯邁開步伐之前，向身後回望了一眼，光滑如鏡的石牆上，倒映出的無目身影正對著他。

在這座遺跡裡的倒影都沒有眼睛的嗎？

或許是平日裡見過了太多妖怪，看到奇怪的現象反而不那麼容易被嚇到。將沒有雙眼的倒影記在心底，他順著階梯向下，準備待會找個角落再好好將這件事寫進記錄本中。

咚、咚、咚。

與夢境中相同的狹窄銅鑄廊道以及同樣的腳步聲，令神經不自覺地繃緊，幸好一路上並未發生什麼。自廊道踏出最後一節階梯後，面前所見的是成群矗立的建物與石磚步道，看來這裡應該是遺跡內部的第二層。

與夢境不同的是，眼前的天頂有一座散發著淡淡微光的「倒懸城市」。這令他想起了OMSI提供給協助者們的資訊統整中所記錄的，距離封鎖區最近的小村落中曾有老人提過類似的故事。

倚著迴廊出口側的牆面，他快速地在記錄本上寫下了關於方才的倒影和眼前的倒懸之城的記述。

「這裡所流傳的神與人能共生共居的地方，原來是這樣的形式嗎？」

儘管景象與自己的認知大相逕庭，從事相關工作的森山還是能夠理解人們對這種情感上的追求。只是眼前所見的荒蕪，顯然證明了人類的一廂情願並不全都通往美好的結局。

說到神，不知道家裡祭祀著的「那一位」究竟要睡多久才會再醒來。

抱持著邊探索邊找人的打算，他按捺住忐忑不安的心，將兩側背帶上都有裝備的探照燈選了一個轉到全開的亮度，向著異常安靜的街道中走去。街景與夢境中幾乎沒有差異，只是失去了照明，一時間難以辨認。

「喀。」

可惜沒走出幾步便感覺腳下一沉，伴隨腳下的脆響而來的是來自面前快速接近的、磚塊與沙粒彼此摩擦的詭異聲音。在逃跑之前，只來得及照見腳下的地磚上似乎有個∞形狀的符號。

「呼、呼、呼…………」在經過好一陣子漫無目地的奔跑後，森山算是徹底理解了稍早來自無線電對話中的建議。

在看到地磚上有符號後，他一路上都在注意著腳下，幸好沒再觸發更多麻煩的機關，只是在摸索著前進的途中仍舊難免有意外。

按照嘗試的結果，對應的符號地磚會觸發街道上對應的變動；而環境改變也並非全都靠機關觸發，「它」會自動瞬間收合轉向，毫無預警與規律。

目前能夠推測出雙尾蛇環的圖騰，會觸發一定範圍的街道結構翻轉變化，斜眼太陽的圖騰則會觸發各種不同的致命攻擊，例如機關弓矢與滿佈尖刺的落穴。

雖然大多都能避開，接連應對起來仍然相當消耗體力。

嘗試最後一種看起來像是倒轉手掌的圖騰之前，他決定暫且休息一下。在稍早的嘗試中不小心被箭矢射中了左上臂，失去平衡的當下又遇上無預警的街道變換以致於只能奔逃，是該停下來先處理傷口。

回到老家後就沒有像以前一樣維持高強度的訓練，比起以前在塔內部隊服役的期間……果然反應速度下滑不少。拾起了過往的處理經驗，他找了個沒有紋路地磚的牆邊，自行李內翻出醫療用品後咬著牙將箭矢取出，並把傷口處理妥當。

距離踏入這片區域後已經過了將近一小時，他曾預期過能夠在這裡找到稍早那兩位隊友的蹤跡，現在看來應該沒什麼機會。確認傷口已經止血後，他便暫且熄燈節省電量，抓緊時間閉眼小憩。

半夢半醒間，淅瀝的水聲與細碎的沙粒摩擦聲輕巧地淌過耳畔。

不對，遺跡內為什麼會有這種聲音？

青年立即睜開眼，卻因眼前所見暫時陷入了茫然。他正站在自己圖景的橋面上，距離身後的出口有段距離。

自己這是......睡一睡就誤入精神圖景了？

儘管身周有薄霧環繞，鼻尖傳來的乾燥氣味與右側上臂感受到的摩擦感卻都在提醒他，眼前所見或許並非真正的圖景內部。

正欲向前，霧氣卻驟然湧起向他逼近，於是他靠著牆，一步一步地慢慢後撤。不幸的是，在距離撤出還有一步的時候就已經踩光了他原先預留的安全地磚範圍。

「傷口沒有被壓迫的痛感，所以這個方向的第十三格地磚圖騰應該是......倒轉的手掌。」

是目前還未驗證過踩下去會有什麼後果的圖騰，而他記得再往後一格的圖騰是斜眼太陽......果然還是探察看看吧？在視覺受到干擾的情況下貿然觸發機關的風險實在太大了。

對精神體的呼喚並沒有收到回應，連對精神觸肢的控制都不太順利，想來是稍早的消耗尚未恢復。靈力在探查環境這方面不是可用的選項，就算他不想冒險，逐漸逼近的白霧也沒有留給他更多的時間。

直覺告訴他，那/不？//是霧。

將固定在腰際的折疊工具刀握在右手上，在霧氣即將觸及自己的那一瞬踩下身後的地磚。

「喀。」

面前的霧氣一滯，隨著觸發機關的聲響與整個圖景一同消融於黑暗之中，只餘下靜默。但在原地等待了一陣後仍沒有任何動靜，這令他有些疑惑，於是他用空著的左手去轉開右側肩帶上的探照燈。

有些刺眼的白光穿過右臂之間的空隙照在地上，隨著右手移動，影子也跟著移動。

他的眼角餘光瞥到影子似乎扭動了一下，接著整個人來不及反應便急遽失衡摔在了地面上──有什麼東西抓住了他方才踩下地磚的左腳，拽著他就向著稍早遠離的方向移動。

「！！」

他驚慌地試著踢腿，但纏在腳上的不明物體力道遠比想像的大得多。無論是試圖起身用刀刺向它，或者將刀身卡入磚瓦縫隙中都無法阻止，只能在不停晃動的探照燈光線中隱約看見漆黑的不明爪形物體正死死地抓住他向街道深處拖曳。

左上臂的刺痛不斷提醒著他，既然怎麼做都無法停下被拖行的現狀，也不曉得究竟要被拖到哪裡去，當務之急是得盡力減少自己與地面的摩擦面積。翻轉身體的途中曾試著用未被控制的另一隻腳嘗試去踢抓著自己的東西，但也沒有踢中的實感。在絕望逐漸攀上他的心頭之前，有一股震動透過地面傳遞了過來。

而他很快地就發現這並不只是單次的偶然震動，而是有固定規律的震顫。而且隨著被拖行向這片區域的越深處，強度越發明顯，最終感覺像是整個人都在被震波穿透共振，幾乎是靠意志力才壓下喉頭那股不斷上湧的、想將內臟嘔出的噁心感。

當精神都專注於身體的感受上時，自然也不會在第一時間注意到外部的變化。

他在又一次將噁心感強行嚥下後的短暫清明間意識到，腳上的箝制加強了力道，而在下次震顫傳來之前，整個人被以顛倒的狀態拎起來，狠狠地向著空中扔出去──

──他看清了頂上倒懸著的虛幻之城的模樣，也看見了身下被微光所照亮的城區的一部分，兩者的一切互為工整對映，被以方正交錯的街道精確切割的城區也同樣如此。

映射自現實的幻境、牆上沒有雙眼的倒影、懸於方陣上方的顛倒浮城，還有眼前因為角度關係而歪斜的# 狀構造正在逐漸放大。正當自己腦內似乎串連起了某種一閃而過的靈感時，被地心引力所攫獲的墜落感很快便將他重新拉回現實的恐懼之中。

還沒等他準備好面對落地，就看見所有建築物與街道劇烈起伏，天幕之上的倒懸之城與底下的方陣迷宮像是孩子手中的摺紙般，以極快的速度朝著他所在的方向折疊坍塌。

─ 探勘記述(四)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