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湖倒映出少女虛幻的身影，彷彿與世隔絕般在白紙上落下墨點，圓弧的大衣裙擺和黑白的少女同樣一動不動。身處的環境僅有一片幽靜，無聲的少女立於冰湖中央的觀景亭之外，遠遠地望向屬於木屋的溫暖光點，直到她在注視著某位淺色的身影時和對方對上了眼。

「……」

原先只是打算去交誼廳或廚房找些零食飲料，但他被景色吸引著，不知不覺偏離了目的地。沒有光害的夜空能看見點點星光，只是被高聳的樹木遮擋了視線，蘇瀾爬上斜坡，滿目的藍讓他有種離天空越來越近的感覺。

「……呼。」呼出的白霧很快便散去了，深一腳淺一腳的踩在雪地上，他終於走到平緩處，映入眼簾的是一汪映照著星空的冰湖，以及那片深藍中覆著白雪的一座亭子。「好漂亮。」他呢喃了一句，拿出手機想拍張照，在調整鏡頭時卻發現了亭中那抹黑色的身影。

「咦……」少年揉了揉眼睛，突然聯想到前一晚還在跟朋友們開的雪山妖怪玩笑。

相隔著半片冰湖，少女微微張口，似乎是說了什麼的口型，毫無生氣的黑白少女口中所吐出的白霧是生命溫度唯一的證明。

在相互對視數秒後她舉起過長的大衣袖子，朝著遠方的少年揮動著招手，像是在請求對方過來。

「招、招手了……」怎麼越來越像什麼雪山都市傳說的開頭啊，在空無一人的湖邊遇見神秘身影之類的……蘇瀾搖了搖頭，在放大畫面確認那是活人後收起手機，朝著往觀景亭的木棧橋走去。

因為低溫而結著一層冰面的湖面悄然無聲，偶爾能見到黑影一閃而過，腳下的木板結實地固定著，走起來並沒有聲音，讓人安心了不少。走的越近越能看清在亭中的是一位身著黑色大衣的女孩子，蘇瀾的步伐在踏入觀景亭前停了下來。

「請問妳是需要幫忙嗎？」看不出對方是哪國人，他姑且先使用了英語詢問。

「是的……」眼前被召喚過來的是明顯是一張亞洲面孔，聽口音的話似乎可以稍稍辨識，只是少女先是同樣以英語做出回應。

「稱呼……眠……」名字是判斷身份國籍最好的方式之一，伴隨著淺淺吐息，飽含睏意的話語是拉長而零碎的聲音碎片，過長的銀色劉海稍稍遮住她的眼睛。

「一會……就好。」說著她低頭從大衣口袋裡掏出兩瓶小玻璃罐攤於雙掌，似乎是想藉此解釋過於簡短的話語背後的真意，但是在解釋得更深入之前，她先是抬起頭等待少年的回應。

「妳好，我是蘇瀾。」黑白色的少女看上去比自己還要沒精神，就連話語都有氣無力，彷彿多說幾個詞會斷氣一般。他也打了招呼後看著眠從口袋拿出了玻璃罐，馬上就意識到對方需要什麼幫助。

「妳想要完成許願瓶任務嗎？」用任務這個詞有些微妙，他現在仍然沒有搞清楚信封以及他們到底陷入了什麼情況，不過也有許多人想藉由完成任務來理解吧——雖然在這個時間、這個無人的地方等人來是有點奇怪。

「紙筆也……準備了……」不需要她解釋更多便已經被少年貼心理解，她輕輕點頭，臉側的髮隨著她的動作輕晃。
「不可思議的……神明大人說……要做……」只在最後沒頭沒尾地解釋了選擇做任務的緣由，她接著邁開無聲的腳步，穩穩地步入亭中後落在早已染上冰涼的椅子上。
「蘇瀾……中文名字？」將手中的玻璃瓶放置於桌上，還未將準備好的紙筆掏出，她像是忽然想到般，以中文道出疑問。

「喔……好啊，我可以幫忙。」連紙筆都準備好了，本來就是打算在這裡等人來嗎？也太偏僻了吧，而且什麼神明大人啊。

雖然這麼在腦裡吐槽著，他倒是沒有多說什麼，配合著移動腳步跟著眠走進亭子，在少女的對面入座。

「妳會說中文？」沒想到對方突然講了自己的母語，蘇瀾愣了幾秒也用中文回答，「是啊，我來自台灣。妳是……哪裡人？」用中文的也不一定是台灣人，而且對方的口音聽起來跟自己不太一樣。

「日本……」選擇使用對少年來說明顯更自在的語言將對話繼續下去，她取出同樣準備好的筆和折疊起來的小紙片，將借給對方的那份推到桌子中央。
「只有……物品，沒辦法……準備……」寫著有關預言交換瓶的任務中所需的玻璃瓶和紙筆都已經備好，可唯有剩下的那件得以放入瓶中的小物是沒辦法事先替人準備的，而像此刻這般並未事先約好的會面更是難以確保對方有帶著任何合適的物品。

「那妳的中文很好耶，有特地學過嗎？」他伸手把紙筆拉到面前，「我的英文還算可以，如果妳覺得中文不好說的話也可以用英文。」畢竟中文也被譽為最難學的語言之一，少女看上去年紀挺小的，也不知道為什麼學習中文。

「對喔，物品的話……」雖然馬上答應了，但蘇瀾已經忘記要放入物品這件事，被提醒了才開始摸身上的口袋。觸碰到羽絨服內袋的錢包時，他「啊」了一聲。

「說起來還有這個啊。」他拿出錢包，從格子裡抽出一張小尺寸的照片，上面是少年與金毛犬的合照。「用這個……不過就要請妳之後要把瓶子還給我了。」雖然照片的原檔還在，但是要去重印好麻煩。

「中文……可以……」即使坐下後少年依舊高出少女一顆頭，她微微頷首回應著眼前的少年，態度始終像是被轉動的發條瀕臨結束時的玩偶般斷斷續續：「為了……和大家說話……神明大人……會聽……蘇瀾的聲音……」

安分的目光注視著對方取出的照片的動作，最後遊移到了合照之中閃過的一人一犬。她的目光在照片背面多停留了一會，卻好像因此在而後的眨眼中閉起雙眼，又在下一秒的腦袋輕晃中睜眼。

「……呼……眠……知道了……」
「會歸還……重要的……」

然而無彩色的少女並未開始執筆，重新置於雙膝的手再次被長袖遮掩得掩飾。始終過慢的語調像是緩緩往身遭的空氣注入緩速的虛幻，或許足夠令人質疑是否真如約定好那般只需要佔用一點時間。

「……是重要的？眠……需要……更了解……蘇瀾……」

神明大人到底是什麼啊？眠是什麼宗教的信徒嗎？不過以他的刻板印象而言，會以神說開頭的感覺都是騙子耶……蘇瀾的心情有些微妙，但少女也不像是要傳教的樣子，他姑且還是維持著坐姿。

「啊啊、喔……算是吧。」因為腦袋裡在胡思亂想導致反應慢了一拍，他過了幾秒才意識到眠在問問題，「照片倒不是多重要啦，呃、應該也不會有人帶真的很重要的東西來旅行吧。」要是弄丟了怎麼辦？

「不過照片裡的狗對我來說很重要。牠叫三明治，是我家養的第二隻狗。」把照片轉向展示給對方看，他不自覺摩挲著照片上的金黃，「像是……弟弟那樣的吧，牠很有活力、要陪牠玩挺辛苦的，不過也是我們家重要的一員。」

「家人。」得以將照片裡的顏色徹底映入眼底，少女傾身湊近些許，在自己的理解中得出結論。

「旅行中的蘇瀾，第一隻狗……也是……重要的？」少女終於拾起原子筆，她將過長的袖子稍微往上提，以黑色的保暖手套捏緊筆尖，緩緩道出需要理解對方的緣由。
「為了……寫給蘇瀾……需要的……」

「啊，當然，第一隻狗也是很重要的，只是牠已經不在了。」他停頓了一會，這應該不算是很隱私的事，只是跟陌生人分享還是有點奇怪。

「如果說三明治是弟弟的話，叉燒就是陪我長大的哥哥了。」雖然沒有帶實體的照片在身上，但蘇瀾拿出手機，在雲端相簿中找到畫質沒那麼好的舊照，那是一隻棕色的短毛米克斯，「兩個都是我很重要的家人喔。」

「那妳呢？妳有養寵物嗎？」少女看起來要很認真寫的樣子，那自己好像不能太隨便耶，本來只打算寫些平安健康之類廢話的人反問。

「叉燒……十分……遺憾……」對動物的理解不算太多，少女註視著對方手機所發出的亮光，接著才重新將目光移回少年臉上。

「沒有經驗……但是……」
「家人……眠……有很多……」
睏意從吐出的話語中洩露出去，半瞇的雙眼沒有再閉合，她執起筆以黑色的筆墨在白色的紙條上先一步留下簡短字跡後停下筆尖。

「雖然失去過叉燒……蘇瀾……現在……幸福嗎？」

家人有很多？是大家庭的意思嗎？還是搞錯了詞語的意思？

「啊……嗯，應該是幸福的吧？」覺得話題轉的有點莫名，但他仍然認真思索了才回答，「雖然叉燒不在了，但狗的壽命畢竟有限嘛，早晚都要面對這種情況的。」

「或許從小就學會生命的有限也是不錯的事啊，這樣長大之後再遇到就能比較坦然了吧……雖然只是我現在這麼認為啦，哈哈。」畢竟他也說不準，假如之後三明治也老到走不動的時候他會是什麼感受。

「眠呢，覺得幸福嗎？那個，跟很多家人都相處得好嗎……之類的。」三口之家的小孩有點沒辦法想像，他擅自覺得眠的居所可能是有很多兄弟姐妹的超大家族，「很多人會不會容易吵架啊？啊，這次是跟家人一起來的嗎？」

「是的……和幾位家人……一起……」不知爲何似乎是需要思考的事，她稍稍偏過頭，頓了頓才把話接下去：「郎，來見人……所以眠，這裡等……」
「大家……相處很好，從未……吵架，大家都……幸福……」並沒有在動筆，只是以總是過慢的語速度端正地回答了蘇瀾的話，眠的視線慢慢下垂。
「只要……大家更多的幸福，眠也幸福……」拿於左手的原子筆再次緩緩移動，她中紙片的下半部留下其他文字：「蘇瀾幸福，眠也……高興……神明大人說，眠……幸福……」

「是喔，那就好。感覺大家庭會很熱鬧，也挺不錯的。」如果感情很好的話能夠每天見到面應該滿快樂的吧，郎聽起來是男性的名字，應該是她的兄弟嗎。不過神明大人到底是誰啊？日本的哪個神嗎？

「欸……那妳怎麼一個人待在這裡，看風景？」他很肯定自己走上來的時候沒有遇到任何一個人，眠的家人怎麼放心放女孩子一個人在這裡亂跑啊，而且看起來弱不禁風的。

一邊問著，他在紙上寫下了簡短的文字，與他早些時候寫的第一個許願瓶是差不多的內容。只是在空了一行、準備寫到給對方的話時猶豫了會，沒有那麼快下筆。

「眠的名字是哪個『眠』字啊？」

「神明大人……讓眠，在這裡等……」
對於話語間交錯的誤解毫無察覺，她在回答了對方的疑問後將自己的紙片對折，以此分割兩份不同主題的文字。

「是『睡眠』……的眠……漢字……」沒料想會需要寫上自己的名字，她以黑色的保暖手套撫平攤開的紙，低頭看了眼自己方才寫好的短句，以至於讓本就過長的齊平劉海徹底遮住了雙眼。

「寫名字……比較好？」重新抬起頭看向面前的少年，黑白的少女再次執起筆，向對方投以疑問句後重複著相同的音：「書、舒、蘇……」

真的好像奇怪的信教徒……蘇瀾決定不要問是哪個神明了，要是被傳教怎麼辦？

「欸？啊……如果不寫的話之後會忘記這是寫給誰的吧，雖然是無所謂啦。」得到了答案，他在紙上寫下『給眠』的字眼，「我的蘇是姓氏的那個蘇，等等喔。」

光用講的對外國人來說可能有點困難，蘇瀾拿出手機，在搜尋框輸入了自己的名字，能看見下方條列著其他曾搜尋過的冰島、旅遊等關鍵字，只不過畫面最下面有提示框寫著已離線，網路仍然無法正常使用。

「是這樣寫的，蘇是我的姓，單名瀾字。」把手機放到桌上往前推，他指著最上面的兩個字。

「請……稍等……」看著少年遞出來的手機畫面，她的筆墨落於紙張下半部，可以看見她像是寫了「TO」一樣的簡單筆畫，隨後才以兩三撇筆畫一抬頭的頻率將正確的名字寫於紙上。

「謝謝……」仔細地將筆畫繁瑣的中文字寫好，她終於放下筆，接著將少年推過來的手機稍稍往回推。
「眠也……准備了……喜歡的……」説著，她下意識去碰右手手套邊緣，卻在意識到之後緩緩地改從大衣裡掏出一枚黑白的方形手帕，接著取出包裹其中的銀色戒指。銀飾借由頭頂亮光閃閃發亮，隱約可以看見上面刻了淺淺的花紋，她先一步將其投入打開的小小玻璃罐之中，激起一道清脆的聲：「不見了……沒關係……但，會困擾……」

啊，應該寫英文會比較好嗎？見到對方寫字的樣子他才意識到，不過都已經寫下去了……算了。

「咦，放飾品嗎！」顯然有點訝異，蘇瀾的聲音稍微大聲了點，「這樣不好吧，我是會小心保管啦，但是萬一弄丟的話就糟了吧？」又不是照片那種可以再洗也不會很貴的東西。

「要不要選比較普通、常見的東西？小吊飾之類的也可以啊。」萬一他真的把瓶子弄丟怎麼辦，賠償是一回事，很重要的東西弄丟了才是最大的困擾吧。

「沒關係……」似乎是沒有改變主意的打算，她將寫好的紙條再對折折後塞入玻璃瓶。

「神明大人說……蘇瀾……沒問題……」
像是搬出萬能答案般說著神明大人的事，少女以木製的塞子封住瓶口。無論是誰負責收都有不見的可能，只是在誰的手上消失的差別而已，這麼思考的話眼前少年弄不見的機率說不定比自己還要低上一些，自己當然也不會因為弄不見一件重要物品就變得不幸，否則今天也不會來到這裡。

不見的話只要再要一枚便好。

「請……這是，蘇瀾的……」輕輕將封好的玻璃小瓶遞向眼前的少年，冰涼的瓶身並沒有染上多少溫度，她若有所思地將不解的話語補上：「蘇瀾……會在這裡……多久？」

「那好吧……我會小心保管的。」收下對方的玻璃瓶暫且放到旁邊，他把自己的紙條寫完放進瓶子裡，照片也被彎成弧形塞了進去。

「這個也麻煩妳了。」把瓶子往前推，他才回答道：「其實今天本來就應該要離開了啦，只是接駁巴士不見了……啊，我們是搭錯車才到這裡，本來要去冰島看極光。」

「可能得看看明天的巴士會不會來才知道了……眠呢？」

「巴士……不見了……」對巴士的話題有些反應，但她並未將這件事擴展下去，只是接著拿起玻璃瓶後小心收好。
「預計……三到四天……」過慢的語調被無限拉長，她將原定可能下山的天數道出，不穩的腦袋隨著話語輕輕搖晃。
「當，蘇瀾……準備離開的那天……」她緩緩站起身，朝著對方伸手，低垂的目光落在借給對方的原子筆上：「請……來找眠……」

「當然，要把這個還給妳的。啊，方便告訴我妳的房號嗎？」也不知道室內通訊電話還能不能使用，但知道房號的話至少可以去敲門，蘇瀾也告知了自己的房號，「如果妳會比我早離開的話也可以來找我拿。」

把對方準備的筆還回去，他將眠的玻璃瓶收進外套口袋裡，跟著起身，「妳要回木屋了嗎？一起回去吧。」總覺得放少女一個人有點不安心，來自南部人的熱情血脈在蠢蠢欲動。

「那麼……一起回去……」將少年遞回來的筆收回口袋，冰湖中心的亭內一如來時那般沒有留下被人逗留過的痕跡。默認自己會被送到住房門口的少女沒有再特意多開口說出自己的房號，她緩緩點頭後往亭外邁開腳步，在純白的雪地上留下新一對準備離開腳印。

「那麼……」少女在經過自己的住房門前止住腳步，向身側的少年開口示意自己已經到了。

「祝願……你的幸福長久。」

銀白的髮絲在她微微傾身道別時滑落肩頭，她接著打開房門，在關門前最後一次對上少年的目光時道出晚安。

口袋裡的玻璃瓶在不知覺間染上暖意。

　　　　　　　　　୨ৎ
預言交換瓶

一張被對折兩次的白紙在瓶内稍稍捲曲，旁側落有一枚銀色的戒指，導致瓶身搖晃時稍稍發出聲響。工整的黑色字體以繁體中文書寫，恰好被摺痕分成兩份。

　離開山莊

　TO 蘇瀾
　　願你的生活永遠都幸福

少年與金毛犬的合照彎曲著貼在玻璃瓶內壁，看樣子要拿出來或許需要夾子之類的工具輔助，寫有預言的紙條被平整對折過，落在了瓶底。

旅途順利，看到極光

To眠：
Wishing you peace in everything and joy for your whole family.

　　　　　　—— ×× ୨ৎ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