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要主動跟上對方,如今紅髮男子轉而每要前往什麼地方,都會叫上自己跟隨。
他倒是不介意這種監管,甚至在協助砍柴時,再也不必隱藏自己的能力,直接讓霧肢侵蝕段木,便能輕易得到木柴。
搬運木柴回村的路上,埃弗瑞特有意讓他和村民保持距離,佐藤林則順從地當起啞巴,目不斜視地和村民擦肩而過。
入夜後,親密的接觸自然沒有再發生,但他的床鋪就此固定在埃弗瑞特床邊,伴著埃弗瑞特從警惕到逐漸進入夢鄉的呼吸聲入眠。
乍看之下關係降至冰點,興許還被對方厭惡,不過佐藤林富有耐心,且認為這是一個良好的契機。
縱使是場豪賭,然而也是個證明自己並無危害的機會。
佐藤林本以為之後的日子應當也是如此。
迎來轉機的那一天卻猝不及防地來臨。
彼時,埃弗瑞特的神情與那個夜晚如出一轍,佐藤林立刻意識到,運氣再度站到了自己這邊——
同埃弗瑞特進入森林,面上警惕地索敵的他,實則時刻關注著紅髮男子的動向。
愛爾蘭聖繩分會的信鴿在深夜突然來訪。
剛從床上爬起,還顯得還有些睡眼惺忪的埃弗瑞特,在展開信紙的瞬間眉心緊鎖。
——追捕小隊丟失山怪蹤跡,最後目擊方向:西北林帶。極可能向你所在區域逃逸。
「……糟糕。」
山怪體型巨大,行動遲緩卻力量驚人。若讓牠進入村落,即便不主動攻擊,也足以踐踏出一條血路。
埃弗瑞特沒有絲毫遲疑,動作俐落地拿起掛在椅背的皮甲披上,腰帶扣緊,並將銀斧繫於腰後,將備用的皮甲遞給一旁同樣站起身的黑髮男人。
「穿上,跟我走。」
―
深夜的林間霧氣彌漫,樹影交錯。
身後綴著一個跟班,埃弗瑞特在巡視一段時間後,發現了些不尋常的痕跡。
他蹲下檢視林地上一片新鮮的土壤被翻起的痕跡。
埃弗瑞特指尖捏起一搓土,湊到鼻尖嗅了嗅,意外又有些恍然大悟地聞到了一股惡臭腥氣。
體型巨大的山怪竟會失去蹤跡,是躲藏在地下嗎?但智力低下的山怪能做到這件事嗎?
「再巡邏一段時間,附近可能有東西。」
話音剛落,地面一陣顫動!
埃弗瑞特身後的泥土被掀開翻起,巨大的黑影從土壤中爬出——赫然是一頭山怪。
渾身覆滿青灰石皮的醜陋巨人,四肢粗壯、背部爬滿苔色紋路,眼睛異常細小,閃爍著猩紅的光。
它鼻尖聳動,興許是餓了許久中於聞到人味,咆嘯出一聲怪叫,不等徹底從土裡出來,山怪抬臂就往紅髮青年的背後拍去。
埃弗瑞特在出現異象時便迅速離開原先的位置,只是山怪身形巨大,紅髮青年迅速撲向一側,撐地滾了一圈才徹底躲過這記拍擊。
下一刻,銀斧在手,帶起一道寒光掠過霧氣。
正面對上山怪不是明智的選擇,但埃弗瑞特有個極大的優勢,他比對方更熟悉這片森林。
確認山怪的視線始終鎖在自己身上,紅髮青年朝佐藤林的方向大喊:「先躲起來!保護好自己!」
隨即趁山怪未完全從地裡脫身,他一步步退著,往不利於山怪伸展的密集樹林移動。
身上是埃弗瑞特遞給自己的皮甲,佐藤林面上神情放鬆了些許,墨色的眼眸觀察著埃弗瑞特的舉止。
這種感覺很奇特。
明明他們將要面對非人敵手,一路上紅髮男子嚴陣以待,他卻不怎麼緊張。
許是因為他已經一腳踏入異常的道路,於是普通人的悲歡逐漸離他遠去。
使用人形的軀殼走在大地上,不代表底下的「某物」即為人類。
恍惚間,佐藤林彷彿回到那片海域。
狂亂的風暴在耳畔叫囂,色彩詭譎的旋風切割了視野,最終將「佐藤林」擊入洶湧的海潮之下。
他已經不是人類了。
他只是殘留於世的亡靈。
他……
倏地,埃弗瑞特那句「保護好自己!」宛如向他伸出的手臂,把「佐藤林」拉出那片深海。
就好像這個瞬間,「佐藤林」確實是佐藤林。
而當佐藤林回過神來,映入眼簾的便是偌大山怪追擊那抹棕紅身影的背影。
烏髮男子狀似思忖二息,這才抬步跟上。
這是個確認埃弗瑞特戰力的好機會,只要他從旁協助擊倒怪物,基本上可以避免對方受傷。
況且若是輕率顯露自己的能力,可能又會被對方警惕,不如等待更好的登場時機。
抱著這樣的想法,佐藤林隱匿於樹蔭下,仔細打量埃弗瑞特的身手。
埃弗瑞特的動作俐落,以森林為屏障,借著地勢不斷繞行,讓山怪不足追上他,但也不會丟失他的蹤跡。
山怪的身軀龐如屋宇,厚重的石皮在月色下泛著暗沉光澤,每走一步都震得樹梢枝葉顫響。
埃弗瑞特疾跑間喘息抬頭,目光掠過一棵橫生的橡樹,下一瞬,他從靴中拔出匕首,手腕一轉,刀身閃爍出冷光,猛然將匕首插進挑中的樹幹中。
藉著匕首製造出的支點,埃弗瑞特手臂施力、一個挺身迅捷地上了樹,幾個呼吸間便伏於樹頂。
夜風掠過帶起棕紅的髮絲,埃弗瑞特低頭專注地看向追逐而來的山怪,判斷著山怪的位置與動作。
——然後抓住那個瞬息即逝的時機。
埃弗瑞特雙手握緊銀斧,腳在樹枝上一蹬,整個人宛若獵鷹般俯衝而下。
空氣被破開,銀斧在半空劃出一道弧光,目標是山怪的頸側動脈!
然而就在他落下的那一瞬,山怪的身軀猛然一歪,像是某種直覺使它察覺到危險。
斧刃偏離原定軌道,重重劈入山怪的後頸,埃弗瑞特感受到斧身傳來砍中硬物的震動,立即想拔出斧頭再度攻擊,卻發現斧刃竟卡在山怪了的脊骨中。
受到傷害的山怪怒吼出聲,立刻狂亂地揮動前肢,想要將背上的紅髮青年抓下來。
「……可惡!」
埃弗瑞特低罵,只得放棄銀斧,從山怪身上躍下,躲開往自己招呼的攻擊。
落地後埃弗瑞特重新穩住重心,看著陷入暴走的山怪將他原本所在的樹木連根拔起洩憤,試圖找到傷害自己的罪魁禍首。
紅髮青年的呼吸急促,表情卻依舊沉著,臉頰在方才的衝突中被擦出一道傷口,現在正一點一點往外滲出血液。
抬手抹掉那殷紅,一道寒光劃過,埃弗瑞特再度將匕首握在手中——現在,他只剩這把匕首了。
紅髮男子行雲流水的動作足見不凡,佐藤林驚嘆地注視著埃弗瑞特的跳躍與揮砍,心道尋常農家或獵戶絕不可能如此矯健。
那深深吸引了他目光的身影猶如飛鳥燕,迅猛且果決地直撲目標,然而卻受制於肉體的弱勢,沒能一擊斬下山怪的頭顱。
佐藤林的食指下意識地微洞,如若他仍是那馭馬騎射的貴公子,興許會在隱隱沸騰的熱血下長開長弓,箭指那暴躁地搗毀周圍枝條的妖異。
但他不再是那翩翩公子,也無須借助武具。
他即是未知。
是星海。
抑是恐懼。
無法用任何言語形容的色彩乍現時,貫穿空氣的雷鳴撕裂了夜色,為大地帶來悚然的震顫。
只見一抹漆黑身影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猶如光鑄的一把利刃刺向山怪背脊,絢爛而又詭譎的光輝穿插於粗啞的哀鳴聲間,映出山怪扭曲起來的痛苦神情。
下一秒,嵌於灰色後頸的銀斧沿著電光劈開厚實血肉,噴灑而出的體液被高熱燒灼成團團蒸氣,模糊了那跪倒於地的龐大剪影。
倒下的巨影濺起漫天碎塊,碎石猶如驟雨於樹幹間敲出密密麻麻的白噪音,又隨落下揚起大片飛塵。
佐藤林的側影則佇立其中,手持異端審問官揮下的銀斧,視線望向滾動至土丘坑裡的首顱。
而後,他像是捕捉到什麼似地朝一旁樹叢看去,墨色的眼眸將那人納入虹膜之上,「……主人?」
紅髮青年在佐藤林的注視下,狼狽地從樹叢裡爬出。
「咳、咳……」
方才那一瞬,他看見山怪的頭顱被高高掀起,血浪噴湧,連忙想要避開濺血的範圍,卻也因此整個人摔進了樹叢裡。
隨之而來的,是山怪倒地揚起的滾滾塵土將他嗆得直不起身。
「你……咳……」他撐著膝蓋咳了好幾聲,這才勉強平復呼吸,抬頭望去,那抹立於煙塵之中的黑影仍靜靜佇立,絲毫看不出剛剛才做出過什麼驚人之舉。
漆黑的雙眼依舊是平靜乖巧的看著自己。
埃弗瑞特神色複雜,沉默片刻才低聲道:「……謝謝你。」
他以為自己已習慣那詭異的色彩與星雲。
第一次目睹對方殺死狼人時,雖心驚,卻也能夠理解那是巨力的效果。
然而這一次——那霧與色彩,似利刃、似閃電、似光……似燃燒的神威。
短短一瞬山怪便被撕裂倒地,他腦海中甚至閃過褻瀆的念頭——佐藤林目前看起來對人類、動物沒有任何主動攻擊的跡象,若這份力量用以獵殺異端,他們兩人便足以從日益增加的怪物手下保護住村莊。
埃弗瑞特拍了拍滿是塵灰的皮甲,沒有對自己見到的任何畫面發表言論,逕自走向佐藤林,紅髮青年停在黑髮男人的身側,肩膀幾乎靠上對方的。
兩人的距離近得,對方的體溫隔著布料空氣都能被他感受到,在涼爽的夜晚中格外明顯。
地上的龐然屍骸仍冒著焦煙,裂口中滲出的黑血凝成黏稠的暗色水,除銀斧劈出的致命創口外,整具軀體遍布閃電燒蝕的痕跡,彷彿被神明親手制裁。
埃弗瑞特默默記下這一幕,更新了關於佐藤林戰鬥手段的新情報,隨即理性很快回到現實——「以往的小型異端,我會燒掉再掩埋。」
埃弗瑞特蹲下,仔細打量山怪焦黑的皮膚與裂痕,「但這東西……短時間沒辦法處理完。」
更重要的是,山怪身上的痕跡絕對不能被其他人看見,紅髮青年轉頭,眼神對上黑髮男人深邃的墨瞳,語氣帶著試探,「你有什麼想法嗎?」
刻意拉開的距離在此一時刻消彌——彷彿佐藤林暴露其異質後的裂痕從不存在。
烏眸視線於埃弗瑞特身上轉了一圈,隨後輕輕一眨,隱沒黑曜墨色深處的暗潮翻湧。
對於紅髮男子的提問,佐藤林抬起手來,伸向對方被擦出一縷血痕的臉頰,指腹力道輕柔地抹去血絲,溫潤如玉的體溫於肌膚相親間吻上埃弗瑞特的臉龐。
默然地與埃弗瑞特對視片刻,他接著緩緩開口:「我可以處理,嗯……」
佐藤林似乎想形容某種行為,但一時間找不到適合的詞彙,故而收手抵於自己下頷,狀似沉思。
「我不想傷到您,請遠離至安全的地方,我的主人。」最終,佐藤林只是這麼道,「至少到森林之外。」
埃弗瑞特面對黑髮男子親暱的動作沒有絲毫閃躲,感受指腹輕抹過臉側血痕的溫熱柔軟,倒不如說這才是他與對方更為熟悉的相處方式。
或許是方才被對方所救,又或許是對方回應了自己的和好訊號,即使佐藤林提出讓他離開的要求,埃弗瑞特也只是猶豫了一下便點頭應下。
「……好。」並非毫不擔心,只是覺得若此刻表現出不信任,兩人間剛緩和一點的氣氛又要僵硬起來了。
同時埃弗瑞特心底升起好奇,佐藤林究竟打算用什麼樣其他的手段,去處理那具龐然的屍體?若不離開甚至會對他造成危險。
「那我去外面等你。」埃弗瑞特語氣平靜,卻不自覺放輕聲音,「或者你把我喊回來。」
珀色雙眸從佐藤林的臉上移向地上的山怪首級,「這個我先帶走,可能還有用。」
隨即紅髮青年俐落地提起那顆沉重的頭顱,短暫地朝對方點了下頭。
―
離開樹影籠罩的區域,穿過厚重的林霧後,埃弗瑞特回到森林邊緣,空氣中不再混雜血與焦臭的味道。
紅髮青年停下腳步回望,一眼望不到頭的林海靜靜矗立於夜色之中,深處黑得幾乎能吞噬光,他已無法看見任何人影,也聽不見任何聲音——他孤身一人站在林外,完全失去佐藤林的蹤跡。
靜立片刻,既未察覺異動,也不知該等多久,埃弗瑞特最終找了塊覆滿青苔的大石坐下,將山怪的頭顱放在一旁,仰頭望著靜謐的夜空。
月色清冷,星光閃爍,風聲略過樹梢帶起的沙沙聲,幾乎將紅髮青年的低聲呢喃淹沒。
「我能……相信你的吧。」
平心而論,自己與這個東西的差別在哪呢?
看著橫躺於泥土間的山怪屍身,佐藤林陷入沒有答案的質疑。
——或許……區別在於他仍殘留著身為人類時的記憶吧。
低頭注視星屑似的捲雲自腳邊蔓延開來,隨之星星閃爍的詭譎幽光映入一對黑曜般的烏眸,佐藤林這麼心想。
對於自己究竟是「甚麼」,他並不清楚。
唯一知道的是,自己不若那些以人類為食的怪異,這大概是為數不多值得慶幸的事情。
盡管如此,佐藤林也不想讓埃弗瑞特看見這一幕。
——山丘般龐大的身軀被一層厚雲遮蓋,在逐漸失去顏色的空地上翻湧、打滾,像破了一個口子的麻袋發出令人心悸的喝哧聲,而當雲層褪去時,僅留下乾燥扁平的肉塊。
佐藤林本能地朝那具空殼伸手,指尖觸及其輪廓的剎那,只虛握住一把散開的風沙。
塵歸塵,土歸土。
他想起這句禱詞,最後留下邁步離去的背影。
-
要找到埃弗瑞特並不難,順著血腥味便能尋得那抹落坐石塊的身影。
佐藤林刻意踩出腳步,在對方循聲望過來時開口,「主人。」
「我已經處理好了。」
他低眉順眼地跪在紅髮男子身旁,用衣衫下襬擦拭對方手掌上的髒污,接著又端詳起埃弗瑞特的臉龐,「您有受傷嗎?」
「除了臉上的擦傷,應該沒有其他的了。」埃弗瑞特低頭看向兩人交疊的雙手。
男人的手背在月色下泛著柔和瑩白的光,指節修長俐落,青筋在肌膚下蜿蜒出冷色的線;而自己的手,則在對方擦拭下露出健康的膚色,還有帶著細微傷痕與厚繭的手心。
強烈的對比讓埃弗瑞特忍不住多看了兩眼才移開視線,轉而打量對方周身。
疑惑於沒見到任何跟山怪有關的東西,他攏起手指,將佐藤林的手握在掌心,暫停了對方的動作。
「你說處理好了,是什麼都沒剩下?」埃弗瑞特問道。
黑髮男子點點頭。
「……好。」雖然心裡仍有許多想問的,但依照對方的性子與表達能力,埃弗瑞特判斷恐怕得不到更清楚的回答。
最後他按捺下好奇心,牽著對方的手站起身。
「我們回家吧。」
-
翌日清晨,埃弗瑞特一如往常,起床、簡單梳洗後開始牧場的工作。
餵食波比、約瑟芬的工作現在多半都交給了佐藤林,此時對方正在羊廄忙碌,而埃弗瑞特則在劈柴為過冬做準備。
然而工作進行到一半,忽然一陣馬蹄聲從遠而近傳入耳中。
「唷!埃弗瑞特!」不一會,一個金髮碧眼的男子勒馬停在他身旁打了聲招呼。
「查理?你怎麼來了。」埃弗瑞特訝異地看著從馬背上翻身下來的男子——查理跟他一樣是代行者,雖然見過幾次,但常駐的區域不同。
「你昨天有收到教會的傳信吧?」查理理了理一頭燦金的短髮,看上去有些不好意思,「山怪是我不小心追丟的……你昨天有碰上嗎?」
沒想到那個能把山怪追丟的竟是自己認識的人,埃弗瑞特一言難盡地看了查理半晌,才開口:「碰上了,已經解決掉了。」
「解決掉了!?憑你一個人嗎?」
「……運氣好,碰到的地形比較有利,我砍斷了山怪的頸動脈,牠失血過多最後死了。」
「喔?所以屍體呢?你處理掉了?」
「對,已經燒掉了。」
「嗯哼——」
簡短的對話後,金髮男子陷入沉思,這令埃弗瑞特腦中警鈴狂響,心也驟然懸起。
方才他已經撒了謊,為的是隱藏佐藤林的存在,此刻只能祈禱對方不會繼續追問,也不會要求查看山怪的首級,或是對處理方式提出疑問。
好在男子思索沒有多久,堪堪在埃弗瑞特頸後的冷汗暴露出更多前,查理爽朗地笑了起來,抬手拍拍紅髮青年的肩膀。
「那行,都處理掉就好,多虧你,傷亡沒有擴大。」
呼。
「嗯,村莊都沒事,頂多是森林裡有幾棵樹倒了。」埃弗瑞特暗暗鬆了口氣,笑著寒暄幾句後,目送查理上馬離開。
然而突如其來的插曲,讓他一時無心繼續劈柴,只是怔怔地站在原地。
不知過了多久,紅髮青年忽然動了起來,隨手將斧頭插進樹樁後,轉身往羊廄的方向快步跑去。

-
埃弗瑞特推開羊廄大門,一見到佐藤林,劈頭就搶過對方懷裡的草料隨意往食槽一塞,隨即拉著黑髮男人回到住屋。
將門反鎖上後,埃弗瑞特神色嚴肅地將人困在裡間的門板與自己雙臂之間,蜜色眼眸牢牢鎖住另雙幽深黑眸。
「我想讓你加入異端審問會,
跟我一樣成為代行者。」
埃弗瑞特做出了一個對他而言,無疑是背叛信仰的決定。
但他想清楚了——比起對方被發現是異端,然後被派來的代行者獵殺,他更希望佐藤林能繼續活下去,繼續留在牧場……留在埃弗瑞特身邊。
為了達成這個目的,這是此刻他能想到最可行的辦法。
他向對方解釋了異端審問會的存在、代行者的職責,以及加入的方式,然後安靜等待。
等待佐藤林,會給予他怎麼樣的答案。
埃弗瑞特吐出的名詞,佐藤林並未完全理解。
但從紅髮男子神情間的肅然判斷,大抵是一件重大的決定。
隨著對方講解起剷除怪物之類的詞彙,他這才稍稍意識到埃弗瑞特在說什麼。
如果他沒有會錯意,埃弗瑞特是在邀請同為妖異的他一起對付怪物?
佐藤林不由得陷入怔愣。
埃弗瑞特等了半晌,也沒等到佐藤林的隻字片語。
黑髮男人仍舊是那副冷靜沉穩的面孔,恍若沒聽見自己的話。
……嗯?
恍若、沒聽見、自己的話?
紅髮青年凝神,仔細觀察佐藤林的表情幾息後,他似乎在墨黑的瞳孔中捕捉到了名為放空的情緒。
他猜測,對方很大可能並未理解自己前面到底講了什麼。
這讓埃弗瑞特頓時感到有些棘手,思索片刻,他放緩了語速再度開口。
「你跟我,一起,打,怪物。」說到怪物時,埃弗瑞特原本撐在門板上的雙手收了回來,五指成爪舉在臉的兩側,學著狼人嗷嗚了一聲,「好?不好?」
「需要加入,異端審問會。」
紅髮青年掀起上衣下襬,露出一截平坦結實的腰腹,以及位於其上偏左的聖十字紋身。
埃弗瑞特的比手畫腳令佐藤林忍俊不禁,尤其對方模仿獸類的模樣,與其說駭人,在他眼中卻是十分逗趣可愛。
這個大逆不道的想法自然是不能讓埃弗瑞特知道的。
佐藤林拉回發散的思緒,視線落在埃弗瑞特撩起衣襬露出的肌膚上。
過去幾個夜晚裡(他的真面目被發現前),佐藤林便有發現這棵被繩索纏繞的枯木,甚至曾在其枝椏留下花朵似的殷紅痕跡。
──看樣子那個印記是某種象徵。
就像掛在自己胸前的奴隸牌子,埃弗瑞特身上也有著被另一股勢力差遣的記號。
如果和埃弗瑞特一樣了,是否表示自己被放在與之同等的位置呢?
思及至此,佐藤林的指尖於聖十字上摩挲,跟著對方的音節唸出:「……異端審問會。」
「想要一起,和你。」黑曜石般的墨眸映出埃弗瑞特的臉龐。
埃弗瑞特倏地抬手,握住黑髮男人正觸摸聖十字刺青的手。
「和你」兩字,像一顆小石子落入湖中,激起心底一圈一圈細微卻綿長的漣漪。
他一時找不到足以形容此刻心情的字句,但高高揚起的嘴角還是出賣了紅髮青年的情緒。
「好。」埃弗瑞特凝視著佐藤林的雙眼,慎重地回應。
隨之而來的難題,諸如如何讓對方通過登記、怎麼隱藏身分、處理語言的障礙等……都沒有讓他產生絲毫退卻的念頭。
胸口被快樂、勇氣與決心填滿,洶湧澎湃幾乎要滿溢出,催促著他去做點什麼,去釋放那些快要讓他爆炸的感情。
於是他順從本能,猛地撲上前將黑髮男人緊緊抱住,力道大得讓門板都被撞出一聲巨響。
「和我一起。」
紅髮青年埋首於佐藤林的頸側,雙臂箍緊,讓對方的胸膛與自己的貼合,感受胸腔中的鼓動逐漸與另外一顆心同頻。

「
我發誓,我會……盡我所能保護你。」
即使黑髮男人根本不需要他的保護,甚至是自己該獵殺的異端。
但只要對方仍然是佐藤林,還屬於他——他願意將他收攏在自己的羽翼下,做他的歸屬之地。
——這究竟是不是個明智的決定呢?
被埃弗瑞特抱進懷裡前,佐藤林還在思索這個問題的答案。
畢竟異端審問會聽上去聚集了許多斬殺怪異之人,而自己作為「獵物」本該離「獵手」越遠越好,甚至避開他們的視線範圍,才是正確的生存之道。
然而,當他脫口而出想要同埃弗瑞特在一起時,後者的反應出乎佐藤林的預料,亦讓他重新審視起和埃弗瑞特之間的關係。
平心而論,佐藤林喜歡埃弗瑞特.格里菲斯。
紅髮男子性格友善、熱心助人,且外向活潑,在牧場生活的這段日子中,是埃弗瑞特勤勉工作又享受生活的做派將佐藤林拉出泥淖,使他再度把目光放在塵世間。
——再一次地活得像個人類。
佐藤林選擇了埃弗瑞特,因此繼續保持人類的身分。
而埃弗瑞特何嘗不也是選擇了佐藤林,才提出是否加入審問會的邀請。
……佐藤林抬起雙臂將埃弗瑞特摟入臂彎,並偏首貼上後者耳畔。
對於埃弗瑞特的誓言,他如斯回應:「直到我死亡前,任何人都不能傷害你,
我的主人。」

我好喜歡看埃弗中的爆字數!! 埃弗的內心戲和小動作真是太可愛啦!!
恭喜異端審問會再添一名大將!(X)
很愛看佐藤中寫小林自我剖析,把原本在黑暗中踽踽獨行的人被拉到陽光的感覺描寫得淋漓盡致

然後他們倆個語言不通真的很可愛!!!小林內心戲很多但講不出來wwww可是一旦要表白,講話就會很流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