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善恩是九月生的孩子，作為小學同屆中最大的孩子，他很快便交了許多朋友。

虞皓那時的形象是個很安靜的同學，其他人大多跟他不太熟悉，大家便打了個賭，令最輸的孩子去跟對方當朋友。

楊善恩便這樣糊里糊塗地上前去搭話，「誒、你在做什麼呀？」

和他這個沒什麼存在感的人不同，這位毫無徵兆突然向他搭話的人，是在同儕間相當受歡迎的存在。

……肉眼可見的，是個跟自己身處不同世界的人。

在心底默默補上這麼一句評價，大多時候都待在角落充當背景且鮮少說話和吵鬧，因而多次被老師們讚揚懂事和早熟的虞皓將雙眼從書本挪開，循聲看向搭話的男孩時先是上下審視片刻，像是在確認對方的模樣後才慢條斯理地回應。

「……看書。」

不過當他說完話時表情似乎遲疑了一下，在經過短暫思考後，虞皓又慢吞吞地補充了句回應。

「……有甚麼事情嗎？」

「你在看什麼？」

待虞皓緩速說完後，他很快地接了下一句，即使語氣雀躍，卻沒有打斷男孩的話語，楊善恩很擅長看他人的臉色，這似乎是種天生的專長。

即使他們都只是小孩子，但這所私立小學大部分學生家境富裕，高年級彼此分化的程度更加嚴重，是他從學長那聽來的情報。

「這是SLIDER吧，你也喜歡滑板嗎？」

「……應該，算喜歡……？」

就像很少被問到個人想法所以一時間不知該如何回答，面對這個問題虞皓先是停頓片刻，在無意識間略偏腦袋思考後，才順利給出比較肯定的回應。

「……嗯，喜歡。」

如果以沒有被要求也會主動去做這點來做判斷，那他應該是喜歡滑板的……吧。

「我也喜歡滑板。」

楊善恩笑了起來，棕眸眯了起來，顯得十分放鬆。

「那明天一起滑吧，體育課不是自由活動嗎？」

他提議道，接著介紹起自己的滑板，是個有紫色塗裝和小羊特徵的雙翹板。

「我明天會把提米二世帶來！」

「……嗯。」

「……不過，提米一世去哪裡了？」

對於滑板和滑板的名字沒有甚麼太大的反應和意見，虞皓也沒在意「要不要一起滑」這一邀請或對方找上自己一起滑的原因，反而在意起了那個提米一世的下落。

「唉，提米一世被狼抓去吃了。」楊善恩嘆了口氣，先不提為什麼滑板會被吃掉，這句話一點邏輯都沒有，「Netflix上還能看到活著的提米。」

「下次我們可以一起看。」男孩又替他的新朋友安排了新活動。

聽完楊善恩的發言，虞皓起初表情還有些懷疑，但見人理直氣壯又坦蕩蕩的樣子，他最終還是皺了皺眉毛的信了——也許在對方以前生活的地方裡真的有會吃滑板的狼吧。至於對方口中的Netflix跟活著的提米，基本上沒有個人休息時間也不被允許看動畫的虞皓不太清楚那是甚麼，不過從對方的表情看來應該是有意思的事情吧……？

而且也不知道會不會真有那個下次，因此虞皓也沒有開口拒絕對方可謂自說自話的安排。

「……嗯。」

手裡的書不知不覺間已經被他放到桌面，虞皓平靜地應了句話。

——這個人，看起來是容易被有意思的事情牽著鼻子走的類型，如果有其他人邀他去玩或看到別的有意思的事情，也許過兩天對自己失去興趣的他就會完全忘光這件事吧。這樣想了想後，虞皓也沒那麼在意了。

「那就這麼約好了！」

楊善恩笑著說，見虞皓同意，他跟朋友們打得那個「跟虞皓當朋友」的賭約，想必也很快就會實現，雖然他並沒有想要戲耍虞皓，楊善恩的思考更單純一些，既然成了朋友，以後也要當朋友。

然而，這個賭約還是在許久以後，為他帶來前所未有的麻煩，又是後話了。

……虞皓並未想過這段關係會持續得這麼久。

畢竟作為雙親的長輩都因為他的冷淡和沉默對他觀感微妙，比起自己更喜歡那些擅長討好……這樣說也不太正確，應該說更偏好那些善於示弱或用可愛開朗的姿態去吸引他們寵愛的孩子，其他人——無論年紀，大多也會偏好接近那些性格上「相處起來更輕鬆、開心、熱鬧」的類型。

說直白點，即使有人一開始出於好奇、話題性等理由去養石頭，但在鏡頭之外等沒有意義的場合，他們大多也只會將石頭拋在一旁去與更可愛的、有著互動性的寵物去相處。

……楊善恩是出於好奇撿起石頭的人，他則是那塊無聊的石頭。

所以，他一直等待著對方何時會對纏著石頭玩鬧的行為厭煩，將互動目標轉移至其他能給他更多情感回饋或成就感的人身上。

結果他等著等著，最後他等到他們雙方都出社會了，也沒等到那一天。

而他也在楊善恩堪稱纏人（還是該說幹勁十足）的主動出擊下，不知不覺間也習慣了這麼個時不時突發奇想出鬼點子的好朋友，與他各種突如其來的奇思妙想。

「……這是又想做甚麼了嗎？」

面對突然相約並迅速出現的楊善恩，長年下來已經習慣對方過於外向且高行動力一面的虞皓，這次也一如既往地說了那句堪稱固定台詞的提問。

「問得好，阿虞，我們越來越有默契了。」

這是二十四歲的楊善恩一如既往的回應，他笑瞇瞇地展示了去往雪山的旅遊簡章，並且繼續介紹道：

「聽說是能夠『遇見命運』的山莊喔！你最近工作壓力不是很大嗎？我們一起去吧！」

他們是因為滑板變得熟絡的，有那麼一點類似的滑雪也在幼時接受過相關的課程，他們倆在這個領域可說是經驗豐富，所以他立刻就想到自己的竹馬。

「我請了五天的特休，是時候來一場嶄新的旅行了。」

「……你是會出門前看新聞報導星座幸運色的類型嗎。」

聽到那個活像星座命理書書腰的宣傳詞，原本靠坐在位置上習慣性地旋轉原子筆的虞皓停下動作，被長瀏海遮掩大半的雙眼將注意力放到了語調歡快的友人身上。相對於更能掌握個人時間的自由業，成為一般上班族的楊善恩更像是那個會累積壓力的人吧？不過他也只是在心底想了想，沒有把這句話說出口。

他姑且還是知道甚麼可以說，甚麼不可以隨便說。

「……也可以，那就去走走吧。」

——然後，他省略了詢問動機、理由和目的過程，乾脆地同意了這個提案；畢竟他對這提案也沒有完全不感興趣到要拒絕的程度，多餘的話和交涉過程就不用了。

「比起看幸運色，還不如看天氣預報呢。」

楊善恩笑道，絲毫不知道虞皓心裡的想法，見摯友答應了，便放鬆地伸了個懶腰，「我原本還想了八種說法要說服你呢，沒想到你這次這麼好說話。」

「不然整天待在家裡，不曬太陽都要發霉了。」

因為親暱才能念叨這些，至於虞皓自主運動的行程，對他這個經常大量社交的人來說，頂多只能算是維持身體機能的基礎運動，不能算是「出門曬太陽」。

「沒有出門的理由就會不想出門。這是人之常情。」

對於友人的打趣不予置評地帶過，在他看來，像楊善恩這成天待在外面人群混在一起的生活，遠比長時間待在自己習慣的地方或地盤內活動要痛苦多了，難以理解為甚麼有人在那種環境下反而會比較有精神。

……不過他也不是堅定不外出的固執室內派吧，想了八種說法是怎麼回事？

「八種說法？覺得可惜的話，你可以現在全都補講一遍，只要使用過的話就不可惜了。」

把對方的發言視為可惜或遺憾的感言，虞皓平靜的發言聽著很正經，但總覺得像在說某種冷笑話——

雖然他並不是在講笑話。

「八種說起來太長了，挑幾個數字吧，告訴你對應的答案。」

楊善恩捧場地笑了笑，即便他知道虞皓是認真的，仍然有種面對冷面笑匠的感覺，對著竹馬，他的笑容就從來沒有收起過，楊善恩少有這麼放鬆的時候。

「第一種就是我剛剛說的，最簡單的做法，因為你壓力大所以出去玩。」

「順帶一提，我很喜歡你直接答應這個反應。」他比出一的手勢，模樣看上去有些狡猾，像是在打什麼壞主意。

「你也知道想八個藉口很浪費時間？」

一臉難掩『那一開始幹嘛準備那麼多說詞？』的微妙表情，虞皓面對嘻皮笑臉的竹馬毫不掩飾地予以白眼，直白的反應與平時無視（不感興趣的）人的模樣完全不同。

「真要這樣說的話，以我的習性，出去玩反而會累積壓力吧？你不如說是你不好意思自己出去玩，想找個旅伴算了。」說完，他便對楊善恩投以無言以對的眼神。

也不曉得這人到底是喜歡那反應哪點，不過他也不是第一天覺得楊善恩是個怪人了，某方面來說也算習慣了吧，大概。

「你說對了那八分之一的理由。」

他嘿嘿笑了兩聲，隨後說起幾種他想的辦法：「其他像是先約你吃一頓燭光晚餐，然後吃到一半的時候提議；又或者送你一束花，裡面放旅行的邀請函；再誇張一點，發一個禮物券給你讓你看裡面的備註——之類的，不是很有趣嗎？」

楊善恩笑瞇瞇的，「不過既然要去雪山，帶你那件羊絨大衣怎麼樣？」

「上次從芬蘭買回來就沒穿過了。」

「……你這行程安排還是留給未來的女朋友吧。」

聽著那一個又一個辦法，虞皓慶幸起自己先前沒糾纏太久直接同意了，不然真讓對方把自己帶去走彷彿聯誼流程的畫面……有點微妙。想想就很怪。

「嗯，就帶那個去吧。還有泡麵跟零食也能再挑一點。」雪山那種地方感覺就很容易因為消耗熱量肚子餓，多備點可以隨身攜帶來應急的高熱量食物也好。

對服裝從來都是能穿就好的虞皓同意了楊善恩的提議——反正穿哪件都是穿，讓比較會在意他服裝打扮的楊善恩去挑對他們倆也算一種win-win了。

習以為常到甚至有點太理直氣壯的虞皓慢悠悠地抽了張紙條，一面往上面謄自己想到的可攜帶食物一面順口問道：「你還有想帶什麼嗎？如果要補貨的話也順便寫了，等等去買才不會忘記。」

「女朋友——找個像阿虞一樣的？」

楊善恩說這話時帶著笑意，不自覺帶點鼻音，明明是開玩笑的語氣，卻莫名有點調情的錯覺。

「買點巧克力，帶你愛吃的那款小熊軟糖，啊，還有我常用的睡眠噴霧。」

楊善恩不太愛用暖暖包，他總覺得自己快要被煮熟了，當然他好像也天生不怕冷般，冬天甚至還會穿短袖。

「還有別的嗎？親愛的藝術家先生。」

「找跟我一樣的？你的口味還是一如既往的特殊。」

作為反擊，放下筆的虞皓看都沒看就抬起手捏在對方的臉頰上往旁輕輕一拉當作懲罰，鬆開手後才再次執起筆把對方提議的內容記下去。

「……再帶一些感冒藥、喉糖、暖暖包和衛生紙吧。」

雖然沒少感覺到楊善恩對暖暖包有意見，但虞皓還是在單子上補了暖暖包、熱敷眼罩——楊善恩不用，他自己可以拿來用或拿去給需要的人用。至於衛生紙……這單純是他以防萬一的習慣了，畢竟在外面意外遭遇沒有衛生紙還買不到衛生紙應急的窘境也太過絕望。

「痛痛痛……我什麼口味，你不是最了解嗎？」

雖然只是輕輕捏起，但楊善恩對疼痛的耐受度意外的很低，便還是浮誇的大叫了兩聲，一邊趴在桌邊看虞皓寫字，這畫面還真是賞心悅目。

紫色的瀏海微微垂落，棕色近紅的眸子專注地盯著從小到大的竹馬，這段關係也將要迎來十八年了。

「真期待呢，雪山旅行。」

對於竹馬的反擊調侃，虞皓只是輕哼了聲後繼續書寫。

雖然一般不習慣被人盯著做事，不過也被楊善恩盯了十幾年的虞皓早就習慣對方的『作業干擾』……有的時候就像是養了隻喜歡趴著發呆的大狗。

「……期待歸期待，你可不要前一晚還興奮到熬夜睡不著啊。不然我到時候肯定會笑你是幼稚園或小學生。」

「誒——這個失眠問題很難自主控制耶，還是行前我在你家先住幾天？」楊善恩想了想，覺得這個主意相當實際又便利。

「決定了，到時候就不用會合了，這邊離我公司也沒有很遠。」

開個車就能到的距離，公司也有停車場，所以不必擔心路途遙遠，「你就乖乖等我回家吧。」

嘴上的便宜還是得佔一下的，楊善恩笑瞇瞇地說。

思考了下對方的提議，得出「似乎可行」結論的虞皓也沒太過遲疑便直接同意了這個主意，然後順便忽略對方最後那段耍嘴皮子的發言。

為了避免楊善恩賴床，他乾脆當天去把以前用過的鬧鐘都翻出來，等楊善恩睡著後通通擺在他床頭好了。

……真期待當天他會是什麼表情。

看著那張還不知道等著自己的會是如何熱鬧場面的楊善恩，虞皓的唇角微微上揚，在臉上留下了不算明顯的微笑。

第一個交流就對四十樓！虞中好愛寫字啊 我覺得很好看的開場，希望他們可以再接再勵！爭取越來越甲！

爭取越來越甲我笑死
沒發上來沒感覺這麼長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