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伸的雙臂擦過冰涼涼的金屬，能靠皮膚感受到裡面的氣溫不同，終於爬到出口，梅爾利雙手著地跳了出去。
「……？」拍掉雙手的塵沙，空間被充滿邪氣的人體裝飾籠罩，一般的陵墓不該有這些才對。
突然想起之前看過的恐怖電影，最好不要隨便碰任何東西，以免惹禍上身。
「好陰森啊…」原來這股涼意是陰冷。

兄弟倆沉默地跟著從通道出來，他們的精神體先一步竄到平台內，對著建築各處的接縫嗅聞，在空氣中辨認氣流的方向。埃爾文站定後用方才也拿著地攝影機環著拍了一圈，把相機收回衣服內袋，他站定在梅爾利身後，密切地觀察著先進來的OMSI成員在做什麼。

蒙提晚一步爬出來，他同樣對通道裡陰森的裝飾感到不適，把身上的沙塵拍了拍，半慶幸地開口，「至少這裡空氣流通……」他不久前才看過一些主角掉入地下空間而死去的恐怖短篇小說。

看見兄弟倆的精神體探查著周圍，梅爾利忽然察覺到不對勁──燕麥回來了。

「怎麼回事…？」梅爾利一個人在原地陷入短暫混亂，沒多久不屬於自己的精神體從圖景中消失無蹤。
「……？？」梅爾利皺著眉翻出手機，飛快地打字傳訊息。

蒙提原本想問梅爾利「你還好嗎」，見他接續的動作是使用手機，就把那句話收回去了。埃爾文仍安靜地立在原地，蒙提有些想去看看前面的石門，但他的哥哥拉住了他，兄弟倆安分地等待指示。

注意到停下動作的兄弟，梅爾利將要打的內容輸入完便暫時擱著視窗，按掉螢幕。
「抱歉…那個…JAB突然就不見了…」和他們坦承剛才發生的事，「不過應該是回到牠主人那邊了。」
「真奇怪…剛才爬入口的時候都還在…」萎靡…
… 「…不說這個了。你們有發現什麼嗎？」私事不該帶進工作時間，立刻收拾情緒。

埃爾文思索了一下，不過他們兩個都沒試過遠離精神體，其實不確定是會消散或回到本人那裡，且老實說精神體消失對他們而言是一種很不詳的徵兆，「人沒事就好。」

他們不是很能理解梅爾利的萎靡，下一句倒是聽得懂，埃爾文指向不遠處，「這裡的重點大概只有那三扇門吧，裡面都有空氣流通，但更多的不知道了，等前面的人探查完也許會有結果。」

「呃……那三扇門以外的我們也不清楚……」蒙提小聲接話，畢竟他們不是專家，「還是你要回去看剛剛的牆壁？」那可是讓蒙提印象深刻的「藝術品」。

「應該沒事…」率先返回的是燕麥，這多少能表示是受到其他因素影響，而不是人身安全造成。
「牆壁可以簡單拍攝紀錄一下。」來到剛才出來的入口邊，對著裡面打開閃光拍攝，除此之外好像沒什麼值得留意的東西，梅爾利碰都沒碰。

三人也同其他隊伍到石門前檢查一番，右門門縫藏有不少血痕，這邊是首個被剔除的選項。
左門裝置著令人匪夷所思的轉軸，說不定是陷阱…？門後的氣流好像不通，他可不想悶死。
「我們走中間門吧。」然而有些隊伍選擇左右兩旁的門，梅爾利僅僅看了一眼，也許他們和我們有不同考量，便沒有多做理會。
梅爾利拿出翹桿，和身旁奮力翹門的陌生人打聲招呼，接著回頭指示兩兄弟，「蒙提、埃爾文，你們用扁鋤吧。」

埃爾文向他比了個沒問題的手勢，還算謹慎地確定鋤頭的施力位置後，熟練地踩上工具用體重和其他人一齊努力翹動石門。由於工具和位置不足，蒙提沒有加入，只負責在遠一些的地方確認石門的狀況。或許是因為氣候乾燥，銅製轉軸的功能沒有受到時間影響多少，厚重而高的石門在眾人合力下漸漸挪動，重量帶動地板震顫，萬幸除了掉落的灰塵外沒有東西再掉下來，由蒙提來看能打開數樓高的石門已經能列入人力的奇蹟了，更何況還沒人被砸死。

另外兩扇門也在差不多時間被成功打開，探測員分三路進入石門後的新空間，也有人在三扇門間來回觀望，打著隨大流走的主意。從門這側能看到的範圍望過去，左邊的路是平整的、延續到黑暗中的路線，右邊的路則是一路向下的斜坡，能想見要再回來平面的難度更增，正中央的石門後則是另一個大空間。

埃爾文把工具收回，和蒙提一起等待梅爾利的指示，也是等待其他人做勇敢搶先的帶路者。

透過他人的手電筒光足以讓梅爾利看清後頭的空間，他習慣像逛博物館那樣從入口附近依序看起。抬頭望著高舉起手的一排無眼巨石，也用手機替它們留下了幾張照片。

不少隊伍一進來立刻直奔正中央的火盆，才過十分多鐘已經有人解出盆內繡著的古語，簡言之要進入地宮，得獻上一段記憶。

第一位獻出記憶的人使地宮發出一陣轟動，火盆底下緩緩現出了向下的階梯，旁人以為這麼做就行了，緊跟在後頭的人下個瞬間卻憑空消失不見，慌忙聯繫完才發現人竟然回到地面上，必須重新下降。

經過幾個團隊測試，但凡想進入地宮這個步驟誰都不能省。

梅爾利等了一會兒讓大部分團隊先進入，剩下兩三組才動身。
「我們也過去吧。」照慣例兄弟先請。

漫長的待命時光即使是善於等待的兄弟倆也覺得沉悶，比平常的工作有趣一些的就是能看其他小隊的戲，他們盯著那些獻出記憶進入地宮的人如常的背影，低聲討論所謂的「獻出記憶」究竟是什麼？是像說故事一樣講出來就好嗎？或真的有什麼存在會把這段記憶拿走嗎？他們看起來都好好的，想來不會對身體有什麼影響吧？

他們沉默著終於等到梅爾利的指示，埃爾文似是迫不及待，腳步快速地走到火盆前，蒙提則是遲疑了一下才跟上，在埃爾文的視線下和他一起單膝跪在一旁。他其實覺得這應該一個人一個人來，但很顯然他的同胞兄弟並不覺得彼此的記憶是什麼隱私，也不會同意他對這未知事物膽小而卻步。

埃爾文方才張嘴，就直覺不對閉上了嘴唇，兩人對視一眼，快速地比劃了手勢唸禱。他誠心祈問了幾秒，並沒有感應到更多指導，意味著前方的路即使有困難，也是神安排的考驗，必有能向前的方法。從信仰裡得到答案後，埃爾文無聲地唸出自己「重要的記憶」，縱然沒有人能夠聽見，他的嘴唇仍為記憶的內容微微顫抖。

蒙提注視著他顫抖的眼睫，不記得自己最近曾有看過他這種模樣，像玻璃球上多了一個幾乎難以看見的、糖粒般大小的裂痕，很小，但挪不開眼。埃爾文仍低著頭閉著雙眼，蒙提就這樣看著他的髮旋，同樣是禱告的姿勢，卻全然不敬地想自己的事，神遊著默唸出那段記憶。

像那樣高明的小偷，摸走你重要的事物只需要一瞬間，不會讓你察覺他的手腳，甚至連被偷走什麼都沒有印象。他們看著虛幻的火焰在火盆中燃燒，甚至沒有「心中空落了一塊」的想法，像失去了從未擁有過的東西，即使那是極為重要、甚至是他們支點或基座的存在，然而被偷走根的樹仍需要一些時間才會倒下－－記憶正是這種東西，它是靈魂的根，卻無知無覺，失去了就再也拿不回來，由它建立起的個性、人生高樓，會在缺乏地基後逐漸歪斜。

埃爾文站起身，如常向梅爾利比了個OK的手勢，一旁的蒙提則思索著什麼，甚至忘記看自己的隊長一眼，呆站著怔怔地看著自己張開的右手。

梅爾利上前先觀察了火盆的材質和外觀，看完後露出猶豫的表情，顯然不太願意做出獻祭。
用來組成自身的任一部份都難以割捨，不管是心靈還是物理都是；現在還有了重要的人，這讓他更難抉擇了。

再多想一會兒，他才慢慢吞吞對空蕩蕩的石盆小聲嘀咕，他說出了一個約定，在脫口而出之前，他相信約定的另一人會代他記著。

盆中生出一道火焰，像是真有什麼落下去般燃燒，焰苗消失的那刻如同先前什麼也沒留下，依舊空空如也。

「…我應該也沒問題了，久等了。」

埃爾文表現得很輕鬆，他拿好攝影機準備紀錄下行的全程，「那我們走吧。」

「⏹︎時⏹︎分，自地宮第一層的樓梯下行……」

隊伍以埃爾文帶頭，梅爾利居中，蒙提殿後一列前進，埃爾文無畏地踏進往下的階梯，而蒙提不安地確認那塊石板不會在他們走進去後立刻關上，他回頭看向背後的石牆，如鏡般光滑的牆面映射出的身影裡，自己的臉上並沒有眼睛。

他因此滑了一下，「呃、」

「小心。」幸好及時回頭拉住蒙提的手，對方的右腳已經滑到下面一階，但這座階梯並不是特別陡，不知道蒙提在分什麼心。
「你累了嗎…？」關心一下。

「不不、不我沒事！」他就著梅爾利的手迅速站好，連忙辯解，「我只是轉頭看了一下……」

埃爾文在最前面一臉不爽，「希望在你能夠閉著眼走路之前都不要對自己這麼有自信。」

「我只是覺得牆壁的倒影裡看起來有鬼……算了。」蒙提覺得就算是真的，他的哥哥也只會嘲笑自己膽小，他想了想還是抱持希望問梅爾利，「梅爾利，你剛剛有看見嗎？後面那個很光滑的牆、裡面的倒影……」

看見

在兄弟倆開始鬥嘴時便放開了蒙提。
「呃…抱歉，我剛才一直都看著前面…」雖然有點不好意思，但真的沒看到…。
「也許是看錯了吧？」隨便替對方找了個台階下，自己也確實沒放在心上，「繼續走吧。」

「……」蒙提抿著嘴唇安靜了兩秒，片刻後他飄著視線回應，「也、也好……好的。」

埃爾文看他們結束對話了就繼續下行，單手調整了一下頭燈，摸著銅鑄的廊壁穩著腳步，第一個踏出階梯。他看了一眼時間，「⏹︎時⏹︎分，進入地宮第二層。」

眾人眼前是石磚鋪成的街道和成群矗立的建築，埃爾文向上看，電筒在遙遠的頂上才照到底，這個空間異常的巨大，因此能容納多層的建築物。你們回想剛剛走下來的高度，以及從地面以上一路下降的距離，不太確定這樣廣闊的地下空間的存在是否合理。埃爾文警惕於這整個地宮建築究竟建於何時，又是否安全，而蒙提恍惚地在思考這塊地方曾經住了多少人？這可真大。

「呃、這下面怎麼這麼奇怪…？」回想起入口處的人體樣裝飾，跟這裡相比不知道哪邊比較離奇。

地宮底下居然有座空城，光得知這點已經算是很有收穫了。
「我不記得這裡有過居住史……」來之前早做過地區的功課，離這裡最近、能夠居住的村落在另一頭，不太可能分散到這裡。
「…我想到建築裡面看看。」

「當然好。」埃爾文立刻回應，帶著攝影機跟著他到建築內部，手電筒的光線隨著梅爾利的移動恰到好處地跟上。他知道考古是份需要耐心的工作，嗯，除此之外他對這個領域沒什麼了解，梅爾利的工作具體是什麼來著？總之等就對了。

蒙提跟在他們後頭，探頭探腦地想找機會往二樓去，地下空城的多層建築，奇幻得像是虛幻的圖景裡才會出現的畫面。他的精神體先他一步往上溜，而埃爾文的緊跟其後，兩隻水獺一溜煙就不在視野內了。

建築裡有石砌的簡單家具，也有鍋碗瓢盆，不過能看出已經好一段時間沒有生活痕跡了，四處佈滿灰塵，沒看見什麼稀有或其他媒材的物品。

再往上一層，梅爾利看見四處竄的兩隻水獺，覺得他們好像老鼠。
這層跟樓下的構造差不多，簡陋得令人失望，上面就是頂樓了，決定簡單看一下就回到下面。

頂樓沒有門，可以直接從長方形框看到黑壓壓的天頂，踏著石階往上走時，好像有道反光橫過眼睛。

是金屬嗎？終於有點別的東西了。

腳步終於齊平，他才看清楚反光的實物──圍著頂樓邊的防鳥針。

梅爾利瞬間僵住，眼珠快速地左右滾動，這不可能……這種地方怎麼可能有防鳥針？剛才在建築外也完全沒看見。

不給他太多時間反應，一道模糊的黑影像鳥類一樣飛了過來。

「下去！！快下去！！」梅爾利忽然大叫，用最快的速度跑下樓梯，要不是這裡的環境是地底下，他真的會以為這裡是自己的圖景。

「啊！什麼！？」

發呆跟著的蒙提被嚇到大叫，甚至來不及轉身，率先逃跑的梅爾利已經擦肩而過。埃爾文顯然不是那種在恐怖片不聽勸的角色，他腳步飛快地踏著階梯往下跑，回頭卻見蒙提踏上最上層，探出頭看了看頂層。他試圖把自己的兄弟抓回來，反而被蒙提一把往階梯上拉。

蒙提在埃爾文發怒前迅速辯解，把他扯向頂樓，「等等、你看一下。」

－－看不出問題，至少他們看不出問題。埃爾文將注意力集中在聽覺上，依舊沒有察覺到異樣，但他還是把蒙提往下扯，拖著還想說些什麼的蒙提追上梅爾利。

他瞪了一眼試圖發言的蒙提，轉而詢問第一目擊者，「上面怎麼了嗎？」

梅爾利縮在一和二樓之間的階梯口，看向往頂樓探頭的胞胎，「有、有會飛的黑影……」
「而且還有防鳥針…這種地方怎麼可能裝那個？」以這座地宮的古老程度判斷，防鳥針也不會出現在當時的年代……重點是這裡根本不會有鳥！
「太詭異了…」才剛開始就已經嚇掉半條命。

他們對視了一眼，由埃爾文開口，「實際上，我們沒看到東西。」

「但既然你說看到了，我想不是假的。」埃爾文微笑著安撫他，向下幾階走近梅爾利，手比向他詢問，「去確認一下或者是去看看其他地方，都看你決定。」

蒙提無趣地看往樓頂，愣了一下，「呃、我覺得我看到了。」

埃爾文頭也沒回，「檢查一下你的精神屏障。」

「有吧！？果然有吧？」無視眼前的埃爾文，望向蒙提，「…啊！你們看！剛才飛過去了啊！」用力指著蒙提的身後。
「…快下去吧，我們去看其他地方…」抽出包裡的翹桿，隨時準備海K一頓薛丁格的黑影，同時往樓下走。

埃爾文有點擔心地看著他，總覺得梅爾利不夠冷靜，但沒說什麼，附和著下樓，「好，我們去其它地方看看吧。」

「梅爾利很怕鬼嗎？」埃爾文一臉困惑，「我想說你還會看恐怖片之類的……」

「恐怖片跟真的又不一樣……」蒙提在旁邊小聲碎念，在埃爾文看過來時比劃了嘴巴拉拉鍊的手勢。

「呃…不，那不能算是鬼…」握著翹桿輕晃，「那幾乎和我圖景裡的東西一模一樣。」
「埃爾文，你情緒很不穩的時候圖景是長怎樣的？」

「那是、有點奇怪，」他的腳步不明顯地頓了一下，摸著下巴思考，「我們在上面還要經過那個『獻上記憶』……是不是就代表這裡有什麼可以探測我們的精神？」

「那當然是一些不妙的景象。」他哈哈笑，你的問題被混過去了，埃爾文似乎沒有要回答的意思。

「…有道理…」埃爾文的一句話就讓梅爾利想通了，「因為是我的圖景，所以只有我能看見嗎？」
「嗯？那蒙提看到的又是什麼？」不會是在敷衍我吧0.0

「就……黑影……🥺」蒙提一臉無辜，「我也沒看是什麼，難道這裡還有別的什麼嗎……？」

「也許他看錯了吧。」埃爾文沒有很關心，站在門口看其他的建築物，指著不遠處的一個圓頂顯眼建築，「那看起來跟其他房子不一樣，我們的下一站是……？」

oO(也許吧)在內心附和。
「就去那看看吧。」
離開建築時回頭往頂樓上看，防鳥針依然存在，而那抹黑影就停在一旁，即使沒有五官，梅爾利還是覺得那東西在凝視著這裡，握著翹桿的手心緊了一些。

尚未知這個地下城區究竟有多大，他們逐漸聽不到其他隊伍的聲音，只剩下自己的足音在迴盪，鞋跟敲出的沙痕被不知何處來的微風抹平。一直到圓頂建築外，周遭近處已經歸於寧靜，埃爾文登上門口的三階台階，隔著手套握住紅色大門的金屬手把，推動的瞬間才意識到這個重量和材質不尋常的熟悉，從門縫中透出來的冷氣更應證這一點，裡面是多排紅絨布質的座位，漸低延伸到建築最深處，階梯燈只照亮了腳下，但他知道那裏會有什麼。

蒙提握住了埃爾文懸在空中的那隻手，疑惑地望向空洞的建築門內部，這看起來像是個類似教堂的建築，裡面放了多排座椅，不確定內部牆面用了什麼材質，手電筒的燈光經過反射竟能些微看清最遠處，那裏有一個石製的講壇。

在這裡有一個教堂的確是讓人驚訝的事情，但人類尋找精神寄託從來不是多稀奇的事情，要在原始的建築群裡尋找無神論者的痕跡或許比神明的足跡更難，蒙提不知道他為什麼呆住，過幾秒才反應過來迅速將精神觸肢伸向埃爾文，反而被劇烈波動的精神力反彈出來。

刺痛感電流般滑過頭皮，蒙提再回神時，他的哥哥已經清醒了，有些驚疑地蹙眉看他，「你看見什麼？」

「就……黑漆漆的，很像教堂。」蒙提小心地回，「你也看見不對的東西了嗎？」

「大概是吧，裡面看起來有問題嗎？」

「沒有……」

埃爾文用力甩了甩頭，但眼裡的世界似乎還是跟他們不一樣，他沒打算解釋什麼，回頭仍是溫和著臉問梅爾利，「我們進去看看嗎？」

梅爾利的視線往教堂裡探，看到的估計也和蒙提一致。
「看起來像什麼？是你圖景裡的東西嗎？」

「是的。」埃爾文盡可能鎮定地回應，「但沒什麼特別的問題，如果你們看起來是正常的，我想沒什麼危險。」

霎時，舞台的中間亮起聚光，只有一只麥克風立在那裏，卻沒有表演者。在燈光啟動聲音響起的瞬間，埃爾文繃直背，他的精神體水獺對空白處做出了預備攻擊的姿態。

蒙提猶豫地看向梅爾利，「你確定嗎？」

「如果我們進去沒事，就代表只是針對個人的精神攻擊行為吧。」驗證這些也包含在探勘的範圍內，梅爾利伸出翹桿敲了敲內部的牆壁，確認裡面沒有其他東西。
「埃爾文不舒服的話，我們進去就好。」反正就進去繞個一圈再出來，如果不出所料應該也沒什麼好看。

埃爾文用力搖頭，「不，我沒有不舒服，試試看吧。」

他握住同胞弟弟的手，蒙提先感受到他手中一層薄汗，接著是繃緊的肌肉和力道，從埃爾文的腳尖看得出來他無法確認哪裡是實地，老實說蒙提不是很能放心，但向來不是他負責做決定。

埃爾文甚至沒等梅爾利的同意就往前，蒙提反而被他牽著走，地下稍涼的空氣在埃爾文的嗅覺中帶著一股空調特有的怪味，腳底回饋的力道顯示他走在紅毯鋪成的步道上，腳步聲只剩另外兩人能聽見，在他們眼裡，這裡仍是跟外頭一致的石製古老建築。

他讓蒙提顧著埃爾文，自己就跟剛才一樣翻找值得留意的東西，如果能找到文獻更好，在宗教行為場所要找到一本聖經不為過吧？

找到

看來看去還是什麼都沒有，連張紙都見不到。
「你們那邊有什麼特別的嗎？」回頭問兄弟。

埃爾文抱歉地看梅爾利，畢竟自己的視野顯然不同，而蒙提左看右看一副試圖找點啥來交差的樣子，最後茫然地看著隊長，「沒、沒有吧……」

讓人看了有點火大。

在你們決定要離開這個沒收穫的空教堂時，手電筒的照亮範圍突然遽減，光線照到的地方變成了吸光的深色絨面，舞台聚光燈隨巨響開啟，正照著原先講壇的位置，那裏立著一支立式麥克風。多虧了這盞燈，你們能看見原先洞開的門口被一扇厚重的雙開劇院門取代，木質教堂長椅變成了紅色絨布面的軟墊座位。

你們尚來不及反應，頭頂上的燈就發出電流怪聲，埃爾文甩開蒙提的手，衝上前去抓住那根麥克風架，金屬崩斷的脆聲後，聚光燈直直砸了下來，和埃爾文用力揮出的金屬桿身相撞，重重落到地上。

不知道是什麼偷偷掐滅了蒙提手中的光源，三人在黑暗中只聽見彼此的喘息，驚疑不定間，輕快的快板交響曲從舞台後方傳出，沒兩秒就增強到震耳欲聾的音量，台下的座位上坐滿了黑影，他們沒有臉、形體模糊，似乎正規矩地將雙手放在膝上仔細欣賞。

欣賞音樂，欣賞你們。

「埃爾文！蒙提！」噪音震得耳膜都在鼓動，頭整個麻了起來，梅爾利靠視力捕捉黑暗中移動的兩個身影，情急之下沒有時間把翹桿放回包裡，直接用牙咬住，雙手一邊抓一人就往大門口飛奔而去。

蒙提原本要大叫的，但兩個隊員動作都太快了，把他甩得團團轉，最後是茫著被梅爾利拖出劇場的。埃爾文則是被劇場內的音效轟得半抓狂，甚至他的隨身嚮導還沒想起來要幫他調整聽覺，在往外跑的路上過度反應地對身遭所有漂浮的彩帶、樂譜、樂器等等瘋狂擊打。

兩兄弟在一跑出建築、厚重的門關上後，雙雙坐倒在地上急喘，埃爾文大概花了幾十秒冷靜後才去搧蒙提。

這波精神攻擊梅爾利也難扛，在建築外放開胞胎之後就彎著腰撐膝蓋，牙關咬得隱隱作痛，才想起來要取下口中的棍棒，鬆口時從嘴裡拉出了一道自己的口水。

「…」額頭佈滿冰涼的汗水，心跳跟呼吸呈現紊亂，用驚魂未定的眼神回頭瞧建築物。

萬幸唯一的嚮導有點遲鈍，蒙提的大腦反應過來前一切就結束了，他難看地用膝蓋著地爬到梅爾利身邊，探出精神觸肢，「呃、你需要我幫你整理一下嗎？」

建築物大門在他眼中呈現與一開始不同的造型，並死死閉關著，其他部分就還是圓頂教堂的模樣。
應該是有什麼力量在影響大腦，但真實的麻痺感到現在尚未完全退去。
「呃…」蒙提用極其狼狽的模樣爬了過來，看著心情有點複雜，向一旁避開了精神觸肢。
「沒關係…我們都先稍微休息一下吧…」拒絕嚮導在不穩的情況下做疏導。

「喔、好。」蒙提還沒意識到是自己的姿勢出了問題，大概要過幾個小時才能複習自己丟臉的樣子，他回到埃爾文身邊，倆兄弟牽著手閉上眼，肉眼可見地、埃爾文漸漸冷靜了下來。

但他在睜眼之後還是再捶了蒙提一次，「你早該做的。」

蒙提縮了縮沒說話，確定周遭沒什麼可疑的東西後，卸下後背包取水飲用，喝光了又多倒了一杯給埃爾文，杯子又空下來後，蒙提詢問地看向梅爾利。

梅爾利席地而坐，安靜地冥想整理掉多餘的資訊量，將它們融進城市的下水道，隨水流而去。
雖然呼吸平穩了許多，下水道的污水仍然存在，只是暫時沒有堵在同個地方。
… 「啊…我也喝一點吧，謝謝。」跑成那樣都忘記有口渴。

重新盛滿水的杯子傳到梅爾利手中，兄弟倆從口袋裡摸出幾塊糖，悉悉簌簌地拆包裝紙，也分了梅爾利一顆。不是什麼好吃的糖，但很甜，更像是堅果蜂蜜攪和在一起烤乾了的小點心，他們無言地嚼著點心，埃爾文閉上眼專心聽周遭的動靜，而蒙提東看西看的，似乎想找到其他小隊的蹤跡。

從不知道哪條小巷裡傳出了尖叫聲。埃爾文警戒地睜開眼，而蒙提則在某棟建築物上看見了雷電，方才的劇院門仍緊閉著，你們卻感覺得到，這片建築正被什麼侵蝕著。

往口中倒光杯中的水後還給蒙提，還補充了一點糖分。
梅爾利和蒙提一樣注意到不見其他小隊的蹤影，大家都不搜查建築物嗎？是繼續往下了？

舉起手機拍下剛才的建築物，檢查照片發現門口以下變成一片無法讀取的黑色，「……拍不出…」

「！」想說的話被尖叫聲打斷，猶豫起要不要繼續前進，「應該也有人被精神力攻擊了…」
「我們開著屏障前進嗎…」把詭異的照片留在手機裡。
「如果你們覺得太危險就探勘到這吧。」看看兩人覺得怎麼樣。

「這是我們的工作，先生。」埃爾文的笑臉回來了，有些玩笑地說，「高風險高回報，我想任何工作都是這樣的，依你的決定吧。」

「以及……我覺得那好像不只是精神力攻擊。」他摸著下巴思考，「我打到的東西、力道的回饋，都像是真的。」

「就像是這個地方將精神圖景搬進了現實。」

「那是不可能的。」梅爾利很篤定這些不是真的，因為無論如何都不可能是個真正的音樂廳。
「有什麼在欺騙我們的大腦，讓你覺得碰起來也像真的，好比幻肢那樣的概念。」說著扶了扶腦袋，想到地宮在騙人就覺得有點討厭。
「那我們就繼續走吧。」把翹桿插回包裡，背起行囊，展開精神屏障。

聽完梅爾利的結論後埃爾文思考了一下，在某些領域他是唯心論者，但在薪水上顯然不是，最後他並沒有選擇爭執，即使他認為這個定論很危險。他檢查了自己身上的裝備，並要求弟弟照做，期間蒙提似乎想說什麼，被埃爾文警告意義地拍了拍沒被搧地那邊臉，兩人確認沒問題後才揹上背包，再次掏出攝影機記錄。

「⏹︎時⏹︎分，於地宮第二層休息後再次出發……。」

埃爾文拍攝了目前被不明原因影響而畫面扭曲的教堂，簡短敘述了一下沒拍到的部分，一邊跟在梅爾利後面，居中的蒙提盯著前面人的後腦勺有些鬱悶。

走著走著，梅爾利發現地磚上的圖案固定出現三種，分別是雙尾蛇環、斜眼太陽和倒轉手掌的圖騰，他拿出小本子將出現的順序寫下來，紀錄在這塊大城市裡走過的路線。

屏障過濾掉細微的動靜，當曾經看過的建築物再度出現在眼前，他才注意到不對。

「建築物的位置變了？」回頭看當時看到建築物的地方，那裡已經變成了別的，舉起手上的本子，發現該有路的地方也沒了。
「路不見了。」低頭確認地上的圖騰，是雙尾蛇環。

「我們該做個記號嗎？」蒙提隨口說了個小說漫畫裡常見的作法，兩人都對地上的圖案沒什麼想法，最有可能有興趣的蒙提正在想別的事情。

埃爾文用手肘戳了他一下，「那會破壞東西。」

「但……我們得出去啊。」蒙提無奈，「不然我們丟個線團？」

「你帶那種東西來工作？」

「那只是個比喻……唉，當我沒說。」

「嗯…那就重新紀錄地圖吧，說不定能找到改變的規律。」
「我先試著往回走，看看哪些路線變了。」
「蒙提在這裡等著，埃爾文你去探那邊的路，紀錄完都回來蒙提這裡集合，核對一下路線變了多少。」把筆記本裡的紙撕下來一張，再遞給埃爾文一支筆。
「我跟埃爾文比較好找路，這裡就拜託你了。」微微笑。

「最好不要，」埃爾文緊急打斷你，「既然路會變化，我們不一定能夠重新會合，最保險還是三個人一起走。」

「讓精神體去。」埃爾文的精神體水獺從身上跳下，蒙提的緊跟其後，兩隻水獺邊叫喚著邊往某條路去，他們探索到的景象透過精神力回傳給本人，「這比我們直接去好一點，我們就繼續往另一條路走。」

「嗯……這樣好嗎？」他們先斬後奏了，蒙提小心翼翼地徵求梅爾利的事後同意。

「啊、好主意。」埃爾文是對的，他很慶幸有人反駁了這個意見。
也派出燕麥讓他從上空看回頭路，會飛的還更方便！
把撕下的紙夾回去，邊看著地圖邊繼續往下走。

他們的前路沒有障礙物，只有不斷彎折扭曲的方向，這些建築以各種歪斜的方式佇立在小道上，你們並不覺得當初走下來時，它們有這麼的「特色」。

他們時不時停下腳步確認周遭及精神體回傳的資訊，突然，埃爾文停下腳步，按著額角開口，「另外一邊不是死路，看起來像建築裡，它看見了一個很高的檯子。」畢竟是水獺的視角，沒有高台借助的話看不到全景。

「有一些人類留下的東西，以及……血跡？血跡之後有一扇門通往更深處……」

這個消息使人緊張了起來。

「…血跡…」聽起來很危險，已經有人遇難了嗎，「是新的痕跡嗎？還是已經很久了？」
梅爾利把大致方位整個圈起來，避免不小心靠近那裡。
「燕麥那邊…發現了一張紙。」梅爾利透過精神體的視線抄寫下紙上的字，「GRACE衛星…CaTiO3…？」
「這應該是第一次探索隊的東西…。」

「感覺上是新的，但沒有很多。」埃爾文有點疑惑，「也許是某種內鬨。」

「或者是……真的有什麼危險的東西……」蒙提可能是三個人裡最不想冒險的那一個，但他沒有話語權，「紙？」

「但這裡是地底，衛星？」兄弟倆不太懂，蒙提開口就胡說八道，「以前住在這裡的是外星人嗎？」

埃爾文難得沒有反駁他，而是跟著發散思維，「如果真是這樣那些精神上的奇怪『高科技』也說得通了……」

「我覺得是年初發現這座地宮的隊伍掉的比較合理…。」讓燕麥繼續牠的探路工作。

沒過不久，精神體傳來的資訊跟先前紀錄的對不上，本該左彎的地方被一棟建築擋住成死路。
「…路變了。」該死，是迷宮嗎？
「雖然沒看到實際變動的狀況…但到剛才為止都跟原本紀錄的一致，到這裡卻變了。」把死路的地方畫條虛線，給他們看筆記本。

「我的意思是也許他們……」發現這座地宮是外星人建的，蒙提見沒人想鳥他，把剩下的句子吞了回去，心情沉悶地跟著走，連精神體都不怎麼操縱，只跟在哥哥水獺的後面跑。

埃爾文看了梅爾利的筆記本，突然轉頭看向另一邊，他的精神體同時遇到了死路，正在折返，「聽起來不太妙。」

「我們該折返還是……？但路已經變化了，即使朝正確的方向走可能也無法回到入口……」

「如果入口的位置也變了呢？」

「那有點太奇幻了。」埃爾文不想聽蒙提講這些異想天開的，即使現況就是如此奇異，「也許我們可以到建築物頂看看，但如果像剛剛那樣建築物也產生變化，那就更糟了。」

「又要去頂樓嗎…」肉眼可見的不情願，「我讓燕麥花點時間找路吧。」只好站在原地讓精神體飛往其他方向。

現在撤退的話可以說是幾乎沒有收穫，距離地宮核心肯定還有一段距離。
「…你們覺得呢？」最後還是把問題丟回去了。

無論要離開或繼續深入，找路這件事都無法避免，然而不知幾分鐘一變的迷宮為行動帶來巨大的困擾，無謂的行動會消耗體力，乾坐在原地會消耗資源和浪費時間。埃爾文陷入思考，煩躁地連指南針都掏出來看，指針卻因為地宮區域的特殊磁場飄忽。

「梅爾利剛剛去頂樓的時候看到的是奇怪的東西的話，上頂樓……也不一定有用，是嗎？」蒙提邊說邊想，眼角餘光看到埃爾文繞到他身後，雙手交扣作祈禱態，他閉上嘴不再發言打擾哥哥。

「……難說，但我認為建築物現在都很危險。」光埃爾文的精神圖景幻覺就有辦法侵蝕到另外兩人，待在密閉且無法脫逃的空間危險性更大。

「最糟的狀況是，這樣的危險將從建築物內擴散出來。」埃爾文轉回來了，奇異的沉著而堅定，「我想我們該繼續走，路不可能直接出現，只有一直去試才有機會。」

你們在他詭異的、信仰著什麼的眼神中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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