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之前向一位占卜師問了相同的問題，他也是這麼跟我說的。」

無須著急，靜待時機到來便好。

但真有這麼容易的事嗎？像小孩子相信對著劃過天穹的流星許願就能實現願望般單純而天真…說到底連要準備什麼都不知道，如此下去究竟要到何時才能了卻執念？

寇凡斯低頭注視著約莫只到自己胸口高度的嚮導，嘗試從她晴空色的眼眸中尋求更多的指引，「蘿絲小姐，我果然…」

突然眼角餘光好像閃過什麼，他下意識轉頭望向一旁映照著天上星斗的河畔。

是星星的倒影？還是河裡有東西？

「…果然想去河邊走走。」轉的很生硬，不過這點尷尬不成問題，「可以陪我嗎？」

話題雖然轉得有些突兀，但我並沒有多作探究，只是順著寇凡斯的話點了點頭。
「……好。不過我稍微收拾一下東西，您在這等我一會兒。」

我跟著他一同離開鋪著地毯的區域，俯身將邊角收整好，動作俐落卻不急。地毯被我小心地捲起後夾在臂彎，接著轉身回到自己的帳篷，將它放在固定的位置上，又順手檢查了一下隨身武器。

外頭的風聲夾雜著帳篷布輕顫的沙沙聲， 分鐘過去，我才走出來，並走回寇凡斯身旁。
「久等了。」我抬眼看向他，嘴角帶著一抹若有若無的笑，「那我們走吧？」

沒有任何多餘的動作與輔助工具，地毯在少女手中彷彿沿著軌跡被迅速收整成平順毫無褶皺的模樣。

連折毯子都是專家…真不愧是蘿絲小姐！

「東西…就這樣放著沒關係嗎？」
寇凡斯有些疑惑的詢問從帳篷處走回來的蘿絲，雖然周遭肉眼可見之處並無其他人，但荒郊野外的，對個人財物謹慎些還是比較好吧？

如果被風追走就糟糕了

嗯？今夜的風似乎有些太喧囂…？

沙漠的夜晚總是伴隨寒意，從河畔方向刮來的一陣強風將他平時垂於胸前的髮辮吹得凌亂，寇凡斯不禁思索是否要取消探險邀約送對方回去歇息，但難得遇見蘿絲小姐…

「呃…你要不要…多帶件外套…？」自己這樣有點像死纏爛打的怪人，雖然本來就是。

「應該不會有人想擅闖軍方的紮營地吧。」我回頭瞥了眼有人看守的營地。個人重要物品幾乎都隨身攜帶，剩下的若真丟了也無妨，反正除了換洗衣物外，其餘大多是軍方的資產。

才走沒幾步，風勢忽然加強，吹得我頭髮有些凌亂。聽見寇凡斯的關心，我搖了搖頭，抬手按住被風吹起的髮絲。

「身上的外套已經夠了，您別擔心。」我側過身，看了他一眼，「倒是寇凡斯先生，會冷的話，要不要回去多帶一件？」

「咦…軍方的…」真的假的，自己這是大半夜散步散進管制區了嗎？

雖然從之前幾次遊戲聚會中，大概就能根據稱謂推測出蘿絲小姐與其他關係較為親近的成員們隸屬於同一個軍團，是不是舊識另說，至少也沾了點裙帶關係。

但實際從本人口中聽到還是有點…

「沒事，我不怕冷。」無論待會有沒有被巡邏的軍人發現，跟在蘿絲小姐身邊總是穩妥的，念在一起玩過遊戲又看過星星的份上…萬一真出了什麼事她應該會幫自己講話吧，「我可以…拉這裡嗎？」

寇凡斯用指尖輕輕點了蘿絲身上微微垂落的袖子。

「剛才觀星的位置，不在那範圍內，請別擔心。」似乎察覺到他眼底的顧慮，我輕聲補充，「以及，我和他們只是暫時的合作關係。」

想了想，雖然並沒有特別必要提及，但我仍簡單帶過自己與軍方同行的理由。整個軍營裡，也只有權夏佐是熟面孔，其他人我都還在摸索中。

聽見他說不怕冷的回應，我點了點頭，而後感受到自己的袖子被輕點幾下。
「當然可以。」天色昏暗，河邊沒有照明，唯有星光在水面上閃爍，為了避免彼此走散，我並不排斥被他拉著同行。

風從耳畔拂過，腳步聲與河水拍岸的節奏交錯，靜謐得幾乎能聽見彼此的呼吸。

「咦…這樣的話，蘿絲小姐之後想做什麼呢？」嚮導和緩的音調沉靜述說著她這陣子的經歷——軍方，那是寇凡斯略有耳聞卻不熟悉的職業；它遠的像是隔著一層名為國家榮譽的高牆，又近的悄無聲息滲透進每個人的生活，「合約到期後就可以換其他工作了吧？」

他不確定這個問題在非正式軍方人員眼中是否算得上冒犯，只是輕拉著對方的衣袖觀察著反應，「畢竟以蘿絲小姐的能力…」

大概是注意力全放在少女身上並未注意路況，話未說完，寇凡斯便感到腳下一滑，隨即一股失重感襲來。

哨兵優秀的平衡能力使他下意識伸手拽住附近的施力點以穩住身軀，外套的主人自然首當其衝；於是在寇凡斯反應過來站穩後，已是整個人都貼到了蘿絲背上。

「……咦？」

「我的本職是保鏢。」我簡單帶過自己原本的職業，不知道向別人述說這件事是第幾次了。

原本是傭兵，後來轉職成保鏢，如今又以僱傭兵的身份來到軍營。若不是那封軍方的邀請公文太過正式，再加上酬勞遠超我的預期——我大概也不會接下這份工作。

……只是沒想到，這趟任務讓我碰見了不少熟面孔。至於那算不算好事，就不好說了。

河岸邊的地面有些滑，我一邊聽著寇凡斯的話，一邊注意腳下的動靜，幸好鞋底足夠止滑。而他的話語正說到一半，尾音突然上揚，下一瞬，我感覺到一股重量抵在背上。

不用回頭也能猜到發生了什麼——他滑倒了。沒有整個人摔下去，可能還用一個極不自然的姿勢靠在我背上穩住了重心。
「……您還好嗎？」我穩住身形不敢亂動，生怕自己一個動作，他就會馬上和地面來個近距離接觸。

寇凡斯眨眨眼，眼前隨風拂動的銀白色髮梢擦得臉頰有點癢，聲帶產生的振動沿著女性較為窄小的肩胛骨傳到覆蓋其上的溫熱掌心，麻麻的。

「謝謝…腳沒事…我也沒事…」怎麼辦，現在應該要好好道謝打破尷尬氛圍並趁勢從蘿絲小姐背上起來，畢竟如此親近的距離若非意外導致實在是過於失禮；但不知怎的這樣縮在他人背後的姿勢讓他想起幼時和兄姐一起玩鬧時的場景，說來也巧，遊戲時該作為敵人躲避的鷹此刻正支撐著自己。

也許這種相遇正是離巢的意義吧。

「哎呀…剛剛多虧了有蘿絲小姐，不然就得濕著回去了。 」寇凡斯重新站穩身子，順便幫蘿絲整理好剛剛被自己弄亂的髮尾與外衣，「真令人安心呢，不愧是保鏢。」

「保鏢…是不是會因為工作去過很多地方？」說著又自動去拉外套袖子。

雖然我也沒特別做什麼。只是靜靜站在原地，讓他能靠著自己的力量站起來罷了。

見人整理好衣擺，並重新拉上我的外套袖子以後，我再次邁開步伐。這次走得比先前慢了些，避免再像剛才那樣險些滑倒。

「保鏢……就是看僱主身在何處，便跟著一同前往，所以確實可以說是去過很多地方。」我回想著自己去過的那些國家，若不是工作關係，應該都不會到那些地方去了。

我思索著那些曾踏過的國度——有些風光壯麗，也有碰過讓人無暇欣賞的狀況。若不是因為工作，我想自己大概也不會主動去那些地方吧。

「怎麼了嗎？」

果然，意料之內的答案。

「嗯…在這裡的工作結束後，我想去其他地方走走。」察覺到蘿絲放緩的步伐，寇凡斯順著兩人走路的節奏輕晃手中抓握的外套袖子，微微抬頭望向上方閃耀的星空「…順便找東西。」

對於前路毫無想法時最好的方式便是在能力範圍內盡力去嘗試，所以他憑藉所學找了個遠在沙漠的鑑定工作，也讓自己的精神逐漸習慣新的環境，新的作息，新的同伴。

拓展舒適圈總不是壞事。

「所以我想知道…其中有沒有讓你印象比較深刻的地方呢？」寇凡斯停頓了一下，「作為某個事件發生的“場所”也可以。」

「印象深刻的地方嗎……」我重複著他的話，偏頭想了想。

腦海裡閃過許多畫面，戰火下的廢墟、黎明時的雪原、還有那些無名的邊境小鎮。

「或許是極北那座城市吧。那裡整個冬天都沒有日出，天色永遠像是傍晚。風很冷，但夜裡的燈光卻特別亮……那時候我負責保護一位外交官，每天都在風雪裡巡路。」
「雖然那裡給人孤寂的感覺，可比起危險，那裡的氛圍，意外的讓我感到輕鬆。」

頓了頓，我偏頭看向他：「還需要聽其他例子嗎？」

因為孤寂，所以感到輕鬆嗎？

「…蘿絲小姐給我的印象也是這樣的類型呢。」聽著對方的描述，寇凡斯可以想像出伴著呼嘯風聲擦著臉頰刮過的片片雪花，以及無光的夜色中映著燈火微微搖曳的樹影，「即使隔著一片無法越過的雪原，依然能感受到另一端令人安心的氣息。」

他感覺蘿絲的微笑背後似乎有著其他的故事，但目前這樣的距離就很好。

「哎…怎麼說呢，我很喜歡這樣的蘿絲小姐喔。」想想總覺得剛才的發言有引人誤會的嫌疑，寇凡斯匆匆拉著外套衣角嘗試解釋，「待在蘿絲小姐身邊也挺自在的。」

雖然接連發生了尷尬的場面，但問還是得繼續問下去，「好啊，我想繼續聽。」

「……能讓您有這種感覺真是太好了。」
「畢竟以保鏢為職，總得給人安心感，才能夠讓人信賴吧。」我輕聲笑著，回想從前所保護過的那些人們，他們口中的評價無一不是如此——可靠、冷靜、不會讓人不安。這些評價既像讚美，也像一層薄薄的防護罩，把人與人之間的情緒隔得剛好。

「雖然之前有個孩子對我說，我給人的感覺以及笑容，彷彿不像是真心的……我沒有刻意偽裝，只是，在工作裡，情緒通常不是必要的。」我抬手將被風撩起的髮勾回耳後，又多補了句：「習慣久了，就成了日常。」

語落，本想順著繼續向寇凡斯提起其他任務中的趣事，突如其來的一陣風卻打斷了我的思緒。風掠過河岸，吹得蘆葦叢沙沙作響――不像只是植物相互摩擦的聲音，更像有什麼在其中低語。

――蘿絲・蘭利特別特別喜歡童話故事。

既不是我，也不是寇凡斯的聲音，卻準確得彷彿有人從記憶深處將那句話翻出來，輕輕放到耳邊。

一件有關於我的事情迴盪在風中。不知道該對此有何反應的我，沒有做出任何的反應，當然也沒有率先開口。

「不是真心的笑容也沒關係呀…畢竟是工作。」即使是偽裝，只要使用得當便可有效降低他人構築的社交壁壘，這點對於住院多年長期與駐院嚮導們打交道的寇凡斯而言是再正常不過的事。

雖然並非每次都能成功，不過誰會對一個面帶拘謹微笑釋放善意的陌生人反感呢，「把自我留在能放鬆下來的地方就足夠了。」

他低頭對著手裡攥著的衣角輕輕笑著，像是相信蘿絲心中同樣擁有一個專屬的安心小角落。

至於信賴…寇凡斯反而不確定自己是否想成為像對方一樣可靠值得依靠的人，倒不是對能力不自信，大概只是因為一旦成了那樣的人之後就不能任意撒嬌了吧？

那麼蘿絲小姐…是自願成為現在成熟穩重的模樣嗎？

寇凡斯遲疑著緩緩收起笑容等待接下來的話題，誰知一陣沙沙囈語突兀的隨著風湊到了耳邊。

聲音清楚

「咦…蘿絲小姐喜歡童話故事…？」來不及反應，哨兵靈敏的聽覺便在聲音消失前迅速捕捉到重點並如實複述出來，「…你最喜歡哪一個故事啊？」

問句出口寇凡斯才意識到哪裡不太對，緊緊下蹲縮在蘿絲身後來回張望，「不…不對，剛剛是誰在講話？」

難道是鬼嗎。

… 「鬼吧。」我開玩笑地說著，反正這裡這麼多奇異的事情發生，突然有不屬於他們的聲音傳出，似乎也不太讓人意外。

至於童話的部分，這件事雖然我沒有特別隱瞞，但也沒有特別與誰說過，畢竟這不是多重要的事。何況這是一件只要從旁觀察一段時日，便會明白的事情吧。

「任何童話我都喜歡，但真的要說特別喜歡的……愛麗絲夢遊仙境？都是些耳熟能詳的故事。」我一邊領著人走著，一邊說，「從前訓練完畢，沒事做的時候，我喜歡看故事書或繪本，不知不覺就培養了這樣的興趣。」

「咦？！」難道某些體質特殊嚮導的精神觸肢能感應到鬼魂的傳說是真的嗎？

蘿絲坦然的輕笑不似在說謊，實在無法用感官探查到活人氣息的哨兵只得緊貼在唯一可能處理（？）鬼魂的嚮導身後，繼續警戒著周圍環境前進。

等太陽出來後鬼魂便會消失了吧…？

「啊，是那個跳進兔子洞女孩的冒險故事——我很喜歡茶會的部分。」童話故事的原型大抵有些黑暗且不講道理的成分，不知道自己與蘿絲小姐閱讀的究竟是哪個版本的童話，「皇后用紅鶴擊打刺蝟的娛樂行為也很令人印象深刻，我小時候還以為真的有這個運動。」

甚至差點抓著家裡養的鳥實際演練。

寇凡斯用玩笑般的語氣聊著對寵物鳥相當不友善的言論，說服自己暫且忽略那怪異的風中低語，「不過蘿絲小姐為什麼會特別喜歡這個故事呢？」

難道是因為皇后的玫瑰花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