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到理髮院剪髮，平常指定的設計師從上個月起被調至其他分店幫忙，所幸兩間店的距離不遠，繞繞路還不算太麻煩。

這附近明明是學區──梅爾利高中時就讀的學校──卻在不到一公里的地方林立了各種電子遊樂場和彩券之類樂趣取向的店家，這所普通高中的名聲和入學門檻逐年下降的事似乎也略有耳聞。

假日的校園裡沒有半個學生，倒是有零星幾位教師在辦公室裡打電腦的樣子，梅爾利偷偷溜進去和認識的教師打了聲招呼，教師們又驚又喜地說著你已經長得這麼大了。

離開前還隨意走走操場，輕鬆爬上以前總是覺得很高的單槓，他突然想起高中的朋友曾經說過這附近有個底下拳場，那是個只在電影裡看過、與自己的生活八竿子打不著的場所，然而此時此刻萌生了一點好奇心。
他坐到石頭砌成的座椅上翻找和朋友的對話紀錄，還真的找到了當時對方傳過來的地址，的確就在附近而已。

不知道經過這麼長時間會不會換地址了，這種地方如果報上朋友的名字就能進去嗎？

那是一個佔地頗大的廢棄停車場，儘管看上去已經沒有再使用了，仍然聚集了不少三五成群的人，梅爾利單獨出現讓他們停下交談，投來視線。
入口處是個油壓載貨電梯，新噴的黃色噴漆有著與周遭截然不同的光澤。電梯外頭是一堵厚重的水泥牆，僅僅一層樓便下降了比想像中要長的時間，估計有著許多隱藏層數。
梅爾利能聽見難以辨清內容的人聲及音樂，似乎在空氣間竄動，隨著樓層抵達，腳邊的縫隙率先射入刺目的紫光，人群的歡呼及噓聲才忽地爆發，煙霧又輕又重的鑽進電梯內。

油壓電梯「喀嚓」一聲停了下來，原本吵雜的開門噪音淹沒在人群及音樂聲中。空氣裡有著酒精及菸臭。 一名體格健壯的男子，穿著乾淨的西裝，面無表情的堵住梅爾利前進的方向。

聽見梅爾利報出的人名，他在手上的平板劃拉幾下，意味不明的瞟了梅爾利一眼，下巴懶懶往右邊一點。
「右邊閘道」
男子側身，沒有阻擋，明顯依照身分安排不同的待遇。

梅爾利踏入的區域是最遠、最上層的站位———以演唱會票價來說大概800吧。
幾束冷白的探照燈直直打在中間的擂台上，台上壯碩的男子正暴躁地咆哮，時而對空揮拳、時而逮著工作人員猛揍，表演性質極強。
據說，他的對手因為趕學校的小組報告姍姍來遲——

──沒想到就這麼進來了。

剛才直面的壓迫感讓梅爾利還有些心有餘悸，那一瞬間他真想說「我走錯了！」然後轉身離開，雖然平時有在健身，長得也算壯碩，但打架可不是一個文物修復師該有的技能。

拳場人聲鼎沸，地下室瀰漫一股特有的潮濕氣息，說話、呼喊、碰撞，鞋子與地板摩擦的噪音通通交融在一起，這裡絕對是梅爾利不會想來的地方，他有點後悔，但馬上出去又顯得可疑。

眼看下方好像正要開始一場新的拳賽，梅爾利按著隱隱作痛的腦袋注視擂台，接著周圍的人一齊呼喊著某人的名字。

－－黃昏之星

梅爾利聽見身後一個小聲的「嘖」特別鮮明，似乎對這個名字很是不滿。

一名身穿灰白帽T的黑髮男子從他身後往前擠，撥開觀眾席﹑輕巧地跳上擂台。他隨意將書包和衣物丟在場邊，手上的格鬥手套卻已纏了一圈又一圈的繃帶。分不清這一整段是在表演，還是真的從學校一路趕來。

『黃昏之星』用手將額前的瀏海撥開，雖然身材緊實、線條鮮明，稱得上是健壯，然而他克制優雅的儀態卻讓他比起拳擊手，看上去更像一名舞者－－會被打扁的那種。

周遭的觀眾嗜血的躁動著，翻湧著一輪又一輪下注的吶喊。

這裡的比賽只有一個勝利條件：一方失去意識或徹底喪失戰鬥能力。投降或求饒是沒用的。
任何人都能參加，不管是哨兵、嚮導或一般人，但等級只限於B級以下。因為A級以上的對決，一般觀眾恐怕無法享受。

而眼前這場比賽的意圖十分明顯，把最強大的哨兵壯漢，和一個仍未脫離學生氣質的普通選手安排在一起，就是要看到單方面的血流成河。

後方泛著冷光的大螢幕上，亮出了投注選項：
－－看誰的鼻子先被打斷。

攝影機馬上特寫了黑髮男子一張可以稱得上是秀氣的臉，現場爆出了噓聲和嘲笑－－

梅爾利一旁的大叔冷笑，用梅爾利能聽到的音量自言自語
「一群沒眼光的，維斯那小子還可還沒輸過－」

假裝這時才注意到你的目光，露出了痞氣的笑容，自來熟地說
「新來的，愣著幹嘛？沒下注的可離不開這個停車場。 」

忽高的聲浪讓頭更痛了，這麼吵難道沒有其他哨兵有意見嗎……這麼想著，梅爾利馬上就瞥見有幾人突然牽起手或親暱觸碰身旁的人，精神觸肢在他們之間悄悄浮出，進行簡單的疏導。

看著螢幕上下注的文字，梅爾利摸摸無恙的鼻樑，一名陌生大叔突然對著自己打招呼。
「是嗎是嗎，那我就下注維斯吧。」直接重複大叔剛才提起的名字，現在沒有什麼事比頭痛更重要了。
與所有人進入同樣的下注app，沒想到可選的最低投注金額也要一萬元起跳，選最低金額感覺很窮欸？（但還是選了一萬）
送出刷卡認證碼前用手肘推了一下大叔，指著螢幕上的名字，「黃昏之星是維斯對吧？」

大叔被推了一下，湊近一看，發現梅爾利的頁面也押注在『黃昏之星』上，馬上眉飛色舞地分享細節。

「對啊！」
「那小子幾年前還是旁邊那間高中的學生咧－」
「每次都到我店裡白吹冷氣！也不買東西！」

在陌生大叔親切的罵罵咧咧中，台上已經爆發了幾次衝突。

撇開體型優勢，雙方似乎實力相當。『黃昏之星』壓低身形、猜測拳路，但哨兵壯漢每一記重拳都力道十足，砸得觀眾席陣陣歡呼。看得出若硬是擋下必會傷筋動骨，使得他只能專注閃避，引來滿滿的倒彩。
儘管如此，仍不可避免得挨了幾下，而自己打出的拳頭似乎無法傷害對方分毫－－明顯落在下風。

隔壁大叔焦慮地抖腿，咆哮「沒吃飯啊這小子！！打鼻子！！！！」

擂台上的聲音難以讓人分心，大叔說話時梅爾利早就把頭撇過去了。
… 「…讓一個學生和大人打架這樣、…好嗎？」見維斯波被重擊一拳，自己的臉也跟著抽了一下，眉毛皺成一團，很難想象如果是哨兵被打中會有多痛，也難怪這種地方是非法的了。
「…」專注看著比賽，為了自己的一萬元賭注，他還是默默希望名為黃昏之星的小傢伙能贏。

比賽僵持了一段時間，黃昏之星儘管明顯居於下風，卻始終沒有被對手找到突破口，觀眾已經開始不耐煩，憤怒的噓聲轉而落在哨兵選手身上。

黃昏之星這才直起身，扭扭脖子，吐了一口帶血的唾沫。
當他再度將臉埋進雙拳之間後，似乎氣氛就變了－－

他不再只是被動地等著拳頭砸過來，而是主動踏前兩步。左刺拳虛晃，緊接著矮身鉤拳狠狠落在對方的下顎。在對方順著勾拳的拋物線往後踉蹌兩不時，黃昏之星一記重拳砸進對方的腹部。

哨兵選手踉蹌兩步，往後一跌。黃昏之星箭步跟上，在對手因為倒地的反作用力彈起時，就一拳扁斷了對方的鼻樑。黃昏之星半跪在他臉側，調整呼吸，喘著氣望向觀眾席，像是在等待什麼－－

歡呼如雷般的炸開，他才笑瞇瞇地將沾著鼻血的拳頭舉到半空。

一旁的大叔眼淚奪眶而出，小幅度地揮舞著拳頭「100比1的賠率…一百零一萬啊…」

他露出想哭著擁抱梅爾利的表情－－

身為觀眾也忍不住看得屏住呼吸，就算平時不看運動節目，世界賽轉播的時候還是會看得入迷，現在大概跟那個狀況差不多吧。

「唔、…」歡呼聲讓整顆腦袋嗡一聲，沒想到黃昏之星還真的贏了啊…
「啊…？你是說贏了一百萬？」伸出手擋住靠過來的大叔，「大叔你下注了多少錢啊…」該不會把家當都賭進去了吧。

「一萬啊！我有錢就多押一點了—黃昏之星帶財啊！」大叔露出自滿的表情，下巴朝前一點，讓梅爾利看看自己的手機畫面。
此時大螢幕已經亮出了下一場比賽的兩名選手，大叔似乎還很想和梅爾利分享他的攻略，雙手環胸，肩膀靠過來「這兩個ㄛ…」

「真的假的…」那我也贏了一百萬嗎？
「呃等等、等等。」打斷大叔興致勃勃的話，把他手機退回去，「我該回去了，我晚餐還有約呢！」
其實沒有，但剛贏了錢就落跑實在有點那啥，在沒有嚮導的前提下繼續待在這裡會受不了的。

來的入口只能進不能出，梅爾利兜兜轉轉找出口找了好久，早知道離開前先問問大叔了！

…

終於發現貼著綠色螢光標誌的逃生出口，雖然這附近沒半個人影，但應該也能上去吧？

簡單做完賽後的例行檢查，維斯波一邊在手機上確認獎金到帳，不自覺地哼了幾聲，去沖澡時還順便讓精神體的黑天鵝出來拍一下水，心情好得肉眼可見。

經紀人推門進來時，維斯波已經拉上帽兜，揹著包準備走人。
－－－精神體的半根羽毛都沒見著。

「不餓。明天早八先回了－」明天星期六。

語尾拖著不耐煩的長音。
經紀人不太滿意：「就跟你說偶爾要跟他們吃個飯！」

維斯波回了一個沒屁用的笑臉，但才跨出幾步就忽然一頓－－前方VIP閘道口出現幾名很愛找他吃飯的『高層』身影，他步伐一轉，閃進安全梯裡，把麻煩丟給經紀人去解決。

手機震動亮起一則經紀人傳的[貼圖]，他沒有點開便將手機塞回口袋。

「我都贏了這麼多場－－那些大爺還是想安排我被揍，真是無話可說。」

他一跨三階，很快上了兩層樓，忽然身後的安全門被撞開，他的寒毛豎起，倒不是因為聲音多大－－而是嚮導神經感應到了什麼。
維斯波停下腳步，回頭望去。

「這門怎麼那麼難開…」逃生門把生鏽得厲害，稍微施了點力去推門，結果一推就用力過猛。
「喔喔…是黃昏之星！」一下就認出剛才牢牢注視的身影，「你打得還真精彩，不枉費我把錢押在你身上了。」但不會說自己只押了最低金額。
… 「你現在要回家…」話說到一半，身後又傳來場內的喧嘩，地下空間更是讓聲音悶悶地迴響，梅爾利側著頭摸了摸自己，「唉…這裡真吵。」

「那你肯定贏了不少吧？」聽見對方押注自己會贏，轉過身想多聽一些。
但外頭吵雜的噪音似乎很干擾這位哨兵的發揮，維斯波跳下階梯，替他將門帶上。擦肩而過時注意到對方比自己高上半顆頭，慣性地又後退兩步，避免視線由下而上。
「所以，你押了多少？五十萬？？」雙手環在胸前，用刻意放低的音量小聲詢問，滿臉期待。

「是啊！完全沒想到會翻那麼多倍，我以為最多就兩三倍而已。」一輸就會傾家蕩產的遊戲我才不玩。
「……我押了七十萬。」深怕維斯波聽見只押一萬就會有拳頭揮過來，喊太高又擔心超過行情，選了個幸運數字保平安。

「押了這麼多？」
「那你得趕快回去，沒輸光他們不會讓你走的－－」
聽到答案很滿意，打算與這位十分有眼光的粉絲道別。轉身要走時才又想起一直隱隱共感到的不適－－
… 「你沒和嚮導來？」對方的狀況看起來撐不到把錢輸光。

「你是嚮導？」驚訝得微微睜大眼睛，認為剛才的反應不算大，對方竟然發現自己是哨兵。
梅爾利罷罷手，「我其實是第一次來，不知道還要帶嚮導。」

「我是為了找出口才瞎跑到這，有夠難受的。」對方肯定知道出口在哪，「能順便帶我出去嗎？」

「通常單獨來的哨兵都是狂化，被保鑣送出去…」
「你是瞎跑－－？等級不高也挺輕鬆的。」

他見梅爾利氣息紊亂、冷汗貼在皮膚表面，神色被墨鏡和笑容擋著倒是看不清。雖然狀況還不到非出手不可，但為自己賭上七十萬的人，他也不介意幫一把。

他用指尖拎起梅爾利的手腕，瞇著眼打量片刻，才懶懶地開口。
「你有嚮導的話，就自己去解釋吧－」

話音剛落，他側著頭，在對方小指的第一指節狠狠咬了一口。
沒有溫和的試探或安撫，只是留下深刻卻不見血的齒痕。他的疏導和屏障一向得觸碰小指，比起一直拉著手這樣更快些－－（也比較不丟臉）

仰著頭觀察梅爾利的反應，一時也忘了最討厭這個仰頭看人的角度了。

手來不及收也抽不開，神經末梢導上來的疼痛刺激著大腦，接著先前被硬塞進去的資訊隨神經電流的消失緩緩而去，梅爾利能用身體深刻體會到對方的等級能力在自己之上。

嚮導給哨兵疏導是天經地義的事，維斯波突如其來的舉動倒也沒讓梅爾利生氣，頭腦清爽起來反而才要向對方道謝。

… 「…好厲害。」抽出的小指黏著唾沫，梅爾利翻動手腕在看那圈像戒指一樣的咬痕，「謝謝你…維斯？」

維斯波感覺到手指微微抽離的力道，立刻鬆開牙。
還張著的嘴正想說些什麼挖苦的話，就被對方那句「好厲害」堵得閉上了。
若無其事的直起身。
oO(其實我可以做得更好——）

見對方換著角度看那圈齒印，過於親暱的濕痕在光線下亮晶晶的，維斯波頓時覺得有些刺眼了—

把對方的手拉過來用衣角擦了擦。
「維斯？」
「你的叫法怎麼跟便利商店大叔一樣？」
同齡人通常叫他阿波—長輩也很少有這麼親密的，這裡他倒是認識一個⋯⋯那個自來熟的便利商店大叔。

「哈哈，就是他跟我說你叫維斯的。」手被搶過去擦乾淨。
「我也算是個大叔了，不能這樣叫你嗎？」聳聳肩表示又不知道對方到底叫什麼名字，難道要叫黃昏之星嗎？
「不然你告訴我怎麼叫比較好？」腦袋輕鬆起來就開始沒分寸的大叔。

抱著手臂後退兩歩看梅爾利，有點嫌棄眼前的人精神狀態似乎好過頭了。
「可以啊－就這樣叫吧。『大叔』不都不管別人意願嗎？」
維斯波轉身上樓，明顯還在與梅爾利交談「你那筆錢啊－沒有做點手續的話，上面的人會追蹤回來的…」

「手續很簡單－－告訴我名字和會員編號，然後離開以前，不要再惹我生氣。」

「我沒有會員編號…要去哪裡入會？」聽著有點慌了，不希望自己的帳戶因此出問題，跟在維斯波的後面一起上樓。
「…你生氣了？」剛才的對話裡面好像沒有什麼值得生氣的點，是在說稱呼的部分嗎，「抱歉，還是我叫你黃昏之星？」？

「登錄APP就有了－手機打開」放慢腳步，走到梅爾利身側。
「我沒有生氣，不要叫我那個。手機打開。」

「哦哦，我開、我開。」青少年的情緒就是這麼陰晴不定呢，我懂我懂，我也覺得就叫維斯比較好。

按下手機側面的按鍵，從維斯波的角度看螢幕根本沒亮，梅爾利卻啪嗒啪嗒地找剛才下注的APP。

「啊，入帳的話確實要註冊輸入完整資料才行…」一邊喃喃自語一邊按著手機，「那你等我一下。」
花了兩分鐘把資料補齊，空白頭貼的旁邊寫著梅爾利的名字，底下配給了會員編號。
「有了，是這個吧？」把螢幕轉給維斯波看。

「喔－－大叔叫這個名字啊。記住了^^」
出口的門沒有保鑣守著，只能用指紋和瞳孔感應才能開啟。推開厚重的密碼門後是夜晚的停車場，只有幾個轉角有黃色的小燈。
維斯波從口袋掏出手機，打開通訊軟體的QRcode，反手亮給對方
「你贏的金額有點大，有什麼問題我再找你。」

「嗯…我知道了。」笑容僵硬，這代表維斯會知道我下注的金額嗎？不妙…超不妙……
也點開通訊軟體的掃描鍵，把對方加入了。

「那就…」本來打算分頭離開，轉念一想在被發現根本沒有下注七十萬以前該先討好維斯。
「…要一起吃晚餐嗎？我請客。」

「吃什麼？」
手裡添加好友後，點開對方的頭像——一張對著鏡頭比ya的自拍。
抬眼看了看本人，視線又落在那一圈齒痕⋯覺得咬了奇怪的東西有點後悔。
但可能也因爲短暫連結過，腦袋裡沒有出現拒絕的選項。

「你喜歡吃什麼？我都可以。」
「如果沒想法的話餐酒館怎麼樣？」喜歡在暗暗的地方吃飯。

隨意把手機收進口袋 「帶路吧—」
「挑你喜歡的就好，免得吃到什麼不喜歡的還要別人哄。」又在偷臭哨兵。

「我看起來像那種要人哄的哨兵嗎？」怎麼看都是哄別人的那邊吧。

徒步大約十多分鐘的路程，一間餐酒館就座落在巷內，附近緊鄰住家，既安靜又低調，完全就是哨兵友善場所。
營業時間是從傍晚到凌晨，因此現在剛好是開店沒多久的狀態，不預約也有空位。

「兩位。」梅爾利在進門的同時報上人數，整個環境全靠橙色燈泡和玻璃光點綴，服務人員帶領兩人入座時，梅爾利順便把墨鏡摘下來掛在領口。

梅爾利和維斯波坐在面對面的雙人座，旁邊是能看到街道的窗戶。
「你喝酒嗎？」梅爾利把菜單先遞給維斯波，讓他選要吃什麼，「調酒蠻好喝的，不過我今天開車不喝。」

「吃到青椒就神遊的哨兵也是有的。」講得很誇張。
*
一踏進餐廳，維斯波便有些不自在，他平日不是隨便解決一餐，就是混在不得不參加的多人飯局，從來沒有和某個人單獨在這種氣氛極好的地方用餐過。
直到梅爾利摘下墨鏡，他才恍然－－
「其實有那個，一點光也沒事的。」食指猶豫地敲了敲桌面，才指著對方小指上淡淡的半圈齒痕。

不過也快消失了就是。
維斯波低頭看著陌生的菜單，最後挑了一個最貴﹑名字最長的－－悶悶地想著這裡的菜單上的名字都裝腔作勢、不太好吃的樣子。
聽到對方有開車才眼睛一亮，馬上翻到酒水類。
「你不喝那我喝吧－」

「真的？那痕跡消失之後還可以嗎？」仔細端詳那圈齒痕，還用拇指按了按。
oO（他只是普通地選最貴的東西點吧）看著小朋友（不是小朋友）點餐忍不住用慈愛的目光盯著。
「喝吧喝吧，醉了的話叔叔可以送你回家。」

維斯波是背著書包來的，最高大概在23歲左右，一看就知道不是未成年，對答案前先猜是歲。

「你現在幾歲了？22？」 撐著頭看對面的人。

「痕跡消失還可以再咬，但我的力道可能拿不準^^」
翻著酒水菜單，其實除了啤酒也都沒喝過－－再度點了一杯名字最長的。
（酒精濃度）

「嗯差不多。」對一兩歲的誤差沒什麼糾正的必要。
菜單被收走，桌上瞬間空空的。抬頭就對到梅爾利的視線，沒戴墨鏡後看起來氣質不太一樣，維斯波雙手插回口袋往後一靠－－－要重新適應。
「你其實也沒多大吧？」

「嘿…不能對我溫柔一點嗎？」就算發現我只賭一萬也請繼續溫柔。
維斯波點完餐，梅爾利接續點了燉飯配一杯無酒精特調。

「你猜猜看？」
「但確實不是可以厚臉皮說叫哥哥的年紀了，哈哈。」

？？為什麼要猜，維斯波低下眉認真觀察
看見額上被瀏海遮掩著的疤痕，眼神晃了一下，若無其事地隨意指了指墨鏡。
「看你的穿搭－－五十年前的人吧」

「…好過分喔，哪有50歲。」這個太陽眼鏡不是蠻潮的嗎～？
「你平常放學會都到拳場去嗎？怎麼感覺沒有很多人認識你。」只有便利商店大叔押你欸。

明明看上去像在開玩笑，卻強烈共感到對方心裡的失落，維斯波兜裡的拳頭一緊一鬆，嘖了一聲。

他向前傾身勾起對方掛在領口的墨鏡，指尖轉了轉，猶豫一會才戴在自己臉上。
「透光度真的很低…感覺挺注重實用性。所以年齡…猜高了一點」一點。
「你應該比我哥大一些，28、29？不過確實也大叔了。」

實際戴上墨鏡後，忍不住環顧四周，對梅爾利的視覺敏銳度產生好奇，漫不經心地回答。
「也不常－－偶爾去賺個零用錢，一次就拿蠻多的。那裡賽制安排得很惡趣味，喜歡把外表實力懸殊的擺在一起，你也看到今天那個哨兵…」
維斯波想起什麼般微微仰頭，推了推鼻樑上的鏡框，手肘搭在桌面，鏡面反射出坐在對面的梅爾利。

「一般人都會去押今天那個哨兵。」

「…」維斯波的臉本來就比自己小，大鏡片的墨鏡擺上去讓它更小了，滑稽的樣子有點可愛。
「你猜得真準，是29。」從五十往下猜還能猜到算你厲害。

伸出雙手小心取下維斯波臉上的墨鏡，還順便細瞧他臉上被哨兵打到的擦傷。
「他們會故意讓你打假局嗎？不然大家以後都會知道怎麼押了。」把墨鏡收回胸口後靠回椅背。

就著原本的姿勢讓梅爾利替他摘下墨鏡，重見光明時，他笑著瞇了瞇眼。
「會啊－如果我今天被打斷鼻樑的話，可以拿到更多酬勞。」

服務人員終於來到桌邊布置餐具，維斯波後退靠上椅背，讓小巧的前菜一一上桌，器皿在與桌面接觸時發出細碎的清響。
「不過在那邊贏了錢也很難離開，就算被爆冷門對他們也不痛不癢，所以就隨便我啦。現在倒是會認真安排能打贏我的對手－－還沒成功就是了。」
「你還會來嗎？」

「噢…那聽起來真痛…」露出皺皺的表情，「你很缺錢嗎…？」

梅爾利很快動起前菜，把沾著特調醬料的生菜放進嘴裡，聽見維斯波說還沒有人成功打贏，他又拋出了疑問。
「說起來你是…B級以上的嚮導嗎？」等級越高共感能力越好，做這種充斥強烈情緒的『打工』不是個好選擇，維斯不如就到餐酒館當服務生也不錯。

「應該不會吧…」賠錢又賠精神去只有賠的份。

「錢是其次。」
不置可否地聳聳肩，才剛拿起叉子，就聽見梅爾利問自己的等級。
意識到對方是B級才會往高了猜，簡單的精神梳導暴露了太多資訊，維斯波刮了一大片培根和一大坨生菜塞進嘴哩，試圖爭取幾秒思考的時間。
嚥下。
「醫生說我是B級。」

「很聰明－這種地方別來了。」聽見對方不來了，不動聲色地繼續吃菜，沒有很喜歡吃菜。

「那你可能是比較厲害的B級。」沒有懷疑這個答案，就是那種趨近於A或者C的B，梅爾利的話是中規中矩的B。

沒戴墨鏡看得很清楚，但凡維斯波的眼睛稍微瞇起一點，還是眉毛動了都一清二楚。
「…我是可以再去…」看維斯波一副在嚼乾草般不情願的模樣，「但下次見到我的時候不能對我生氣哦？」

「不要來－確實沒什麼意思。」也不想期待誰會來。
沒有答應不能生氣的要求，基本上也沒聽進去。但被說是比較厲害的B級，毛還是被摸順了－－
橘紅漸層的調酒被送上，大概是夕陽或日出吧－橙酒混著伏特加的氣味。維斯波用喝啤酒的方式往自己嘴裡倒了一半。

好喝

兩指捏著酒杯，看向梅爾利時眼睛閃著滿意的光，轉頭把剩下的也喝光。
「大叔做什麼工作的？我明年也要畢業了。」
維斯波吃飯很小口卻很快，他前面的盤子都被清空了。

「好吧…。」可能是判斷錯了，瞇成線的黑色睫毛底下仍是巨大未知，以為差點就能讓對方答應不生氣，然後從拳場全身而退。
「…那不是濃度很高嗎？你就當果汁一下子喝光了？」那杯自己喝也要分好幾口喝，總之沒有人用這種喝shot的方法在喝調酒！
「我是文物修復師，對你來說應該沒什麼參考價值，職缺也很少。」無法想像維斯波在工作室的樣子，他絕對會把莎草紙弄破，不要來、不准來。
盤裡的燉飯吃到還剩一半，年輕人吃東西太快了。

「你不是有車？」轉頭向服務生點了一杯一樣的，雖然原本每種都想喝喝看。
「職缺很少…那你不就是頂尖的？看不出來…」
以為對方可能也是一個便利商店大叔，突然冒出一個聽上去有些厲害的職稱，覺得有點煩惱（為什麼）。
第四杯橘色液體下肚－－維斯波就雙手環胸，定格在對座瞇著眼看眼前的人哪裡頂尖。
「是長得蠻好看的－」

「是沒錯…」就當是讓對方慶祝今天贏了比賽，已經準備好要把喝得爛醉的大學生扛進車裡了。
「我還有其他同事啊。」舀起燉飯慢慢吃，吞下去才繼續說，「我會上是因為我是視力很好的哨兵。」

下一湯匙的動作停在半空中，梅爾利抬頭看維斯波。
「哈哈，跟臉沒有關係啦。」
「你也是，這張臉如果鼻樑被打斷多可惜。」
低頭繼續填飽肚子。

「喔－－真的？我的鼻子好看？」鼻子
「還有哪裡？」
見梅爾利埋頭吃飯，伸長手在他桌前迫切地敲了敲。
「是不是沒了？」

眼 眉 髮嘴

不是那個意思但也沒有不好看，只好被迫盯著維斯波找出其他可以誇的點。
「嗯—眉毛…頭髮也…嘴巴…」在腦中想了幾個詞彙去形容，但講出來很甲鬼甲怪。
「……都很好看。」把視線別過，盯著桌前快吃完的燉飯。
把盤裡剩下的燉飯刮刮乾淨，解決掉最後一口，「吃完了，回去吧。」

「喔……」
摸了摸眉毛…

正要舉手再點一杯酒，就見梅爾利要離開，奇怪的細微波動從對方身上傳來。
「又還沒趕我們？你不舒服？」
拉住對方準備起身的手，捏了捏小指，精神疏導的觸感像絨毛一般貼上，柔軟但不容拒絕。
「你再看一下我的…耳朵？」

「別喝了，維斯。」喝四杯太多了，前面顧著聊天，沒有注意到他桌前的酒已經重新換上好幾次。

那觸感像是沉在枕頭裡，剛才的緊張感一掃而空，用放鬆的心情看對方要他看的地方。
… 「耳朵也很好看。」雖然耳朵就是耳朵而已，順著說也無妨，笑了一下，「可是現在紅通通的。」

梅爾利把手收回，逕自拎起包包背好直接起身，走到維斯波旁邊。
「要是被你家人看到喝成這個樣子，我會被罵的。」
「快點，現在要回去了。」等他乖乖起來。

捏了捏耳朵確實熱熱的，用躁動的腦袋想了一下耳朵和酒還有梅爾利不是很尊敬的態度
「好吧－那出去吹吹風」
把杯底殘留的半顆冰塊倒進嘴裡，拉起背包背上，若無其事地起身，看上去沒什麼問題。
抬眼看著梅爾利，用眼神傳達：我準備好了，快走啊－－
為了壓下酒意含進的冰塊，咬碎時卻夾帶一絲不滿。

確認他還能走，才動身到櫃檯結帳。

天空已經完全變黑，氣溫也比下午更涼了點，兩人漫步在人行道上，直到梅爾利掏出鑰匙按下開鎖鍵，一輛黑色轎車在暗中應聲亮起。
他讓維斯波坐副駕駛座，隨後發動車子的引擎。

「好了，你家在哪？」梅爾利透過後照鏡看著維斯波問。

離開餐廳後，一直安安靜靜地跟在一旁，偶爾會面向風瞇著眼。讓坐副駕就坐了進去，抱著胸往下滑一些，自己挪出一個舒服的姿勢窩著－－乖巧地反常。
「哪個家？」
努力想了一串地址告訴梅爾利。

「呃…你現在住的地方？」維斯波看起來已經茫掉了，靠過去幫他把安全帶拉下來扣上，過程中一直聞到對方身上散發的酒味。

用map輸入維斯波報上的地址，保險起見還點進街景圖看了一下。

「嗯。」嗯屁

街景圖上出現道路，往前還是一座橋，只能說是路邊。
「你報錯地址了吧？沒有房子啊。」

「還是我們出去玩？」放棄。

「……」默默把頭轉回去，這個時間點大叔玩不動了，我要回家洗澡滑手機到睡前。

不久後汽車駛進一棟大樓的地下停車場，梅爾利停在住戶專屬的車格，下車到副駕門前把喝醉的小鬼扒下車。
「到我家了，出來。」

「到大叔家玩也可以」
「都在家了！你也可以喝吧？再買幾罐回去？」
自然地拉起對方的手，刻意晃了晃彰顯存在感，醉意讓他一時嚷得有些大聲
「明天睡到中午就能去亮亮的地方探險！」亮亮的地方。

總覺得維斯波喝醉跟自己有點像，就是喝開了想嗨想繼續喝，才剛關上車門，對方的手就拉了過來。
「不行，真是…」拉著維斯波走向電梯。
oO(不應該讓他喝的…)往好處想可以算欠了一次人情嗎？

在電梯內把牽著的手放開，門一開就先踏了出去。

手ㄧ被放開就一把抓了回來，把人扯回電梯裡。頭低低的，瀏海垂下遮住了眼睛。
在電梯門要重新關上時才一手擋住，抬起頭。
「啊 抱歉⋯」
他乾巴巴的說，鬆開手，抓了抓掌心，重新塞回口袋裡。
走出電梯回頭等梅爾利「借我沙發睡一覺就好」
似乎是清醒大半——

「…？」突然後退嚇一跳，電梯還被梅爾利踏得晃了兩下，「嗯…嗯。」慢一步重新走出電梯。

梅爾利家長得很普通，但該有的設備都有；抬頭看天花板，三顆燈罩裡只裝了一顆，這樣依然能看清室內，不會太過敞亮。
在門口脫了鞋就直直走進廚房，「我幫你裝杯水，其他的你自便。」解酒用的。

拖了鞋，把包也一起整齊地放在玄關，視線左右掃過，果斷跟進廚房，在梅爾利裝滿水、轉身的同時順勢接過水杯。兩口喝光、再把杯子塞回他手裡。
「大叔是一個人住吧？」看燈泡都被拆了，這裡的光線對一般人長期生活來說，太暗了。
維斯波眼神隨意張望就是沒再去看梅爾利。
用手抹掉嘴角的水痕，拉開領口嗅了嗅「我需要洗澡——換個睡衣。」怕味道沾在沙發上。

「是啊。」把水杯洗淨瀝乾，「你也要洗嗎？我想說你已經洗過了。」在逃生梯遇到時就聞到他身上有股沐浴乳的氣味，現在多了點食物和酒味，要洗不洗都還行，畢竟只是睡沙發而已。
「你包裡有替換的衣服嗎？」

「沒有，你不在意的話我也可以直接睡。」抱著胸沈默了一會兒——算了，反正嗅覺好的又不是自己⋯
摸摸鼻子往廚房外走，摸到鼻子又有點委屈，明明說我鼻子好看的😡？？？（毫無關聯

「只是睡沙發的話沒關係。」應該吧。
「那我去洗澡了—」沒看到有人在偷怒怒。

洗完澡舒舒服服！好想趕快躺到被窩裡。
直接走到沙發確認維斯波有沒有在睡覺。
乖乖睡覺了呢，到臥室的櫃子裡拿一件毯子出來幫他蓋蓋。

回到臥室裡關上門，打開平時播放白噪音的機器，躺上床滑著無關緊要的動態和無腦短影片醞釀睡前氣氛；空調靜靜吹送，漸漸到了該就寢的時間，梅爾利才把手機擱到床邊的小桌拉被子睡覺。

一閉上眼睛，除了視力以外的感知變得更加敏銳，這個家可是他精挑細選、標榜隔音良好的優質大樓，白噪音就是在此刻派上用場來避免耳鳴。

──今天不一樣。

即便維斯波只是躺在那裡呼吸，甚至他們之間隔了一道門，梅爾利都能隱約感受到他的存在。

地下室的氣味、食物的香味、酒的臭味、維斯波這個人本身的味道；他吸氣、呼氣、翻身、吞口水。
……梅爾利試著展開精神屏障，但過分的注意讓訊息依舊陣陣傳進腦袋裡。

沒辦法好好睡覺。

梅爾利在床上翻來覆去，難得的失眠讓他感覺到焦躁。

因為暫時不想看到梅爾利，在他走到身側時，下意識裝睡了。
但是攤在身上的毯子，維斯波還是很喜歡的，他蜷縮著身子﹑拉高蓋過頭－－有這個家的味道。
*
接下來的兩個小時，在酒精的作用下維斯波應該睡著了，可能睡得很沉⋯不確定自己有沒有打呼，當這個念頭出現在腦海裡時，他睜開眼－

隔壁的哨兵還醒著，他清楚的知道。

不曉得是平常就睡不好，還是因為自己——他已經警告過梅爾利了（他覺得警告過了）。若能借自己一件的衣服、使用這個家的沐浴乳，就算不疏導、不展開屏障，也不至於失眠成這樣。———連帶著客廳的嚮導都被驚醒，難不成要折騰到的早上嗎？

維斯波起身，對方立刻察覺——細微情緒波動傳來，這讓維斯波勾起嘴角。

在這個被梅爾利精心打造的空間，只有自己影響著對方，讓人意外滿足，他一掃先前的不悅、步步走近。
隨意推開那扇形同虛設的房門，一貫地雙手抱胸、倚在門邊。

「要幫忙嗎？」
想想其實只要自己滾就能解決，尷尬地輕咳一聲，再度自我推薦
「我可以讓你睡的⋯比我不在時更好。」

梅爾利很快就察覺維斯波把毛毯拉開，並慢慢靠近房門，像是早就做好準備，他在維斯波走到門前時就已經坐起來了。

現在幾乎是全黑，不過卓越的視力還是能清楚地看到維斯波所有輪廓。
「抱歉…是我吵醒你了吧。」可以想見維斯波醒來的原因，「我沒想過有個人在客廳是那麼突兀的事。」
「可以嗎？」他不了解維斯波的私生活，這番提議在哨兵跟嚮導之間可能帶點性含義，然而梅爾利還是決定先相信這個大學生可能只是要再咬自己一口，「這次能換個地方咬嗎，咬小指痛得不得了。」

維斯波拉起帽T衣襬，順勢翻過頭頂，露出裡面貼身的黑色背心。
「沒辦法，我的疏導只能碰小指，誰叫我只有B級？」他慢悠悠地走到床邊，脫去掛在小臂上的帽T，隨手扔在床腳。
「放心—這次不會痛」

他爬上床，把梅爾利擠過去，舒服地陷進對方原本的位子——剛剛的沙發實在太小了。
因為還沒連結，梅爾利的緊繃的情緒變得越發明顯，讓他有些躍躍欲試——他瞇起眼，儘管看不清對方，但對方卻能看見自己。

維斯波將自己枕著的枕頭拉出來一些，拍了拍空出的半張枕位。
「有件事—我要先跟你約好。」

本來要下床自己走過去，沒想到維斯波竟然褪去外衣，還輕手輕腳地貼了過來，把梅爾利嚇出一身冷汗、本能地往反方向挪。

如果只能靠小指就認了，沒必要行使另一種『大眾喜愛』的疏導方式，梅爾利裝忙分散掉緊繃的情緒，故作鎮定用手背蹭掉脖子冒出的汗。

「…你要做什麼。」沒有理會維斯波共枕的邀請，就這麼坐在那看他要說什麼鬼。

被梅爾利問得一愣，隨即意識過來對方可能誤解自己的行為，耳根滾燙了起來，有些生氣和委屈。
「⋯想讓你睡好而已。」
對方的狀態比表現出來的要嚴重許多，而且很明顯地、從他主動靠近對方後，這些情緒很大一部分不是因為自己－－－大概就是所謂的過去吧，這讓維斯波覺得有些掃興。
「什麼都不做我也能讓你舒服。」的睡一覺。
「但你能不要想其他人嗎？」他的聲音悶悶的。

「……」才意識到原來維斯波什麼也沒想，污穢的大人竟是我自己。

「…哈哈、哈哈哈…」梅爾利蓋著嘴自顧自笑起來，笑的是維斯波羞澀的反應，和自己齷齪的妄想。
「這就是你說的約定？」把被子的另一邊鋪到維斯波身上，才向後躺了下來。

「可以哦。」

小小的枕頭上無處可躲，梅爾利一轉過來，兩人的呼吸都能撞在一起，雖然這樣有點害羞，但他還是履行約定靜靜看著維斯波。

「你的眉毛是真的好看。」突如其來地說起在餐酒館的話題，眼珠子沿著眉毛的弧形往上又落下，就像代手碰過一樣，「鼻子…很挺。」
「嘴巴…這個就別說了吧，啊，不是不好看的意思。」發表心得怪變態的這個跳過，「耳朵…其實就是耳朵啦。」一般有難看的耳型嗎？

「你還真是什麼都能看到啊－」滿意地輕哼。
只有未完全闔上的房門透進一點光，維斯波試著辨識，僅能看見梅爾利眨動的睫毛和髮梢，也或許是離得太近了。

「但每次到嘴巴就不說了，欠著。」
維斯波輕輕一撞，額頭貼上對方的。
抬起手，將小指伸到梅爾利面前。
「這次你再主動放開，我一定會折斷你的小指。」
「見一次折一次^^」

還想回嘴什麼，維斯波就撞了過來。
「要不我用膠帶纏起來吧。」合理的疏導行為，梅爾利把小指緊緊勾上去，也是他唯一一次主動觸碰維斯波。

梅爾利介於一個想睡和想說話之間，不知道是嚮導的能力發揮作用，還是從緊張中一下子鬆懈的脫力感，沉沉的眼皮蓋下後就抬不起來了，好似能馬上就睡著。

「維斯…」勾著的小指輕輕蹭了一下，「…我覺得啊，」
「我們的適配度…好像蠻好的。」用聽上去像夢話的語氣這麼說著。

眼神微動oO(怎麼沒想到要用膠帶)

小指被主動勾住，儘管早有準備，心跳還是漏了幾拍。他慌忙想把精神力包覆上去－－他想證明自己有多好，卻發現對方早已徹底放鬆下來。

「…」小指被蹭了一下。維斯波抬眼想對上梅爾利的眼睛，但對方卻閉上了。
他已經很努力去適應黑暗了，能捕捉到的細節仍然不多。只有溫熱的氣息拂過面頰，很舒服，於是他又悄悄靠近了一些。

「不是好像。」適配度很好，因為他還什麼都沒做。

只是指尖輕觸就能交融，白天那下確實算梅爾利被白咬了。

維斯波還是覆上了自己的屏障，只是想讓哨兵為自己築起的安心居所完全失效。

機器運響的白噪音在他耳裏已經弱到幾乎消失，唯一能聽清的是維斯波的呼吸聲，既平穩又深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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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陷入睡眠時，梅爾利做了一個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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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夢到自己在精神圖景裡⸺打開頂樓的鐵門，一瞬間似乎聽見羽毛撲騰的聲音。

頭頂上是無邊無際的黑夜，今天罕見地掛著幾顆星星。

防鳥針一如既往排列在建築邊緣。
他知道⸺有隻陌生的鳥類在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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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晨光透過窗簾縫隙流進室內，這個明亮度已經足以讓在屏障裡的梅爾利自動睜開眼睛。

「…！！！」想起昨晚維斯波警告不能放開手，定睛一看根本還勾得緊緊的，梅爾利由衷感謝本能賜予他的求生意志。

在對方睜開眼時，他就醒了。

維斯波抬起彼此勾住的手，對方的小指緊緊掛著不放，畫面有些好笑，他和梅爾利交換了一個確認的眼神。

「喔－－你很愛惜你的小指嘛」眼裡除了剛醒的迷離，還閃爍著滿意滿意滿意滿意^^

像逃避起床一般微微低下頭，就幾乎埋進對方頸側，同時不動聲色地檢查了對方的狀態，有睡飽、精神好！其他的他並沒有多看。

「你要起來了？」

「那是當然的。」因為他覺得維斯波很有可能說到做到。

維斯波靠過來的時候微微抬起下巴拍撞到他，實際上卻只有頭髮掃過來罷了，便靜靜讓他感知。
這是他覺醒以來睡得最好的一次。

「嗯，話說回來我好像有夢到你…」梅爾利用空著的那隻手抓抓頭，「但我忘了夢到什麼。」
乖巧等待維斯波先放手好讓他起床。

「我讓你做夢了？」
覺得對方是不是睡得不夠好，維斯波語速不自覺快了一些。

他半撐起身子，沉著臉坐在一旁，反手抓住對方的手再確認一遍－－這次就完全沒有要藏，只差沒有去翻對方的潛意識。

「把你的鳥給我看。」
「你的精神體應該是鳥吧？一坨粉粉的。」
疏導時也能看到像小鳥腳印一樣的痕跡。

「那應該剛入睡的事，也可能是我記錯了…」維斯波怎麼怪怪的，就算被抓著手也繼續安撫，「我睡得很好，真的！」

… 「啊？…哦，你說燕麥。」還以為聽錯了，但沒有聽錯。
「牠在這。」一隻粉色胖嘟嘟的鴿子從背後走出來，梅爾利順手搓了搓。
精神滿滿的燕麥跑到維斯波附近跳跳，看起來很喜歡維斯波。

看著鴿子蹦蹦跳跳地，胸前的羽毛飽滿又蓬鬆，羽翼帶著光澤。維斯波眉眼柔和下來－－精神體騙不了人。

「燕麥」他拍了拍腿讓燕麥跳上來。
「下次睡覺你也要出來。」下次。

燕麥歪頭，維斯波覺得可愛便多看幾眼，捏了捏掌心裡梅爾利的手，猶豫了一會兒才開口
「屏障我收了－我沒辦法在不碰著你時做這些。」避免突然抽離會造成不適，提醒對方。

只是揭露自己短處時語氣悶悶的，看著燕麥比較能說出口。
他鬆開了梅爾利，若無其事地將手揣回懷裡。

「啊，好…」鬆手的剎那，感覺好比從游泳池上來的瞬間，強烈的現實感黏上全身，五感再次恢復敏銳，白噪音也流入耳中。

燕麥跳上維斯波的腿，卻接著拍打翅膀飛到他肩膀上窩著，擅自決定想待的地方。

「…」梅爾利有些不甘地盯著燕麥，小鳥這麼自由自在可真好。

微微偏頭讓燕麥上了肩，鼓起的胸羽軟軟的，維斯波忍不住側頭蹭了蹭。
炫耀般地看梅爾利「這是怎麼回事？」

「…牠本來就很親人。」燕麥你給我下來。
「你的精神體呢？我也要看，也是鳥吧？」天鵝快跟我玩。

「你這個態度牠才不要出來。」牠比較怕生。
「有早餐吃嗎？」這個房間的光線不足以讓人辨別時間，但反正今天是假日。
維斯波踩下床，漫不經心地把腳塞進室內拖，撿起昨天丟在地上的帽Ｔ。
「我去廚房看看。」
得到燕麥的喜愛後，有些肆無忌憚－－

「好吧。」扁扁嘴，為什麼我沒有。
「早餐喔—麥片吧，你喜歡麥片嗎？」跟在維斯波後面一起去到廚房，「有巧克力跟原味的。」
「其他的都要煮。」把冰箱門打開抽出牛奶盒，順便讓維斯波看有沒有其他想吃的。

「我要原味的…還有」跟著低頭看冰箱。
拿了兩顆蛋放在梅爾利手上「我這樣就好。」
他接過牛奶和麥片，找到合適的碗後，就閃到一邊和燕麥跟手機玩。－－昨晚幾乎沒使用手機，學校的群組堆出驚人的未讀數字，但維斯波只是想確認請經紀人幫忙的事。

那就吃一樣的吧，再額外拿了兩顆蛋才關上冰箱。
燕麥歪頭一起看維斯波的手機，還跳到桌上去探看碗裡的麥片。

梅爾利在爐邊準備好兩個空盤，讓四顆蛋一次擠在同個平底鍋裡，滋滋響的煎蛋被灑上胡椒，不用幾下簡單的荷包蛋就完工了。

「好了。」把兩盤荷包蛋放到桌上，自己也坐下來倒麥片吃。

梅爾利拿著麥片坐下時，維斯波還拿著手機，但似乎只是停在同一個畫面，沒有滑動。
片刻後他將手機螢幕朝下蓋扣上，順手把吃光麥片的空碗往前一推。
「我還要。」
單手撐著下巴望向梅爾利，這時燕麥湊到手邊，他將掌心翻開讓燕麥鑽進來，指腹輕輕搔著燕麥的兩頰。
聽見燕麥呼嚕呼嚕地咕咕叫。

「…喔。」咀嚼著熱騰騰的煎蛋，桌子也就這麼大，維斯波明明只要手伸長一點就能拿到麥片跟牛奶了，無奈對方算是客人，還是幫他沖了一碗牛奶麥片，把碗退回去。
「我等等送你回家嗎？還是你有其他要去的地方？」吸起第二顆荷包蛋。

一邊和燕麥玩一邊將梅爾利做的早餐吃光光。
「我想想…」在想梅爾利怎麼第二顆荷包蛋還沒吃光。

昨天梅爾利在拳場押了七十萬，拿到的獎金實在太高了。
維斯波知道如果直接帶著錢離開，金額很快就會被追蹤，挖出梅爾利的身家地址後，以此威脅他回去繼續『玩』。所以請經紀人靠關係，看能不能退還部分金額來搓掉一些麻煩事。
然而剛剛收到了回覆。

<[這個人只押了一萬啊]
<[簡單啦]

*
「今天先回家吧－－」指尖揉了揉燕麥的頭頂。
意外的不怎麼生氣－－
就算梅爾利一開始就說了實話，大概也不會有任何改變。 哪怕只有一萬，也是押了自己。

在梅爾利放下餐具時，維斯波起身將兩人的碗盤疊在一起，走向洗碗槽，精神體的黑天鵝不知何時跟在後頭，明明在湖面很優雅，但平常走路姿勢像流氓一樣。
「你的那些獎金乾淨了。」開啟水龍頭、搓著泡泡。
黑天鵝想玩水，被打發到後面去和梅爾利四目相對。
「但是謊報的那69萬，之後會很麻煩－」
「你知道吧？梅爾利。」麻煩=我

「你這次可要告訴我正確的地址啊。」吃完荷包蛋才開始動有些發軟的麥片，完全不知道這時的維斯波終於發現自己只下注一萬的事實。

梅爾利收拾著桌上的麥片跟牛奶，注意到對方的精神體從旁邊晃過，本來想說些什麼，卻聽見維斯波所說的話而哽在喉間。

就看了那一眼黑天鵝，梅爾利對牠的主人露出歉意的表情，「我…我知道。」

「…我不是故意要騙你的…呃…」除了做黑的之外其他都能盡量補償，「當下實在很難說出只有下注最低金額…」
「……對不起。」別打我，至少不要打臉。

回頭看見梅爾利柔和的眉毛微微皺在一起，他擦乾手，才忍不住伸手揉開。

「沒關係」－－才不是沒關係！！！

曾經被滿足的心又被失落感挖空
給我負責！！！

餘光瞥見黑天鵝搖著屁股把自己塞進窗簾後，一副不想走的樣子，他暗暗翻了個白眼。

「送我回家吧。」重新套上帽T
「啊－－告訴我你平常的上下班時間。」

「唔、」維斯波手伸過來還以為真的要打，結果只是貼在眉心間按了按。
「…」真的嗎……？有點難以置信，但沒有開口問出來，免得自找麻煩。

「好。」那我該先換件外出服，「我都是平日九點上班五點下班……怎麼了嗎？」

「不想在你上班的時候打擾你。」也把自己的課表傳給梅爾利。

在梅爾利去換衣服時，他想把黑天鵝趕回圖景，卻弄不回去－－踹了天鵝的屁股一腳，被啄回來。
回頭再多看這個家幾眼，維斯波才走到玄關，把昨晚踢在那裡的鞋子套上，和黑天鵝一起悶坐在這裡，乖乖等梅爾利。

「如果你想傳訊息，我有空就會看。」上班沒有鎖手機，平時會要查資料或聯絡其他人，只要有空檔就能回覆。

走回臥室換了件簡單的外出服，拎著鑰匙出來。
「你傳了什麼？」剛才有看到維斯波的訊息跳出來，這時候才點開來看。
「啊——是課表啊～好懷念喔～」放大看他每天上什麼課，「這麼好，我以前大學的時候很多早八。」

把手機收起來，蹲下來好好看這隻黑天鵝。
「牠叫什麼名字？」伸手想摸摸牠。

「JAB」勾起嘴角－－JAB是拳級術語。

可黑天鵝只是把頭往前伸一些，乖乖讓梅爾利摸摸。

維斯波挑眉。

「他平時的動作更快。」說著就朝前方一記左刺拳。
「大概是看你不是很強的樣子。」

不知道JAB是什麼意思，但聽起來就很帥，維斯波的動作也很帥。
「哈哈！好可愛—好乖好乖。」本來就習慣和鳥類相處，馬上開始摸摸鳥類喜歡被摸的地方。
完全不介意維斯波說自己弱，他早就知道了。

「這樣就很乖嗎？」
維斯波手臂交疊搭在膝上，側頭看梅爾利時，半張臉都埋在手臂裡。
也不是要跟精神體爭寵，單純在想梅爾利對乖的定義好簡單
我的頭也可以碰啊？？？？

「對啊。」可以被摸摸的動物都乖。
「好了，我們走吧。」站起來打開大門。

現在時間離中午不遠，外面太陽大得很，梅爾利掛上太陽眼鏡，開車朝正確的地址出發。

車停在維斯波家門口，對方下車時也跟著出去，順便看看他住在什麼樣的地方。

「昨天感覺發生了很多事呢。」感嘆夜晚的漫長，「我自從覺醒以來就沒這麼好睡過了，謝啦。」
「有機會的話再見面吃個飯吧？」

維斯波住在社區型的公寓裡，這裡有很多間都出租給學生，在警衛室的阿姨多看了梅爾利一眼。
有點期待梅爾利會跟進來，但他只是站在門口，他還”道謝”，他還說”有機會”、可以”吃飯”。
「好。」好生疏
「…睡不好你可以打給我。」
「我們很合，用語音就能簡單梳理了。」才不行。
「掰掰」
維斯波退了兩步踏進屋簷的陰影裡，靠著牆似乎打定主意目送眼前的人離開，手隨便在胸前揮了揮。

「語音有辦法嗎？」長這麼大從沒聽過遠端梳理，騙不了我的。
「嗯，掰掰。」抬手揮了揮便回到車上，起步前又看了一眼維斯波二次道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