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自然記得玉水的名字與長相,包括他的軍階。伍長。比自己還高一階。於是生疏的行了個軍禮,簡單回應了一聲。
加入十紋這麼久,他始終不習慣軍隊的禮儀。這恐怕也是為何玉水已經是伍長,而自己還停留在此的主因。
「…………中尉在裡面?」大約是嫌安靜的氣氛太尷尬,他又硬著頭皮擠出一句明知故問的問題。
「是。」玉水先順理成章地點頭,末了意欲放鬆氣氛地微笑,「如果中尉不在,我應該進不了這扇門。」
兵士擅闖長官的辦公室,大約只能被送上一句豈有此理。
「『那件案子』好像有點線索了。」繼而又說──柴崎咲在追查燒盡川越的妖怪,是隊裡人盡皆知的事。
花了一點時間理解玉水的玩笑,柴崎咲默默將這項「規則」記在心裡——但很快又被火燒的氣味吸走注意力。
「您有聽說什麼嗎?」他語氣急切,完全不見幾秒前的顧慮。
「據說有自稱認識元兇的妖怪。」玉水以一句話總結,然似乎沒有深入說明的意思。只是抬臂,反手指了指色澤厚重的門扉。
「中尉應該會告訴你詳情。」
「我知道了。」他想起上回貓提起的女式腰帶,立刻又向玉水致禮,推門前還不忘再丟下一句生澀的,「……謝謝。」
許是不久前才和玉水交談之故,白露坐在茶几前。咲推開門時,門框裁下的日光應聲掉落,不偏不倚地黏在中尉的軍靴邊隅,闔上門時又被房內的燈火驅趕淨盡。
「午安,柴崎君。」
距離邀請少年加入調查已經一年。對方依舊顯得拘謹,反倒與白露降落橫濱港口迄今的經歷疊影。軍官擅自覺得很親切。
「你進來時,有遇到玉水君嗎?」
「中尉。」柴崎咲向白子低頭。他不擅長洞察人心,無法知曉軍官在自己身上尋得了親切感。要是知道了,恐怕也只會覺得奇怪。他稍微往前了兩步,針對問題予以肯定。
「他……」頓了兩下,稱謂換成軍階。「玉水伍長說有線索了。」
下一句卻顯得有點逾越。「您是要找我說這件事的嗎?」
白露不甚介懷──亦說不定沒有意識到這是踰矩地頷首。
「前幾日,我發現街上有刻意留下的妖氣。就跟過去查看。」
足以令缺乏靈力的白露察覺,蓋是相當張揚的程度。
「終點是津代遊樂園……柴崎君聽過嗎?在郊外,已關閉很久了。」拋出問句後,軍官沒等回答就延續說明──
「那裡有兩名妖怪。其中一個,非常明顯是與火相關的怪異。」
說到此,他才稍作停頓。
「……是放火的那個嗎?」
如果是的話,白露會這麼冷靜?疑問之餘,他仍受本能驅使,抓準停頓的空檔開口。
「不確定。只是很有可能──我一趕到,她就消失了。」白露沒讓鼻尖的嘆息付諸脣齒。這是軍官的義務。
「但,我和另一名妖怪有說上話。」
……狡猾的東西。卻也給了他能親手除掉「她」的機會。
柴崎咲又想起了貓又的尾巴,抬起眼睛,「是『她』在追的妖怪嗎?」
「看來有人跟你說過了。」毋須深究。白露立即明白是誰洩漏了情報。對方並非十紋的規矩能規範的人物。軍官不以為忤。
「她說,『她在找我』。我問她是否是骨董屋的人,她也沒否認。」
少年這才意識到自己不慎洩漏了情報源——儘管軍官大約早就察覺——仍忍不住紅了耳根。興許是憶及了那個午後,沒有緣由的約定。
他很快甩了甩腦袋,將多餘的雜思甩去,並努力推敲著上司的意圖,一陣沉默後才試探著開口,「您告訴我這些,不怕我直接找過去嗎?」
「如果沒有十紋的資源,柴崎君一個人大概也找不到吧。」
答話像春雷般極為直接。這是屬於北國的答覆,不是日本的答覆。
「再說,她沒有留下什麼。足跡、住址……都沒有。看來沒打算和我們合作。」
慣於藏身人類社會的妖怪,必定擅長偽裝人類的技巧。換句話說,彼時留下妖氣是有意為之。
雖然不甘心,但白露說的沒錯。他也正是為此跌跌撞撞地加入了十紋。
少年抿了抿唇,乖乖聽完對方的陳述才開口,「但也不能放棄這條線…是吧?」
「您找我來,是希望我去調查她嗎?」
「幸好她留下了名字。」
軍官定睛望著下屬。咲是執著於獵物的狼。那雙銳利眼睛不會放過任何機會。白露正是看上此點才遞出邀請。
「想必不是真名。至少是現在可能的身分。我們無法掌握她何時會改名換姓,所以最好快點。」
果不其然,他很快拋下被點破短處的狼狽,咬住誘餌。抬起眼睛。
「什麼名字?」
「常夜燈緙衣。」白露也不賣關子,誠實地託出關鍵。
「她的樣子看起來是富家小姐。我打算從資本家下手。」
華族公卿恐怕沒那麼容易混入其中吧。然而維新後的日本奼紫嫣紅地開著商業之花,曾穿著棉布腰帶喝蕃薯稀飯的人,大學卒業便先後換上體面的西裝。這是欣欣向榮的明治時代。
「………資本家都很麻煩。」光是軍隊禮儀就夠讓人頭痛了,一想起身著華服的男男女女,柴崎咲忍不住嘟囊著垮下肩膀。「……我需要注意什麼嗎?」
「別擔心。資本家交給我處理。」
見狀,白露反而輕鬆地笑出。
「我想派你留意商家。尤其是生菓子、和服或化妝品的店鋪。」
如果他是妖怪,有尾巴跟耳朵,此時大概會跟那日的貓一樣,愉快的抬起尾巴吧?
但聽到生菓子的關鍵詞,少年腦袋又稍稍槌了一點。有栖貌似也喜歡甜食。這樣巧遇的機率就會大幅提升了。
「這些事情,您打算告訴那個……呃……跟十紋有合作的、神靈?」
如果答案是否定。他沒有自信能守住秘密。
「既然是合作對象,也不需要隱瞞。」何況白露親自見過神靈對人類釋出的善意。復又立即追問──
「你認為不說比較好嗎?」
「不……」正好相反。但他並未吐露心聲,只是心虛地別開眼,「況且他也說了很多。」
「那就這麼辦吧。」白露不作他想地頷首。絲毫未察覺咲眉間的侷促。
「但願能阻止『她』下次作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