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他是被疼痛拉扯醒來的。

張開眼睛的瞬間，刺眼的光線徹底遮蔽視線，眼角無法遏止的滑下濕熱的液體，模糊的黑斑在整片強烈的白色裡扭曲晃動，像舞台熾熱的燈光，像那些宇宙民扭曲的笑，像那場滂沱的大雨裡、某個人筆直注視著他的眼睛——

驟然梗在喉嚨的一口呼吸讓他忍不住咳嗽，喉嚨瀕死般震動著，卻只蔓延出更強烈的劇痛，讓他難以忍受，掙扎著想起身，又接連牽動四肢百骸擠出更多的痛楚，宛如滅頂潮水將他淹沒。

他知道自己正在大叫。體內堆積太多的東西，如混亂的油畫，顏色糊成渾沌，成為他重新甦醒後創造的第一幅作品。但即便他感覺到氣管送出了喘息，聲帶拉緊了不斷抽搐，卻依然聽不見一點自己的聲音。

耳朵裡嗡嗡作響。

那些混蛋使人作嘔的歡呼聲、掌聲，落拍的音符拼湊出歪斜的曲調，熟悉卻帶著眷戀的呼喚，叫著他的名字、他的——

「喂、Till！喂！振作點！……嘖，你們！趕快來幫忙！壓著他！別讓針頭被扯掉了！」

他重新被壓制住四肢，使勁力氣也無法輕易掙脫，就像噁心的宇宙民曾對他做的那樣。

喉嚨裡湧出了腥甜的味道，和紊亂的呼吸爭奪著喉管裡狹窄的縫隙，讓他猛烈嗆咳起來，體內的器官也跟著痙攣抽痛，如引爆埋藏的地雷般接連轟炸他的渾身上下，血管、骨頭、肌肉、神經，全都無法倖免。疼痛是他唯一能感覺到的東西。

也是他後來很長一段時間裡認為，他唯一能夠擁有的東西。

2

在脖子上的名字被剔除、指甲摳爛的皮膚幾經癒合之際，他終於認清了自己現在是唯一的事實。

唯一從那殘酷的舞台留下來的。
唯一從花園裡生存的。

唯一失去了聲音的。

唯一不是屬於這裡的。

他感覺得到經過身邊時，那些人類的視線。

或者說，他早就十分習慣被人所注視了。在觀察箱裡，在花園寵物共用的食堂裡，在藍天白雲綠地開著紅色花朵的溫室裡。

在漫天的流星雨——

「Till！」
「鎮靜劑！還有嗎！」
「媽的，Till，停下來——該死！」

3

持續一陣子巨大的痛苦之後，他忽然覺得很輕鬆。某一天，非常突然的，那壓著他喘不過氣的一切，就這麼輕飄飄的消失不見了。

他躺在溫暖又柔軟的地方，張著眼睛看自己的手，像是新生兒忽然意識到自己擁有這個器官，他的腦袋裡正在組織著某個他無法理解的命令，然後他看見擺在眼前僵硬的手指微微顫抖。他的指甲被修剪得圓潤整齊，清洗得很乾淨，沒有髒污沒有缺角，指腹抵著某個蓬鬆的表面。

那蓬鬆的感覺令他想起很遙遠很遙遠以前的東西。

在他的腦海裡殘留的，來到花園之前的一些碎片。

那是在他第一次哭出聲音時，對他露出微笑的人。

她的眼睛彎起來的弧度很迷人，瘦弱的身軀和肥碩醜陋的宇宙民有天壤之別，不具備輕易將他捏碎的力氣，卻還是會如將他嵌入體內一般，緊緊環住他整個人。

他在她的身體裡聽見了第一首歌。

規律的，充滿力量的，帶著溫暖的，一聲接著一聲，傳進他的耳裡。那首歌注入進他的血液之中，循環，流動，成為他的一部份。

成為他的哭聲，成為他寫下的音符。

他抬起手，又放下，掌心在輕柔而細緻的材質上起落，像是在撫摸著一個人的頭顱。

他正模仿著他所想起的那個人。

4

「嗯？Till？你已經可以下床了嗎？」
「你要什麼……啊？石頭？棍子？啊痛痛痛，不要揍我啊！」

「啊、你要紙跟筆？」
「……喏，拿去。」

「雖然不知道你要做什麼，但是，一切都會好的，對吧？」

他看著對方露出的笑容，在剛拿到的物品上艱難地塗出痕跡。

『也許』

他不敢擁有太多的希望。

但至少他想試著找尋自己的希望。

5

「……Till。」

他聽見細小的呼喚，抬起頭，和小孩黝黑的雙眼相望。他在紙頁的一角勾了個問號，小孩一手抓著他的肩膀，一手擰著衣角。

「我想看你彈……彈、『雞踏』？」

他愣在原地，細長的眉毛扭得和他畫出來的線條很相近，小孩又講了幾次，她很長一段時間沒能好好對話，還在練習怎麼發音。
兩個人溝通很久，終於在小孩口手並用的狀況下，Till理解到小孩想要的是什麼。

他忍不住抱著肚子無聲笑了好一會兒。

等他終於爬起身時，小孩的表情已經垮了下來。Till伸手揉了揉她粉色的頭髮。

他在紙張上寫著。

『好啊』
『上次那首嗎？』

「都可以。」粉髮的小孩抱住他的手臂。「Till在彈吉他的時候，很好看。」

抱著吉他，眼簾低垂，指尖撥動著那些細細的鋼線，會有很多很好聽的聲音跑出來。Till這時候也看起來很不一樣。她不知道該怎麼說，但總之，她很喜歡看Till彈吉他。

Till拍拍她的頭，牽著她走回房間。他從角落拿起掛在架子上的吉他，在小孩面前盤腿坐下，刷出第一個音時，有其他的小孩跟著走了進來，一個接著一個，圍繞著他坐了一圈。

他總是很習慣被人注視。

在燃燒的大火裡，在星辰墜落的夜幕之中。

他想起了留在體內的那首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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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愛澆灌、拼湊、餵養，最後成為Till的一部份，成為他的歌與天賦

總算寫出來心中大石可以專心趕稿ㄌ（靠邀）

追記一點寫的時候都在想些什麼(?)

總之我認為Till能夠成為KARMA最後能夠在曾經帶給他痛苦的一切面前、自然而然露出笑容（甚至帶著一點無奈與欣然）的樣子，是他費盡力氣跟自己戰鬥後又一次勝利才能擁有的

要成為這個模樣必然經過很長一段時間的崩潰、自毀、然後才會逐漸自癒，我想這中間沒有人可以介入，也不會有人介入了（私心覺得革命軍大概不知道該怎麼和Till相處，要到Till跟他們借紙筆的時候才會有慢慢地有正常交流

最終成功自癒的時機點也不是有什麼特別因素，就是非常突然的，也許是人體本身的機制之類的，在極大的痛苦後會尋找還記得的、能讓自己不要繼續崩潰下去的辦法。Till想起來的是來自Io給過他的愛。

Io聽見他的哭聲時的微笑，跟著他一起發出哭聲的互動，抱著他、為他祈禱，緊緊環住他小小的身軀。

即使Till從來不記得Io的名字，甚至根本可以說已經忘記了Io，但Io的一部份早就根植在Till的核心。

然後他也會想起在花園裡的一切，想起Ivan曾經想帶著他離開，想起那個流星墜落的畫面，想起那個被大雨染成灰色的舞台。Ivan給予他的是和Io截然不同的愛意，沉重、難纏、不講道理、強勢。

以前的Till大概是沒辦法理解的。但是沒辦法理解，他可能也覺得Ivan是沒有惡意的，不然他應該也不會表現出很抗拒，但實際上還是會讓Ivan一直靠近自己。（或者與其說沒有惡意，不如說我覺得Till對跟自己同樣的人類寵物本來就比較寬容，他討厭/憎恨的始終只有宇宙民而已，也許可以當成是幼獸時期被迫分開留下的創傷和後來成長過程裡受到的虐待讓他有更鮮明的愛與恨）

Mizi更像是Till對很多美好的憧憬。類似希望的那種存在，他可能無法得到，但他永遠可以仰望與欣賞。

失去Mizi的事時讓Till受到很沉重的打擊，但重新振作之後，在看見有關Mizi生死不明的消息時，或許他又會再次真切感受到希望的存在。

大概是從LV.5生存初心者(?)開始往上累積經驗值升等的那種感覺（說實話如果不是為了找Mizi我是不覺得Till會去點更多技能aka學會騎車，那對本來的他不是必要的技能，但也可以解釋說在失去舞台後他得學習新的東西，他不是一個會容許自己停滯的個性，也不是會容許自己什麼努力都不做就這麼得過且過的人）

其實還有很多亂七八糟的想法但要怎麼更清楚梳理真的好難，反正都寫在文章裡了就讓閱讀的大家各自感受吧（？

幹我真的是不明白怎麼在坑邊游移到最後會被Till一拍腦袋激起熱烈的創作欲

@kandayulove - 外星人舞台 有雷 不講點什麼我就會一直想 #ALNST放個今天更新後的雜談串(還有之前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