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結束自己的發言，輕輕喘了一口氣。一次講這麼多話實在很累人。將記存在腦中的證據記憶轉化成文字；把文字一一排列組合成流暢的語句；最後以清晰有條理的口條講述而出，這個過程對我來說雖非難事，但持續進行一整天還是會產生疲憊感。

沒有再繼續開口為自己反駁的異變揚了揚唇角，即使被限制在被告席的封禁圓環內，它的表情看上去依舊相當輕鬆，像是很確信自己能活下來一樣。
被告律師沮喪的抱著頭頹坐在地，對他來說那是他失而復得的寶貝兒子，不是套上兒子外皮的異變，只可惜這可憐的父親無法證明這一點。

異端審判官的頭部發出淡淡地白光，看來是接納了我的發言。
《被告與被告律師沒有做出後續的發言，判定為放棄辯駁。由於被告方不再做出答辯，判斷兩造答辯皆以結束，開始比對被告與原告的證詞合理度和可信度。》白光慢慢被藍光取代，這是異端審判官在運作及準備下達判決的象徵。

我至今依然覺得人類的科技能發展到如此程度實在神奇：利用科藝結合符文及術法打造出來的人造異端審判官，即能完全排除掉人性的軟弱陰暗面只保留智慧結晶，又能在合理範圍內保護人類免受異族侵害。
當然，由於審判官們的主核在教廷內部， 而教廷又是由人類掌控的，所以審判官理所當然的立場會偏向保護人類、殺滅異變。
但在我的領地，所有生命皆有其價值，無論是哪方的命。

《......因此，基於以上證物及證述，被告為異端的可能性高達97.89%，誤判機率低於2%，判定原告的檢舉有效，可獲得舉發獎勵。》
《由於被告身為異端的可能性極高，代以主核、主教、主君之名宣判，其個體將不擁有亦不適用任何國法、教法所保障之人民權益，並其生存權將交予異變所在地之領主定奪。此案不得上訴，不得反訴，以三主之名宣布結案，閉庭。》
《主核不生不滅，主教不殺不屠，主君不拘不羈，三方共存互制，政教萬世永存。》
異端審判官用奇異的口音和語氣宣告完審判結果和宣示結語後，其頭部代表著三權分立的金色、白色和灰色光芒隨著宣示熄滅。

我看向那個一臉平淡笑意，絲毫不在乎伏在自己腳邊哭泣父親的被告.....不，現在該稱呼對方為異變了。
我向前走一步，清了清喉嚨讓裁判所內部的群眾注意到我的方向，我舉起擴音機好讓法庭內的所有人能夠聽到我的決定。
「既然您已經被判斷為異形且剝奪了人民權益，那麼我就不再以那副皮囊的名字稱呼您為湯姆森先生了。」我指向異變：「吃了2名老年5名中年1名少年，甚至還想把魔爪伸向幼年。胃口這麼大的食肉性異變，以現在的朱爾斯領地規模是完全無法負擔的，且你那不祥的嗜魂附體異能也無法帶給本領地任何增益，只會擾亂生者的意志和本領地的秩序。」

隨著我的發言，異變臉上的笑容越來越平淡，眉間的皺紋也越來越深刻。
「異端審判官閣下，我以朱爾斯領主的名義向您請求，將此異變就此封印進我所佩戴的銀製聖環中，讓它無法再吞噬靈魂，並且須在我的生命回歸虛無之前將其智慧用於協助發展領地以補償本領地之損失，在我死後會將封有異變的聖環捐贈給教會，供學術研究之用。」
我話音剛落，異形所佔據的身軀立刻如充氣般脹大，尖嘯著試圖衝破封禁圓環，引得旁聽法庭的眾人一陣騷動，但這個圓環可是前大主教親自畫的，怎麼可能被區區異變破壞？
「妳不能這麼對我，我的愛，妳不能！！」已經看不出軀體原型的異變咆嘯：「妳給了我承諾！妳說妳會和我一起離開的！我已經把我的心給了妳，妳怎麼能！」

我沒有回答。未馴服的異變所使用的任何言語都是塗了蜜的毒藥，它們使用人類語言的唯一目的只有滿足自己需求。
異端審判官從裁判長的高位上拾階而下站在我身邊，朝還在被告席上尖嘯的異變伸出兩指比畫了幾下。霎時間，那道將膨脹異變侷限住的透明封環迅速縮小，連帶將裡頭的異變一同縮至小小的光球中。
審判官捏住那顆飄向它的光球，接著朝我伸出手，我心領神會將胸前的聖環項鍊拉出衣領遞向對方。
審判官輕扶著我舉著聖環的手，引導那顆隱約泛著粉色光暈的小光球緩緩融進聖環鍊飾中的空裡，很快的小光球就沒了蹤影。於此同時，聖環邊上出現了新的雕紋「ㄏ」，算下來我也積攢了6個雕紋了。

見在領地內作惡多端的異變被收服，終於鬆了一口氣的群眾帶著安心和尚未撫平的傷痛離開了裁判堂。我的騎士和政務官們會協助清點受害民眾的損失，給予相對應的補償及輔助，讓失去家屬的民眾能度過這段悲傷難受的日子。
我沒有隨著眾人的腳步一同離開，而是站在原地盯著聖環飾品，專心感受著從環空裡頭傳來的新力量。
《妳再繼續盯著那個項鍊，我會忍不住開始嫉妒一塊金屬的喔。》那道奇特口音在我耳邊響起，同時我捧著聖環的手被輕輕晃動了幾下，我這才注意到裁判官沒有鬆開我的手，依然維持著扶住我手背的姿勢。

「身為主核講這種話不會被降下神罰嗎？」我有些好笑的端詳著異端審判官的臉：每一台異端裁判用自動型終端機的頭部都會安裝一個能顯示不同顏色的燈號面板，但通常只會顯示出功能性燈號，例如白色代表接受指令、綠色代表已得出運算結果，或者宣示時代表政教核三權的金灰白三色等等。
然而現在這台正輕輕牽著我捨不得放手的終端型審判官，頭上的面板卻泛著輕柔的粉色。
這代表宙級運算室裡的主核親自接上這台終端了。
《我原本就只奉行唯物主義啊，再說神罰只會降臨在相信有神罰的傢伙頭上，比如那個狂信徒。》審判官的手指輕輕摩挲我的手背，透過神職人員專用的白色亞麻布手套，我能感受到手套底下是僵硬的觸感。

這些終端機都是用經過防腐防潮防蛀的木頭包覆輕鋼製成，由於過度講求功能性，其模樣實在不能算好看。
為了避免驚嚇到民眾，便讓這些終端審判機穿上神職人員的服飾，只露出頭部的燈號面板。
《好不容易能抽空來見見妳，就給我一點伴手禮或值得紀念的回憶吧？》巴掌大小的燈號面板湊近我的手碰了碰，簡直就像市集上見過的自動化機械寵物在撒嬌。
我歎口氣，雖然主核是目前人類所能造出的最尖端科技，可我還是很難相信由幾道符文跟一些破木頭做出來的東西能理解愛、感受愛、並且去愛。
我輕柔但堅定的抽回手，輕拍了拍對方那僵硬空洞的肩膀：「回去吧，卡爾。」
異端審判官面板上的粉色燈光依依不捨地閃爍了幾下後消失，恢復成代表作動中的白色燈號。
《再會，願三聖光永遠照耀著您的領土。》異端審判官朝我行禮後慢慢浮空而起，接著飛出裁判堂的窗戶往首都方向疾速離去。

我望著審判官消失在天際的身影，低下頭檢視剛新增一道雕紋的項鍊。
教會所製作的聖環項鍊只有領主等級的貴族或者有重大功勳的人才有機會被賜予，我得到這條項鍊的過程亦不輕鬆，熬過幾場天災和獸禍才終於拿到手的。
對不懂符文也沒有魔力的人而言，這條項鍊只是一種榮譽象徵，但對于需要養飽全領地接近百萬人的領主而言，聖環項鍊的用處比其所代表的意涵重要得多。
我伸手輕輕碰了碰聖環中間的空，立刻有數道聲音在我的腦海中響起：『殿下，請吩咐。』『親愛的請說～』『主君。』『主人！』『蛤？』

「你們幾個，好好照顧新住民，他的能力雖然危險但或許哪天能派上用場，記得別太過火，意識沒有消散就行。」我用意念往聖環發號施令。
『好的主人！』『謹遵命令，殿下』『沒問題唷親愛的～』『是。』『蛤？』

我將項鍊吊墜小心塞回衣服裡頭，轉身朝裁判堂大門走去。
成功捕獲危害領地的異端獎勵過幾天才會發放下來，而且這個月的領地收支結算及次月預算編審大會也已經順利結束，接下來的幾天我也能好好放鬆一下了。
卡爾也總是趁這段時間約我一起出門，不過我還沒準備好去思考人造意識體究竟有沒有情感的問題，光是經營領地就已經讓我忙得焦頭爛額，實在沒精力再去探究其他的議題。
況且除了卡爾，還有很多其他打著奇怪主意的傢伙在我附近，真希望這伙人能多分點心神在工作上，我肯定會輕鬆更多。
在我一邊這麼想著一邊邁出異端裁判所時，門外就傳來呼喊我的聲音。
「「「領主大人！」」」

我伸手遮擋住刺眼的午後烈陽，看向朝我靠近的一夥人——他們分別是我的秘書、我的助理、我的總政務官、我的管家、我的護衛騎士長和我的貼身侍從。
看他們一副急切的樣子我不禁開始頭痛，一想到這六個人裡頭還有2個不是人，我感覺更疲憊了。
「別告訴我你們擅離崗位一整個早上就只為了來接我。」我抬手止住嘰嘰喳喳的一夥人，皺眉瞪著這些翹班仔：「雖然這幾天可以放鬆一點，但也只是不需要召開晨會而已，每週的領地資源盤點、視察、各項民生設施的維護保養、治安、領地運作及維持這些還是要好好進行的，你們居然還能排出時間在外頭閒晃，看來是我過於照顧你們了？」

無視一旁部下親信們吵雜的關心與道賀，我接過管家遞給我關於本次異變危害領地損失的整理報告，厚重份量讓我感嘆每年的異變危害都越來越嚴重，能撐到現在實在不易，真不知其他領主和皇帝是怎麼撐過來的。
除了商家損失的財務和一些群眾鬥毆，更讓我頭痛的是惡異這次吃了不少人，除了一大筆喪葬費用和墳地，喪家的後續安排也是不小的花費。
而最不幸的是這個惡異還是從其他領地過來的，一路上也不知道吃了什麼人，總之幾個鄰國紛紛派使節團來表達不滿了，我明天還得親自前往皇宮遞交報告，想到這我就想一睡不起。

「都別吵了。」我沉聲一喝，所有人包括其中兩名異變立刻閉上嘴巴看向我。「準備一下行李，我明天凌晨要出發去皇都。晚餐送來我房間，我累了。」
秘書立刻開始分配工作給管家和助理，沒領到任務的政務官立刻溜走，騎士長和侍從則跟上我的腳步。
「老大，這次我也要跟去皇都嗎？」一臉無趣的騎士長打著呵欠問我。
「這不是當然的嗎，放你在領地你又會開始四處找人單挑，還不如我親自盯著你。」我白了他一眼。
「我也想跟姊姊一起出差。」侍從輕輕抓著我的衣服下擺。
我用扇子輕輕揉揉他的頭：「那你記得包好自己，我可不想再交另一份報告。」

我回房沒多久，侍從和助理便將我的行李整理打包完畢，而管家也端著我的晚餐來了。
我一邊咀嚼著沙拉一邊思考明天見到皇帝和使節團之後該怎麼詳細說明。手上的證據還不算非常充分，雖然我有大量的人證物證，但那也只在我的領地內適用。
另外，皇宮裡頭出現惡異一律格殺勿論，所以我也不能隨意讓空裡頭的異變出來自白，再加上我這種豢養惡異的行為可說是十分危險，即使皇帝陛下對我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那些損失重要人才的使節團可不一定能就此帶過。

叩一聲，一個裝有葡萄汁的玻璃高腳杯輕放在我面前，玻璃輕撞桌面的聲音打斷了我的思緒。我抬眼看著仍舊穿著正式的秘書：「有什麼建議嗎？」
一臉淡漠的秘書將一絲不苟的頭髮捋至耳後：「給他們好處，但別太多。我們手裡的惡異絕對不能落入他人掌心，領地需要這股力量。」
「哈哈，跟我想的差不多。5%怎麼樣？」
「最多2%。」
「你對領地外的人還真是毫不慷慨耶。」
「我是朱爾斯領地的子民也是朱爾斯領主的秘書，我的職責就是將領地福祉放在第一優先考量。」
「喂喂，你這番話可不能帶出領地外啊。」我笑出聲來，伸了個懶腰：「明天早上4點來叫我起床，這一去一回可能就要兩周的時間，領地就先交給你和彼得了，別玩的太過火啊。」

從我的領地出發、直至抵達皇都需要大約2天時間，再加上整備休息，最快也要第三天早上才能和皇帝碰到面。
幸好現在車輛及道路交通已經發展普及了，若是再早個幾年，我恐怕只能依賴變異才能趕在一周內抵達皇都。
我的護衛從一上車開始就陷入昏睡，侍從則是安安靜靜地窩在座椅一角。我看了一下地圖，目前顯示還需要2小時左右才會抵達第一個停靠站，便乾脆拿出臨走時帶上的資料開始看。
雖然車輛的發明讓旅途變快許多，但跟我小時候的旅行相比也變得相當無聊。這台車是之前卡爾送給領地的，用來當作我成功收服惡異的獎勵，只要輸入目的地就能自己規劃好路線和行程，相當便捷也十分無趣。
《喔！看來你們已經上路啦？》忽然從前座傳來語調特殊的詢問聲。看來是主核親自來幫我開車接送了。

「是啊，不提早出發的話陛下可是會關切個沒完的，我受不起這樣的榮譽。」我向後靠在椅背上看著車窗外流淌的景色。
《要去拜見那個風流大嬸的話，妳的行李會不會有點單薄呢？》卡爾的奇特口音跟著音樂一起從車內音響傳出：《前陣子外派至其他領地的終端機回傳了一些案件報告，有一部分內容跟朱爾斯領地這次的噬魂異變高度重疊，或許妳願意前往其他領地考察一下、多買些伴手禮送那個大嬸呢？我估算過，不會耽誤太多時間的。》
雖然我從沒在卡爾的頭部面板上看到過任何人類的表情，但此刻聽它的語氣，顯然是在期待我讚美或回應的明亮黃色。

「這提議很誘人啊，剛好朱爾斯領地的月度結算也大致告一段落了，或許可以趁這個機會放鬆一下。」我輕笑：「不過，讓人造多功全自動計算儀來當區區導遊，會不會太大材小用了？教宗最近應該正忙著趕工變異現身頻率與各地氣候關聯性的論文吧？聽說他的研究有新進展了，那些數據量肯定不小。」
《我的運算核數量及算力足夠應付數億EB資料，再說這幾年來能活著撐過狂信徒實驗的異變數量連1KB都沒有，讓我這種等級的計算儀去幫狂信徒演算全國變異出現頻率，那才叫做大材小用。》卡爾有禮的口吻中帶著不以為然。
我想到那個緊緊握著我的手、不停懇求我把我的侍從讓出去的黑色身影，忍不住皺眉嘆了口氣。

「我不喜歡那個黑色的傢伙。」一直靜靜窩在車窗邊的侍從開口。「我討厭他的眼睛。」
「要是再見到那傢伙，我一定先揮一劍在他臉上。」平時對人類興趣缺缺的護衛竟也出聲表達自己對教宗的不敬。
「小波，阿梅。」我出聲提醒兩人注意分寸。我對教宗的觀感也沒有很好，但在由帝國權力中心打造出來的造物面前，說話還是得避免逾矩的。
《那真是太好了C2727，你砍他之前記得先通知我一下，我要去錄影拍攝。》至於那個最高權力製造出來的最新科技所做出的失禮發言，就不是我一個小小領主能管得了。

車頭調轉方向下了直達皇都的高速公路，往朱爾斯領隔壁的戴維納領地疾駛而去。
由於這次到訪是臨時起意，我來不及提前通知戴維納領主，加上不希望勞煩對方臨時準備接待禮儀，因此我打算私服暗訪。
既然決定暗訪，那行動就不能太過顯眼了。
如果領主未經當地領主允許就登門造訪，可是會被狠狠檢討禮儀教養的，加上戴維納領主又是個相當重視貴族榮譽的德高望重老者，一說教起來可謂滔滔流水。
我幾年前曾經因為急著向對方借用人手，不預先打招呼就帶著問候信函及禮物上門，結果到現在偶遇對方還是會遭到冷眼，實在不想再惹惱對方第二次。

幸好，我和隨從們身上的穿著不是用來謁見皇帝的那套沉重禮服，而是便於移動的旅行裝束，只要把車子上的領主圖案遮住就可以直接進入戴維納領地而不會被巡弋衛隊「護送」進城了。
根據卡爾提供的資料，被我捕獲的第六惡異在進入朱爾斯領地之前相當低調，受害者皆為老年、病患和流浪人口，如果不是死狀過於詭異，甚至不會引起當地執法單位及教會注意。
被第六惡異吸食而死的屍體會呈現嚴重脫水情形，屍體上沒有任何外傷及掙扎痕跡，且幾乎都是以平靜躺姿離世。
而很巧合的，有相似驗屍報告的案件，能夠一路從朱爾斯領地反推回施碧藍卡政教聯合帝國和鄰國的交界。

我很想要隱密地展開地毯式搜查，奈何這裡不是我的領地，不可能這麼嚴密的搜尋而不被戴維納領主察覺到；再說我現在的人手只有兩名（車子不算），無法實際展開搜查；且因為時間緊迫，來戴維納領地已經是繞遠路，沒辦法再耽誤更多時間了。
卡爾能做的也只有載我到案件發生之處晃一下、觀察周遭居民有沒有因為身邊出了命案感到驚慌，我再趁機追問一些問題就能透過阿梅掌握到更詳細深入的資訊。
在我的領地，案件報告都是由真人執法人員親筆撰寫，但在大量庶務輔佐型終端機發行到市面上的帝國，很大一部分案件報告都是丟給那些不太靈光的半自動機型寫出來的東西，即使是卡爾一樣會審閱審的叫苦連天。

幸運的是，儘管距離第六惡異在當地作案的時間已相隔三個月，住在案發現場周圍的居民依然對死者的死狀歷歷在目，我得到的證詞都跟領地內調查到的資訊雷同：死者在死前大約一週左右出現怪異舉止，某天身上毫無徵兆地冒出大量濃煙，待濃煙散去後，死者原本所待之處只看到平躺的乾枯屍體。
隨著往皇都愈發接近，一路上接觸到的目擊者們證詞都大同小異，在瀕臨皇都大門時，向鄰國自清他們的重要人士不是被我或其他領主惡意偷襲的證據也已順利整理好、收錄進我的報告中。

《那麼我就送到這邊，有空記得來宙級運算室打個招呼啊。》卡爾叮囑完就從車內離線了，只剩下輕柔的音樂瀰漫車內空間。
「我感應到強者的存在了。」護衛阿梅專注的盯著金碧輝煌的皇都大門，渾身散發高昂的戰意。
「阿梅。」一聽阿梅這麼說，我立刻朝他招手示意對方靠近。護衛低頭湊向我，讓我用聖環輕碰他額頭，將他身上散發出的異變氣息和多餘力量暫時收進聖環中，這麼一來阿梅就不會被皇城內的執法終端發現異樣，他亦無法輕易奪走人命了。
車子緩緩駛入皇都，撲面而來的是獨屬於皇都的金色及白色建築色調。
由於有外國使節到訪的緣故，皇都特地掛上了鄰國國旗顏色的布條以示歡迎之意。這裡的居民們大都是服侍貴族的平民或者較較低階的貴族，越靠近皇宮街上的行人就越少，房屋的樣式也愈加豪華，只有高級貴族才被允許在皇宮周圍擁有私人土地。

車子先將我們送去宮殿附近的招待臣子用的居所，等我們換上禮服備好禮品及資料，再將我們送往皇帝所在的皇宮。
車子在宮殿前的廣場停下，我將自己和隨從們的禮服配飾整理好角度，這才下車往殿門大開的皇宮內部走去。

皇宮內的執事前來引導我們入宮，我一邊向前走一邊小聲向隨從們確認：「『項圈』都戴好了嗎？」
小波聽話的伸出右手，手背上代表朱爾斯領主的符文樣式清晰可見，而阿梅則是一邊咕噥著無聊一邊將眼鏡摘下，朱爾斯領主的符文在他銀色雙眸中緩緩旋轉著。我點點頭：「很好，那我們走吧，按照我們之前排練的順序，阿梅在我前面兩步，小波要跟在我右後方1.5步。」
一行人款款走向皇帝謁見廳，自從上次收服第四惡異後我就沒再靠近皇都過了，如今舊地重遊，一切還是那麼莊嚴肅穆又讓人頭痛胃痛。

走在我前方的阿梅一副焦躁的模樣，我雖然有在車子上叮囑過他，單挑只能在謁見結束之後，但我自己對阿梅能不能忍到那時也沒什麼信心。
皇都裡有很多眼睛和耳朵，我們的一舉一動都會被詳細稟告給高處那些老爺夫人，而我一直以來都在盡可能隱藏自己手上的力量和籌碼，避免和皇都裡頭的任何勢力有所牽連。

我只想在我的領地裡頭過著自在愜意的生活。

「阿梅。」我小聲喚他。前方的護衛有些不耐煩的轉過來看我一眼，我盯著對方厚重反光的鏡片，內心開始想著近期新得到的幾組桌上遊戲。
阿梅一愣，隨即不耐煩的嘖了一聲回過頭，但看他姿態放鬆了許多，應該是有接收到我的意思。
隨著謁見廳大門緩緩開啟，執事朗聲通報我的到訪，在謁見廳裡頭紛雜的聲音暫緩了些。
我有些不自在的看了一圈謁見廳，除了皇帝和幾個熟面孔之外，其他幾個一群一群站在一起的陌生臉孔，應該就是使節團成員了。

按照規矩，護衛和侍從皆須守在廳外等待主人出來，我小聲吩咐兩名隨從乖乖等我，便隨著執事一起步入高聳奢華的謁見廳中，來到那個坐在廳中最高位置的那人面前。
「朱爾斯領主向帝國最耀眼的太陽獻上敬意與忠誠，願照耀帝國的烈日永不熄滅。」我按照貴族禮儀屈膝致意。
「這次沒有帶秘書來嗎？」一道不緊不慢的聲音在我頭上詢問。
我恭敬的回答這次自己只有帶護衛和侍從前來。
「無趣。事情交代完了就快些回去吧。」那聲音聽上去顯得很乏味，但如果上次發生那樣的事情之後我還把秘書帶來，那才是把秘書送入虎口呢。

使節團成員們先是向我行禮致意，接著馬上切入了正題：有幾名來帝國遊學或旅遊的他國年輕貴族在帝國暴斃身亡，而帝國給出的案件調查報告將受害者的死因都歸結為濃煙嗆死，死者的親屬實在無法接受、向帝國提出抗議。由於我的領地是最後一個出現相似死亡個案的地方，皇帝便將向使節團說明案件的責任都推到我身上了。
我看了一眼還在欣賞身旁執事容貌的皇帝，內心深知這人只是把自己不想處理的麻煩事都丟給下屬去做而已。

但該做的事情還是得做，即使這些死者並不是在我的領地內遇害，但造成這一切悲劇的元兇的確帶在我身上。
我將準備好的調查資料分發給眾人，從發生在我領地內的連續嗆咳命案開始說起，逐步推演到第一次發生憑空嗆死案的地方位在帝國和鄰國的交界處。
屏除掉他殺可能，唯一有可能造成如此奇特死因的存在就只有異變了。

使節團們對異變的稱呼和帝國不太一樣，有的說是災殃，有的說是惡兆，但總歸都不是正面的用詞。他們要求看實物證據、認為只有紙本資料難以讓人信服。
我有些為難的看向皇帝，但只得到一個警告及看好戲的眼神。我深深歎了口氣，向皇帝申請調閱相關案件的屍檢照片，以及允許人證發言。
「卿真是愈發大膽了呢，那些東西怎麼能稱作是『人』呢？」皇帝大大的眼睛瞇起，看來我的用詞冒犯到了陛下。
我低頭：「臣惶恐，還請陛下寬恕。」
「准了，下次記得把妳的秘書帶過來敘敘舊。」輕摟著一旁男僕腰部的皇帝哼一聲，看來我暫時逃過一劫了。

我伸手將衣服底下的聖環拉出，將聖環戴上左手食指。霎時間，華麗謁見廳的景象從我眼前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間裝飾簡潔俐落、唯獨沒有門的會客室，一道金色的身影正坐在桌前慢悠悠地喝著茶，我靠向對方打了聲招呼：「四大人！好難得看到您是這個樣子耶！」
輪椅上的金髮男人用腥黃的雙眸歪了我一眼：「蛤？」
「我有點急事要找六，它在哪？」我環顧了一下四周，寬敞的會客室裡頭只有四大人的身姿，連朵花的影子都沒有。
「蛤？」金髮男人不耐煩的用手指向不知何時出現的大門，意圖非常清楚明瞭。

「感謝，那麼我就不打擾您喝茶了。」我握著門把朝四大人點頭致意，但它皺著眉頭用食指扣著桌子的模樣，看起來對我的舉止並不是很滿意。我疑惑的等四大人主動開示，但它就只是撐著頰盯著我不放。
確切來說，是盯著我的嘴唇不放。
明明之前它都是一副很排斥的模樣，我才乾脆省略掉的，結果它又不開心，真不知道我封印起來的是蛇還是貓。

我鬆開門把走向坐在輪椅上的金髮男子，它朝我仰起臉，讓我能輕輕吻過它那雙略微暗沉的唇。當我欲起身離開，後腦勺卻被按住，四大人的蛇信擦過我的臉頰，帶來一絲冰涼的觸感。真難得它這麼主動要在我身上留下它的氣味，但也許這就是「神」吧，如此捉摸不定又難以伺候。
「謝謝您的賜福。」我再次向它致意，這次那雙腥黃雙瞳不再停留於我身上。
我推開會客廳的大門，踏入一大片藍天綠地中，我隨手關上門，那扇門立即憑空消失，果然四大人還是那麼孤僻不喜人群啊。

我剛踏上草地上走沒幾步，背後就傳來低沉威嚴的聲音：「殿下。」
「貝利，我有事找六，它在哪？」我稍稍回頭看著低頭跪在草地上的貝利詢問。
「一大人和三大人正在照看著。殿下，目前六大人的狀態還不太穩定，殿下若要前往視察的話請務必待在屬下身後。」低著頭報告的男人叮嚀我。
我點點頭讓他起身，將一頭白金色過腰長髮紮成長辮子的男人道謝後站直身子，那雙血色的雙眸被斂在濃密的睫毛底下，只隱隱散出一點紅。
我跟著他一起走在即使沒有太陽依然湛藍無比的藍天之下，沒多久就看到我的目標———一叢巨大的蝴蝶蘭輕輕隨風搖曳著，在其根部有團高聲大笑的火焰正追著一團尖叫不止的煙霧不放。

今天的蝴蝶蘭是淡奶油色，映在藍天底下十分明亮好看。
我站在貝利身後朝那幾個惡異大喊：「喂———我有事要找六！！」
［主君。］那株蘭花緩緩轉向我，有如隱匿在花香和風聲中的聲音飄進我的腦海：［小心。］
「主人您來了！！」那團火猛地撲向我，隨即被貝利和幾片蘭花葉擋住。「唉唷！你們幹嘛？」
「三大人，您現在還是一團火焰的樣子，隨意接近殿下會傷到殿下的。」貝利伸出手將我護在他的守護圈中。
［你火，燙。］越來越多蘭花葉將火球團團包住。
「哇對吼！」從蘭花葉中透出的火光瞬間熄滅，待蘭花葉收回後，原本是火球的位置出現一名穿著防火披風的藍髮少年，這次當它朝我飛奔過來時，貝利沒有再阻止。「主人！我剛剛在跟小六玩喔！」

我笑瞇瞇的後退一步避開阿三的熱情，再次言明自己是來找六的。
我很少讓意識進入聖環之空內部，不僅是因為在這裡受傷很危險，也因為通常會需要用到惡異能力去處理的事情都是又麻煩又複雜，導致我每次從空裡頭抽回意識時都會疲倦到想立刻睡覺。
「原來是找小六的啊，小六快過來！」少年沒有因為我的退避難過，轉身又化成火球往那團被蘭花葉包圍住無法掙脫的煙霧衝去。
「幹什麼！放開我！為什麼火可以抓住煙啦什麼奇怪的原理啊！」底部被火人捏住的煙霧用劈啪作響的聲音抗議，試圖像氣球一樣往空中掙扎但徒勞無功，被帶至我面前。

「還適應『空』嗎？」我觀察被阿三捏著的六，脫去了人類軀殼及停止食用人類一陣子之後，它的外型就像一陣久久不散的濃煙，稍微湊近一點還能聽到煙霧中傳來細微的燃燒柴火聲。
「我看起來像很適應嗎。」小六沒好氣的回擊，隨即因為被阿三捏了捏發煙處而驚呼出聲。
「殿下，是因為鄰國受害者的事情需要證詞嗎？」護衛在我一旁的貝利湊近我：「屬下願意貢獻氣息，協助殿下壓制尚未穩定的六大人。」
「剛才四大人已經有給我賜福過了，沒問題的。」我淺笑擺擺手。
「屬下願意貢獻氣息，協助殿下和四大人壓制尚未穩定的六大人。」貝利馬上修正自己的用詞。
我失笑出聲並點了點頭，這名死板騎士的撒嬌方式還是這麼死板啊。

貝利恭敬的捧起我的臉，輕柔的點過我的唇尖和嘴角，他觸碰過的地方泛起陣陣養意，讓我不禁咯咯笑起來。
「主人我也要！」當貝利鬆開我時，阿三也湊了過來——這次它有記得維持不會傷到我的化人型態了，我也從善如流的低頭往他嘴巴上親了一下。
「老天，這是什麼奇怪的入環儀式嗎？該不會我也、也要......親親吧......」一旁看著我們的小六聽上去很驚慌。
我伸手接過阿三手裡的小六，將煙霧捏在手裡的觸感很奇妙，好像握著一把不會從我手裡流淌一空的沙子。
「這是聖環持有者能使用的權能之一，能透過氣息交換，將封印在聖環之空的惡異氣息和力量『借』來一用，這麼做不但能壓抑住惡異的力量，也能讓聖環持有者可以更好掌控手裡的惡異。」我向小六解釋。

當然，有時候我不是單純為了借用力量才這麼做。
「我的愛，外頭發生了有需要我的力量才能處理的事情嗎？」煙霧緩緩圍繞住我的脖子，濃烈的燃燒氣味盈滿我的鼻腔。「那就使用我吧，讓我進入妳的體內，讓我的力量灌滿妳的肺，讓我盡情的使用妳的身體去發揮我所能辦到的一切，把妳的一切交給我吧，我的愛......」
我微微皺起眉頭感到有些難受時，一陣清新淡雅的花香立刻將那股濃煙味道驅散。
［放肆。］一將它的花絮懸在我的頭上，讓小六的煙霧無法鑽進我的鼻子。小六氣憤的大叫，不過我用力掐住發煙處的動作讓它立刻閉嘴。
「別擔心，小六，我會給你機會的，但現在我們還有正事要辦。」我將頭埋進那陣濃煙裡頭，張開嘴巴深深吸了一大口氣——

我睜開眼睛。
謁見廳裡的所有人都在安靜看著我，等著看看我所提出的「證物」。
我張開嘴巴正要說話時突然一陣猛咳，將卡在我喉嚨深處的濃煙咳出。
「喔，這就是這次的『證物』嗎。」皇帝抬了抬手指，數名御用術師和兩台異端審判官立刻包圍住我，準備隨時將惡異壓回空裡頭。「卑賤的邪穢，從實招來。」
「什、什麼？咦？」我的嘴巴發出低沉又帶著霹靂燃燒聲的嗓音，很好，小六有順利接上線。
既然皇宮內部不允許出現惡異，那只能繞路讓惡異透過其他方式接觸聖環之外的世界了。只要我的口中含住聖環之空中惡異的一部分，就能將自己的身體充當聯繫惡異的暫時媒介，這樣即使惡異被封印住不能現身或露面，依然能夠做出「證言」。

「不准隨意發問，不准隨意發言，你只被允許回答問題。」皇帝警告完小六後看向座下的眾人：「提問吧，尊貴的賓客，朕允許你們對邪穢提出兩個問題，邪穢的話語虛實參半，問的太多只會亂人心神，無論邪穢回答了什麼，你們只能自行判斷真假，朕祝福你們能得到想要的答案。」
一聽皇帝只允許眾人提兩個問題，使節團們紛紛開始激烈討論該由哪個國家的使節團代表眾人、以及該怎麼問出最明智的提問。
最終，其中一個身上塗滿顏色的女子走向我面前，謹慎的開口：「你是聽誰的指令去選擇殺掉的對象的？」

透過我這個媒介，小六現在可以看到也能聽到外界的場景和聲音了，我暫時給予它透過我的口說話的權力，除此之外它無法移動我一根寒毛。
小六也很快就明白了這點，它先是安靜了一會，接著用非常輕快愉悅的口吻說：「真可憐啊，未婚夫被吃掉的酋長之女。不辭千里來鄰國幫愛人討公道，卻不知道自己深愛的未婚夫其實只貪圖酋長之位。畢竟他母親可是卑賤的外來者啊，在部落的疏遠排擠中長大的孩子怎麼可能會真心去愛罪魁禍首的女兒呢？」
「什....回答我的問題，災殃！」
「妳該問的是他是否真的愛妳才對，我吸乾他的靈魂和腦汁時，幾乎沒怎麼看到跟妳有關的回憶畫面，我甚至還得努力回想才能想起妳是誰呢！」

那女子瞪大雙眼，猛地揮來一拳，但被一旁的使節們阻止了，因為在謁見廳使用肢體暴力可是會被視為藐視皇帝的。
女子用母語高聲叫罵，最後啜泣起來，皇帝停下翻看文件的動作注視著我，嘴角不悅的彎下。
我有點無奈，小六這性子也是跟二崽子一樣惡劣，直接說根本不認識受害者就好了嘛，戳人痛處幹嘛呢？
「你們還有一個問題可以發問。」皇帝不耐煩的提醒開始有些退卻的使節團，對忙碌而又風情萬種的皇帝而言，將時間花在國事跟情人以外的地方都是浪費吧。
在我胡思亂想之際，使節團們已經推派出另一個老者發問，這次是個穿著筆挺軍服的老人，他銳利的眼神盯著我，緩緩開口：「你是在哪裡意識到自己是災殃的？」

這次小六倒是答的很快：「當然是在人體內。」
兩次發問的機會用完了。老人捏緊了拳頭，帶著使節團們向皇帝答謝之後，他踏著重步離開了謁見廳。
正當我欲將手指從聖環中抽離時，小六卻把矛頭轉向了高位上的皇帝：「這可真是位美麗又威嚴的帝王呀，沒想到自己細心照料的孩子被吃了還能活的如此瀟——」
我迅速將聖環拔下，小六的聲音也立刻消失，然而那番大逆不道的發言還是讓皇帝的臉陰沉下來。
我立刻噗通跪伏在地上，不敢再抬頭看那雙充滿殺意的藍眼睛。
謁見廳靜的可怕，所有人都不敢出聲。
良久，皇帝才開口：「朱爾斯領主收服惡異有功，且在接待異國貴賓時表現也相當亮眼，朕感到十分寬慰。因此，安排賠償安葬異國死者的諸多事宜，朕也能放心交給朱爾斯領主了。散會。」

小六你死定了我等等就叫其他五個惡異把你封進玻璃瓶永遠不准出來。

皇帝卸責完就立刻開溜了，而被交代要收拾殘局的我馬上被使節團包圍住開始討論喪葬和安置家屬事宜，在一番討價還價之下終於定案，朱爾斯領地將貢獻1.5%的領地年收入，並挪用一部分帝國資產為死者們妥善安葬。
怎麼可以只有我要掏錢呢？我可是忠誠於施碧藍卡政教聯合帝國的領主，自然是要帝國跟我一起同患難共進退的！

等我終於能夠離開謁見廳時已是三小時之後了，我有些擔憂的快步推開謁見廳大門，就看到全身緊繃著靠在牆邊、髮梢已經有些飄揚起來，看上去十分焦躁的阿梅，而小波則是緊緊揪住阿梅袖口，努力阻止他拔刀見人就砍。
空曠的廊道空無一人，想必其他宮廷侍衛和僕人們都察覺到這裡有非人的存在，都遠遠迴避掉了。
但只要是皇宮，就一定會有耳目。
「阿梅！小波！」我輕聲呼喚，他們一聽到我的聲音就立刻跑過來，阿梅伸手抓住我的肩膀靠了上來，小波也是撲進我懷裡。
我一邊低聲安撫他們一邊取出聖環，各自點了他們的額頭一下。

因為封印在聖環之空的惡異都不穩定又力量過於強大，才會需要我定時做控管處置。但那些被允許留在世上、擁有一定程度自由的異變基本上都會自我管理，很少有需要其飼主親自壓制力量的存在。
何況我身邊還有像小波這種如此特別的異變，想用肉身接觸他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我也只能用聖環去協助壓抑他的毒性。
我將聖環收進衣服內，輕拍了拍一大一小的頭：「抱歉讓你們久等了，阿梅是想去訓練場是吧？走吧。」
我感覺懷裡的人蹭了蹭我，同時我的脖子被親了幾下。
我寵溺的摸摸這些異變，即使他們擁有遠超人類的強大力量，依然有渴望羈絆的那一面存在。

我領著兩名隨從準備前往訓練場地幫阿梅找對練對象時，忽然被背後一道聲音喊住：「朱爾斯領主大人，請留步。」
一聽到那個聲音我頓感不妙，但以對方的身份我是不被允許裝作沒聽見的，只能慢下腳步轉身行禮：「參見帝國的小太陽，願您的光芒庇佑全民。」

來者穿著繁複的皇室禮服，一頭華麗的白銀色捲髮即使是在有些微弱的室內光線下，銀色髮絲依舊閃耀動人。
光是靠他臉上那副全黑色的面具，我就知道對方是目前最得皇帝信賴的第六皇子——皇太子殿下。
「母帝又把事情都丟給妳了？」他聽上去有些幸災樂禍：「帝心就是這樣，擁有諸多特權的同時也會需要背負各種責任呢。」
我低頭說自己能夠被皇帝託付事情是至高的榮幸，但聽膩這些場面話的皇太子伸出食指挑起我的下巴：「既然妳已經陪過母帝了，接下來的時間可以歸我了吧？」

我不輕不重的拍開下巴上那隻不安份的手，同時一旁的阿梅開口：「老大，這個人早上剛跟侍女來過一發後還不滿意，他只是想找人填補他心中那個不安全感的漏洞而已。」
這個不用你說我也知道啦，畢竟是被用那種方式選為皇太子的，帝心有多難以捉摸，這個帝位繼承人自己是最清楚的。
不過姑且還是得顧慮一下皇室成員的尊嚴的，皇室和教會嚴格掌握了目前被封印和被馴服的所有異變身份位置，就算是已馴化的異變也得遵守人類社會的禮儀規範，否則負責管理異變的負責人也就是我會被檢討的。

「阿梅，不要在當事人面前這麼誠實的說出來。」我語氣嚴厲的責備阿梅。
皇太子戴著面具，我看不出他的神情，但平時總聒噪個不停的皇太子陷入沉默可不是什麼好跡象，為了安撫皇太子的情緒，我接著開口：「如果殿下願意賞光，可否和我們一起前往騎士訓練場參與訓練呢？」
小波緊緊抓著我的衣角，阿梅不悅的嘖了一聲，倒是皇太子聽上去心情愉悅：「當然好啊！」

皇都的訓練場比朱爾斯領地內的大了三倍左右，而且設備齊全又精良，因此阿梅只要有機會來皇都就必定會到這裡待一下。
訓練到中途的騎士們紛紛對皇太子行禮，在看到阿梅時所有騎士立刻臉色一變。
「好久不見啦各位！！！」原本一副頹廢又死氣沉沉模樣的阿梅在來到訓練場後，不但背不駝、腳不拖，連笑容都找回來了。我特別喜歡他笑起來時鼻子會微微歪一邊的模樣，會讓我很想親親他的鼻尖。
眾騎士紛紛哀嚎，但最後還是認命的開始和阿梅對練。我則跟小波、皇太子一起待在陰涼處，喝著適合在初秋微涼的天氣喝的溫暖飲料。

戴著面具並不方便飲用茶水，皇太子只能端著茶杯聞聞香氣，而我和小波則毫不客氣的開始吃茶點喝熱紅茶。
「朱爾斯領主，我之前的提議至今依然有效喔。」皇太子看向我，語氣帶著濃烈的挑逗和邀約。
「皇太子殿下，我的答覆也一樣沒有改變。」我不緊不慢的吃著奶油糖霜餅乾。無論是他的身體、他面具底下的容貌還是他能給予我的地位，我通通都沒有興趣。
「那些......東西，它們就這麼值得妳一心一意嗎？」皇太子朝小口咬著水果塔的小波擺了擺手，一舉一動充滿著人類普遍對異變保持的不信任、恐懼和鄙夷。
「當然了殿下，照顧異變又不用擔心會被其他人懷疑是想攀高位，從而惹來殺身之禍，頂多就是被講些話而已。」
何況你也只是想試試看，像我這種馴服了很多異變的人類睡起來是什麼滋味而已。

「我相信妳的那些小寵物們都很願意犧牲自己去保護妳的，朱爾斯領主大人。」皇太子放下杯子，伸手欲碰觸我的手臂：「何況以母帝對妳的疼惜寵愛，這皇都裡哪有誰敢動妳——」
「殿下小心！！」咻的一聲，有什麼東西劃過我們之間的空氣，狠狠釘在我們身後的石牆上。
我轉頭過去，發現卡在牆上的是一把訓練用木劍，再回頭去看訓練場內時，阿梅正兩手空空、一臉不悅的看著這邊，而他對面那名握著木劍的騎士則面無血色。
「看來是我太久沒對練，技巧生疏了。」阿梅拍了拍那名一臉蒼白的騎士：「不錯啊，進步非常多，都能把我手裡的劍打飛了呢！」
「欸？可，可是我根本還沒......」那名騎士似乎想說些什麼，阿梅就朝我走來：「輸了，不練了，沒意思。老大，可以回領地了沒？」

皇太子收回手站起身，一眾騎士立刻衝上前來圍住這位皇儲，又是請罪又是噓寒問暖。我憋著笑向皇太子告退，看到阿梅一副百般聊賴的樣子，忍不住輕輕敲了敲阿梅的頭：「我的護衛騎士長戰鬥技巧竟生疏成這樣，還怎麼保護朱爾斯領地？」
「就是因為生疏才能趕跑蒼蠅。」阿梅眼鏡後方的雙眸深深注視著我，我微愣後立刻清了清喉嚨：「注意你的言辭，這裡是皇宮。」
阿梅撇撇嘴沒再理我，伸手和小波碰了碰拳。
此時已是傍晚時分，我估算著或許還有時間可以去跟卡爾打聲招呼，便吩咐阿梅跟小波先去車上等我，我向卡爾打過招呼就會去找他們。
「別拖太久，我餓了。」阿梅打了個呵欠。
「姊姊要小心那個人喔。」小波叮嚀完後就抓著阿梅的衣角一起離開了。
我拍了拍衣服底下的聖環項鍊確認東西還在，接著就邁步往卡爾所在的大聖堂皇都本部走去。

還好節點覆蓋了整個國土的宙級運算室在皇都也有設立節點，而且還離皇宮不遠，走路幾分鐘就會到了。
我向門口的神官們告知自己的身份和來意，對方就恭敬的將我領進大聖堂裡頭。
在成為朱爾斯領主之後我就很少有機會再回來這個地方了，想到過去在這裡沒日沒夜編算符文的日子，我感覺那些疲憊和壓力似乎又爬了回來，忍不住扭一扭肩膀和脖子。
《小芯！！》一道音量很大的奇妙口音朝我迅速靠近，我抬眼的時候正好跟一塊用力發著刺眼粉色光暈的電子面板互瞪。《那對風流母子沒對妳怎麼樣吧？》

「注意言辭，你是想被格式化嗎。」我敲了幾下卡爾的面板。明明裁判用終端機沒有知覺感應，卡爾卻隨著我敲打的動作哀哀叫了幾聲，人性化到這種程度不免有些荒謬過頭了，我忍不住笑出聲。

幾名路過的神官瞥了這台言行奇特的裁判用終端機一眼，但都很有默契的快步走過。
「我可不記得當初有把知覺感受的符文編寫到你的運作邏輯裡頭。」我陪著卡爾一起在大聖堂裡頭閒晃，這裡的一磚一瓦還是跟我身為符文編寫員時一樣，唯一的差別只有各式各樣的終端機變多了。
有個硬梆梆的東西輕輕擦過我的手背，我低頭一看，是卡爾的左手正輕輕貼著我的手背，面板還一閃一閃著深紅色的光點，我這才意識到我們一人一機貼的有多近。
如果是私底下的場合，我並不會太介意，但這裡再怎麼說也是公開場合，我也些不自在的輕咳幾聲：「這裡還有別人，不要這麼隨便。」
《《《這裡只有我們喔～》》》周遭的終端機們突然通通轉向我開口。

「哈，哈。不錯。要不是我曾經協助開發多點操縱終端機平行聯動功能，說不定會被嚇個半死進而抓住你的手呢。」我平淡的將手插進口袋。
「嗚、嗚哇啊啊啊啊啊啊！」我沒被嚇到，倒是有個人被這副場景嚇到緊緊抓住卡爾的另一邊手臂。
《怎麼是你抓住我啦！》卡爾瞬間移轉到另一台裁判用終端機上不悅的大聲嚷嚷。
「主核，你剛剛那樣也太噁心了吧，我要把禁止一台以上的終端機同時發聲這條教義加到教條裡面！」跟潔白神聖的大聖堂裝潢格格不入的漆黑身影指著卡爾怪叫，卡爾則是連個光點都懶得給對方。

「阿塔，你怎麼還是這麼毛毛躁躁的。」我皺眉看著緊抓終端機不放的教宗，我還待在符文工藝研究室的時候就認識這人，真沒想到他會轉職去教會做牧師。
不過以他目前為止的政績表現，說不定牧師也只是他用來讓自己能繼續從事最喜歡的符文編撰工藝的藉口而已。
「嘿嘿嘿小芯啊，一聽到妳會來皇都我就立刻跟著趕來啦嘻嘻......」全身黑漆漆的教宗猛地將我的雙手握住，完全不管卡爾指著他發出一陣雜音：「妳的那些小寵物呢？有帶來嗎？我知道妳有帶它們來，我的人都看到了嘻嘻，就借我幾分鐘就好，嗯？它們會很完整的還給妳的，不會有任何損傷的嘿嘿，就一下下.....呼呼嘿嘿......」

我猛地抽回手，將蓋住他整張臉的黑髮用力掀起，露出阿塔那張與全身黑暗色彩完全不相符的精緻臉蛋，他黝黑的濃密睫毛幾乎快蓋住那雙金黃色的雙眸，細緻的眉毛配合雙眼勾成哀求的弧度，淺粉色的雙唇還誘人的嘟起，一副可憐巴巴的餓肚子小貓模樣。
不過我很了解這人的嘴臉，直接一巴掌拍在那張人神共憤的臉蛋上，當今教宗聖下被拍飛出去，旋轉幾圈之後穩穩落在一台裁判用終端機的懷裡。
「妳這可惡的偉人！令神嫉妒的天才！要不是那些異變親親寶貝不喜歡我，我還不把那些異變通通帶進我的實驗室然後再盡情的唉唷！」原本攀在終端機身上指著我破口大罵的教宗，被連上那台終端機的卡爾一把拋到地上。「主核！你到底是站在誰那邊的！！」
「當然是站在異端的對立面。」卡爾看著教宗的面板依舊黯淡無光。

「你講異端的時候為什麼死盯著我看啊？！」
《我又沒有眼睛。》
「住口！」
我趁著卡爾吸走教宗注意力的同時緩緩轉身想要偷溜出去，卻沒想到才剛走幾步，手又被一股巨力抓住。
教宗還在不依不饒：「小芯，現在外面治安很不好，我送妳回車上吧嘿嘿...順便，真的只是順便...讓我看看C2727和O22518吧......！我好想念它們啊...嘻嘿嘿...我真的就看看而已！只是看看！頂多、頂多就是剪一點他們的皮膚和肌肉纖維當作實驗不是，當作紀念嘿嘿，只是這點東西的話，異變還是很完整的個體，完——全沒有一絲損傷，妳還是可以繼續把它們留在妳身邊的！如果兩隻不行的話，那至少，至少給我一點O22518的唾沫也行！啊啊對了，妳不是用異端審判紀錄的編號稱呼它的對吧！我都有記得喔！妳喊它小波——」

我轉身用力掐住教宗那張漂亮的過分的臉蛋，將他那些污言穢語鎖進他的雙唇。
「難怪皇帝陛下對你沒興趣。」我說出要是傳到皇帝耳朵裏絕對會被增加更多業務的冒犯言詞。教宗嗚咽著抓住我的手想把我拉開，但長年待在聖地做研究的瘋狂科學家怎麼可能拉的開在邊疆領地拓荒開墾了8年的領主？
《要卸掉下巴嗎？》卡爾在一旁詢問，明明終端機講話都是沒有抑揚頓挫的，此刻聽上去卻有種莫名的期待感。
教宗更加驚慌失措，大概是想到上次被我的秘書劈後頸昏倒的事情。
「卡爾，我只是來辦事的，不是來謀害教宗的。但是，如果朱爾斯領地的財產受到侵害，那麼我也有的是方法讓這個聖座換人坐看看。」我盯著那雙明艷如陽光的金眸沉聲威脅，想到自己居然還暗戀過對方那張臉，我就一陣雞皮疙瘩。

教宗停止掙扎，那雙因疼痛和不安而變得濕潤的金色眼眸定定回望著我，如果是以前的我大概會心裡小鹿亂撞吧，但現在我只覺得厭煩，隨手一撇將教宗推倒在地：「卡爾，我們走。」
《扶那個狂信徒去休息室。》卡爾指揮幾台裁判用終端機將癱軟的教皇架走，隨即小跑步靠向我，面板上閃爍著粉紅色光芒：《我還以為妳會動手教訓那個下流傢伙呢。雖然我對異端們沒有任何好感，但聽到有人會執著於異端到這種地步，我還是覺得很詭異。希望他接下來一年念禱詞的時候都會咬到舌頭。》
我暫時沒有心情去思考一個人造智慧裝置有沒有好感這種功能，但卡爾的話讓我忍不住輕輕牽住他輕靠在我身側的手掌。
卡爾的面板迸出耀眼的深紅色，它沒有再繼續開口，而是有力的反握住我牽著它的手，直到我們靠近車子才鬆開。

「姊姊！」一見到我們的身影，小波立刻衝下車朝我跑來，一把撲到我懷裡：「那些變態沒有對妳怎麼樣吧？」
我摸摸小波裹著兜帽的頭，內心還真沒辦法替變態這兩字反駁，因為皇宮跟教會裡的人是真的有夠變態。
坐在車裡的阿梅只是抬眼打量了我一下後就繼續抱胸打盹了。我拉開車門擠到阿梅旁邊，準備回下榻的飯店休息。
卡爾一直站在原地朝我們揮了揮手，直到車子駛離皇宮。

處理他國國民的後事、和使節團周旋，我待在皇都的一個月都忙碌於這些事情。
小六因為出言不遜害我惹上了大麻煩，接下來一年都必須關在阿三特地吹給六用的玻璃瓶裡頭反省。
皇帝沒有再繼續召見我，畢竟我沒有帶著秘書上皇都，她也就對我失去興趣。
倒是皇太子和教宗的邀請源源不絕，我實在無暇顧及那兩個怪人，便請門房通通幫我回絕掉任何來自皇太子和教宗的通訊要求。
等到我將事情處理的差不多，準備趁那兩個怪人找上門來之前趕緊收拾行李，帶著伴手禮和我的隨從們回去領地時，那兩個棘手人物竟同時登門拜訪了。

「阿塔，真是好巧你也在啊。」摘下用來阻擋日曬的黑色面具後，皇太子那張牽動皇帝心思的完美臉龐在燭火映照下顯得盈盈動人。
「殿下也是，請原諒我因繁忙疏於拜見。」坐在他旁邊的教宗同樣是絕世盛容，但深知這兩個渾蛋有嚴重人格缺陷的我只想往他們臉上一人潑一杯茶然後趕快回家。
竟然大半夜就來堵人，比之前在我下榻的飯店門口等一整天還更讓人不悅。

阿梅打著呵欠站在我左後方，一手緊緊握著配劍，而在我右後方的小波，身上裹著的布料縫隙間冒出了些許綠芽。
「兩位大人喝完茶就趕快回去休息吧，別勞累過度了。」我皮笑肉不笑的趕人走。
「小芯，別這麼見外嘛呼嘻嘻...」教宗嘴巴說著回應我的話，那雙不安份的黑眼卻一直在阿梅和小波身上輪流徘徊，彷彿下一秒就要往他們身上撲過去大肆實驗一般。
「能夠和朱爾斯領主大人相處，根本不算什麼勞累。」皇太子笑吟吟的看著我，但這傢伙就只是想嚐嚐征服異變的人是什麼滋味，他爽完之後褲子穿了就走，毫不在乎那些被他睡過的人會陷入怎樣的風波。

看來我還是得動用那一招了。
我露出為難的表情看著皇太子開口：「真是不好意思啊皇太子殿下，但比起您，我的品味更偏向您身旁這位聖環教教宗呢～人類哪有異變這麼奇妙又深不可測呢～」
教宗露出讚許的眼神大力點頭，他很清楚我過去有多麼狂熱於研究異變和壓制異變用的符文。
皇太子則是用尷尬的眼神看向我身後的兩名侍從：「是，是這樣嗎？」
「所以呀，對殿下的好意我實在很抱歉，但在您長出第六雙眼睛和第四隻腳、全身上下佈滿鱗片之前，請容我繼續婉拒您的好意......」我輕扶著臉一臉為難的看著皇太子，後者一臉驚愕，可能很難想像人類長出12隻眼睛、4隻腿，全身還滿是鱗片的模樣。

「以及，」我轉向教宗：「我也要跟教宗聖下說聲抱歉了，就像皇太子從不願意立太子妃那樣，我也不願意讓我的侍從們被您歸納為教會財產，那畢竟是相當麻煩的程序，我還得到處跑文件、天天跟教會周旋，累都累死了，哪還有時間跟精力去做其他更愉快的事情呢？」
教宗原本讚許的眼神瞬間消失，反倒是一旁的皇太子回過神來，認同的低聲附和我所說的言詞。皇太子妃有那麼重要嗎？有比這個國家唯一一個皇儲重要？
「所以，請容臣懷著感念又慚愧的心意，再度向兩位大人賠不是。時間也晚了，臣該回去了。」我站起身，被我的言論唬得一愣一愣的皇太子和教宗被我半推半請的請出旅館，而我在那兩人的身影消失在街道盡頭的瞬間立刻跳上早已在旅館後門等候多時的轎車，往朱爾斯領地的方向全速疾駛。

回到領地後，我狠狠的偷懶了一週，不管其他人怎麼敲門喊我，我都選擇裝睡回應，只有吃飯時間才允許小波和彼得送餐進來。
「姊姊，妳點的奶香時蔬鮭魚燴飯，還有蘋果汁。」小波將餐車推到我房裡的桌子邊，將餐具慢慢擺好。我坐在床上正津津有味的看著新入手的書，聞言立刻闔上書本跳下床。
管家替我繫好餐巾，我一邊挖著香噴噴的料理一邊看管家彙報領地內的情形。

「嗯？」在看到報告上的一行字時我坐直了身子。以現在步入夏末秋初的季節交替時期，領地內的夏季作物也接二連三到了準備採收的時候，此時會有大量的勞動人口湧入，連帶的民生需求也會大幅上漲，這個時候領地都會照慣例舉辦一些慶典市集活動讓辛勞了一整年的居民們好好放鬆，順便賺一筆小小的觀光財。
入城的臨時工人都會被分配到一個暫時性的短期證，只要帶著這個證就可以在豐收節慶上免費飲用酒水飲料，若是搞丟了就得另外花一筆工本費重新製作一張，而且在等待製作完成的期間不得非法上工，往年都是靠著這個政策大幅降低臨時工們證件丟失或失竊的次數。

然而根據我手上這份報告，從我回來領地的那天開始，幾乎每天都有數十人來申報證件丟失，累積起來的案件數量已經逼近臨時工總人口數的一半了。
問題的嚴重性比我想的還要大，先不說證件的補發和趕工耗時費力，這麼大量的無職人口在領地內無所事事並不是好事，而且農忙時期正慢慢來臨，缺工的情況一久不但影響收割時間，收穫節的舉辦也勢必得拖延，行程會全部亂成一團。
我頓時沒了胃口，最喜歡的奶香烤魚都不香了。管家明白我的憂慮，問我是否需要加派巡邏隊班次，我點了點頭，同時開始安排明天的行程。
休息一週也夠久了，朱爾斯嶺的人民需要他們的領主。

當阿梅得知自己必須增加巡邏次數時，一副想要立刻倒地不起的樣子被騎士們拖走了。
總政務官和助理抱著好幾疊厚重的文件「砰」的一聲放到我的辦公桌上，我開始翻閱這些調查短期證失竊案的報告：「有沒有覺得雷同或詭異的地方？」

「一無所獲。」眼底掛著深沉黑眼圈的總政務官一臉哀怨，我休假的這一週最忙碌的應該就是他了，不過我可沒打算收斂，不然他臉上的黑眼圈就會轉移到我這裡來了。
根據部下們整理出來的報告，無論是從失竊時間、失竊地點、不同案發地的距離去找，也難以鎖定作案的週期和地點，只能從每天都有人來報失這點來推斷犯人有可能是集團作案。
總政務官甚至連報案者們的身份都留了紀錄，然而無論是出生地、種族、性別、年齡、生活習慣等等各種芝麻蒜皮的地方，失竊人彼此之間還是毫無共通點，甚至有些人是在很清醒的狀態下發現證件憑空從衣服暗袋裡頭消失的。為了蒐集更多資料，他連沒被偷的短期工都一併做了調查，依舊找不到任何規律。

「由於難以定位盜竊集團的犯案地點及時機，我們也只能先加派巡邏隊人手了。以梅德道格騎士長的能力，肯定很快就能發現犯人的。」看我皺眉思考的樣子，總政務官出言安慰我。
「你覺得會是異變嗎？」我抬眼看著他詢問。
總政務官摩挲著下顎：「這個案子確實很不可思議，但根據以往的紀錄，異變並不會頻繁出現，一年內出現兩次的情況可說是非常稀少，雖然也不是不可能，但兩個異變發生的間隔不到三個月的情況，無論在哪裡的官方紀錄都沒有記載。」

確實如他所言，即使是異變繁多的朱爾斯嶺，一年內出現兩起異變的情形也僅只一次，還是在相當特殊的情況下觸發的。從六出現到被封印為止的時間也不過三個月，而六被封印也不過是兩週前的事情，要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再產出一起異變，以我過往的經驗，這應該是不太可能的......
我看向安靜站在桌子旁邊的助理，溫和開口：「費里茲，替我跑個腿，去轉告領主貼身侍從、騎士長、漁場總管和農業總管讓他們多注意點，這次的案件有可能是異變造成的。記住，確保他們有收到我的指令後你要馬上來找我待命。」
上次找六找的這麼辛苦是因為六能躲在人體內部隱蔽自己，但這種時候讓異變去尋找自己的同伴是最準確快速的方法了。

助理點了點頭推門離開，我則有些頭痛的看著堆積如山的失竊案報告，果然休假後第一天是最痛苦的。
「那麼我就不打擾領主大人辦公了......」政務官已經挪動到門口，手都放在門把上了。
「幹嘛急著走？過來一起整理。」我出聲使喚對方，這麼好用的幫手我怎麼可能就這麼放過？

政務官認命的回過頭來站到我右後方，跟著我一起閱覽報告。
「那幾個老害有安份待著養老嗎？」我一邊翻著紙頁一邊問。
「有莎拉駐守著，他們都不敢亂動。」政務官回應。
我點了點頭，有前任領主的後代鎮著，即使老害們想下手，也得顧忌著前主子的面子。
何況他們的前主子還在我手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