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晚膳後的時間，大多數學生都會留在寢室亦或是校園裏，畢竟維雷利亞是座軍校，附近也沒有什麼好玩的地方。

然龍炫花邁著步伐在林間漫步，他身著自己的便服外加薄外套，即使將入夏季這個地方依舊很冷，與他的家鄉差異很大，於他而言卻也不是那麼難適應。

黑色老虎跟前跟後，灰黃的眼睛時而停下來注視林間一角，時而在草叢間跑跳，對龍炫花的精神體來說，這種地形的環境才正剛好是東北虎最適合的地方。

他要去哪裡？

龍炫花自己也沒有定論。

自從升上三年級後，本家頭一次給他捎來信件，內容並沒有常人設想的噓寒問暖，只有關於龍炫花畢業之後，本家給他安排的幾個戰場職位的引介，還有入學後的每月補助應當支回本家，這都是他設想得到的。

既然設想得到，那為什麼，還這麼煩躁？

他自己也不知道，對於一個嚮導而言，會被這種事煩倒似乎也是不及格的。只是今天走著走著，似乎又比平常的距離更遠了點。

「煩死了……」說著又從口袋摸出了打火機和菸盒，就這麼點上菸後叼在嘴裏。

本以為透過老師的幫忙，就可以在遠方學校和本家徹底斷了聯繫，看來並沒有那麼容易。就算維雷利亞的學生畢業後將奔赴前線，但本家肯定不會這麼輕易放棄一顆培養好的棋子，他將注定成為本家的螺絲所驅動。

越想越煩，離畢業都還有一年的時間，還是找機會謊報自己死了算了。龍炫花無厘頭的想，而不知不覺地，他已經走到學校旁那廢棄已久的軍事基地前。

西姆斯在屋簷下暖身。
為了方便行動上身只著了件保暖的貼身長袖，維雷利亞雖進入了夏季，夜晚的風仍舊冷得刺骨──他轉動著手和腳腕，邊這麼想著。

因提早的訓練打斷了他平時晨跑的習慣，整天的狀態都不怎麼理想，今日各科的成績皆慘不忍睹，他皺了皺眉，壓著腿輕嘆。

oO熱身的差不多了。

看向宿舍外一片漆黑的森林，呼出白氣，調低了皮膚的敏感度後，動身跑進寒冷的黑夜。

垂頭瞥一眼錶，活動的時間並不長，但他已經感到有些力竭……可能是壓抑著感官還要專注在四肢的控制，加上前些糟糕的表現，使他有些吃不消。

oO……得找個時間去醫務室疏導。
西姆斯速度緩緩慢下，調整呼吸，轉為步行。

「這條路上的燈……」
在他的印象裡燈的配置足夠照亮整條路，理應上不應該這麼暗……想到最近同儕間流傳的故事，腦裡剛冒出些荒唐的猜測時，突然地，西姆斯停下腳步，看向右側一片黑暗的樹林。

——是那股熟悉的、帶著清冽酒意的菸味，明明已經降低感官，卻理直氣壯的篡進他的思緒，意外的撫平他某部分的焦躁。

臉上瞬間染上不悅，不明所以的情緒高漲又被他狠狠按了下去，深呼吸吐氣後，才勉強保持住平時的樣子。

當西姆斯意識到時，已經看到了預想中的身影——那一位說想和他搭檔的三年級學長。


雖然想直接掉頭就走，但對方是嚮導，應該早就知道他在附近，這樣不上前打個招呼，似乎不太禮貌。

「前輩。」

一股焦躁的感覺傳來，龍炫花敏銳的精神觸手捕捉到了，卻又在接近時慢慢降低，也許是自己也在煩躁的關係，兩種感覺混合在一起後，竟讓他也稍微平下心。

老虎轉頭看向來人，龍炫花則是側頭撇眼，對於西姆斯的出現有些意外卻又覺得正常。

「呦，真巧。」他拿下口中的菸，看了看基地後，再看回對方，「……你需要疏導？」

即使自己有興趣和對方搭檔，不過兩人都還沒有遞交申請，因此都還不是正式的關係，然眼前的菜兵心思似乎也有些凌亂，做為嚮導還是能做他該做的。

「嗯，很巧。」瞥一眼菸，哨兵搖搖頭，「不用麻煩。」

這時才注意到他們居然在舊基地的門口，兩旁座落著已經殘缺不全的哨崗，大門沒有封起，無邊的黑夜似乎正靜靜等待著。
……他剛入學沒多久只聽過傳言，這還是第一次親眼見到。

「這邊……可以隨意進出？」西姆斯看向待在學校時間比他長兩年的人，歪了歪頭。

「嘿，我們之後要搭檔，不用這麼客氣。」晃了晃手上的菸，又抽了一口後吐出灰白的煙霧，玩笑道：「還是來一根？開玩笑的。」

隨後跟著看向哨兵視線，基地的黑影平靜地杵在那，「這裡不是學校範圍了，平常沒有士兵在管理的樣子，教官也不常來。」

「話說你怎麼走來這？試膽？」

思考了下，還是禮貌的拒絕，「不是客氣，現在沒有教官在，難保不會出什麼事。」
眨眨眼補了句解釋，「沒有質疑前輩能力的意思，只是……以防萬一。」

懶得回答對方邀菸的玩笑，視線在周圍掃視了一圈，平時聽熟悉的蟲鳴鳥叫似乎停止很久了，只剩下滋滋的空氣流動聲，整片森林都安靜的詭異。
他的背繃緊了些。

「跑步，一不留神就到這了。」朝人挑挑眉，「難道前輩是來試膽的？」

「散步，誰那麼無聊來試膽。」哈了一聲，龍炫花抽完最後一口後便將煙蒂用鐵盒收起，畢竟這種山林一不小心釀成火燒山就完蛋了，還有一點是若被教官還是敵國軍人撿到，不曉得後續有多麻煩。

「還是回去再幫你疏理？」回到梳理的問題，他依舊興致勃勃，但也知道眼前人處於警戒狀態，不方便就地解決（？）

他將精力專注在四周，只分給嚮導一個無言的眼神。

忽地，西姆斯感知到有東西朝他們快速襲來，只來得及扯過旁邊的嚮導閃開些距離，便被一團看不清的東西雙雙掃進黑暗裡。

滾了 圈，腦裡嗡嗡作響，頭暈目眩反胃想吐，狼狽的伏在地上低喘著，咬破唇製造痛感用盡力氣抓回了一絲神志，才察覺到是被精神攻擊了。

想撐起身體找尋那個跟他一起被捲進來的嚮導，卻又被下一波攻擊狠狠的按在原地。圖景裡銀幕轉為雪花頻道閃爍著不安的雜訊，空無一人的廳內卻越來越吵雜，混著耳鳴另西姆斯不適的乾嘔出聲。

哈……他今天真倒楣。

龍炫花還來不及幫對方建立精神屏障，突然就被西姆斯抓著翻到在地，在跟著翻滾一圈之後快速抬頭，虎嘯隨之而起，朝著精神攻擊波動的來源衝去。

「下一波這麼快的嗎！？」龍炫花手還沒搭到人，針對哨兵的精神攻擊再次來到，眼見身旁的菜兵開始乾嘔，他趕緊跳過去用雙手撐起對方肩膀。

與此同時，黑虎終於逮到發出攻擊的對象，但若不是人類親眼所見，可能很難相信這幾乎是個無狀的形體，九張口就往那東西撕咬，對象似乎也大力掙扎著無法逃脫。

「振作點，現在就幫你疏導。」再不處理就怕人陷入迷失或混沌了。龍炫花先是幫對方建立起削弱感知的屏障，隨後額頭覆上對方的額頭，開展出自己的精神圖景。

寧靜、祥和，簡單的蟲鳴鳥叫逐漸蓋過雜訊，黑色的老虎宁立在草原與森林夾縫，輕巧地一次又一次經過尤金的身旁。

『不……需要，我……——』
我沒問題，因為一直以來都是如此。

西姆斯看見了對方近距離的臉，被冷汗浸濕的額際貼上對他來說過於滾燙的熱度，此刻影廳裡的螢幕失去畫面暗了下來，吵鬧的空間頓時一片寂靜。

而他閉上了雙眼。

…
……
…………持續下沉的意識被網輕柔的包裹住，緩慢的垂降，後落在柔軟的草皮。

黑暗的電影院揚起帶給人平靜的蟲鳴鳥叫。
牆上破碎的小燈已經復原，再次亮起了溫暖的光。

/

在多次被毛絨絨的東西蹭到臉頰後，西姆斯終於醒了過來。

眨眨眼，望著一片不屬於他的藍天，合適的溫度、舒服的草香和微風輕輕拍打著他的感官，這裡的一切都讓他覺得舒適，這是多久沒有感覺到的呢……。
西姆斯深深的呼出口氣，抬起睫毛時視線裡出現了毛絨絨的主人，稍顯稚嫩的虎臉不知為何帶著一種笨感，他挑了挑眉。

「這是你的精神體？」

他知道嚮導就在附近，便直接開口詢問。

「你剛才是不是對著他想了什麼很失禮的事。」他從湖畔走來，對似乎平靜下來的哨兵笑了笑，他的精神體一邊在現實壓制著奇怪物體，一邊在圖景裡幫忙疏導，有效率地讓龍炫花差點唱出兩隻老虎。

「他叫做九（Nine），不錯吧？」

oO是挺不錯。抬手用指尖輕碰九的鼻子。
「外面如何，我可以出去了。」他側頭轉向龍炫花，陽光照射下來，瞇起眼，平躺在地只能看見對方嘴角微微的弧度。

被碰鼻子，伸出舌頭舔鼻子。

「沒什麼變化，攻擊你的傢伙還在被我壓制著。」也轉頭和尤金對視，隨後慢慢收回了自己的圖景，兩人逐漸從明媚的景象中回到現實幽森的林間。

柔軟的草原瞬間換回了濕冷的林地，和煦的陽光消失，起身拍了拍滾地沾染到的塵土，隨後刺骨的寒風拂過全身。

……也好，這樣能讓他清醒點。西姆斯想著，把心底那一絲絲對嚮導圖景的留戀拋下深埋，他不需要這些。

「……我可不是來驗證都市傳說的。」

被壓制著的黑霧胡亂舞動著精神觸鬚，有意無意地掃過他的屏障，西姆斯煩躁的嘖了聲，思索了下發現這並不是他們可以解決的。而後看向嚮導，用眼神詢問該怎麼做。

沒察覺到留戀，只接收到哨兵詢問的眼神，龍炫花聳了肩膀，同時嘗試再幫對方加厚精神屏障。

「抓準時機逃跑，或者我們試圖打爛它。」雖然那東西目前好像都挑好下手的哨兵攻擊，但說不準還會有其他的，亦或是攻擊目標轉向自己，因此他哈哈笑了兩聲，壓制黑霧的老虎更認真地試著撕碎幻影。

「逃吧，我可不想被教官請去喝茶。」難得覺得有趣的笑一聲，用手指比了比大門，「你還得小心被發現抽菸。」

「用不著你關心。」拍拍自己胸膛，像是在說之前抽他都有門路可以躲過。

「那，就直接走？一定距離之後我就可以把九收回來了。」反手比了老虎還在的位置，表示事不宜遲，要閃快閃。

緊盯著黑霧的方向，再某一次被虎攻擊的瑟縮回去時，邁開腿往門口跑去，「走。」

撈手

「好！」哨兵聲音起的同時，龍炫花快速撈過對方的手，抓著手腕帶人快步往學校方向跑；做為精神體的老虎與原主分開幾步之後，便消失了對黑霧的鉗制，回到龍炫花這來。

身體毫無準備地被另一個方向拉去，即使反應再快哨兵還是踉蹌幾步，才配合起對方的步伐跟在身後。

離開舊基地的範圍，那壓迫且安靜到詭異的狀態馬上消失，恢復成夜晚的校園該有的樣子。
西姆斯的精神也不再緊繃，靠在樹邊喘氣平復呼吸。

「算是，安全了。」危險的氣息沒有跟上，他才稍稍鬆口氣。

視線轉向還被握著的手腕，嚮導的體溫在奔跑後更燙了，他蹙起眉，想扯回自己的手。

「呼……你的體能還要再多鍛鍊啊。」明明自己也跑到喘氣，卻還是優先調侃一下對方，隨後他才鬆開握著手腕的手，哈哈笑。

「不過也把我累得夠嗆，一邊壓制還要一邊疏導的。」雖說對於自己有自信，但面對這樣莫名奇妙的東西，加上以後上戰場這樣的情形也可能會再重演，龍炫花思㤔這學期的鍛鍊可不能再浪費時間。

揉揉手腕，低垂著眼，「是，我還有很多不足。」

不能用今日狀況不好而推託，要成長到不用任何人，能夠自己應付精神壓制才行。他清楚這是哨兵的弱點，所以更要去克服。

「……謝謝你。」能完好脫困也是托了嚮導的福，西姆斯朝人鞠了個九十度的躬。

「不用謝。」見人對自己鞠躬覺得有些好笑，剛才的事件下來他覺得這人看起來雖老實有禮，但還是有反骨的一面，相處起來也不差。更何況一開始遇襲時還抓著自己一起閃避，無論是出於哨兵的本能還是什麼，都讓龍炫花更有興趣。

「明天我會去交搭檔申請了，記得簽。」轉身朝人揮揮手，準備回自己寢室休息了。

「！等……」
沒等他開口拒絕人已經走遠了，西姆斯站在原地，總覺得一直被嚮導牽著鼻子走。

他說不上來這種感覺，閉上眼深吸一口氣，睜眼望向夜空，月亮的方位告示著時間已經不早，哨兵搖搖頭，往宿舍的方向走去。

——無妨，等找到更適合的，再解除搭檔也不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