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在墓園，他很安靜，安靜到讓人懷疑他是否也是長眠於此的一部分。
站在一座無名的墳前，沒有碑文、沒有鮮花，只有一塊微微下陷的土丘，像是被遺忘太久，連枯黃的野草也不願久留。

他原本沒有打算抬頭，但餘光還是捕捉到了公墓門口的身影。
那人他認得，輪廓、顏色都很熟悉——常去教會的人都不會不認識那位神父。

……啊，對了。
遇到人時，得記得打招呼。

他微微的頷首，依然沒有說話。

Red_0_47_167: 「你好，利貝拉爾。」
跨入墓園，風撫過髮絲而揚起，他瞇起眼淺淺微笑。

「你是來此祭奠的嗎？或是恰好來此。」
以撒緩緩走近，手裡的書籍是一本精裝的永恆教堂教典。
照理說他不太會把這種東西拿出教堂。這是奧維斯給的，老實說他覺得，或許有人比自己更需要這個小東西。

墓園依舊靜默，只有風掠過枝頭、吹動枝條上那幾片尚未凋落的綠葉，沙沙作響。

他會回答嗎？當然不會，他不擅長開口說話。

眼神只在那片無名的土丘上停留了一瞬，隨即輕輕搖了搖頭，然後看著對方，似乎也是好奇對方的來意。

Red_0_47_167: 「探望故人順便看書。」
以撒舉起手裡沉重的書冊。
「不介意的話，是否要跟我一起走一段、散個步呢？」

關於入口的傳言他略知一二，但散播奇怪的傳言不是神職人員該做的事情，於是他不說。

「後方有一座教堂，據說現在已經沒有人了。我想去看看。」

並沒有多說什麼，只是跟了上去。

腳步之間沒有明確的目標，也不需要理由。就像風掠過一道縫隙，輕輕地、沒有聲音地跟隨在後頭。

Red_0_47_167: 穿行於錯落的灰色墓碑之間。

黑雲壓城夢難醒，
夜裡哭聲斷魂聽。
降火焚心燼如雪，
臨風遺影葬深冥。

意義不明……以撒的視線停在其中一個藏頭詩上，這可能是作者生前的得意之作吧，不然為什麼刻在上頭呢？

他經過那處墓碑時瞥了一眼，石板上刻著密密麻麻的字，行距工整，似乎還刻意排成某種形式。若是識字的人，大概會駐足片刻，試圖讀出其中藏匿的訊息。

但他只是安靜地掃過一眼。

文盲就是文盲，他可是一個字也看不懂。碑文、藏頭詩、巧妙的安排或隱喻，在他眼裡都只是一塊石頭表面的刮痕。

Red_0_47_167: 繞過幾個墓碑，一個面色蒼白的男人，另一側臉孔滿佈巨大的燒傷痕跡——他正在撿拾燒剩的遺骨。

煙有 這麼大。

可能已經燒盡了，所以煙並不大。

「他在無名氏的墓前焚燒，每天都有不知道名字為何的人被拋棄至此。」
「簡單的焚燒可以降低墓園土地存量的問題。」
以撒輕聲說著他的見解，那名男人沒有聽到，又或者聽到了也沒有意見。

煙不大，只有一縷淺灰色的霧氣，在男人這邊縈繞不散。



他只是默默地將目光移開，不讓自己太過直視那些骨灰中的碎片。
有些遺骸的形狀太熟悉了——骨頭斷裂的方式、焦黑的皮毛、甚至還帶有未完全燒盡的氣味。

像極了自己前幾週才處理過棄置的殘渣。

不過倒是學到了，可以先燒過再丟棄，點點頭表示學會了。

Red_0_47_167: 看他點點頭，以撒接著往前走去。
墓園深處變得更加安靜，林間靜悄悄地，枝椏與草莖撫過身上，觸感是明顯的。

唰唰、唰唰。
突兀的細碎聲響打破寂靜，有一個臉以碎布料纏住的人正在掃墓。

「……你們兩個，要喝嗎？」
身形搖搖晃晃，他掃的落葉也並不整齊，而是四散在各處。
顯然這個人已經醉酒了。

「我想是不用了。」
以撒平淡地回應。

「……永恆之神……允許我們的，在這片土地上，快樂是被允許的……」
隨後那名掃墓人咕噥著什麼，開始繼續掃著地面，凌亂程度未減。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接過那杯酒。也許是對方遞得太自然了，也許是因為他不太會拒絕。

總之，他就那麼握住了杯子，站在風裡，和那個拒絕了酒的神父對上了眼。

一邊是手中酒液晃動，酒精氣味隨風而來；一邊是以撒平靜如水的目光，眨眨眼。

這場面有點滑稽。利貝拉爾自己也感覺到了。

Red_0_47_167: 「利貝拉爾喜歡酒嗎？」
……不，他想對方說不定連出聲拒絕都沒做罷了，接下這個動作會更容易，之類的。

「應該是沒問題的液體，畢竟他自己也喝了。」
掃過地上的空酒瓶，他謹慎道。
唯一的問題只是，以撒沒有很想在墓園喝酒才拒絕的。

「想喝就喝，我會等你。」
順便看看那個掃墓人方才似乎把酒給倒在的墓碑上，有何特別之處。

他輕輕聞了聞杯中的液體，搖了搖頭——不喜歡喝酒，甚至不知道酒是什麼，這只是順手接過的東西，沒多想。

但既然拿了，他也就負起責任喝了下去。酒精的味道並不討喜，帶著刺鼻的辛辣感，灼燒著他的喉嚨，讓他忍不住皺起眉頭。



「咳、咳......」他輕咳了咳。

Red_0_47_167: 「要喝水嗎？」
身上有帶著清水，看他因為酒精而咳嗽露出略微新奇的表情。

「你不習慣喝酒啊，那就不要勉強。」
酒精濃度高什麼的，對某些人的喉嚨來說也不太適應……大概。

總覺得四周有股陰沉的氣息，暗暗地在觀察著他們。
一時之間除了空氣變得更涼了些，也不知道該說哪裡有問題——畢竟這裡是墓園。

咕嘟咕嘟地灌下水，冰涼滑過喉嚨，不過被嗆到的感覺並不會這麼快消失。

「……謝……。」

他說著，但很快的就被那些若有似無的視線分了心，彷彿有無數雙看不見的眼睛在暗處盯著他。
短暫的音節戛然而止，藏於懷中的柴刀不知何時已握於手中。



瞇起來的眼睛，像是在評估是否有需要清楚的事物。

Red_0_47_167: 以撒望著對付握緊柴刀，而後將視線放回那看似陰鶩可惡的草叢堆。

白髮青年的身影走上前，手裡的書啪啦一聲揮開草地——
在那裡的，竟然是。
一團未經埋藏的白骨。

也許是經過野狗啃噬、也許是年久未有人踏足，它的頭骨都已經只剩下了一半，牙齒的部分更是缺東少西。

「看來是我們誤會了什麼。說到底，離開身體後真有所謂的靈魂存在嗎？」
指的是名為幽靈的存在。
「不是更奇怪的東西真是太好了。稍微等我一下，我去借個鏟子把它給埋起來。」
說著走向利貝拉爾，手中那本精裝的聖典輕輕遞來。

「能幫我暫時拿著一下嗎？敬愛的鎮民朋友。」

他接過聖典，目光在封面停留了短短幾秒，似乎在思索「靈魂存在與否」這個問題。

——靈魂？幽靈？死亡之後還能留下什麼？

腦海裡浮現出幾個可能的答案，但那思考很快就像煙一樣散去。他從來就無法同時接受太多交代，第二個想法出現時，第一個就已經被拋到腦後，更何況是第三個、第四個。

於是他不再多想，只是靜靜地蹲下，懷裡抱著那本聖典。

他安靜地等待，等待那個說要去借鏟子的人歸來，等待白骨被埋起。

Red_0_47_167: 利貝爾斯擁有一雙在思考時看起來非常單純的雙眼，以撒想道。
而聖典是特別華麗的版本，看起來不像是講堂普發的那種，也許是他人贈物吧？

沒過一會，神父就手持著鏟子回來，他覓得旁邊一塊小小的空地，開始將鏟子插入土中，將乾燥的土壤鬆開挖出。

「……利貝爾斯，你會想紀念的人嗎？」
在把骨骸用鏟子掃進坑裡時，他問道。

他不知道該怎麼回答這個問題。父母對他來說太遙遠，像是聽過卻從沒真正遇見的名字；他努力回想，卻想不起一張完整的臉。

兄長們還活著，並不屬於死者之列，但他腦海裡浮現的，偏偏就是那一些人。

「……哥哥。」

他低聲說著，像是對著土壤，也像是對自己。
不是因為理解「紀念」這個詞，而是因為那個名字，總會在某些時候自己浮出來。

Red_0_47_167: 「哥哥，原來利貝爾斯也有兄長啊，我也有呢。」
把土覆蓋到白骨上時，他歪歪頭似乎也在回憶。

「雖說其實應該是監護人。但年紀說是哥哥也可以，說是爸爸也……嗯，不是重點。總之，那是個冒失的人，然後，他不幸的離開了我。」
跟對方說的話，似乎也不讓人討厭。

隨後他將鏟子插入地面，眨眨眼睛，指往遠處。

「那裡是，他所在的地方。隔壁有個地下墓穴，裡頭應該蠻涼快的，我想把這本聖典拿去那兒。」

他點了點頭，像是接收到某種簡單明確的指令。
視線落在懷裡的聖典上，指尖輕輕按著封面，像是確認它仍在。

然後他站起身，沒有太多思考，也沒有多餘的猶豫，就那樣筆直地朝墓穴的方向走去，腳步聲輕微，在落葉與泥土之間幾乎聽不見。

像是踢到了什麼東西，他腳步一頓，低頭看去。泥土略微翻起的地方，露出了一角被歲月侵蝕過的封皮——是另一本聖典，半埋在土中，紙頁邊緣已被濕氣與塵泥侵染得模糊不清。

Red_0_47_167: 同樣露出困惑的表情，蹲下身來細看之後忍不住哈哈笑。

「難不成，這裡有什麼埋藏聖典的傳說？我可是從未聽過啊，總之真有趣，但既然是被人埋在這裡，似乎也過了好一段時間，我們便不動它吧。」
以撒站起來，帶著利貝爾斯往陰涼的墓穴內走去。

牆上的白色雕塑被藤蔓與泥土覆滿，依稀可見陳舊的酢漿草形狀，又或是經文內容，信仰無處不在，尤其是作為給人看的生死之間。

空氣中還帶著微弱的乳香餘韻，像是不久前有神父在此誦經祈禱。

墓穴深處，有低沉的風聲穿過通道，似乎有一口微開的棺廓在不遠處。

他沒有說話，也沒有問為什麼。只是靜靜站起來，像影子一樣跟在以撒身後。腳步輕微，沒有半點遲疑，似乎沒有太多思考的必要，只是聽著、跟著。

他抬頭望了一眼那些被藤蔓覆蓋的牆面，神情淡淡的，像是看不懂那些雕塑與經文，也沒有特別想懂。
酢漿草的形狀在他眼裡只是模糊的曲線，信仰與否對他來說並不重要，空氣中的氣味讓他皺了下鼻子。

Red_0_47_167: 他停在那半開的棺材邊上，裡頭一片漆黑，些許牆垣黏附的蠟燭根本不足以照亮內部。

「利貝爾斯，謝謝你幫我拿著聖典。」
於是接過對方手裡的典籍之時，兩人可以看見週邊的燭光搖曳。

燈火在瘋狂的顫抖後熄滅了。

接著傳入耳中的是踏過石磚的腳步聲，咚咚地刺破寂靜，誰帶著叮噹作響的金屬跑遠了。

難道說真有憤怒的幽靈嗎？沿途的燈火熄滅，如果不是因為仍是白天，有透進光來的地方，想必會寸步難行。

「利貝爾斯，你覺得要追上去看看嗎？」
他把聖典往棺材中一塞。

他點了點頭，沒有遲疑，也沒有多問。既然對方這麼說，那他就走了。

像是順從，又像是某種與生俱來的反應，利貝爾斯毫無戒備地轉身，朝著聲音消失的方向追去，腳步輕而穩，沒有奔跑。

利貝爾斯輕巧地追上了去者的背影。
黑影如鬼魅般在藤蔓與斷牆間竄逃。
他肩上背著剛從地宮中盜出的古盒，銅製鎖扣在奔跑間發出叮噹作響的金屬碰撞聲，彷彿無聲中召喚著怒意。

地上還掉了幾本男人沒兜住的怪書。

Red_0_47_167: 牆上的浮雕在光影中顫動，彷彿古代亡靈正在低語。

空氣中瀰漫著霉味與濃重的塵土氣息。

遠處傳來金屬滑落的聲響，盜墓賊摔倒在地，古盒滾到一旁，發出沉悶一響。

「該死的！我只是想賣個東西！」

他無聲地抽出柴刀，刀鋒破風而下——
金屬撞擊骨肉的聲音沉悶地響起，刀身從那人的肩頭貫入，斜斜釘入地面，沒有取命，卻也封死了逃脫的可能。

盜墓者發出一聲短促而乾啞的慘叫，像是被獸爪掐住喉嚨，只能徒勞地撕扯空氣。
利貝爾斯腳步不緩，直接跨過那扭曲哀鳴的身軀，一腳穩穩落在對方胸口旁，低頭俯視。

那是一種不含情緒的注視——
不是怒氣、不是殺意，甚至稱不上「看著人」。

他的目光空空蕩蕩，像是看見了一個多餘的物件，擱在不該存在的地方，連「獵物」都算不上。

然後他轉過頭去，看向後方的以撒。

柴刀還插在那人肩頭，盜墓賊的呻吟變得低微，像被拖進土裡的蟲。
空氣裡的塵與血味混在一起，靜靜地，悶悶地，仿佛連牆上的浮雕都屏住了氣息。

沒有開口，只有眼神等著對方做決定。

Red_0_47_167: 「做到這個程度就好了，利貝爾斯。你做得很好，阻止了竊盜事件。」
小小地施予偷盜者懲罰，並且不讓他悲慘的死於柴刀之下，可能是最好的解法。

畢竟有些人光是用嘴是說不通的，以撒深諳此理。

他上前去，撿起地面上的古盒與古書，蹲下身去拍拍那男人另一邊的肩頭，這個動作使得撕裂的肌肉受到拉扯。
他哀嚎出聲。

「啊，真抱歉。我替你包紮一下，然後你就不要再來了，好嗎？」
真是擾人的吵雜聲，以撒在心中想道。

「利貝爾斯，麻煩你了。」
他相信寡言的利貝爾斯能理解自己打算替這人包紮，於是需要對方先拔出柴刀的事。

畢竟這傷口不管大概是嚴重出血，還會破傷風一類的。

利貝爾斯沒有說話，只是沉默地蹲下、穩穩地握住柴刀的把柄，那聲拔出的音效像是撕開濕布，緩慢而沉重。



拔出刀後，轉身退到一旁，站在陰影裡，守著這場包紮，
他的目光沒有離開那人一刻，彷彿還沒確定對方是不是「該被解決的問題」。

Red_0_47_167: 簡易的包紮結束後，男人摀住了被包覆的傷處，搖搖晃晃地離開。

以撒注視著他的背影，這附近的燭火仍在燃燒，低頭看向懷中的書籍與古盒，他不僅起了看看裡頭的想法。

但也許不這麼做更好。

「我們也出去吧，利貝爾斯。把這個拿去外面的教堂，請這裡的負責人員歸回原位，今天的散步就差不多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