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南區依舊低調而華麗。這一帶是娛樂場所的聚集地，隱約傳來音樂與談笑聲。萊利從某間包廂中走出，嘴角掛著愉快的笑意——一筆釀酒廠的投資案談得順利，足夠讓他心情不錯到回去加點夜宵配紅酒。

這家場館設計精巧，大廳中央是個微微下沉的舞池，半弧形的穹頂設計有助於保留音場效果。昏暗燈光下，DJ混音流洩而出，節奏剛好能讓人恍惚地搖擺身體。舞池周圍，兩側是開放式綠化空間，一側則連通通往包廂的小徑。若想避開喧鬧，也可轉往邊緣的吧台，那裡光線柔和，氣氛靜謐，適合慢飲和低語。

萊利正準備穿過綠植環繞的小徑離開時，餘光瞥見吧台邊有個熟悉的身影。他下意識停下腳步，在燈光微影中認出那張戴著眼罩的側臉——赫爾曼。那位與他關係……微妙且複雜的警佐。

更讓人好奇的是，赫爾曼此刻正半扶著一位姿態嬌美的女士。對方捂著額頭，紅唇微張，似乎醉得迷迷糊糊。這場面不看不行。萊利嘴角一勾，忍不住湊了過去。

「這是要帶對象去快樂嗎？」

飽含笑意的詢問，和藹的眉目間帶著些許狡詐又有好奇的意味。

「啊，我這沒禮貌的嘴……晚上好，赫爾曼先生。還有這位，美麗的花朵，晚上好。」

說著萊利自然地伸手扶住女人的手臂，替赫爾曼分擔些許重量，看起來熟練得像老朋友一般。

「這附近我熟知一家環境很好的旅館，要不要我帶路？」似乎篤定赫爾曼就是準備去開房，不然還能幹嘛？三人行的花樣他也是很感興趣的。雖然兩人之間上床的次數五根手指還數得過來，彼此間沒有言明關係，不存在束縛或嫉妒甚至現場抓姦的解釋。但萊利自己不知道的是他似乎有上癮他人的跡象，就因為每回打炮結束他都能沉穩的睡上一覺，於是這些夜裡，他的視線開始一點一點偏移，不自覺地，總落在他人身上。

聞聲抬頭，他不知道萊利這次又想搞甚麼鬼，自己正穿著警服值勤，對方卻一口一句旅館開房的，看起來就是想藉著現在這不穩定的局勢來搞臭他們警察的名聲。

側身擋在女性跟萊利之間不讓對方繼續介入這件事「維奇奧先生，我不記得今晚跟你有約，請不要來礙事。」對，他用了礙事這個詞，可能是仗著懷裡的女性醉得不省人事，沒人會聽到他用這種失禮的言詞數落對面那位良好公民。

萊利並不想惹來赫爾曼的不悅，那一聲礙事是他止住話題的信號，但誰讓這男人簡直清廉正直得找不出不良嗜好，越是暗中調查並瞭解他人越是覺得這男人枯燥單一得非比尋常，在此處遇見他人與美少婦在一起簡直如同直擊者明星現場一樣新奇和興奮。

「今晚我們確實沒有約，我才結束一場投資洽談合作正準備離開…… 不逗你玩，我可以幫你。」此刻並未看到他人工作搭檔在身邊，幫忙牽到警車也行誰讓他是個熱心良好市民，若他人真有開房想法那他也不介意用自己的勞斯萊斯代勞成為司機。「搭檔呢？」

「外面。」赫爾曼回應道，實際上他也只是被這個喝醉的婦女纏上，所以正準備要帶她回警局好聯繫家人來接。但一看到警車，剛剛還安分的女性就突然激動了起來，一邊喊著自己沒犯罪一邊像是拒絕回家的柴犬一樣一手抓著後爾曼一手抓著路燈，說甚麼都不肯進警車，但也不願意放開身旁的警佐。

赫爾曼微微皺起眉，即使他的搭檔下車好言相勸也無法將對方哄進車內「怎麼辦？」他問赫爾曼，赫爾曼沒有回應，像是打算就這樣耗到對方酒醒。

一路跟著赫爾曼來到警車旁，萊利這才相信這男人正執勤中，而非趁機行個職務之便。當然，「行嫖」這詞聽著有些粗俗些，但一般男人應該很難拒絕那樣的美麗少婦主動投懷送抱……直到她現在這副發瘋的模樣為止。

站在兩名穿著制服的警察身邊，他的處境突然變得尷尬無比。看上去像是現場抓姦也好，像是情緒糾紛也罷，不知情的人多半會以為那瘋女人與他有關。萊利微笑的嘴角抽蓄著，自嘲地想到，若論發瘋，他自己某些時候也不見得比她清醒，這場景簡直是五十步笑百步。

他一手撐著拐杖，一手掩面輕扶額角，內心毫不掩飾地生出逃跑的衝動，真的是好奇心殺死一隻貓。

「坐我的勞斯萊斯如何？」

最終還是理智壓過了本能。當初說好要幫忙的承諾總不能不算數，能在赫爾曼和他搭檔面前留下好印象，也沒什麼不好，畢竟維繫關係是門藝術。不多人有機會搭他的車呢，一股自豪感混雜著擔憂在他內心拉扯著。

那女人醉眼迷離地抬起頭，視線鎖定了他，笑得讓人發顫，卻依舊死死抓著赫爾曼不放。嘴裡含糊地說著什麼也要搭勞斯萊斯走之類的話，讓萊利只希望她千萬別吐在他的真皮座椅上。

沒料到萊利會出聲幫他們解圍，少婦依舊醉醺醺的，只是嘴裡含糊的話語從「我不要坐警車。」變成「人家要搭勞斯萊斯。」然後那隻看似纖細的手臂依舊緊緊鉗住赫爾曼，讓他連抽身的機會都沒有。最後決定由搭檔將警車開回局裡，萊利載著赫爾曼跟那位醉酒的市民回到局裡「記得是開到警局，不是飯店。」獨眼男人最後還不忘叮嚀。

那是個難熬的路程，少婦有好幾次都發出反胃的聲音，幸好最終沒有吐在車子或警佐身上。

萊利的笑容一時有些僵硬，尷尬之餘還帶著幾分無奈與怒意。開往飯店這種話平日私下開個玩笑也就算了，怎麼偏偏在人家搭檔面前提起。他難得沒做回應，只是若無其事地發動車子，像什麼都沒聽見一樣，接送三人並帥氣地駛離現場。

途中少婦時不時發出呻吟聲與反胃的乾嘔聲，讓萊利不禁幾次狠踩油門，想快些將人送達警局。但想到後座坐著的是正牌執法人員，他又不敢太過違規，只能一邊小心翼翼地控制車速，一邊默念奉公守法，整段路程開得異常煎熬。

終於抵達警局，勞斯萊斯的華麗仍吸引了一些好奇的目光。為了避免路人誤會警員獲得了什麼特殊待遇，萊利只得提高嗓門，故作輕鬆地補上一句，「辛苦警佐搭乘我的車了，想不到這女人硬是要坐我的車，不肯搭警車呢。」

隨後他其實並未立刻離開，而是將車停靠一旁，在警局大門外靜靜等著。

這地方，他太熟了。

警車總得有人回來開，不知他們搭檔倆有什麼打算，知道赫爾曼這人難約飯，萊利也只是抱著試一試的心態等著，若到時候不再需要他的幫忙再默默離去也不遲。

休息區的燈光昏黃而柔和，少婦坐在靠窗的位置，看著外頭疾駛而過的汽車「先休息一下吧，妳丈夫快來接妳了。」警員遞了杯水過去，她點點頭，用被酒精浸染過的嗓音說了句謝謝。

警局外，夜風將門前那幾根未掃乾淨的煙蒂吹到警佐的腳邊，抬頭時正好跟那雙綠眼睛四目相對。赫爾曼頓了頓，才朝對方的方向走了過去「……你還在啊？」

「赫爾曼先生。」溫和的微笑中似有賭對的雀躍，語調中也有因為晚風的寒冷而顯得有些亢奮或發顫。

「還在執晚勤嗎？幾點下班？吃宵夜嗎？甜甜圈？熱狗包？還是中式餐點？」

等待他人的期間萊利抽了不少的煙，腳邊有不少的煙灰屑但並無煙蒂，看到警佐走出警局時便將煙蒂存放在一個小黑盒子裡收回口袋中。

自來熟的態度嗎？但他認為自己與男人交情不淺，至少在無數次的交鋒與爆氣間，近期釋出的交好善意中他們有了些許能正常溝通的趨勢。

「下班了。」對於萊利那一長串的問題，警佐只回了短短的三個字。他撇了眼剛被塞進黑盒子中的菸蒂，秉棄了數落對方的想法「你在這等這麼久就是為了約我吃飯？」這讓男人想起上週，甚至是上上周的用餐邀約，確實全被自己給拒絕了。那傢伙現在居然直接殺過來堵人，要不是非常有心意不然就是個單純的變態跟蹤狂，赫爾曼希望萊利是屬於前者。

「是啊。」萊利老實的回答，「難道警院有規定警佐不能接受邀約嗎？」淡笑調侃，在男人準備開口說任何話之前抬手示意先別急著拒絕他。這男人幾乎不回覆信息，雖有些垂涎赫爾曼的技術奈何他人初識期幾乎不搭理他，原本已放棄指望他人的幫忙，因緣巧合下在警局保釋下屬的萊利正處於情緒與狀態最差的情況，那幫一把的行為現在回想起還真有良好警察拯救苦難良民的情境。

「別想多，托你的福前天睡得很好，約你吃飯真的只是作為感謝的普通一頓飯。」後續在各種試探中，軟約各種理由約，男人都能精準判斷似的拒絕他，只在他真正需要睡眠幫忙的情況下與他見面滾床。或許完事後直接昏睡缺少的溫存閒聊讓他多少覺得有些遺憾，但偶爾萊利真的只是想以一頓餐感謝赫爾曼的援手，信息裡拒絕他數次，此時非常有誠意的當面來邀約了。

「想吃什麼？」

赫爾曼向來一板一眼，習慣把事情切割得乾乾淨淨。工作是工作，私事一律免談，平常要他多講一個字都嫌浪費口水，更別說是陪人吃飯了。

但今天不同。

萊利沒繞圈子、沒套話，只是直截了當地問：「一起吃晚餐？」換來警佐一份同意的答覆。

由於那個獨眼男人對晚餐的選項沒有提出任何意見，最終對方擅自把用餐店面定在市中心一間義式老店。外牆爬滿藤蔓、門口沒有招牌、入座前還得報VIP密碼，天知道萊利是怎麼在這麼短的時間內預約到這間店的。赫爾曼走進去時掃了周圍一眼，感覺整間餐廳的氣氛都在告訴他：這裡的一瓶紅酒比他的那把警用配槍還貴。

如果不是因為赫爾曼本身的氣場很足，光看這場面旁邊的人都會以為他正在被sugar daddy包養吧。

紅酒倒入杯中時，水晶杯壁泛起一層細緻的波光，像夜色裡隱隱漣漪的心思。

萊利撐著臉看著坐在對面的赫爾曼，對方還是老樣子，不苟言笑，用刀叉的樣子與其他天一模一樣，不多話，也不會主動問任何事。他不知道對方是否在聽但萊利自顧自的說著一些他認為能分享的瑣碎小事，從合法的生意趣聞，那場前晚的酒吧亂事，還是那句隨口說的，之後帶你去看看我的島。

晚餐還沒結束，萊利已經開始想下回該怎麼說服赫爾曼跟他去島上住幾天了。當然，理由他會準備得冠冕堂皇，比如——視察資產，或者私人安保需要警界意見什麼的。但他心裡清楚得很，這莫名上癮的狀態，對於他人給予的睡眠幫助外加一點娛樂效果有著極高的評價，不知為何自己只是想跟這個總讓他興味盎然的男人，多待一會罷了。

「這瓶酒不錯吧？我下次帶你去酒莊，你一定會喜歡那裡的風。」

他嘴角含著笑，把話說得漫不經心，像是談天氣那般自然。

還有的是時間與他人相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