鈴聲清脆，一雙皮鞋踩入店內的地板發出聲響，伊登抬起頭便與櫃檯內的青年對視，他露出微笑，視線淺淺地下移，望了眼桌面上攤開的書籍後再次看向對方。

「希望我的突然到訪不會打擾到你的閱讀時光？」

雖然這麼說著，伊登卻沒有表現出要等待許可的樣子，他自然而然地走入店內並將店門關上，青年的著裝與那日相比僅有領帶更換了顏色，走到吧檯前，他拉了張椅子便在多洛莉絲眼前坐下。

「歡迎光......」話還未完全脫口而出，他便留意到男人的身分，他站起身，暫時擱置手邊的書籍並緩緩起身，

「當然不會，您喜歡咖啡或紅茶奶茶？」他將書籍挪到不影響座位的吧檯底下，清洗了雙手後用桌邊的毛巾擦拭。比起在交易場所那張牙舞爪的暴戾之氣，現在的他倒圓滑許多。

「當然，我請客，若想用什麼甜點也請告訴我。」

「那麼我就不客氣了。」

說著，伊登雙手置於桌面，放鬆且平靜地帶著笑意注視眼前的人，神情與那晚倒是沒有太多差別。

「請給我一杯紅茶，不要加糖，能濃一些更好。」

「至於甜點......」

他笑了笑。

「有什麼推薦的嗎？」

「當然，請不必客氣，」
他點點頭，從櫃檯上方陳列的多種罐子中拿起其中一個，倒出茶葉透過熱水沖煮，空間內很快就瀰漫一股淡雅的茶香。

「推薦的嗎......」他趁著茶葉沖泡的空檔，將手放在下顎思考了一會，「這要看您喜歡什麼類型的呢，如果是喜歡吃比較甜的，今天有伯爵茶餅乾和馬芬，」

「如果您喜歡大人的口味，則有咖啡布蕾，除了這之外也有些常駐甜點，您可以參考玻璃櫃。」他走到一旁的玻璃櫥櫃輕輕敲了下，裡頭陳列有幾種起司蛋糕、蘋果派等常見的咖啡店甜點。

「若您喜歡輕食，我也能做飯糰一類的。」

Dogma1213:
靜靜地聽著對方的介紹，伊登隨著聲響望向了一旁的糕點櫃，簡單掃視一圈甜點後，他抬起視線。

「你會選什麼？」

沒有透露自己的喜好，他撐著下巴，反將問題拋出。

「假設這是一個只屬於你的午後，你將要給自己挑選一份茶點，那麼你會將什麼東西放上點心盤？」

「我通常會選店家推薦的，」他笑了笑，同樣沒有明言自己的喜好。將沖好的茶倒入鑲有金邊的瓷杯，頗有儀式感的放上托盤並附上砂糖罐和銀色雕花攪拌棒，順走玻璃櫃中的一份甜點，伊集院端著托盤走到桌邊，輕輕將東西放下推至桌面中央。

除了原有的紅茶外，杯子旁的瓷盤托著一塊磅蛋糕，從切面上能看見水果乾與堅果，圓拱造型的表皮舖有細砂糖，樸素卻經典的款式。

「這是本店今天推薦的，姑且算是我比較擅長的甜點......？希望您會喜歡。」

Dogma1213:
「看來在面臨選擇茶點的問題時，我們會有很類似的心得。」

說著，伊登捧起茶杯，他不急著品嚐對方推薦的糕點，反倒沈浸在茶水的香氣裡。

他不是沒有察覺對方建立的距離感，反而更像是忽略了那些他認為不重要的訊息。伊登還記得那些傳聞，原本只當作與自己無關的瑣事，如今反而成為他無數探究慾的起點。

「之前書院出借的書，不曉得你看完了嗎？」

伊登放下茶杯，瓷器輕微的碰撞。

「感想如何？」

「嗯......說來話長，」他思索著該如何談起，書籍的感想一定程度反映了人的真實情感，伊集院有時並不想透露太多，對於一本書的喜好或觀念可能透露自己的癖好乃至於習慣，他一向非常小心的劃分咖啡店的店長和多洛莉絲之間的差別。

「既然是由您那裏出借的書......想必您應該讀過？如果可以的話，我想先聽聽您的想法，」他往一旁靠上吧檯，聳了聳肩：

「也許能讓我了解到自己未注意到的地方。」

Dogma1213:
「......。」

撐著頭，伊登的雙眼直視著眼前的青年，他沒有馬上開口，只是沈默，像是在思考。

片刻後，他才笑出聲。

「我以為我們的之間的關係，應該不至於連分享閱讀心得都需要如此謹慎。」

伊登重新端起茶杯，閉上眼，似是在品味茶水的氣息。

「此次前來，多餘的身分已經不再重要，我只是一個小小的讀者，來與人隨意閒談文學與思想。」

「畢竟那晚，你已經跟我分享了一部分自身眼中的世界了，不是嗎？」

「......」他歪了下頭，思考些什麼一樣眨了眨雙眼，

「我們之間的關係......是嗎，」他笑了笑，這一次稍稍拉近彼此間的距離，他倚靠在桌旁，彎下了腰與男人對視，

「是一本有趣的書......彷彿記錄著、世界上無法觸及、無法視之、無法談論的神祕，有時候我甚至會有些害怕被裏頭的文字給掌控，也讓我想起一些不太愉快的回憶，」他的確十分防備，也許是下意識這麼做，即便這一切或許不帶太大的意義，而他亦不太樂意認知自己的膽小。

「畢竟您應該從上次的對話知道......我是個不喜歡被掌握的人。」

Dogma1213:
「大多數人都不喜歡被人操弄，否則也不會有所謂掙脫命運軌跡一說。」

伊登一手端著茶杯，另一隻手則是執起銀製的蛋糕叉，切開一小塊蛋糕。

「更別說是像我們這種，對自我的存在有自己的想法的人，即使它即將破碎，也得是由我們自己親自動手。」

「因此我能夠理解——或者說，我曾有過很相似的體驗，所以那種不悅與恐懼，我能與你共情部分。」

笑著插起那塊糕點，伊登將它放在眼前欣賞片刻後，看向眼前青年的雙眼。

「可你不會因為這些就停下來，是不是？」

他眨了眨雙眼，像是在細品對方的問題，雙眼的視線在不久後定睛於男人手裡的蛋糕，
「......你說的對，」

帶著細碎果乾的蛋糕呈現著低調復古的複雜色彩，彷彿地下層次分明的化石，

「雖然通常我會說我不相信有命運......但某種程度來說，其實我也是相信命運的，」

收斂起防備後，伊集院變得稍顯健談了起來，似乎也不再那麼介意表達自己的想法：
「我大概能預料到自己的結局——但即使如此，我也相信自己能改變這些......並且不斷前進著，」

「不知道這能不能稱之為愚蠢呢，哼哼......。」

Dogma1213:
「我們已經預見了自己的結局，卻依然選擇前行。」

他依然舉著叉子，將那塊蛋糕橫置於兩人視線交會的平行線上。

「這是愚蠢，還是傲慢？我想，只有理解過多的人、那些真的能看清事物本質的人，才會認為自己妄圖掌控命運與終局的行為是愚蠢與傲慢的，可不正是因為我們視線早已觸及遠方，所以知道自己正在挑戰什麼樣的存在？」

「若是以我的方式思考的話，我不會將對自己有這種評價的人視作愚蠢，相反，這正是擁有清晰明確思考能力的人才能說出的話。所以，我才會好奇，想知道你所看見的結局與我的有什麼不同、而你又打算將那一切扭轉成什麼樣子？」

「或者，這麼說好了。」

伊登停頓了片刻，將蛋糕放下，直視伊集院的雙眼。

「你希望看見什麼樣的故事結局？」

「是嗎......」 伊集院稍稍瞇起雙眼，他的視線落在那塊蛋糕上，卻也好像沒有在看著眼前的事物，而是在凝視回憶中的某種陰影。他能猜測自己的結局，甚至彷彿能看到那一幕幕的畫面，

「死亡。」

「我崇尚死亡的結局，我認為所有故事的終點都將是死亡，沒有人能夠改變，」他的嘴角勾起，有些自嘲的笑了。

「雖然我無法改變自己的結局，但，我之所以成為那副模樣，是因為我不想被掌控命運，」

「我想掌握他人的命運，而不是讓自己的命運被他人改變，縱使我無法跨越死亡，但我能在他人的生命中留下痕跡，就彷彿——」

「我從未死過。」

Dogma1213:
「死亡。」

伊登重複了一次這個詞語，像是在咀嚼這段音色，又像是在細細品嚐詞語中的旋律，聲音的震動自唇齒間緩慢地流出。

「公平且冷漠的結局，那似乎是我們所能見到的事物中，對生命最公平且一視同仁的事物了，就連你我也無法逃開這命定的盡頭。」

「但你卻在接納自己命運的同時，期望自己從未死過，你想讓自己的痕跡留在這個世界上、想成為干涉並主導死亡的人。」

「這是否代表......你想跨越死亡本身？」

WaffleOffice_8645:
跨越死亡。他很清楚沒有人能做到這件事，珍貴的事物總會消逝，情感也從會隨著時間變質，

「......就好比在事物消失之前，我寧可自己破壞它，」
不論人、事還是物。他沒有正面承認這件事情，卻似乎拐彎抹腳的同意了。

「留下痕跡是很有意義的事情，就像我喜歡這些書一樣——它們跨越時間、超脫生死，記錄下過去的記憶。」

他有些自嘲的吐出輕盈的氣息，抬起視線直視男人:
「就像舊日月宗在做的事。」

Dogma1213:
「你知道嗎？我想我是能充分理解這種感受的。」

「像是明知一隻渺小的螞蟻無法推動山崖上的一顆巨石，我們卻仍舊嘗試用自己的意識與無盡的虛無抗衡，嘗試在真理的岩石上留下一道屬於自己的痕跡。」

伊登笑出聲來，他重新拿起那塊蛋糕，湊近嘴邊。

「那似乎是我們的存在意義了，不是嗎？」

「你的理論很有趣，」

他紫色的瞳思考似的轉了下，落在映照外頭陽光的玻璃窗前，
「如果可以，我會嘗試不當一隻螞蟻......我被欲望所操控，可能是求知慾、可能是貪婪、也或者......是一種愛的表現。」他少了遮掩，多了數分的誠實和坦然。

「我想蠶食一切，不論那是否屬於我，我感覺這麼做我終能找尋到答案。」

Dogma1213:
「無窮盡的慾望、以及傲慢。」

將嘴裡的糕點吞下，甜味在唇齒間蔓延，伊登的話語變得緩慢，像是在感受甜品又像是在品味對方的言詞。

「我認為這種傲慢算得上是人類的一種美德，很多人將這種品格視作卑劣，但這種被冠以人性的部分不正是我們為人的證明嗎？」

「那麼，我很好奇，有這種思想的你，會怎麼回答我？」

笑了笑，伊登主動湊近對方，輕聲說著。

「——你要如何證明這一切思想皆源於自身？假如你的渴望與感情，甚至是意識都是早已被書寫好的篇章......」

「那我們該如何確認我們的反抗意識真的是自己？還是我們依舊被困在命運的囚籠，並被以自由為名的枷鎖禁錮？」

「我並不討厭貪婪的人，」他一手放上桌，腦袋往一側篇去，以掌心托起臉頰，嘴角勾起的笑意帶著難以掩飾的惡意，

「沒辦法證明，不是嗎？」
「我喜歡貪婪的人，他們有時向我提出一些需求......起初我會給予他們所有，一步、一步......緩慢的，他們終將受我掌控，」

「那麼，做出這些選擇的人，是被我引導、或是出自於他們的自由意志呢？不可否認的是......我被命運中的某些事件影響，因而做出了不同的選擇，我並不想否定這件事——」

「最終仍是我做出了選擇，我大可以選擇另一邊，但我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