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歡迎來到……呃、驅魔廣播室,我是訪談人艾莉卡。」
「我、我是訪談人拉法葉。」
「今天是1985年3月20日,時間是下午3點30分……我們來到家主辦公室,今天我們的特別來賓是現任馮·洛伊特斯卡爾家的家主。」
「家、家主您好……!」
「你們好,艾莉卡、拉法葉。」
「謝謝家主百忙之中願意撥冗接受我們的採訪。」
「不客氣,你們在做的事情很有趣呢,你們剛剛說是叫驅魔廣播室?」
「是的……」
「只、只是試播而已……哈哈、我們只是想試試水溫……」
「因為很多同學都很難想像自己當上驅魔人的樣子,所以我們想要採訪家族裡厲害的驅魔人,讓大家有個目標和方向,知道自己要找誰當參考學習的模範……這是我們的初衷啦。」
「很不錯呢,至今為止採訪過誰了呢?」
「小約翰先生、莉賽洛特小姐、齊格飛教官、米哈耶爾醫生……我們也想採訪施維爾特教官,不過他一直拒絕我們。」
「嗯……挺像那孩子會做的事,大概是覺得彆扭吧。」
「彆扭?施維爾特教官嗎?」
「沒什麼。怎麼樣?孩子們,準備好進入正題了嗎?今天想怎麼採訪我?」
「那麼拉法葉,你今天準備了什麼樣的題目要問家主?」
「好、好的……家、家主,我謹代表學校裡的戴環者們,向家主提出以下問題……」
「一個一個來哦,拉法葉,記得一個一個來。」(小聲)
「噢、對、好的,那麼……咳咳!第一個問題……」
「戴環者的存在意義有許多說法,請問您相信與生俱來的使命嗎?」
「我得說這是個好問題,拉法葉。」
「謝謝您……!」
「先從答案說起吧,我相信。但我同時也想問,孩子們,你們認為與生俱來的使命是什麼呢?」
「……」
「不如艾莉卡先說吧。」
「我……我不知道,我是個恐水人,我猜,我與生俱來的使命是……」
「……」
「算是……被不可名狀騷擾……嗎?」
「騷擾算使命嗎?」
「咳哼!」
「好痛……!」
「艾莉卡認為被不可名狀騷擾是恐水人的使命,那拉法葉呢?你身為家族下一代的小戴環者,你認為戴環者與生俱來的使命是什麼?」
「奉獻血與骨、呃……驅逐不可名狀……?」
「是啊,在這個環境長大,確實很難不那麼想。」
「家主怎麼想呢?」
「我以前的想法和拉法葉一樣,認為戴環者與生俱來的宿命就是要奉獻血與骨,因為上一代的人也是這麼教導我們的……特別你看,失去一眼視力,能做的事情實在不多,所以也會聽到有人說:你之所以身體殘廢,是上帝要讓你在別的地方發揮價值。」
「哪有這麼說的!」
「呵呵……你們會覺得這個說法荒謬,是代表時代正在進步,新一代的思想正在變化,對我們來說是值得欣慰的事哦。」
「可是……那是真的嗎?我是說……萬一上帝是真的……」
「——就算這是真的,也只有當你發自內心這麼想時,這才會是真的,如果是由別人來告訴你,那就只是偏見與謊言罷了。
「我認為,使命這種東西是很個人的。
「我們誕生到這個地球上,一定背負著某種使命,但是那種使命每個人都不同。
「剛開始看不到、摸不透,但隨著年紀增長,有了許多經驗,也許在某個時刻、某一段人生經歷,回過頭,發現自己原來是為了某個瞬間而活的,那就是使命了吧。
「我認為,使命是讓人感覺到幸福和滿足的。
「如果感到委屈、被強迫,或是背負著什麼沉重的東西……那就不是使命了,而是他人附加給你的……行李,我們這麼比喻吧。」
「……所以,家主,您認為戴環者的使命是什麼呢?」
「我認為,那應該由每個戴環者自己去決定。」
「恐水人呢?恐水人也沒有使命嗎?」
「就算有,也應該由每個恐水人自己去決定。
「我這麼問吧,艾莉卡,倘若戴環者或恐水人真的要被驅魔人賦予使命,那聽起來和『黑人的使命就是去種棉花』這種百年前的陳腐思想有何不同呢?」
「噢……」
「嗯……」
「那……家主,請問您認為自己的使命是什麼呢?」
「將新的思想與變革引導進家族,我認為這是我目前的使命。」
「那您認為您的使命已經達成了嗎?」
「那就要看你們未來的表現了,孩子們。」
「嘿……」
「嘻嘻……」
「嘿嘿嘿……噢、噢……咳、那、其實,我接下來還有其他的題目……」
「請說。」
「好,嗯,咳……我們戴環者被奉為聖物,有一說法是驅魔人判斷現實的錨,但戴環者之於彼此又是什麼呢?」
「這個問題非常有趣,不是那麼好回答呢,聽起來像在問『人之於人是什麼』。」
「人……之於人?」
「嗯……什麼意思?不太明白……」
「讓我闡述我的觀點吧。
「假使我們今天三個人一起走在街上,不小心遭遇了不可名狀。」
「噁……不!」
「嗯,大概就和艾莉卡想像得一樣,妳遭受到了認知汙染,而我和拉法葉不受影響。」
「這種時候,我和家主就是艾莉卡『判斷現實的錨』,對吧?」
「這種時候,我之於拉法葉是什麼?」
「是我的指導者,家主一定立刻能把艾莉卡的認知汙染狀態解除的。」
「而這個時候,拉法葉就是我的合作者,面對困境,我們一起解決難題。」
「嗯嗯!」
「但是,當我們從口袋裡拿出聖血,對於那個被抽走了血的戴環者而言,我們又是什麼呢?」
「嗯……」
「嗯……我覺得要看他是在什麼情況下被抽走聖血。」
「比方說?」
「比方說如果是自願賣血,我們驅魔人應該算是衣食父母吧?雙方有買賣交易,你情我願的,但如果是透過非法管道取得的聖血……我們就很像是……很像是……」
「嗯……海盜?」
「對,我們很像是海盜,就是掠奪者。」
「你們都想得很仔細,非常好,我想說的也正是這個。
「戴環者只是一個身分,一個人同時還會扮演不同的角色:驅魔人、守密人、年長者、年幼者、監護人、孩子、男性、女性……綜合所有的角色身分,才會形成一個『立場』。
「所以我想說的是,戴環者之於戴環者是什麼,無法一言以蔽之,就算同樣是戴環者,也會因為各自的立場不同,而有不同的看待彼此的方式。」
「當然,如果聚焦在『戴環者總是被驅魔人迫害』這一點上,我們的視野就會變得非常狹窄。
「但若把戴環者視為僅僅是我們多種身分中的其中一個,那角度就會不一樣了,對吧?」
「原來如此……」
「哇……也就是說、那麼說……恐水人也只是我的一個身分?」
「是啊,所以孩子們,去探索更多面向的自己,找到自己不同的身分吧,當你經驗得越多,思考面向越廣,你的立場也會越來越穩固的。」
「既、既然如此,家主,我想這跟我們最後一個問題好像也有點關聯。」
「嗯,請說。」
「這個問題建立在『我們沒有選擇』的假設之上呢。」
「噢、因為這是假設如果人生可以重來一次的話……」
「那麼讓我這麼問吧,我們有曾經選擇過人生該怎麼走的記憶嗎?」
「沒有……」
「當然沒有……?」
「那大家有出生時的記憶嗎?」
「沒有……」
「最早的記憶可以回溯到什麼時候?」
「我……大概三歲?我有一次差點摔下樓梯,被我媽媽拉住。」
「我可能是兩歲半多一點?我記得有一次我被冰箱門夾住。」
「哇……真的?哈哈哈!」
「這就對了,我們都不記得,但是我們曾經出生,並且被人剪掉了臍帶,這件事確實發生過,對吧?」
「嗯……抱歉,我不太明白您想說什麼……」
「那我這麼問吧。我們並不記得我們選擇過我們的人生,但在我們決定來到這個世界上之前,我們真的沒有做過選擇嗎?」
「這……」
「……」
「有一些特定的經驗與成長,需要扭曲的家庭、扭曲的時代、戰爭來獲得。
「也許有人說,我要成為一個在戰亂中堅守和平的人,所以來到世上經歷了戰爭、迫害、空襲的恐怖,也唯有親身經歷過這些,他的和平才有真正的光輝。
「也或許有些人會說,我要成為無私的救人者,那麼,也只有他被誤解過、欺騙過、陷害過、背叛過,也依然選擇救人的道路,才能真正明白『無私』的重量,對吧?」
「同樣,有些經驗與成長,也是只有『我』身為『戴環者』才能獲得的,如果我不是戴環者,的確,有很多不好的過去就不曾存在,但同樣,隨之相伴的很多溫暖記憶也不會存在。
「不管重來多少次,我想我都會選擇成為戴環者。
「因為在這條道路上,有著我——托比亞斯·馮·洛伊特斯卡爾——想要的成長。」
「哇……」
「嗯……」
「我覺得家主的見解很獨到……激起很多思考。」
「可是我還有點似懂非懂,我身為恐水人想要的成長是什麼呢?」
「這就回到我們的第一題了,艾莉卡,你相信人有與生俱來的使命嗎?
「那一個你在降生之前決定好想要的成長,你一開始不知道、不確信、摸不著,但也不能由別人告訴你,只能自己尋找,甚至也許只有過完一生的時候回頭看,才會知曉的真正使命。」
「嗯……我想我要回去好好想想。」
「我、我也是。」
「不用想太複雜,去好好體驗吧,透過不同的身分,在漫長的人生裡去經驗和發現。」
「嘿……我倒也沒發現這三個問題的答案竟可以連貫在一起。」
「是啊,你們問的問題很棒哦,還有其他問題嗎?」
「目前沒有了……」
「我看看……」
(一些噪音)
「錄音帶的帶子好像快轉到底了,我們快沒有時間了。」
「那今天就到這裡怎麼樣?孩子們,我的回答對你們有幫助嗎?」
「有的!幫助很大,謝謝家主!」
「謝謝家主!」
「不客氣,能幫助你們是我的榮幸。」
「那麼……這期的驅魔廣播室就到這裡,我是訪談人艾莉卡。」
「我是拉法葉。」
「我們下期再會吧。」
「再會~」
喀嚓。錄音帶停止播放。
男人動手點點滑鼠,按下視窗上的停止鍵,結束錄音。
敲門的聲響從後方傳來。
「法法洛,你在這裡。」褐髮女人推開門,眨了眨一黃一藍的異色瞳,「我以為你是今天結束休假,要送你去火車站了嗎?」
「嗯……我還要多待一下,晚上再搭夜車回去就好。」
「都幾歲了還這麼愛賴在家,像話嗎?」
「我愛吃媽煮的菜啊,我是個孝子,OK?」
女人笑了,走到桌邊,輕輕揉揉男人的金色亂髮,也注意到桌上擺放著從卡匣退出的老舊錄音帶。
「唉呀、真懷念,這不是……?你拿這個出來要做什麼?」
「幫妳以前的採訪重新錄成MP4檔啊,我都不知道妳竟然是初代驅魔廣播室的主持人?那我們現在也算是子承母業對吧?」
「都多久了?那是我十幾歲的時候……這一卷是錄誰的?」
「托比亞斯,很有歷史價值的一捲吧?」
「嗯……」
「回去的時候把這一卷拿去送拉法葉牧師吧。」
「哈?不用吧?妳自己留著作紀念不好嗎?」
「一直放在我這裡,只有我在回憶,不公平吧?」
「放心啦,我已經錄成電子檔了,它會好好進入本家的史料紀錄庫的。」
「好吧,年輕人有年輕人的方法……下來吧,我做了你愛的綠醋栗果凍。」
「好欸!吃點心啦!」
▋I ▋吳
3 months ago @Edit 3 months ago
居然可以在這裡聽到爺爺的訪談

好感動啊,反覆看了好多次

爺爺果然是個很溫柔又強大的人
WU714: 仔細看了這三個問題覺得太適合讓爺爺來回答,終於有機會創作到爺爺了,不然爺爺都只在背景刷存在感
WU714: 嘿嘿,看到小狐狸說「要是早點認識的話就好了」就決定讓爺爺的聲音出來刷一下存在感
▋I ▋ ᑎG
1 months ago @Edit 1 months ago
太、太棒了這篇,這甚麼教科書級別的回答,托比的答案應該要被收進驅魔人手冊(??)裡

甚至因為回答得太完美、共感120%以致我一時想不到還能對訪談內容本身說甚麼了

(??
好喜歡這種經由錄音帶跨越回當時那個時空的感覺,讀著的當下覺得好像真的代入了法法洛的內心,有難以形成語言的感觸,總之這段訪談能被保留到現在實在太好了
另外對比起現在法法洛輕快的主持方式,也不禁聯想到關於親身體驗各種經歷那部份提及到戰爭和苦難等等,及現在這個家族的人算是活得比較安逸和平,都是全賴有前人的努力而創造出來的未來,又突然覺得好感慨
NG1: 謝謝NG中完食

看到題目的時候就覺得無論如何都要讓托比來回答才對

NG中好懂! 室長聽著錄音帶的時候大概是一直掛著平靜又感慨的微笑的吧,是歡快的室長難得正經一下的短暫片刻

現在的太平盛世都是從前的人含辛茹苦創造出來的,和托比那個時代的氛圍相比法法洛等人現在的生活真的是太輕鬆愉快了,
以至於中之人整個人寫著寫著都覺得輕鬆起來然後放著坑輕鬆不填了 
(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