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報科的電話響了幾聲就被接起，落下時便產生了一張寫滿處理事項的便條紙，刑事調查科那邊打過來說這幾份重要情報需要被加以確認與證實，他們想在這幾天內就讓嫌犯落網，如此這般的情報科日常，一通電話，使命必達。

副警監握著手裡的便條，又看了看眼前在處理其他刑案的電腦螢幕。算了，沒時間猶豫要不要優先處理這個插曲了。

他花了十幾分鐘整理出接下來的調查方向，然後起身走向了搭檔過幾次的警探米莉森。

「最慢明天我們得把這份資料交上去。」馬歇爾直接省略了「你現在有空嗎？」的客套，「我們需要從資料庫裡調幾筆資料。」

米莉森的目光還停留在自己螢幕上的案件報告，聽見馬歇爾的聲音，手上的動作沒有立刻停下，只是順手按了幾個快捷鍵把進度存檔。
「這麼急？」她抬起頭，看著馬歇爾的表情，「需要調哪幾筆？」語畢，順手把桌上一疊文件往旁邊挪了挪，好讓對方可以更方便看到自己的螢幕，另一手已經開始操作資料庫登入程序。
「有關什麼案子？」她輸入自己的帳號密碼，邊抬頭看了馬歇爾一眼，「要是機密等級太高，或許得先確認一下授權。」
習慣性地確認流程，畢竟情報科的某些數據不是什麼人都能隨便調閱的。

「雷尚區的賄賂案，你可以先開金融犯罪偵查系統，除了嫌犯以外連同家人都要一起查，那個市議員的家庭不小，政治參與度也高，刑調科那邊懷疑涉案的人不少。」意味著洪水般的黑錢會因為分流而變得不起眼，馬歇爾看著列滿A4紙的名單，這夠他們看幾個小時了。「權限要求不高，有幾個比較麻煩的我已經處理好了，至少不需要跟一些機構協調讓他們把客戶資訊交出來。只是分析起來比較麻煩，還要同時對比這些行程看有沒有一些出現可疑資金的聚會，再找出與會人員。」

馬歇爾望著電腦螢幕隨著米莉森的操作跳出一個又一個的偵查系統，視窗一頁又一頁地覆蓋過去，就是一本虛擬的資料集，「記得抓AI辨識出來做事。」不然他們肯定看不完。

「初步的涉案名單、金流證據，最好也要有監視器畫面跟交通紀錄……」他喃喃唸著那些被指明要找的證據，語氣裡帶著好深的疲憊。

米莉森一面聽著，一面飛快地在鍵盤上敲擊，幾個指令輸入後，系統主頁隨即彈出。她在欄位中輸入馬歇爾提供的關鍵詞，資料串流如瀑布般傾瀉而下。
「這份名單的人還真不少。」她瞥了一眼馬歇爾手上的A4紙，又把視線拉回螢幕，「連家屬都要查的話，交叉比對起來可不輕鬆。」
她邊說著，手上的動作也沒停，一個接一個地開啟新視窗——金融紀錄、公司股權結構、捐款紀錄、房產過戶……視窗疊著視窗，背景程式的數量也越來越多。AI辨識系統開始篩選可疑資金流向，她則同步調取監視器畫面與交通紀錄，把所有數據拼湊成有意義的線索。

時間在不知不覺間流逝，兩人埋首於數據的洪流之中，篩選、對比、交叉分析，各種表格堆疊成一座資訊高牆。米莉森的手指幾乎沒從鍵盤上離開，她早已習慣這種工作模式——情報科的日常本來就是與資料、監視畫面共存，沒有人會期待這份工作能多輕鬆，尤其當案件牽涉到金流，還與政治勢力有關時，事情往往更加棘手。
「……至少有三筆金流很可疑。」她敲下送出鍵，畫面上的數據隨之更新，「這筆款項過去一直走這條線，直到三個月前開始分流，金額也比過去高出不少。」
她一邊說，一邊打開另一個資料庫，開始從已存的交易紀錄裡提取數據，讓系統跑一組更精細的篩選。然而，就在她點擊確認的瞬間，電腦明顯頓了一下，處理速度開始變慢，風扇聲也逐漸加劇。
「……？」微微蹙眉，試圖移動滑鼠，卻發現游標拖了好幾秒才勉強跟上。

她還沒來得及思考解決方案，畫面便猛地一閃——

黑屏。

米莉森的手僵在鍵盤上，眼神微微下沉。她緩緩抬手按了按電源鍵，毫無反應、再按一次，還是沒動靜，機殼裡的風扇倒還在徒勞地轉著。
「……」她沉默幾秒，靠回椅背，長長吐出一口氣，視線落在黑掉的螢幕上，又看了看馬歇爾，語氣帶著一絲難以言喻的無奈，「是不是就不該這麼信任這台電腦？」說著，她抬手在機殼上敲了敲。
毫無反應，甚至連重啟的跡象都沒有。

見著米莉森開始行動後，馬歇爾也跟著拿過另一台平板同步處理起紀錄的事務，哪些資訊可以被篩選掉，哪些資訊會成為強而有力的證據，羅列在那份還沒成形的報告書上。

「三個月前？」指尖劃過觸控螢幕，馬歇爾眼底映著其他組查到的市議員行程，嫌疑人好巧不巧的出席了一場私人聚會－－抓到你了，那接下來只要跟前面查到的其他線索一起分析……

然而當馬歇爾正準備進一步梳理時，他聽見了極為輕巧的，啪地一聲。

然後就是打字聲跟著停下，馬歇爾抬頭就見著米莉森正努力地對著電腦急救，再不久宣告死亡。

「……。」副警監眼神掠過那台罷工的電腦，是這間辦公室裡數一數二舊的機型，他沒有回答米莉森的問題，只是死盯著罷工的機器，他的確有替剛剛幾個小時的努力留下一些痕跡，但大部分要貼在報告書上的證據可都還待在那個沉默的盒子裡。

意味著他們得重新找一次。

「我、我剛剛接到聯絡說需要我去現場我先走囉－－」一陣旋風刮過兩人的臉，最近各區案件頻發，警察們都在各地到處跑，連帶情報科也沒剩下多少人，唯三的組員剛剛又跑了一個，馬歇爾心裡涼了大半，他們真的得把剛剛的花費的時間全部重新撿起來整理。

該死，好想下班。馬歇爾揉著眉心，嘆了一口氣後說道：「我這裡多少有留一些筆記，把資料找回來的速度應該會快一點，先休息一下吧。」

言語沉重地落下，且給他一陣子遠離這徒勞的一切。

視線從死機的電腦上移開，環顧了一圈辦公室——原本還殘留些許聲音的情報科，如今只剩他們兩個，靜得只能聽見對方揉著眉心的細微動作。
沉默了一陣，像是在消化這場意外的打擊，最終只是輕輕嘆了口氣，目光從熄滅的螢幕滑向桌面，最後落在馬歇爾剛才提到的筆記上。儘管有留下些許紀錄，但那些交叉分析的關聯、拼湊起來的推測、篩選出的關鍵點……全都還鎖在這台拒絕甦醒的機器裡。
電腦什麼時候能修好？不確定。剛剛整理出的那些資訊還能不能救回來？希望還有機會。就算系統能重新啟動，要再跑一遍所有篩選、比對、交叉分析，依然是件極其折騰人的事。

「……這下只能等了吧。」語氣中帶著些無可奈何，倒不是特別沮喪，畢竟眼下似乎也沒有其他選擇。
順勢摘下剛剛一直戴著的藍光眼鏡，長時間專注於資料分析早已讓肩頸有些緊繃，如今突如其來的停擺，反倒感受到幾分積累下來的疲累。
「或許是該休息一下。」轉頭看向馬歇爾，順著對方的提議，等對方決定接下來的行動。

「看你會不會想出去用個餐。」馬歇爾瞟了一眼時鐘，副警監過份地在午餐前將工作塞給下屬，結果忙了一陣子既沒有進度還餓著肚子，他曾幾何時變成這麼惡毒的上司了？

也許該檢討的是同樣在用餐前打電話過來的刑調科，算了，還是去檢討那些沒事搞貪污的惡徒吧，杜魯克斯少點這種人就可以少忙一些事了。

男人內心開著檢討他人的檢討大會，但面上不顯他內心活動，還是那個沉著冷靜的警官。他已經同意自己所提出的休息提議，他回位置上撈起那件風衣外套，變回都市裡平凡的小老百姓，褪下了過勞的刑警身份。

「或是買點小東西吃也可以？」馬歇爾沒有什麼胃口，大抵是被氣到的吧。他邊說邊望著那扇連接走廊的門，頗有幾分想趕緊離開這個是非之地的意思。

還要記得聯絡修理工來看看。他想著休息之餘也要處理的代辦事項，這份工作怎麼會在這種出其不意的地方如此麻煩。

順著馬歇爾的視線，米莉森看了一眼時鐘，才發現時間已經比她以為的更晚了一些。午餐時間早就過了，這種情況還真沒多少心思去斤斤計較。
的確，留在這裡也做不了什麼，電腦還在昏迷、資料也還被鎖在裡面，工作被迫停擺的無力感瀰漫在辦公室裡。既然如此，倒不如趁現在遠離這片戰場，至少讓思緒得以喘口氣。
「也好。」簡短地應了一聲，抬起手活動了一下手指，長時間敲擊鍵盤讓關節有些僵硬，稍微動了動才好了一些，「出去吃點東西好像也不錯。」
沒有多問要去哪裡，甚至連是否真的要吃東西也沒有確認，只是順著對方的話，將決定權留給馬歇爾。畢竟仍舊是工作時間，對方才是最終能決定行動的人。

思及此但身體卻很誠實的把桌上的筆記推遠些，像是在暫時劃清界線，讓自己不至於一時習慣性地又開始翻查。
眼下，就先離開這個傷心地吧。

「那走吧。」聽起來也不像是邀約，倒像是下達指令。馬歇爾只是覺得再不離開，一旦電話又響起來事情就準備落到他們頭上了，趕緊逃跑始終都是上上策的選擇。

情報科的辦公室門落了鎖，留給裡頭的電腦自己好好思考要不要乖乖開機。

春季跟花展是相互輝映的存在。

兩個不知道要吃什麼好的人最後選擇走進一間有賣輕食的咖啡廳，等餐的過程中可以顯而易見地發現某位副警監總是望向窗戶外頭，看向市中心公園－－年度花展舉辦之地。

儘管今天是平日，上班這件事從未阻攔過杜魯克斯人在大街上熱熱鬧鬧的程度，尤其是現在有著這種可以親子同樂的盛典，他們過來這裡的路上就有感受到稍嫌擁擠的人流與交通，大家似乎都在期待春天的到來，等不及來一場踏春之旅。

他喜歡花，因此他沒有要否認自己很想去花展看看這件事，不然馬歇爾一開始就會把視線釘在麵包櫃裡的可頌上死不往外看，也許是剛剛徒勞無功的打擊太大了，他現在認真地想去花展裡逛個一圈再坐回電腦前，買個幾束花，買個白百合用於哀悼機器的死亡，再加上洋甘菊－－「逆境中堅強」。

唉，只是純粹的想讓心情好一點。

如百花綻放一般的思緒蓬勃生長，好一會他才把視線放回剛領完餐的米莉森身上。「好了？」

拿著拖盤回到座位上正要回覆馬歇爾，下意識順著對方剛才的視線望向窗外，人潮絡繹不絕，大片繽紛的花圃錯落其間，即使隔著玻璃，都能感受到色彩的流動——這應該就是最近新聞上提到的花展？
這種事總讓人忍不住多想一層，市政府突然這麼積極，難不成是因為選舉快到了？想藉此搏個好感？
但政治算計歸政治算計，單就花展本身，規劃確實不錯——人潮不減，氣氛熱絡，遠遠望去，展區佈置得相當精緻，貌似比她預期的還要有規模？

收回視線，卻發現馬歇爾依舊盯著那邊，專注得有些過了頭。米莉森不確定對方在想什麼，但這副模樣……怎麼看都像是很想過去看看。
「吃完要不要過去看看？」她啜了一口咖啡，語氣自然地問道，給對方一個台階。
其實也有些好奇政府這次到底做得如何，況且想到回辦公室面對那些未知數，不如換個環境，至少別讓這場突如其來的工作災難毀了一整天的心情。

原則上來說，做為一個襯職的上班族，上班時刻遇到這種事情最起碼都該轉一下手腕、看一眼手表，評估時間是否充裕，足夠去逛一場年度盛會──沒有，馬歇爾直接說了句：「好。」

他有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是否回答得太快，以至於暴露他對於花展的慾望，不過加以解釋也只會讓理由顯得更加蒼白，不如就留著這份隨著春風起舞的心情吧。

對比米莉森內心對於政治暗流的剖析，馬歇爾僅僅只是想著去看花展要做什麼，或是猶豫著要怎麼抱著花束從容自若地回到警局，也許這就是人對當地局勢漠不關心的最佳演繹吧。

「聽說交通規劃不怎麼樣，但展覽動線或許還不錯。」二人在過檢票口後正式踏入了年度花展的會場，馬歇爾手裡拿著活動介紹的三折頁翻來看去，畢竟是由公園改造成的展場，開放民眾可以到處走走，想去哪的場域便隨心而動，而文宣品上還是有推薦的觀展路線，倒是讓一些選擇障礙的人有所依靠。

不然某位副警監應該先到鮮花販售攤看看了。

「過去國際花卉展區看看？」他指著文宣品上的指引說。

米莉森聞言點了點頭，跟著對方的腳步前進，映入眼簾的是來自世界各地的特色花卉，不禁感嘆政府這次真是花了不少心思，也可以理解為什麼平日卻依舊人滿為患。
視線落在一處看板上，寫著──

『憑照片兌換香氛精油一份。』

「有需要幫你拍嗎？」指了指這個看板，想到剛剛對方好像對這邊很有興趣的樣子，應該是很喜歡花卉相關的東西？便順口問了對方。

馬歇爾有想拍

本篇交流由馬歇爾擔任少女的角色

這次花展的佈展相當精緻，在不取代原本的公園造景下新添了各色花卉，營造春神來臨百花盛開之景，在奼紫嫣紅之際妝點上白色的海芋，顏色的搭配上有著恰到好處的平衡。

看不膩，真的看不膩。

以至於米莉森開口的時候他才愣了一下，望向了另一邊的看板。

「呃－－」怎麼說這個問題應該是要由自己來詢問吧？作為一個合格的紳士應該顧全大局，體貼照顧身旁的人，然而馬歇爾剛剛全神都追逐著花海而去，真是失格過頭了。

……而且這是該怎麼回答。

……真的要說沒有不行，他沒有不喜歡拍照，只是突然被女孩子問這個問題還挺五味雜陳的。

在米莉森問完問題的5秒鐘內，馬歇爾腦子裡都是在想怎麼拒絕不會掃興，或是如何答應下來又不會太奇怪。

「你方便的話可以簡單抓拍就可以了。」他將私人手機拿了出來，點開相機的畫面，先隨便朝著來處拍了幾張花展的照片，將畫面左下角的最新照片覆蓋過去，再來遞給對方。

「那我先去前面看看，你隨意。」副警監轉身往國際花卉展區的深處邁步，盡可能的鎮定而沒有落荒而逃之感，大概啦。

感受到對方的糾結，但不知道為什麼要糾結？難道對方是很會自拍的類型嗎？
看著對方的背影幫忙抓拍了兩張，便把手機交還給馬歇爾，「如果覺得拍得不好可以再跟我說。」──雖然直覺對方也不會再跟自己提。

看著眼前的花海，不禁感到心曠神怡，真的有種暫時脫離苦海的感覺。
伸了個懶腰，活動下僵硬的肩膀，雖然並不是很有研究，想著自己是否也來拍個照兌換個精油？

拿出自己的手機，先沿著花海拍了不少照片。
最後一張隨意的比了個讚跟花叢合照──這樣也算吧？便交給工作人員核銷。

……自己沒幫對方拍是不是很失禮？

眼見米莉森在幫自己拍完照之後就接著一連串的兌換行動，馬歇爾才慢半拍地跟上動作，對方的坦蕩倒顯得他不太自在，啊，畢竟連走進花展時，他都是心虛的了。他整理好自己腦袋裡喧囂的尷尬，然後舉步前行。

花展的工作人員在確認過照片後將兩人引導到旁邊的攤位，可以先試香再來挑選精油贈品，雖然多達十種的選擇，作為贈品的只有其中幾樣，也算是種勾人的行銷手法了吧。

馬歇爾很下意識地拿起洋甘菊的試香紙起來試聞，雖然花語跟花香是兩回事，但在情報科辦公室準備個祭奠電腦用的精油也是沒關係的吧？而且拿來舒緩情緒也是剛好，在緊張的時節來點芳療的饗宴，同事們才不會看起來一副快死的樣子。

「你是對精油有興趣的人嗎？」他看向一同試香的同事之一，對方看似也在認真探索香氣的世界。作為一個私下生活精緻非常的男子，他不介意發掘一點志同道合的夥伴。

聞了一圈還是跟工作人員要了最基礎了薰衣草，聽到馬歇爾的話回頭歪頭看了看對方，「興趣倒是說不上？家裡會固定購買，適時的使用可以幫助睡眠。」晃了晃手上的薰衣草精油，說了一些很沒有情調的話。
看著對方似乎有些猶豫不決，「如果想買要請工作人員推薦嗎？」看了架上琳瑯滿目的精油，雖然只有幾個基礎款可以當贈品，但如果要消費想必工作人員也會很熱情的。

「不用，我就挑洋甘菊的就好。」馬歇爾早就心有所屬，在這部分倒沒有這麼彎彎繞繞，很快地他也跟工作人員兌換精油小樣，兩人離開了香氛體驗的攤位。

正式開始在國際花卉展區漫步後，忙裡偷閒的副警監很快地就投入來自異地的花卉海洋裡，時不時就駐足在介紹牌前瀏覽資訊，他當然沒有瘋魔到要把這些專業資訊背下來，光是認識眼前的一花一木就足夠讓他回一些丟失的san值，如果不是被工作追趕他是可以在此花上一個下午的吧。

「希望下次過來不是因為電腦壞掉。」花展還會持續一段時間，他的聲音裡沒有太多遺憾，是期待二訪的語氣。「花真的有治癒的力量，果然來一趟沒有錯。」

他凝視著隨著風兒起舞的日本櫻，傾心聆聽著自然界裡的枝葉之間譜出的旋律。

　「那副警監下次可以找朋友一起來？」米莉森笑了笑，雖說不上是個特別愛花的人，但這樣的景色確實有種難以言喻的療癒感，語氣也比剛才柔和了幾分，「畢竟總比因為電腦壞掉才來要好。」
　目光遊移在眼前錯落的花卉間，每一片花瓣都像是沾染了不同文化的色彩；各國特色花卉各展其姿，甚至連介紹牌的設計都頗有巧思。就算不研究植物，單純看看這些色彩斑斕的景致，也是一種享受。
　「這裡確實弄得很不錯。」老實說她本來並沒有抱著太大的期待，走著走著，倒也忍不住稱讚，「好像更能理解為什麼有人這麼喜歡園藝了。」比起單純的觀賞，更像是一種心境上的調劑，這或許就是馬歇爾口中的「治癒的力量」？

　她瞥了眼還在研究介紹牌的馬歇爾，想著對方八成能在這片花海裡待上半天。視線掃過不遠處的指引標示，DIY手作區就在前方——應該是讓人動手做些簡單的花藝小品，可能是乾燥花瓶、壓花書籤之類的？
　「要不要過去看看？」指了指標示隨口問道，語氣輕描淡寫，卻又帶著幾分興趣──總不能兩手空空地回去？

跟朋友一起來、嗎？他確實不介意跟朋友共享這份春日裡的祝福，馬歇爾的腦袋裡掠過幾個身影，最後定格在一道倩麗的身影上，他也許是期待能夠看見在花海裡展開笑靨的女子。

但他最後什麼也沒說，只是輕輕地應了聲，而後接上對方對於手作攤位的邀約。

「好啊，去看看。」兩個人湊到DIY手作的教學攤位前，可以製作的品項大多非常簡單，也不太耗時，是隨手可得的快樂體驗。馬歇爾多少有碰過一些手作，但自從進入這個行業之後這個技能便與他漸行漸遠，他不太能保證自己的手能不能跟上自己的審美。「我做看看壓花書籤好了。」

　米莉森側頭看了馬歇爾一眼，對方剛才似乎走了個神？現在又若無其事地接話，像是剛才那瞬間的走神只是錯覺。但現在又若無其事地接話，彷彿那瞬間的出神只是錯覺。倒也沒打算多問，向來覺得，該說的話自然會說，沒必要刻意揣測上司的私人情緒。

　「壓花書籤嗎……」她掃視著攤位上陳列的成品，透明的塑封書籤裡壓著各式花葉，簡單卻耐看，「感覺挺實用的。」
　至於自己要做什麼……倒是沒什麼特別的想法。動手能力確實不差，但也不到能做出什麼驚人之作的程度。猶豫著要不要請工作人員推薦，卻又想到，有些東西雖然做起來有趣，帶回家後反而成了不知道該怎麼處理的擺設。
　思及此，她的目光落在一旁的乾燥花小擺飾——體積不大，製作過程不會太繁瑣，放在辦公桌上也還能當個點綴、點個香氛，至少不至於淪為雜物。
　「那我試試這個好了。」指了指桌上的樣品，至於最後能不能做出個像樣的東西……只能看手感如何了。

壓花不是一件多需要技巧的事，尤其這邊提供的素材也是初學者向，都是沒什麼水分的花朵，不會因為難以除去水分而導致花瓣變得黏糊破碎，不過也有已經壓製好的花瓣。馬歇爾隨意地挑了紫陽花跟滿天星，做出藍紫粉相間的春日搭配。將乾燥好的花瓣擺到確定的位置上，再來是小心翼翼地塗上膠水，貼合到透明片上。

手作即使想隨意地來也免不了一些精細的活，馬歇爾全神貫注地擺著手上的乾燥花，在熱鬧的場域裡頭化身一位安靜的藝術家，對身外之物置之不理，包含他的同伴米莉森。

藝術品完成，男子將透明書籤舉至午後的陽光底下，望著光線透過花朵所形成的斑斕光影。

喜歡程度

是不錯的搭配，但這樣的小物又會留在自己身邊多久呢？說不定帶回家之後就生了灰塵，手作帶來的溫暖有時就是如此短暫，活得虛浮的人似乎不需要這種飄渺的成就感。

也許找個理由送人好了，他相信這是一個不錯的小禮物，而且說不定她會喜歡，腦海裡又浮現那位法醫的身影，馬歇爾多多少少覺得自己有些沒救了。

「我的書籤完成了。」不是邀功而是報備，副警監終於來找他的下屬了。

　挑了個順眼的玻璃瓶，從桌上擺放的乾燥花材中篩選合適的組合，即便偏好實用小物，既然都動手做了，還是想做出個能看得順眼的成品。
　指尖輕捻著一株小巧的藍色滿天星，搭配幾朵法國白梅，考慮著怎麼擺放才能讓層次感更協調。花材雖然輕盈，但擺得不均勻的話，成品就容易顯得雜亂。試著將幾朵花錯落著插入瓶中，微微側頭評估角度，不時退開一點距離確認整體效果。
　「……嗯，這樣好像。」

　旁邊的工作人員經過，看了她擺放的樣子稱讚道，「層次感抓得不錯耶！這樣做出來會蠻精緻的！」
　米莉森沒特別回應，瞥了對方一眼禮貌的微笑點頭便繼續手上的動作。她並不覺得自己有什麼特別的美感天賦，只是本能地想把東西弄到看起來順眼的程度。
　放入最後的小擴香晶後，選了一根細緻的金色纏繩，準備繞在瓶口當點綴，確保沒歪掉，才滿意地鬆了口氣，把擺飾立起來端詳。
成品小巧，色調和諧，放在桌上倒也有種意外的精緻感。
　「……看起來還不錯。」輕輕敲了敲瓶身，像是在給自己一個低調的肯定。

　正準備起身去找馬歇爾，便聽到對方的聲音從自己的頭頂傳來，米莉森聞聲抬頭，看到馬歇爾舉著他的書籤，陽光穿透薄薄的塑封層，映出一片柔和的光影。普通的看了一眼，並沒有打算特別評論，便隨口回道，「我這邊也剛好弄完。」
　說著又把成品舉起來端詳了一下，確認沒有歪斜，才把它仔細的放進包裝袋裡，準備和對方前往下一區。
　才剛站起身，視線無意間掃到地面——原本應該放在自己口袋裝著薰衣草精油的小袋子，不知道什麼時候只剩個空包裝在自己腳邊。

　「……啊？」她愣了一下，隨即蹲下來撿起袋子，確認裡面真的什麼都沒有。剛才拍照打卡拿的精油，不知何時被人順走了？
　忍不住嘖了一聲，倒也沒有特別惱火，畢竟這東西本來就是贈品，也沒到非得追究的地步。只是她以前來這種活動，也沒碰過這麼手腳不乾淨的情況。
　「看來這裡有些慣犯啊。」對著馬歇爾展示手中的空袋子，語氣淡然，「東西沒了就算了，反正是送的，但回去可能得報告一下，這裡有人順手牽羊。」便把袋子折起來丟進旁邊的垃圾桶。

「在花展實行偷竊？這世界上有人這麼沒情調？」這當然不是一句質問，也許是在感嘆世風日下，也有可能在嘲諷怎麼會有人這麼沒人愛，偷的甚至是個贈品精油。

活動盛大而吸引大量人潮，不代表可以發生那些光怪陸離的景象，不過加強保全或警力也是主辦方決定，不管怎麼搞事情都不會落到身為情報科的頭上。

原本心底還想著自己剛剛異常專注時沒有被偷走任何東西，驀然回首才覺得一個身高185公分的男子塞在一個攤位上做著小書籤的樣子有些莫名，雖然他依稀記得有一些女聲發出了好男友的感嘆……還是太突兀了。

「我們去下一區吧，當作轉換心情。」雖然米莉森看起來也沒介意到哪裡去，花藝競賽說不定看著看著也會有些不同的感受，馬歇爾花藝技能也不精，但不妨礙他想看大師們是怎麼玩創意的。

　「這種場合還能偷東西，還能剛好偷到警察身上，確實也是種本事。」米莉森聳聳肩，對於這類無謂的行為實在沒什麼興趣深究，轉而順著馬歇爾的話點頭，「走吧，去競賽區看看。」

　雖然自己算不上對花藝有多了解，但競賽級別的作品應該還是會有些看頭。更何況這次活動規模不小，競賽區的參賽者也有不少來自外地的園藝大師，或許能看到與在地風格碰撞出的新鮮火花。
　一邊走一邊環顧四周，展區間的分隔沒有刻意封閉，而是以開放式的佈置讓人能夠自由穿梭。從遠處望過去，競賽區的作品大小不一，色彩和結構各有千秋，某些作品甚至打破了傳統的插花概念，延展成更具藝術性的裝置，像是用藤蔓交織出飄浮感的構造，或者將枯枝與鮮花結合成頗具意境的作品。
　目光流連，邊看邊低聲道，「比想像中的還要有趣。」雖然自己並不精通這些花巧的設計，但看著這些別出心裁的作品，倒也格外佩服。

馬歇爾看得比他想像的還入迷。園藝大師的藝術發揮是他望塵莫及的，他確實也沒有太多的藝術技能，但不妨礙他看、他學，在每件作品看見師傅們精雕細琢的結構，或揉合或折曲，花不再僅止於是花，是上帝與人類共譜的傑作。

花藝固然精彩，但創作理念更加有趣。

真是自大啊－－將大自然的饋贈視為自己作品的調劑，馬歇爾覺得這就是藝術迷人的地方，思想由人出發，人們會大言不慚地發表自己的理念，將自己托得老高，讓世界圍著自己而轉，取得成就、獲得滿足。真可惜他並沒有取得這個領域的敲門磚，否則馬歇爾肯定也想成為如此展現自我的人。

「打開眼界本身就是有趣且激勵人心的，」他深以為然，「比起死硬的公式與代碼好太多了。」

語畢他便愣了一下，腦海裡閃過了幾個念頭，隨即嘆了口氣，「－－當我沒說好了，遇到讓人眼界大開的案子也不是什麼好事。」

　「確實，打開眼界這件事，得看是什麼內容才算好事。」忍不住莞爾，對於那句「讓人眼界大開的案子」心領神會，畢竟以他們的工作性質來說，這種話還真不是隨便感嘆的。
　收回目光，繼續往前走，競賽區裡的作品仍然各具特色，但或許是已經看了不少，最初那種新鮮感逐漸趨於平穩，成為單純的欣賞。
　「嗯？」步伐一頓，發現路旁有個指引牌，標示著通往蝴蝶園的小徑，看起來不像主展區的動線，而是個較為僻靜的角落。
　「這邊好像有個蝴蝶園，」指了指標示，目光掃過那條稍微隱蔽的小路，「要去看看嗎？」

「與花展合作的互動園區？」重新將三折頁拿出來，簡單的閱讀了一下上面的文字，「還真是有心了。」

策展內容甚至包含蝴蝶？想想就覺得在展覽背後的工作人員是如何辛苦地與專家接洽這些事務、還得保證這些脆弱的小生物可以安然生存，這背後的辛苦談肯定是講不完的吧？然而馬歇爾更多是願意體諒策展人的美意，不是將其劃為杜魯克斯當局的政績。

也許此地格外隱密，也是只想開放給有緣人觀賞萬千蝶翼帶來的美感盛宴吧。

兩人通過小徑來到了蝴蝶園，畢竟是需要關注小生物們的展覽空間，整體的設計更像是一座溫室；藤本植物的枝椏依附著木桿向上爬升，綻放或紅或紫的漸層花瓣，因此蝴蝶翩翩起舞、而後輕巧落下，掠過了馬歇爾與米莉森的身側，走入蝴蝶之境的二人也成為牠們的樂園一隅。

蝴蝶很美，但不可觸碰；是視覺的殿堂，而不是觸覺的饗宴，所以馬歇爾安靜地將畫面刻印在他的眼底，會忘記？那就忘吧，沉浸在當下吧。

靠牆的走道掛著幾幅科學繪圖，是相當細緻的昆蟲解剖圖，當然是以蝴蝶為主，詳細的解說著這個場域裡有展出的品種，他並不是這方面的專家，看也沒辦法看懂，他更多是不經意的一撇，而後停頓。

他知道這些圖並非來自那位法醫之手，但書寫紀錄的方式有些相似，同樣的一套邏輯與筆畫。

「果然研究解剖學的人都一個樣……」心念悄悄地溜出唇齒之間，馬歇爾低語。

　「嗯？」側頭看了一眼還盯著昆蟲解剖圖的對方。幾乎是自言自語的低喃雖然沒特別壓低音量，但語氣中那股熟悉與感嘆，還是清清楚楚地落進了自己耳裡。
　沒有立刻接話，只是彎了下嘴角，眼底浮現一抹曖昧又無奈的笑。
　那沒說出口的名字指的是誰，米莉森當然知道──偶爾會見到他們一起來上班，在電梯前道別；也看過對方來等人下班，那份默契既自然又不刻意張揚；再說了，能讓馬歇爾那副「生人勿近」的模樣稍微有點起伏的，倒還真不多見。
　說沒看出什麼來肯定是騙人的，況且情報科上下的眼睛可不瞎。
　但她也不是那種愛多管閒事的人，更別提對象還是自己的上司。心裡有數歸有數，嘴巴自然得有分寸。
　「原來副警監對解剖學也有興趣？連筆劃都能感應？」語氣平淡中帶點調侃，像是路過時隨手撥開的葉片，不重，依舊拂過了人心。

　不等對方反駁，視線已經轉向溫室深處。
　這裡比她想像中還要寧靜柔和。蝴蝶像是知道訪客腳步輕盈，飛得不疾不徐，彷彿在空中描出一道道溫柔的筆跡。藤蔓間的小花開得低調，卻色彩鮮明，像是在綠意中點上一抹恰到好處的精緻。
　對她而言，這樣的場景不算陌生，但也稱不上熟悉。與其說習慣，不如說她對這種寧靜的空間抱有一種本能的親近感。
　藤蔓、花叢、緩緩拍翅的蝴蝶，在陽光下灑落出斑駁光影，彷彿這條溫室走道是從喧囂塵世中切割出來的片刻靜謐。在這裡，語言顯得多餘，連呼吸也跟著安靜了下來。
　「這裡真的不錯，有種——忽然安靜下來的感覺。」稍微仰起頭，靜靜看著一隻蝴蝶在空中盤旋。
　目光掃到遠處的導覽牌，「下一區是新品種發佈？要不要過去看看？說不定還能遇到些特別的品種。」